“不!”严慕飞微一摇头,道:‘江湖人个个亡命,谈什么忠君爱国,我只是因为解大人偌大年纪,老远跑来这一趟,结果难以覆旨而颇感不好意思,另外……不瞒解大人说,如今我对上位那批重赐有了莫大的兴趣……”
解缙尴尬笑道:“严壮士说笑了。”
严慕飞说道:“解大人,我句句实言,岂不闻重赏之下出勇夫,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批重赏,实在令人心动。”
解缙与宛平县那位知县大人互觑一眼,没有接话。
严慕飞笑了笑,又道:“江湖人却也有一宗常人难及的好处,那就是他能轻死重一诺。
解大人,从现在起,上位的这道密旨我接了!”
解缙忙道:“是,是,是,老夫谨代表朝廷谢谢严壮士。”
严慕飞笑了笑,道:“谢倒不必,解大人,我请问,上位的那批重赏,都有些仆么奇宝异珍?”
解缙迟疑了一下,道:“奇宝异珍倒没有,只有宝剑一口,明珠百颗,玉器十件,珊瑚两株、绸缎百匹、黄金千两。”
严慕飞扬眉笑道:“何重若此,虽赏万户侯也不过如此,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以此代价换一个建文,该是很值得的,解大人以为然否?”
解缙忙点头说道:“然,然,严壮士说得是,严壮士说得是。”
严慕飞淡然一笑,转注宛乎县知县,道:“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尚请大人俯允!”
宛平知县忙道:“严大侠请说,只要能做得到,无不马上办妥。”
“多谢大人!”严慕飞微微一欠身,道:“东西太多,我那儿没处放,带在身边也不方便,我想请大人把这些东西一律折成银票给我……”
宛平知县目注解缙,解绪当即点头说道:“使得,使得!赵大人,马上照办,马上照办!”
宛平知县欠身答应,立即吩咐下去。
那里吩咐完毕,严慕飞转注解缙道:“解大人,我承认在江湖上颇具影响力,可是我这江湖人一旦碰见了官,那就一点办法也投有了,而这件事,偏偏借重官府的地方不少,不知朝廷有没有为我考虑到这一点?”
解缙忙道:“有,有,自然有,严壮士尽管放心,凡严壮士所到之处,一如钦差,当地官府无不听凭差遣!”
严慕飞笑道:“解大人,空口无凭,我说我是钦差,那些地方官信么?恐怕不但不肯信,弄不好还会拿我法办呢!”
解缙失笑说道:“这个朝廷早已为严壮士预备好了。”
探怀摸出了一物,那是一块金牌,双手递给严慕飞道:“严壮土,这是钦赐金牌,请慎藏。”
严慕飞接过一看,只见正面中央携刻着一条五爪金龙,两旁八个小字:“永乐至宝,如联亲临”。他当即把那面金牌藏入怀中,说道:“解大人,这件事我算接下了,如今我要请问,当日建文之失踪,可留有什么可循之蛛丝马迹?”
解缙沉吟了一下,道:“严壮士如果有空,一两天内可否进京一趟?”
严慕飞道:“解大人的意思是……”
解缙道:“老夫安排一个人跟严壮士见见面,对严壮士的这项使命,也许会有所帮助!”
严慕飞道:“解大人预备安排谁?”
解缙道:“锦衣卫指挥使陆谳。”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敢莫他知道……”
解缙道:“严壮士见了他之后就知道了。”
严慕飞没有再问,淡淡一笑,道:“既如此,一两天内我就进京一趟……”
蓦地一阵悠扬清越的琴音随风飘送过来。
严慕飞入耳琴音,不禁动容,脱口说道:“好高绝的琴艺!”
宛平知县忙道:“严壮士夸奖了!”
严慕飞道:“敢莫是大人的什么人?”
宛平知县赧笑说道:“小女偶尔戏弄,所学浅薄,不成气候,严大侠莫要见笑!”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原来是令爱!赵大人,严慕飞无意奉承,令媛琴艺之高,放眼天下找不出几个堪比,赵大人有女若此……”
解缙哈哈一笑,道:“昔日余伯牙遇锺子期,今夜赵大人之令媛逢严壮士,有道是:
“知音难求……”
严慕飞微笑摇头,道:“严慕飞粗知琴艺,说来犹在门外,何敢称赵姑娘之知音,不过,这琴音之中满含幽怨悲凄,令人闻之心酸泪落,莫非赵姑娘有甚不平遭遇?”
宛平知县满脸愁苦地一叹,接道:“不瞒严壮士说,小女生来命薄运乖,恐怕要幽怨悲凄地过一辈子了……”
严慕飞讶然说道:“赵大人,这话怎么说?”
宛平知县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似乎有犹豫,似乎有什么不愿告人的隐衷。
严慕飞忙道:“赵大人,恕我唐突冒昧!”
宛平知县一叹摇头,道:“严大侠,说来这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本县为官数十年,敢说清正严明,从没有做过亏心事,却不料小女她却……”
吸了一口气,接道:“严大侠,是这样的,小女自幼体弱多病,本县先时只当这是女儿家的通病,也未在意,不料年长后动辄便昏厥在地,长年脸色苍白,身体弱得不得了。本县至此始觉不对,始遍延名医为她诊治,岂料看过名医不下百位,竟没有一位能看出她是什么病。本县如今是灰心了。小女自知难活几年,遂也整日埋首后楼,把心思全放在了琴、棋、书,画之上,因之……”摇摇头,悲笑接道:“本县不讳言小女颇有才华,在琴、棋、书、画上也颇见造诣,可是那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说着,说着,他低下了头。
解缙一旁说道:“赵大人不必如此,祸福皆天定,半点不由人……”
严慕飞突然说道:“赵大人仅此一女么?”
宛平知县微微点头,道:“本县后来又得一子,但未满三岁就夭折了。”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赵大人,才女难得,我略懂歧黄,倘赵大人不以唐突冒昧见责,我愿毛遂自荐为令媛……”
宛平知县苦笑说道:“严大侠这是什么话,好意本县只有感激……”
严慕飞道:“赵大人,曾使名医束手的病,我可没有把握!”
宛平知县道:“严大侠,这是本县所听到的唯一与众不同的话,本县已失望过近百次了,何在乎多失望一次。”
严慕飞道:“那么,假如现在方便……”
宛平知县站起来道:“本县这就去叫小女前来。”
严慕飞忙道:“不,赵大人,该我去,再说,我也想借机会欣赏一下赵大人这府邸的美好夜景。”
宛平知县强笑说道:“严大侠会说话,恭敬不如从命,只有偏劳严大侠了。”
转向解缙欠身说道:“大人请坐坐,卑职……”
解缙摇手笑道:“老夫好学一生,岂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赵大人请带路,老夫也跟去瞧瞧。”
宛平知县忙道:“怎敢劳动大人……”
解缙哈哈一笑,道:“钦差都动大驾,何况老夫这小小的翰林学士?”
宛平知县未再多说,谢了一声,当先带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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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宦门红颜奇女子
出大厅,走着一条青石径,越过一处月形门,进了后院,琴音更清晰了。严慕飞听得出,琴音的发起处,在几座小楼之后。
甫近小楼,琴音一泻而下,倏然止住。
严慕飞神情微动,宛平县突然一声轻咳:“玉琴,解大人,还有一位严大侠来看你了,快来参见。”
转过小楼,一方花圃呈现在眼前,花圃之中有一座朱栏碧瓦的八角小亭。亭子里,石桌上摆着一具瑶琴,旁边还燃着一支线香。
这时,一位年约廿许的白衣姑娘由一名侍婢搀扶着,袅袅步出凉亭,月色下看,她瘦不露骨,但却弱不禁风,她清丽如仙,美得清奇,冰肌玉骨,宛若神仙中人,但那张本该红润的娇靥,却苍白怕人。
除此,看不出一丝病态。
这么一位貌美才高的姑娘,却天生这么多舛的悲惨命运,令得严慕飞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行近,白衣姑娘先向解缙盈盈裣衽:“愚晚见过大人。”
解缙忙抬手说道:“不敢当,姑娘快快请起。”
姑娘她转向严慕飞浅浅福了一福:“赵玉琴见过严大侠。”
严慕飞忙答了一礼:“姑娘,严慕飞一介江湖草莽,不敢当。”
不知怎地,姑娘她猛然抬起螓首,神情一震,美目顿放异采,苍白的娇屑上也泛起了一抹淡淡红晕。
这,令得严慕飞神情也自震动,他忙避了开去,道:“姑娘,亭外风大,姑娘也不宜久站,还是请回亭中坐吧!”
解缙含笑说道:“对,对,大家还是亭中坐坐去吧!”
于是,几人行向了小亭。
小亭中坐定,宛平县爱怜地望着姑娘道:“玉琴,这位严大侠是来给你看病的。”
姑娘赵玉琴轻轻地“哦!”了一声,望向了严慕飞:“多谢严大侠好意。”
“岂敢。”严慕飞道:“适才听令尊言及姑娘病情,我自知所学浅薄,没有把握,但我愿意竭力试一试。”
赵玉琴浅浅笑道:“严大侠忒谦,我看得出,严太侠非常人,只是,严大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严慕飞道:“难道姑娘不愿意一试?”
赵玉琴道:“严大侠,我试过近百次了。”
严慕飞道:“那么,赵姑娘又何在乎多试这一次?”
赵玉琴含笑说道:“严大侠又何必费事劳神!”
严慕飞道:“姑娘,世上没有不可怕的病。”
赵玉琴道:“事实上我这病曾使近百名医束手。”
严慕飞道:“我不敢自居名医,但我希望姑娘能试这最后一次。”
赵玉琴笑问道:“最后一次?”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很有可能就在这最后一次中治好姑娘的病。”
赵玉琴道:“严大侠既这么说,我只好答应了。”
严慕飞道:“谢谢赵姑娘。”
“不!”赵玉琴道:“该我感激严大侠!”
严慕飞还待再说,解缙突然说道:“二位,别再谢了,快快动手看病吧!”
赵玉琴娇靥一红,但未能掩住那苍白怕人的颜色。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姑娘,请先伸出手来,容我为姑娘把把脉。”
赵玉琴落落大方地伸出了皓腕,那只皓腕,欺雪寒霜,晶莹如玉,该是滑腻难以留手。
严慕飞定了定神,伸五指搭上了姑娘腕脉。
然而,五指甫一搭上姑娘腕脉,他便自脸色一变皱了眉。
宛平县忙道:“怎么样,严大侠?”
严慕飞摇了摇头,示意他别问别急。
须臾,他长吁一口大气,收回了手,道:“姑娘知道自己害的是什么病么?”
赵玉琴微摇螓首,道:“我不知道,这多年来,近百名名医也都未能看出……”
严慕飞迟疑未语。
宛平县却忍不住又道:“严大侠,小女她是……”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赵大人,我已经知道令媛害的是什么病了,实际上说,这不能叫病,只能说是先天上的一种残缺……”
宛平县忙道:“是什么?”
严慕飞没说话。
赵玉琴嫣然一笑,道:“严大侠,人人视死为畏途,我却并投有把死看得那么可怕。”
严慕飞一摇头,想说些什么,但他突然转注宛平县道:“赵大人,可否容我跟令媛单独谈几句话?”
宛平县望了望解缙,有点犹豫。
面解缙却一笑站起,道:“赵大人,你我那盘棋还没有下完呢!”
宛平县投过感激的一瞥,站了起来跟在解缙之后出了小亭。望着那两位背影不见,严慕飞收回了目光,道:“姑娘,恕我唐突,我希望姑娘诚诚恳地跟我谈谈。”
赵玉琴浅浅一笑,道:“自无不可,敢不遵命,只是,严大侠当真已看出……”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姑娘!”
赵玉琴道:“看来求医多年,严大侠才该是名医……”
顿了顿,接问道:“严大侠说我这不是病,而是先天上的一种残缺?”
严慕飞道:“是的,姑娘。”
赵玉琴道:“那是什么?”
严慕飞道:“姑娘不该问我。”
赵玉琴呆了一呆,讶然笑道:“严大侠,这话怎么说?”
严慕飞道:“姑娘,我希望姑娘诚恳……”
赵玉琴道:“严大侠,对你,我没有虚假!”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姑娘有一身好的武学……”
赵玉琴讶然说道:“严大侠你说什么?”
严慕飞道:“姑娘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赵玉琴突然格格娇笑道:“我只当严大侠是位真名医,却不料……像我这么一个弱不禁风,苟延残喘度日的女儿家,严大侠竟说我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又是一阵格格的娇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按说,这很失态,然而严慕飞一点也没在意,他只是平静地凝注着眼前这位美姑娘,一语不发。
渐渐地,赵玉琴声嘶力竭了,她不笑了,她带着娇喘,娇靥上泛着一丝难得的红润,回望严慕飞:“你仍认为我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严慕飞淡淡说道:“我同时也认为姑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衷。”
赵玉琴“哈!”地一声,道:“我又想笑了。”
严慕飞道:“姑娘只管请,等什么时候姑娘笑够了,我再跟姑娘很诚恳地谈正经的。”
赵玉琴没有笑,凝目说道:“你认为我不够诚恳,不够严肃?”
“不!”严慕飞道:“我认为姑娘的确很有才华,由姑娘的琴艺及掩饰可见一斑。”
赵玉琴浅浅一笑,道:“琴艺,我自认不差,至于掩饰,恐怕你错了。女孩子家该会的,我样样会,样样精,唯独不擅此道。”
严慕飞道:“姑娘,难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才华?”
赵玉琴道:“谁说的,人世有不珍惜自己的才华的。但造物弄人,我生来命薄,若之奈何,夫复何言?”
严慕飞道:“姑娘,我惊于姑娘的才华,视姑娘为当世奇女,诚心诚意来贡献绵薄,姑娘怎好如此对我?”
赵玉琴沉默了一下,旋即她又笑道:“我只有一句话,你错了!”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姑娘自视很高,奈何连个承认的勇气都没有?我的确错了,那么,姑娘,容我告辞!”
他欠了欠身,站了起来。
赵玉琴没有说话。
严慕飞转身欲出亭,突然——
“严大侠,请留步!”
严慕飞转了回来,含笑说道:“姑娘可是改变了心意?”
赵玉琴未答反问道:“我请教,严大侠凭什么说我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严慕飞道:“就凭在我为姑娘把脉时,发觉姑娘体内一再躲避的真气,这该很够了!”
赵玉琴道:“这么说,严大侠才真是有一身很好的武学!”
严慕飞一点头,道:“不错,我承认,姑娘敢承认么?”
赵玉琴嫣然一笑,道:“你不用激我,这也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严慕飞道:“姑娘既姑承认自己有一身很好的武学,那么姑娘就该知道自己在先天上有什么残缺?”
赵玉琴微颔螓首,道:“我当然知道。”
严慕飞道:“那么姑娘为什么不告诉每一位来为姑娘看病的名医?”
赵玉琴道:“告诉他们有什么用,他们能治好我这先天上的残缺么?”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他们确实没有办法治好姑娘这先天上的残缺!……”
目光一凝,接道:“可是,姑娘,你总该让令尊知道一下。”
赵玉琴道:“为什么要让他老人家知道?”
严慕飞诧声说道:“难道姑娘认为不该么?”
赵玉琴道:“假如我认为该的话,我早就告诉他老人家了。”
严慕飞道:“我想不出姑娘有什么理由瞒令尊。”
赵玉琴微一摇头,含笑说道:“可是我有我的理由。”
严慕飞道:“是怕令尊太过伤心?”
赵玉琴道:“我承认这是一个理由。”
严慕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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