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粗使下人,更不在其数。
听了奶娘的抱怨,李静只是抿嘴笑了笑。
只要不妨碍她就行,没有更荣宠的对待,也无所谓。
所以,李静每天大部分的时间仍是在秦家度过的,依然在秦家的西席上课,依然跟着秦勇习武,秦勇出镖的时候,她就跟秦汉一起练武,秦汉也出镖的时候,她就自己练武。晚上,开始的时候,李静还惦记着李家的门禁,可是,她试着晚归了几次,发现也没有人指责她之后,就经常去瓦肆听琴,听说话人说话。偶尔,也会去艺妓家里,或者,官家妓院。
李静的生活,除了增加了每天早晨跟李家人同桌共餐,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跟李氏夫妇请安之外,与她在秦家时,也没有什么变化。
李静十二岁生日的这一天,李家为她和李让同时行了束发之礼,让她脱离了总角之龄。而当时负责给他们行束发礼的李氏宗族的长者,对李静的评价是——质胜于文。
嫉妒
“质胜于文”,大概是念在李静是李家本家孩子的份上,给的比较客气的评价。从李家那位长者的神色间,李静觉得,那位长者其实是想说她“少年顽劣”的。
不同于李静的“质胜于文”,李静的双生哥哥,李让得到的评价是“君子如玉”。
对于这位多年不见的孪生哥哥,乍见之下,李静确实惊讶了一番。
在李静的意识里,龙凤胎是异卵双生,加上性别不同,应该没有相像的地方才是;可是,李静看到李让的瞬间,竟以为自己在照镜子。除了额头没有那个长开了的莲花形状的胎记,除了李让比李静稍微白皙一些,再除了李让比李静矮一些,两人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李静动作不雅的揉了揉眼睛,可是,再映入她眼帘的,还是跟照镜子一样的一张脸。
“君子如玉”,单就长相气质来说,李让确实衬得上那四个字。
大概因为常年生病很少出门的原因,李让一个男孩儿,皮肤竟然比李静还要白皙,不过,也不是那种苍白孱弱,而是莹莹生光的感觉,只有被很好的照顾着的人,才会有那样的气色。
乍看之下一样的一张脸,仔细看,却会发现大大的不同。两人站在一起,只要是有眼力的人看来,李让就像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而李静却像一块拙劣的仿冒品。
不是容颜,而是气质。
十二岁的李让,散发出一种通灵剔透的光晕,每一个神情,都显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却又不失少年独有的天真可爱;与之相比,李静就像一潭死气沉沉的池水,虽没有散发出异味,却全然没有生机,更谈不上升华的气质。
即使不说话,都能让人看出两人的分别。
一开口,更是让这种差别变得明显。十二岁的年龄,雌雄莫辨,李让的声音有着稚子的清脆,却又如珠宝一般圆润动听;李静的声音,如她的面容一般,沉静中略带着沙哑(早晨走得急没有喝下一杯茶水),单独听来,也算是有自己的特色,跟李让比起来,堪堪落了下乘。
不管李静是多么反应弧长的人,但总还是一个有感觉、有判断力的人。
一直作为自己活下来的李静,骤然间身边出现了一个容颜相同的人,对方还是个男生,可是,同样的脸,对方的比她的更耐看,同样的一句话,对方说出来比她更动听。
不管李静多么努力说服自己不要介意,不管她多么严厉的警告自己不要嫉妒,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可是,她的心中,那种本能的嫉妒感情还是滋生了出来。
大概,就像现代人撞衫,一样的衣服,不一样的人穿出来效果天差地别,那个落了下乘的人内心的感觉一样;因为连容颜都一样,李静的那种羞耻感就更胜几分。
出了祠堂,李静告辞了李寂夫妇,匆匆快步走向拴马的柳树下。
这匹三岁的黑色南番母马,是去年李静生日时,秦勇送给她的。因为这匹马,还让长她五岁的秦汉不高兴了好长时间,后来到秦汉生日时,秦勇送了他一匹成年的,比李静那匹贵两倍的青色儿马,秦汉才又展了笑颜。
因为这匹马特别喜欢吃酒糟,李静就给它起名巴库斯,取了一个男性的名字,也是希望它跟卡列宁一样,比起异性,更喜欢亲近她这个身为同性的主人。
实际上,这匹马也确实跟李静很亲近,是她这一生的第一个朋友。
李静解开马缰绳刚刚踩上上马石之际,李让从众人中间穿出来走到李静面前道:“静,一起回家吧。”
李让言笑晏晏的脸上,竟带了一丝讨好的表情。此时拼命压抑着自己心中这种不该滋生的妒意的李静,哪有心情在乎被众人捧在手心的李让,为什么会对她这个被众人回避的人露出讨好的表情。
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对着她笑了,李静也不好置之不理。
“咳,我要去舅舅家。舅舅上次出镖的时候,说在今明两天就回来了,会给我带礼物的。”说到礼物时,李静的声音里有着虚张声势的骄傲。仿佛一个不受宠的孩子,在对一个受宠的孩子没有底气的炫耀“看,也是有人关心我胜过关心你的”。
听了李静的回答,李让脸上的表情瞬间黯然了下来,随即,他又展颜笑道:“那,晚上你一定要早些回来,今天爹爹为我们的束发礼准备了庆祝的酒宴。”
“呃……要是舅舅回来晚了,我就不回去了。”李静说完,上马疾行而去。
心里也为自己的孩子气赧然,也知道嫉妒一个孩子太丢人了,可是,李静就是克制不住那种嫉妒的情绪,两世以来,第一次对人产生这么强烈的嫉妒心。
前世的李静,因为智商比同龄人可能高出一点点,又总是想着快快长大,以后能够不让父亲为她担心,所以,有过两次跳级的经历,高考成绩也是全省前三十,大学里,单论智育成绩,也一直都是第一;家庭环境,虽是单亲,但是,父亲经营者一个中等规模的建筑设计事务所,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绝对是小康以上;她的容颜,又承袭了母亲的美艳。从哪一方面讲,都只有别人嫉妒她的份儿。
前世的李静,第一次产生嫉妒的情绪,是对她的继母,那个让她的父亲露出真心幸福笑容的女人。可是,那种嫉妒心,她用自己的理智还能压制。
可是,如今,对方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李静忘了甘罗十二为使臣,孙权九岁出使刘表讨要父亲尸首。人的智力、胆识,与年龄、阅历是没有必然的关系的。
这一点,李静本来应该清楚的。可是,对方长了一张跟她一样的面容,对方是真的幼童,而她却是两世加起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成|人,生生被对方比下去,李静心里自然难以平静。
在岔路口,李静并没有往城门方向行去,而是策马驶离了官道。
这个时候,似乎该为李静安排一个奇遇,一个救赎他的英俊潇洒、文采风流的男子;可是,当天李静所到的河边,就她一人而已。
冷静了心绪,李静拍了拍脸颊,就着河水洗了把脸,骑马去了秦家。
这一天,秦勇并没有赶回家,不过,李静还是收到了生日礼物,来自表妹秦芳的礼物,一个绣着,在李静看来,是鹧鸪的“腰上黄”。
其实,李静眼里的鹧鸪,本来是鸳鸯,不过,因为秦芳没有见过鸳鸯,又不好意思问人,就绣成了鹧鸪的样子;李静心里还是对自己被李让比下去这件事有些化不开,心不在焉,就那样收下了秦芳躲过所有人递给她的礼物。
以至于,几年后,秦芳一直拖着不婚,还说已经有了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的人。秦夫人问她是谁,她也不说,只是,经常用幽怨的神情看着练武时腰间系着那块已经洗得发白的“腰上黄”的李静。
这一天晚上,李静还是被秦夫人赶回了李家。
李静回去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并不是李静想象的家中人聚在一起过生日,而是真如李让所言,是宴会。宋州城中,所有上层人士,甚至包括知州、节度使,都受邀来到了李家。
说是为两个小孩子行束发礼的庆祝,更接近于大人之间的寒暄交游。
迟到已经不对,在大厅待了半个多时辰,李静实在忍不下去,就起身出了客厅。
李静离开后,大厅中一瞬间陷入安静的尴尬,随即,因为知州手下一个师爷的巧言,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出了李家宴客的大厅,李静穿过回廊,径自往自己的偏院走去,这个时候,如果不练武发泄一下情绪的话,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作出更加失礼的事来。
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都按着套路耍了一遍之后,李静扔下手中的软鞭,就那样躺在了练武场——其实也就是她的院落的庭院——应了她的要求,除了一颗梅树之外,寸草不生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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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想不到李家还有这样有天分的晚辈后生,在下今日来李府,真是不枉此行。”伴随着叫好声和说话声,还有响亮的鼓掌声。
李静还没有说话,奶娘的声音就叫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戍子,竟敢闯郡王府内院!”
李静本想不理会那个人的,可是,奶娘都出声了,她也只得双手撑地,弹力起来。
“哦,这位嬷嬷莫激动,在下魏季方,是今日来参加郡王府两位小世子束发宴会的客人,因见小世子练武英姿,忍不住心中激动出声叫好,绝无冒犯之意。”魏季方说着,拱手向奶娘和李静施礼赔罪。
奶娘还要说什么,李静不想惹麻烦,开口道:“奶娘,我渴了,去烧壶茶水来。”
“可是,少爷……”
“顺便做碗面,今天舅妈没有让我吃晚饭就把我赶回来了,要是没有奶娘做的长寿面,我今天就要饿着肚子失眠了。”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奶娘离开后,李静对魏季方拱手道:“家中下人,不懂规矩,让魏公子见笑了。”
“哪里?是在下唐突了。日前在醉红楼听小小姑娘说起了小世子英姿,就无论如何都想见上一面。本来想在厅中与小世子搭话,可是,看小世子兴致缺缺的样子,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尾随小世子出厅,看到小世子练武,一时看得忘形,作出那样失礼的事,让小世子见笑了。”魏季方说着,再次拱手。
“我叫李之姝,你若真想与我结交,就不要张口一个小世子,闭口一个小世子,让我听了心烦。”眼前的人,分明不是那种拘礼的人,却故意说着那些啰嗦的客套话,让李静本就烦乱的心,更加了一丝浮躁。
“不愧是我看中的人,那些劳什子的繁文缛礼,我也不喜。今日晚了,那位嬷嬷我也着实不擅应对,之姝贤弟如果方便的话,明日辰时三刻,我们约在悦丰酒楼相见,把酒言欢。”
魏季方的话,让人听着怪怪的,所谓“看中”,以及,第一次见面就邀约。即使是现代人交友,也不会有这么快的节奏。
不过,这样的魏季方,李静并不厌恶。
“我倒是没有什么要紧事。”
“那我就当之姝贤弟答应了,我先行告辞了,明日悦丰酒楼,不见不散。”魏季方说完,挥了挥手,就转身快步离去。仿佛被什么东西追着一般。
实际上,虽没有人追着他,却有人拿一双看贼人的眼睛盯着他。
魏季方走后,奶娘走上前道:“少爷,您怎么能轻易答应第一次见面的人的邀约?”
“怎么了?魏兄一片赤诚,我又不是女子,两人相交,有何不妥吗?”一般情况下,奶娘的劝说,李静会听的。就算心里不听,李静也不会在言语上为难她,可见今日,李静真的是被对李让的妒意,冲得有些失常了。
李静一句话,让奶娘尴尬地欲言又止。知道自己说重了,只是,这一天,李静真的没有多余的心思,顾及别人的情绪。
缠人兄长
李静沐浴过后,吃了奶娘做的寿面,吃得太饱了,没有办法入睡,她因为那一通发泄十八般武器练下来也累了,连饭后散步都懒得,就难得的,挑灯进了书房。
李静书房中的书,除了四书五经、《昭明文选》和一本《全唐诗》之外,全部都是《山海经》、《搜神记》、《李娃传》、《莺莺传》之类的东西,还有就是她这两年搜集来的词集、词谱、乐谱。
一般情况下,李静看书,看得是词集和词谱;偶尔,她会想着陶冶一下情趣,翻开传奇小说来看,多半是觉得太扯了,看不下去,看没几页,就弃置一旁。
这天,难得的,李静翻开了《世说新语》来看。
李静还没有看完一页,就听到了敲门声,奶娘去厨房洗碗了,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对于这个只有她们两人居住的小院,这么晚有访客,让李静感到有些诧异。
虽是有些诧异,李静却没有理会敲门声,想等着那人自己离开,或者,等奶娘洗好碗之后把那人打发了。
可是,李静显然高估到了晚上戌时还要伴着上弦月的月光来访的客人的底线。
门敲了三次之后,无人应声,“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李静抬头,看到了一张跟她长得一样的脸,在貂裘披风的绒毛掩映中出现在门口。四月初八,李静已经换上了单衣,可是,这位跟她长着一样脸庞的访客,却披着貂裘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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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皱了皱眉,又低下头去。
李让进门关上房门走到李静面前道:“静,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
李让伸出的手放在李静摊开的书上,让她不看都不行。
一块长得像太极阴阳鱼的石雕配饰,雕了一只鸟,黑色的,中间有一点白,大概是那只鸟的眼睛。在白色的中间,有一个空心,一条红色的丝线从空心中穿过。
李静带着疑惑的眼神抬头看向李让,那张跟她自己一样的脸上,出现了欣喜讨好的表情,让李静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眼神。
“不用了,我没有准备回礼。”
李让拽着丝线让那块石雕坠下来,双手抓住丝线的两头绕过了李静的颈项,片刻之后,李让松手,李静感到颈间微微一沉。
李让从他那被披风绒毛领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颈间拽出一根黑色的丝线道:“这个是我的,正好跟静的合成一个圆。以后,为了刻着我们属相的两只阴阳鱼能够团圆,我们也要一直在一起。”
认真的神色,坚定的语气,讨好的表情。
李静想着,也许,眼前的少年是以为他抢了她的什么东西,在尝试用他自己的方式补偿她吧。为了寻求自我内心的平衡,或者其他什么的。李静本来可以拒绝的,可是,看着少年那双晶莹如墨玉的眼睛——那双眼睛,大概是除了额头上的胎记,两人容貌上最不一样的地方。显然,也是李静落了下乘的地方。
被那样一双眼睛近在咫尺的盯着,一瞬间,李静觉得,面前的人或许才是那真的佛祖本生。只是,莲花胎记错长在了她的额头上,才造成了误会。
李静轻咳了两声虚掩住口鼻道:“我要读书练武,没有时间陪一个四月天还穿着貂裘披风的药罐子。”
被说了药罐子,李让也不恼,伸手握住李静掩住口鼻的手道:“过了今天,我就不用吃药了。以后,我们可以一起读书,静也可以教我练武强身。”
言笑晏晏,晃得李静有些眩晕。
李静想要抽出被李让握着的手,李让却紧紧地握住道:“我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这么多年都被分开来养,是因为我身体太差了,娘亲怕你因我染病。可是,现在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