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康听罢郭图所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面下令鸣金收兵,一面命人用剩余的粮草和着野味熬煮肉羹犒赏三军。于是乎,尸横遍野的白狼河终于在这一日的晌午迎来了一段难得的休战时光。
噢?公孙康休战?齐营帅帐内乍一听闻公孙康收兵的蔡吉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在她看来公孙军这半个月来的进攻那是一日猛过一日,像这样打到一半突然休战实在是不像公孙康一贯的作风。
一旁的田畴眼见蔡吉存有疑问,便跟着向其补充道,公孙康鸣金收兵后,又命人起灶生火,熬煮肉羹。大有蓄力待发之势。
听完田畴的分析蔡吉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莫看三个月来白狼河大营挫败了公孙军与乌桓人一次又一次的强攻,可身为主帅的蔡吉十分清楚其麾下的将士早已身心俱疲,营内的粮草、箭矢、药品更是消耗得厉害。其中粮草和药品或许还可以省着吃。省着用,但箭矢却是根本没法省。毕竟正是仗着弓弩之利齐军方能以区区数千人抵挡公孙康与蹋顿的数万大军。一旦箭矢告罄而援军又没能及时赶到的话那后果无疑将不堪设想。不过现在的蔡吉根本没精力去想弹尽粮绝后该怎么办。如何熬过下一场恶战才是她优先需要考虑的问题。
传令全军。休整半日,严防敌军夜袭。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蔡吉终于决断道。
喏。田畴拱手领命退出了帅帐。
一时间偌大个营帐内就只剩下了蔡吉一人,就见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地图前呢喃自语道,此乃生死之劫。
昏沉的天幕下,一队骑兵有条不紊地行进于人迹罕至的山道之上,山道一侧是陡峭石壁。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地悬崖,至于山道本身更是又窄又陡,稍不留神便会跌落深渊粉身碎骨。段娥眉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胯下的战马,任由山风撩起面纱露出她那残缺的独眼。由于之前被蔡吉派去调查火药泄露一案。段娥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陪同蔡吉北上,结果就是这么一次例外竟然令蔡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特别是一想到刺杀公孙度的女刺客乃是君雅麗,段娥眉那是既自责又懊恼。在她看来如果自己当时在主上身边的话,至少能觉察出郭图老儿的阴谋,也不至于让主上只身赴险。所以在得知郭嘉欲以水师运输援军后。段娥眉便自告奋勇地登上了北上的战船。此刻她更是与唐蓥一同率领一千精锐快骑作为先锋抄小径驰援白狼河。
好不容易穿过最为险峻的一段山道,段娥眉拍马上前向刚刚清点完人数的唐蓥询问道,唐将军,还有多久能到白狼河?
唐蓥扬鞭直指日头西斜的方向道,翻过这座山便是公孙、蹋顿二贼营盘。从现下起吾等需人衔枚。马裹蹄,以避人耳目。
段娥眉听罢唐蓥所言,二话不说便从怀中取出了一方绢帕绑在自己嘴上,然后翻身下马将事先准备好的干草和粗布裹在马蹄上。在她的身后其余骑手也有样学样地如法炮制了一番。显然受上次石子坡惨败的教训,如今的齐军已不敢再有丝毫的麻痹大意。
就这样段娥眉等人一路马裹蹄,人衔枚地又潜行了十来里路,待到抵达白狼河之时已是这一日的午夜。然而虽说是午夜,可这会儿的白狼河两岸却是一片灯火通明。放眼望去点点篝火错落着大大小小的毡帐沿着白狼河一路延绵十多里好似银河在人间的倒影。不过段娥眉等人却丝毫没用欣赏这等奇景的心思,因为呼啸的夜风中正传来一阵阵骇人心魄的喊杀之声。
禀将军,公孙、蹋顿二贼正围攻主上大营!
派出去的斥候很快就替众人带回了白狼河畔的战况。得知蔡吉正被数万大军围攻,心急如焚的段娥眉当即便要策马出击,却一旁的唐蓥给拦了下来。
且慢!唐蓥一把扯住段娥眉的缰绳规劝道,贼军势大,吾等仅千人,恐难强攻。为今之计,唯有乱中取胜。
段娥眉虽身怀绝技,但说到底终究只是一介江湖游侠,对兵法根本一窍不通。此刻听罢唐蓥所言,深感纠结的她不由紧咬朱唇嗔叱道,如何乱中取胜!
唐蓥低头沉思了片刻,旋即果断扭头下令道,速去伐些树枝来。
夜幕下,公孙康双手执剑立于阵前,一面注视着麾下的步卒在乌桓人的骑射掩护下步步推进,一面感受着脚下的大地因战马奔腾而颤抖,原本黝黑的脸颊上浮起了一层病态的绯红。毫无疑问这是三个月来联军最为齐心协力。也是最为顺畅的一次进攻。无论是公孙康还是蹋顿都做到了全力以赴。反观对面的齐营却是疲态渐露,全然不复往日的锐气。
然而正当公孙康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呼天喊地的骚动。深感不快的公孙康扭头刚要呵斥。就见一员小校跌跌撞撞地跑来哀嚎道,报!禀主公齐军…齐军来袭!
公孙康神色一变。赶紧寻声望去,果见西南方向上火光冲天烟尘滚滚,仿佛有数不清的大队人马正朝这边奔袭而来。难道张文远已进抵白狼河!想到张辽在幽并两州的威名,公孙康只觉浑身一阵颤栗。但是身后已经占上风的战局又令他舍不得轻言放弃。
休得胡言,惑乱军心!公孙康一脚将那小校踹翻在地,旋即哗地一声拔出剑来,狠狠扎穿了对方的胸膛。
只可惜就算公孙康杀了前来报信的小校也无法阻止骚动在各营蔓延。事实上不仅仅是公孙军和乌桓人在盛传齐军援兵已至。就连对面的齐军大营也觉察到了西南方向上的异样。
此时的蔡吉正身披皮甲在阵前督战,她脚下的城郭乃是过去两个月里由营内将士抢修而成。如今土夯的城墙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远远望过来好似一只匍伏在地的巨大刺猬。就见城郭上田畴指着西南方的火光兴奋得嚷道,主上。西南方似有异动,许是援军到也!
蔡吉闻之不觉精神一振,赶紧取出水晶望远镜想要看清楚援军的旗帜。可看了半天除了燃烧的树林以及四下奔走的公孙军兵丁之外,根本没见半面齐军军旗。见此情形,蔡吉不由皱起眉头嘟囔道。许是郭公则使诈。
田畴扒在城郭上又打量了一番对面已经有些慌乱的战阵,跟着连连摇头道,公孙、蹋顿二贼战阵已乱,此事做不得假。
不如由云领一队精骑出营掩杀一番。若是友军来援正好有个照应,若非友军来援也好杀杀贼军锐气。赵云一个箭步上前主动请缨道。
蔡吉微微迟疑了一下。遂即点头嘱咐道,子龙小心,谨防有诈。
喏。赵云朝蔡吉抱拳一拜后,便迈开大步转身走下了城郭。
片刻之后齐军大营的营门砰然而开,一彪黑衣黑甲的战骑在赵云的领头下自门内鱼跃而出,直将冲到附近的敌军杀得人仰马翻。原本就已惶惶不安的公孙军眼见营内的齐军竟敢主动出击,觉得更加坐实了先前有关齐军援兵已至的传闻。不过最先逃跑的还是乌桓人,而没了乌桓骑射做掩护的公孙军也没坚持多长时间。在赵云的不断冲杀之下,公孙军的战阵很快就溃散了开来。黑夜之中无数小卒开始丢盔弃甲四散而逃。
且就在赵云杀得兴起之时,从东南方向上突然冒出了一队火龙,如离弦的利箭一般破开层层重围直奔齐军大营而来。鏖战不休间,就见一抹倩影手持双刃在战阵中往来奔腾冲杀,刀光过闪之处血花飞溅头颅翻滚,收割起无数亡魂。
原来唐蓥一面命人砍了树枝绑在马尾上在西南方向放火造势形成千军万马来袭的假象,一面则让段娥眉率领主力从东南方向突入重围与大营内的齐军的会师。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点小把戏竟直接化解了公孙康与蹋顿的强攻,甚至还让赵云发起了一阵颇具威势的反攻。
此时的赵云和段娥眉都已发现了对方的存在。两票人马朝着对方的方向各自杀开一条血路,不多时便汇聚成一股浩然洪流直将大营前的残兵败将清扫了个干净。赵云虽然一早便知段娥眉武艺番茄,但此刻眼见她纵马间以双刃收割四下之敌,还是忍不住开口夸赞道,段旗主真乃女中豪杰。
段娥眉媚眼如丝地冲着赵云嫣然一笑道,能与子龙将军并肩而战实乃妾身之荣。
面对段娥眉抛来的媚眼赵云不由双颊一红,赶紧将话题扯开道,既已荡清营前贼寇,吾等这就乘胜追击与西南友军会师。
不瞒将军,今夜来援者就妾身与唐将军麾下一千将士。段娥眉如实回答道。
耳听援军才一千人,赵云当即一扯缰绳剑眉一竖道,那其余兵马……
听出赵云语气不善的段娥眉赶紧解释道,其余四万兵马尚在六十里开外,未免主上忧心,妾身特与唐将军抄小径来此报信。
得知后续还会有四万援兵赶来的赵云胸中悬着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可一想到敌军随时可能反扑,赵云当即放弃了继续追击的念头,转而拨马调头道,事不迟疑,还请段旗主随云回营复命。
段娥眉亦收敛起了笑容,郑重地点头道,请将军带路。
这一边赵云领着段娥眉收兵回营,那一头公孙康也总算弄清了所谓西南方向上的千军万马只是一支齐军斥候和一堆树枝。然而就是这么一队仅有两三百人的斥候却破坏了联军最接近胜利的一次强攻,让公孙康和蹋顿在一夜之间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这还没算上那些因恐惧而临阵脱逃的乌桓人和公孙军兵卒。总之这场被公孙康寄予厚望的总攻最终变成了一场可笑的惨败。
混账!这便是尔等所谓的大军!公孙康将一支烧了一半的树枝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一旁的将校则个个缩起了脑袋,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自家主公像先前那个传令的小校一样妄送了自个儿的性命。然而还未等公孙康骂过瘾,从西南方向上又奔驰来了一匹快骑。就听马背上的骑手声嘶力竭地疾呼道,张……张文远来也!
刚刚被耍过一次公孙康霍地抽出佩剑就要砍人。可这一次不等公孙康出手前来报信的骑手已然一个抽搐栽倒在地,露出了背上插着的三支白羽箭。众人见状个个心头一颤。过了半晌后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拔下其中一支羽箭呈给公孙康。就见那支沾有鲜血的白羽箭上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张字。
第九十二节 为何而战
更正一下,上一节张辽应该是从西北方向上来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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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蹋顿并不知晓阵前发生的那一系列变故。因为早在赵云主动出击那会儿,他就已经领着八百亲信脱离战场朝西北方向溜之大吉。在蹋顿看来无论齐军援兵是否到达,来了多少,经过今夜一败他和公孙康俨然已经丧失了最后一次攻克齐营的机会,继续留在白狼河只会被后续赶来的齐军前后夹击瓮中捉鳖。正如汉人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活着就还有希望。至于郭图和公孙康的死活,蹋顿才懒得去管呢。事实上,要不是受郭图的蛊惑他堂堂的蹋顿大人有岂会像现在这般沦落成为丧家之犬!
越想越觉得气愤,越想越觉得懊恼的蹋顿狠抽了一鞭马臀,吃痛的马儿长嘶一声,撒开蹄子朝着天边最闪亮那颗星辰一路狂奔。由于东北位置上的柳城已落入齐军之手,而南方同样也是蔡吉的势力范围,不得已之下蹋顿只得调头窜向西北从鲜卑人的领地绕道逃回辽东。
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际白肚微露,熹微的晨光为延绵起伏的群山勾勒出一条条淡金色的轮廓线。蹋顿一把勒住缰绳,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血腥气,没有尸臭,空气中洋溢着大地的芬芳,似乎昭示着他和他的亲信已远离白狼河战场。
突然,众人胯下的战马焦躁地跺起了四蹄,山风之中隐约传来如滚雷一般的隆隆之声,恍惚间似乎连带着整个大地都为之颤抖起来。蹋顿瞳孔一缩,赶紧循声远眺,就见西北方向的地坪线上一波由铁蹄与战甲组成的黑潮正以破竹之势朝这边压顶而来。
如果蹋顿没有擅自丢下盟友逃离战场,如果他昨晚能去同公孙度商量一下如何撤退,那他应该会知道此刻出现在地平线上的这支骑兵是张辽的人马。或许就会选另一条路线撤退,或许就会不偏向西,从而不用与张辽大军在此遭遇。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随着旭日冉冉升起一面面绣有“张”字的战旗在曙光的照耀下迎风招展。昭示着一场血腥的狩猎即将在辽西的山谷间拉开序幕。
同一轮旭日之下,蔡吉双手拢袖伫立城郭,望着对面如潮水一般向东南方向退去的公孙军,神情沉静而又透着些许疲惫。受困数月一朝解围本该是件值得大肆庆贺的事情,可是一想到在短短的三个月中有将近四千名齐军将士血染白狼河。蔡吉便无论如何也展露不出一丝笑容来。
此时已经奋战了一夜的赵云。眼见公孙军营地内一阵鸡飞狗跳,不由再次向蔡吉请战道,“主上。贼寇军心已乱,且让末将领一彪兵马出营掩杀一番,以绝贼军反噬之心。”
考虑到敌众我寡,蔡吉本打就这么紧闭寨门挨到援兵抵达。但此刻望着赵云热诚的双眼,想到那些葬身辽西的将士,蔡吉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白白放跑郭图、公孙康、蹋顿三贼。于是在斟酌了一番后蔡吉便向赵云点头嘱咐道,“子龙小心,切记穷寇莫追。”
得了蔡吉首肯的赵云当即抱拳称喏,领着两千精锐彪骑冲出了辕门。竟是丝毫不见疲惫之色。
望着如蛟龙入海一般杀入敌阵的赵云,守在蔡吉身边的段峨眉忍不住由衷赞叹道,“子龙将军一身都是胆也!”
“是啊,此番若非有子龙在侧,孤命休矣。”蔡吉颇为感慨地点头道。
段峨眉听蔡吉这么一说,当即转身下跪向其请罪道。“妾身身为校事未能探查郭图阴谋,致使主上身陷险境,还请主上治罪。”
蔡吉见状赶紧扶起段峨眉道,“先前是孤命卿南下调查火药一案,卿不在幽州如何能探知郭图阴谋。”
“可是主上…”
“白狼之围乃孤之责。”蔡吉毫不避讳地担下了责任。继而粉拳紧握道,“孤定会给众将士一个交代。”
事实证明蔡吉之前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公孙康在获知张辽逼近后就彻底丧失了继续作战下去的勇气。慌乱之下他一面下令全军撤退,一面则带着一干亲信不等天亮便匆匆逃离了战场。而没了主心骨的公孙军人数虽众却俨然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于是乎,白狼河畔就此上演了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景。
就见近四万公孙军被赵云所率的两千骑兵像赶鸭子一般撵得四处逃窜。一些慌不择路的溃兵乱冲乱撞间竟硬生生地就把站在岸边的同僚挤下了河,仅一眨眼的功夫就有数百人消失在了湍急的河水里。前面的人一落水,后面的人突然想到跳水游过河可能是条生路,于是更多的人调头朝河边涌去,争先恐后地往水里跳。可眼下还是初春,白狼河水冰冷刺骨,下水的人个个直接被冻得手脚僵硬,又哪会有力气能游到对岸呢?层层叠叠的人影在河水里胡乱扑腾,宛若一大锅泥鳅在沸水中垂死挣扎,然后随着水流变成密密麻麻的尸体半浮半沉地飘向下游。但就算是如此,仍有大量的溃兵仿佛中了邪似地拼命推搡,然后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往水里掉。
见此情形赵云一咬牙赶紧策动战马率领部下像牧羊一般将溃兵由河边往东南方向上驱赶。结果在几番来回冲击后,数万溃兵还真乖乖地调头朝东南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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