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只是想在代郡附近招兵卖马反攻中原。可谁知计划远赶不上变化来得快。还未等袁谭在上谷站稳脚跟,袁熙就死在了邯郸城外。虽说袁谭与袁熙、袁谭之间早就没了兄弟情意。但袁熙的死讯终究是瓦解了袁氏在幽州的根基。不少曾经臣服袁氏的太守、县令、豪强,或是对袁谭的政令不闻不问,或是干脆转投曹操、蔡吉帐下。像是渔阳郡的鲜于辅就在第一时间向蔡吉表了忠心。深感势单力薄的袁谭赶紧派出使者前往并州联系他的表兄高干。然而令袁谭深感失望与愤怒的是。高干非但没有看在亲戚的份上与他结盟,反而投靠了曹操。
且就在袁谭进退维谷之际,郭图果断建议他放弃代郡郡治高柳城转进塞外,学胡虏以骑兵同曹蔡联军周旋。袁谭自付无法抵挡曹、蔡两军的进攻,同时也怕高干切后路。于是他便接受了郭图的进言,率领两千兵马远遁土默特草原在幽并两州边境上操持起了马贼营生。
不过眼下在边境做无本买卖的可不止袁谭一家。事实上,自打袁绍战死之后长城以外有不少游牧部族脱离中原诸侯的控制,开始不断袭扰幽、并两州边境。其中势力最大的莫过于鲜卑人。因此袁谭无论是为了在草原扎根。还是招募兵马反攻中原,都需要鲜卑人的帮助。而郭图为袁谭挑选的合作者正是游曳于敕勒川畔的步度根部。
此刻耳听袁谭在言语之中对步度根颇为不屑,郭图不由骤然睁开眼,语重心长地向其说道,“陛下明鉴,正因步度根率部中男丁入夜之后习练武艺。提升部众骑射本领,其部方能从鲜卑诸部中脱颖而出。由此可见,步度根绝非池中之物。”
其实出身世家的袁谭,在骨子里十分瞧不起以穹庐为室毡为墙的鲜卑人,认为他们都是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蛮夷。若非看在鲜卑人善战,且步度根又是前鲜卑单于檀石槐之弟的份上,袁谭才不会大老远的跑来敕勒川与其会盟。然而真到了步度根部之后,袁谭却发现步度根的实力远小于他之前的想象。这让他颇感失望,因此之前才会嘲讽鲜卑人在夜间练兵。不过此刻郭图的一番言语,再次燃起了袁谭心中的希望。却见他关切地追问道,“哦?依郭卿所言,这步度根可助朕反攻中原乎?”
面对满脸期待的袁谭,郭图摇了摇头坦言道,“不能。”
这样的回答显然出乎了袁谭的意料。情急之下,袁谭不禁冲着郭图质问道,“不能?那先生为何让朕来此与步度根会盟!”
“陛下明鉴,陛下若仅靠步度根部自是难以南下收复江山。然则鲜卑人擅骑射,步度根部又比寻常部族更勤于练习。此等悍部若能为陛下所用,其他诸侯必不敢小觑陛下?”无视袁谭刺耳的质问,郭图转而沉声分析道。
袁谭为人虽愚钝,却多少还是听出了郭图言语之中的弦外之音。只见他低头凝思了片刻,迟疑地问道,“其他诸侯……郭卿的意思是?”
郭图淡然地顺势说道,“老夫的意思是,陛下唯有联手一根基深厚的诸侯,方能重回中原。”
袁谭眼中精光一闪,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是那位诸侯?”
郭图捻须答道,“公孙度。”
“公孙度?”听罢郭图所言,袁谭猛地愣了一下。其实也难怪他会有如此反应。毕竟一直以来公孙度与袁氏的关系都不怎么融洽。曾几何时袁绍还曾利用蔡吉抑制公孙度染指青州。当然实施证明此举完全就是在引狼入室。更何况公孙度是出了名的刚愎自用,袁谭实在是不敢妄想对方会与自己结盟。
相比缺乏信心的袁谭,郭图倒是不慌不忙地替其分析道,“正是。公孙度经略辽东多年,素以辽东侯自称。蔡安贞更是因染指辽西一事已与公孙度交恶已久。据臣所知,公孙度在前年还曾领兵攻打锦西城,并最终大败而归。此刻公孙度对蔡安贞定是恨之入骨。陛下若不嫌弃,老夫愿替陛下前往辽东说服公孙度,让其与陛下携手南下讨伐蔡安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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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 仇深似海
郭图走出袁谭营帐时已是子夜时分,踏着清凉的月色他径直爬上了营地西面的一处陡坡。但见山坡的下方无数篝火如繁星般汇聚成一条摇曳的光带,伴随着蜿蜒的敕勒川,看起来就像一白一黑两条巨蟒横卧于草原之上。这片聚集了无数篝火的河滩正是鲜卑人步度根部的营地。不过此时的步度根部早已结束操练,营地外不仅未见金戈铁马的踪影,乍一看上去反倒是颇为宁静。
身为袁谭的谋主,郭图十分清楚自家主公色厉内荏,根本无法驾驭步度根这等野心勃勃胡酋。相反一旦步度根摸清袁谭的底细,以胡虏见利忘义的脾性,其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袁谭和自己的头颅送去许都或东莱讨赏。所以郭图必须要在步度根起异心之前,为袁谭扯起一张能自保的虎皮才行。而放眼整个北地有此实力与威望的诸侯唯有公孙度一家而已。只是称霸北地的公孙度又岂会是易与之辈。
一阵寒风掠过郭图整了整御寒的披风,忽听耳边传来一记冷峻的女声,“军师可是要引胡人叩关南下?”
郭图没有回头,依旧注视着山下点点篝火,坦言道,“陛下已与步度根结盟,待到秋高马肥时便会举兵南下。”
或许是郭图回答得太过直白,掩藏在黑暗中的倩影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不过未等对方深加思考,郭图已然回头表态,“君旗主若是在意此事,可自行离去。老夫绝不勉强。”
从黑暗中现身的女子赫然就是于吉的心腹君雅麗。此刻面对郭图略带挑衅的表态,君雅麗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军师此番南下欲攻何人?”
“蔡吉。”
郭图缓缓吐出的两个字宛如一条毒蛇直嗜君雅麗的心扉。懊悔与仇恨瞬间便扭曲了那张素来冷峻的脸庞。现如今的君雅麗每一晚都会梦见邺城陷落那一天的情形,梦见与段娥眉对战,梦见如潮水般涌进的曹兵,梦见国师府的冲天大火。在乱军之中君雅麗甚至都没能夺回仙师于吉的尸首。深深的自责与悔恨最终化为了复仇的执念。在君雅麗看来攻克邺城的虽是曹操,但杀害仙师的凶手一定是蔡吉和林飞。因此乍一听郭图打算引鲜卑人南下攻蔡。君雅麗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抱拳道,“雅麗只想报仇!不知军师何时南下?雅麗愿效犬马之劳。”
君雅麗的回答显然早在郭图的意料之中。当初君雅麗自邺城出逃投奔袁谭。一开始袁谭却并不打算接纳这个身份可疑的女子。毕竟妖道于吉是蔡吉引见给袁绍的,而于吉本人在投入袁绍麾下之后也一直刘夫人与袁尚这对母子,对本该是袁氏正统继承人的袁谭反倒是不理不睬。不过相比素来气量并不大的袁谭,郭图倒是完全不介意君雅麗的出身。他不仅说服袁谭收留了君雅麗,还向君雅麗保证会给其机会报仇。因为在郭图看来,鸡鸣狗盗亦是人才,更毋庸说是君雅麗这等身怀绝技的异人了。
只见郭图手捻长须。扭头反问道,“女侠可是舍了性命也要找蔡安贞寻仇?”
“是。”君雅麗不假思索地点头道。不同于出身将门的段娥眉,君雅麗自记事起便已是太平道的信徒。虽然不知父母是谁,但君雅麗从未因此感到遗憾。因为对她来说太平道就是家,仙师是父亲,众道友是兄弟。可如今非但曾经盛极一时的黄巾军早已兵败泯灭,就连仙师也命丧蔡吉那恶妇之手。在已经失去一切的君雅麗眼里复仇是她所能见到的唯一颜色。
郭图在得到对方斩钉截铁地答复后,苍老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不意察觉的微笑,“善,既然君女侠有此决心,那就陪老夫前往辽东走一糟。”
“辽东?”君雅麗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追问,“不去东莱?”
“不去东莱。”郭图摇了摇头。平心静气地向君雅麗解释道,“老夫打算前往辽东劝说辽东侯公孙度与吾主结盟南下讨伐蔡吉。一旦事成,女侠大仇便可得报。”
君雅麗不懂合纵连横之类地策略,却也知公孙度是北地极为彪悍的一个诸侯。哪怕其之前曾在锦西败于庞统等人之手,也总强过现在的袁谭。因此在听罢郭图的计划后,君雅麗二话不说便点头答应道,“行。”
如此这般就请女侠收拾好行装。吾等明日就启程。”郭图说完礼貌地朝君雅麗拱了拱手,跟着转身就要回自己的帐篷。
月光下老者的背影就像掩身于黑夜之中的鬼魅,伛偻而又消瘦,令君雅麗的心头不禁升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情绪。不可否认,郭图在外界的名声并不好。君雅麗就曾在邺城不止一次听过有关郭图耸恿袁谭“弃父而逃”的传闻。想到这里,君雅麗忍不住冲着郭图喊道,“公孙度真会答应?”
郭图停下脚步,回过头盯着君雅麗看了看。混涿的老花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片刻过后,老者面带着自信的微笑回答道,“老夫会让他答应。”
袁绍一朝覆灭,其族人门客四散各地,然而并非每一个袁氏残余都像怀有复仇之心。相比储心积虑南下中原的袁谭与郭图,袁雷就选择了随遇而安。作为袁府的家奴袁雷本该比郭图更加效忠袁氏才对。只不过曾经命他卧底张郃部的刘夫人早已成了曹丞相的府中人。如今的袁雷乃是名副其实的自由之身。不仅如此他还因之前剿匪有功被提拔为了都统。
“青州真乃吾之福地。”——袁雷一面在心中如此感叹着,一面将目光转向了前方的点将台。就见高台之上旌旗飞扬,袁雷的顶头上司琅琊太守张颌正与一位身着水绿色衫裙的妙龄女子相谈甚欢。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颈如琼玉,发如云鬓,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纤弱的身姿伫立军阵之前非但不显得突兀,反倒是被底下的千军万马衬托得英姿勃勃。不用问,此奇女子正是“诛袁绍,平河北”的大汉齐侯蔡吉。蔡安贞。
如果说六年前张颌初遇蔡吉之时,对方还只一个狐假虎威的孤女。那如今的蔡安贞无疑已用袁绍的尸首向天下人昭示她是当之无愧的北地大诸侯。而眼看着蔡吉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地位的张颌对面前的女子更是心悦诚服。毕竟能挣下此等家业的七尺男儿也是世间少有。既然蔡吉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张颌与其的关系也在潜移默化间由半盟友进展成了上下级。却见他迈步上前向蔡吉抱拳告罪道,“此番北征袁绍,颌未能领兵随驾,还请齐侯恕罪。”
蔡吉见状连忙伸手虚扶道,“张府君此话差矣。若非张府君坐镇徐州威震宵小,孤又怎能安心领兵北上。更何况武仲骁勇善战。此番在河北更是功绩卓越。”
蔡吉提到的武仲正是张颌的侄子张泉,张武仲。此刻耳听蔡吉当众夸奖自己的侄子,张颌喜不自胜道,“难得小侄武仲能得齐侯青睐。吾愿将其连同一千曲部归入齐侯麾下,任由齐侯调遣。”
面对张颌俸上的精兵,蔡吉的脸上露出了了然于心的微笑。将自己的一支精兵献给诸侯以供其调遣,是这个时代豪强向诸侯表示臣服的一种常用方式。像是徐州的臧霸就曾主动将自己的一支曲部归入曹操麾下。然而这种臣服往往是建立在诸侯自身魅力之上的。历史上,在曹操过世后,由于不看好继位的曹丕,臧霸等青徐豪强就曾在第一时间调走自己留在曹营的曲部。曹丕则在称帝后借广陵之役处理了盘据青徐的臧霸等豪强,从而达成魏国内部统一。就这一点来说,曹操是魏国的精神支柱。曹丕是魏国的缔造者。
来自后世大统一时代的蔡吉当然是希望用合理的制度来统治自己所控制的地域,而不是仅靠她自身魅力来维持统治。但“齐”终究是一个才成型一年的新兴势力,又处在一个群雄并起的时代。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势力才是明智之举。如今张颌亲自北上龙口向自己表示臣服,自己又怎能将人拒之门外呢。更何况在辖地手握军政大权的又岂止张颌一人,太史慈、张辽、高顺。。。几乎每一个外派的大将都被赋予了极大的权利。
兵法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既是一种策略,也是一种原则。但凡明君圣主。只要头脑清醒,对于征战在外的将帅,都只是遥相节制、赋予将领充分的自主权,而非“事无巨细”、身必躬亲地干预前线兵务。毕竟在冷兵器时代,通讯技术上的缺陷不是靠几条超前制度就能有所弥补的。像是后世的两宋就曾做过相关尝试,而违反原则的结果就是两宋在军事上接连惨败。
熟知历史的蔡吉自是不会去触犯一些后世已经证实了的错误。当然依照原则行事也不代表就能万事大吉。蔡吉也知给与将领过大权利会有藩镇割据的危险。但削藩终究是一统天下之后的活计。现在蔡吉所需要的是力量。于是下一刻,她欣然接受了张颌的臣服,冲着对方含首笑道。“那孤就却之不恭也。”
张颌见蔡吉接受了自己的臣服自是安下了心来。周遭的文武更是为自家主上进一步巩固对徐州的统治而欣喜不已。在一片道贺声中,蔡吉望着前方张颌带来的兵马向其问道,“儁乂,徐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知现下如何?”
徐州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如今的徐州却只剩下了曹蔡两家势力。能和蔡吉争的也只有曹操而已。张颌又岂会不知蔡吉的弦外之音。但见蔡吉唤了自己的表字,张颌也顺势改口答道。“回主上,曹操自邺城班师还朝后,便令各军休养生息。徐州已一年未有兵事也。”
曹操在灭袁之后选择休养生息倒也算在情理之中,可徐州一年无战事却是让蔡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至少在历史上,南方的孙策可是趁着曹操北上之际在徐州搞了不少小动作。思虑至此蔡吉便继续追问道,“广陵也无战事?”
张颌不知蔡吉为何会独问广陵郡不由愣了一下。倒是一旁的郭嘉替他接过了蔡吉的疑问,“回主上,孙策与刘备对峙醴陵已半年有余。”
“噢。。。哎?!如此说来长沙还未易主?”经郭嘉一提醒,蔡吉这才想起之前的战报曾显示孙策为夺长沙与周瑜一同领兵南下。可那时自己才刚起兵北伐。如今蔡吉与曹操不仅联手消灭了袁绍,还将河北四州瓜分了个干干净净。孙策和刘备却还在长沙外围的醴陵对峙。可见刘表应该也没拿下长沙,否则孙刘两家早该收兵了。如此拖遢的长沙之战让蔡吉不由地开始怀疑起南方诸侯的实力来。刘表就算了,刘备、孙策也如此不济。这两家真是日后能与曹魏鼎立的蜀吴吗?
郭嘉见蔡吉的表情由不解渐渐转变成了不屑,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主上明鉴,若无山崩地裂之术攻城战一打数年本不足为奇。更何况荆州多山地,亦不似河北一马平川。”
郭嘉的提点让蔡吉迅速回过了味来。确实,以这个时代的兵器硬攻长沙那样的大城没个两三年的功夫是难有成效的。历史上刘表拿下长沙是因为太守张羡病故,而非长沙城破。所以现在并不是刘备、孙策变弱了,而是曹操在蔡吉的帮助下提前战胜了袁绍父子。须知按原来的历史轨迹,曹操本该在建安九年攻克邺城,建安十二年扫清流窜至乌桓的袁氏兄弟。而眼下才建安六年,也就是说曹操至少比原有历史早三年平定河北。虽然曹操所获得的地盘也比原有历史小了一半,但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这也意味着曹操在这个时空的兵力将更为集中,对攻城掠地的欲望也更为高涨。反观刘表、刘备、孙策三家却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