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身上有股胭脂的味道。”小梦语出惊人,“我的鼻子一向灵敏,绝对不会闻错的。而且……”
小梦低下头,“虽然小姐没明说,但我知道,她就是柳师傅的心上人。”
“琉月姑娘?”方正惊声追问。
小梦摇头,“是谁,我也不知道,但她是专门来拜访小姐的,她和小姐独自聊了好久,小姐连我都支开了,我只是借着送茶的间隙,偷偷瞄了一眼。她们在屋子里聊了好久,自从她走后,小姐便闷闷不乐。”
小梦深深叹了口气,“我几次问起此事,小姐都是避而不答,还总是偷偷抹眼泪,身子也不好起来,夜里总是睡不稳,咳个不停,我索性就不敢问了。没过几日大小姐回来了,小姐偷偷吩咐我,之前的事,一个字也不许告诉大小姐。”
“香云小姐和香蕋小姐不是姐妹情深吗?怎么还会有所隐瞒?”秦锦绣谨慎地问道。
“是啊,她们的关系一向都很好,大小姐对小姐就像娘亲一样的照顾,可是偏偏在柳师傅的事情上,大小姐始终不同意小姐的心思,所以一直僵持了。”小梦解释。
“那大小姐回来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方正眼神幽森地看着小梦。
第八十五章 暗涌(一)
“多谢方夫人。”宁子浩背过双手,低沉地盯着繁花似锦的柳岸,又看向神色悲恸的香云,缓缓地说:
“我本兄妹四人,我排行老大,依次是香云,子虔和香蕋,香蕋出生不久,娘亲便去了,所以香蕋是被香云一手带大的,她们姐妹情深,关系远比一般姐妹要更近一些。”
“哦,原来是这样。”秦锦绣微微点头。
宁香云梨花带泪,低沉地看过宁子浩,“方大人和方夫人是棋局山庄的大恩人,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们不如直言相告。”
宁子浩轻轻踱了几步,走到水池旁,深沉地看着前面,端方而语,“香蕋年龄小,是我们的掌上明珠,谁知她竟然背着我们与琴师生情,甚至未婚有孕。她害怕爹爹反对,便求助于我,我和香云彻夜商议,最后只能顺应香蕋的心意。”
“其实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香蕋身子娇弱,大夫说,若是落胎,会非常危险,我们只能以保全香蕋的性命为重。”
笼愁淡月的宁香云擦了擦眼角的泪光,“待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便将香蕋带到了落花镇的温泉山庄,明里告知爹爹,香蕋陪我小住数月,暗里却是为香蕋静心安胎。大哥为了保存香蕋的名誉,将温泉山庄内的下人全部调回了棋局山庄,只留下几个随身的心腹丫鬟。”
“但没想到,香蕋竟然所托非人,琴师竟然移情别恋。”宁子浩重重拍在白玉雕栏上,怒声痛斥。
方正和秦锦绣面面相觑地看向怒火冲天的宁子浩。
宁香云也咬牙切齿地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琴师虽然温文尔雅,一表人才,但他以前竟然是花坊里教授烟花女子的琴师。此番重回落花镇,他三番五次地重返花坊,与旧情人藕断丝连,时间久了,便被香蕋发现端倪,可怜的香蕋天真烂漫,一颗心都在琴师身上,知道真相后,肝火上涌,动了胎气,下了红,导致早产丢了性命。”
宁香云低低哭泣,“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日的情形,香蕋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瘦弱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稳婆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大夫端来一碗又一碗的参汤,可是……可是那血根本止不住啊,不大一会儿,便染透了厚厚的床榻,不久香蕋就咽了气,最后,稳婆从香蕋体内拽出一个不足月的死婴。”
“呜呜。”宁香云终于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大哭起来,“都是死婴害了香蕋的性命,我唤人将那个孽障焚烧成灰,为香蕋抵命。”
秦锦绣和方正皆是心中一惊,如若宁香云所言是真的,那又是谁将死婴救下来,放入棺材的夹层中呢?
一旁的宁子浩也是愈发激动,“为香蕋抵命应该是该死的琴师,若没有他,香蕋便不会死。香蕋太傻了,太傻了。她死之后,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告知爹爹,香蕋突发重病,医治无果而死,爹爹伤心过度,卧床不起,我们只能在落花镇匆忙地埋葬了香蕋。”
秦锦绣和方正四目相对,默默会意交流后,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位琴师,便是柳师傅,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宁香云止住哭声,“对,就是他,枉为他博学多才,却是个伪君子。”
秦锦绣微微轻语,“因为此人牵扯到另一桩血案,所以我略知一二。”
“另一桩血案?”宁香云怔怔地看向秦锦绣和方正,“难道他还诱骗了别人家的女儿?”
“这个……”方正面带难色,转而看向宁子浩:“难道宁公子没有告知你,落花镇发生过什么吗?”
毕竟月浓花坊……送花宴上的大火,已经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附近所有的城郭,而且还是不同的多种版本,宁子浩往返于棋局山庄和闹市之中,不可能一无所知。
除非他刻意隐瞒。
宁香云泪眼婆娑地看向宁子浩,“大哥,你可有事情瞒着我?”
宁子浩微微蹙眉,“我并没有打算瞒着你,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便耽搁下来,香云,你知道吗?柳师傅被烧死了。”
“死了?”宁香云瞪大双眼,“怎么可能?他数日前刚刚破解水流云在的棋局,从爹爹手里赢得万两银子,怎么会死呢?”
“千真万确,柳师傅心系花坊里的一位姑娘,那位姑娘死后,他便跟随去了。”宁子浩抬起头,看向秦锦绣,微微挑眉道:“不知坊间传闻是否准确,还请方夫人示意。”
秦锦绣娇憨地默认,“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坊间的传闻大多是真的。”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宁香云忽然哈哈大笑,“香蕋,你瞑目吧,那个负心汉终于死了。”
“香云。”宁子浩轻轻拽过颤颤巍巍的宁香云,“我早就烧过纸钱,将此事告知香蕋了,你不必再揪心自责。”
宁子浩低吟道:“你回去后,尽快拟定出一份香蕋的陪葬清单,交给方大人和方夫人,协助他们早日破案。”
“是,香云听大哥的便是。”宁香云听话地点点头。
“好。”宁子浩恢复男儿本色,朗朗而言,“方大人,方夫人,近日,我要忙碌棋局大赛的事宜,庄中的事情都已经交给香云打理,你们若是有什么要求和吩咐,尽快开口,能做到的,我们尽量会处理圆满。”
“多谢宁公子。”方正拱起双手。
宁子浩也双手回礼。
秦锦绣微微侧过身子,转到宁香云身边,贴近宁子浩,羡慕的口吻说:“香云小姐真是厉害,竟然能操持如此大的山庄。”
宁香云微微叹息,“其实棋局山庄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内宅,也就是我们宁家人居住的地方,另一部分是外宅,也就是水流云在,外宅的事情都大哥操持,我只负责内宅的小事,大事还得爹爹和大哥拿主意。”
宁子浩眸中蕴伤,心疼地说:“香云自幼身子弱,性情娇柔,根本不合适管家,但如今宁家无人,山庄内又杂事繁多,香云只能独自挑梁,真是难为她了。”
宁香云迎上宁子浩的双眼,略带埋怨地应道:“还望大哥早日成婚,娶一位精明能干的嫂子回来,我也好全身而退。”
宁子浩的手隐在宽大的衣袖中,闪亮的眸子渐渐失去光泽,苦涩地说:“快了,等爹爹病情好了之后,我便去安家提亲。”
“真的吗?你终于同意和安家的亲事了?”宁香云颇为惊讶地问道。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完成宁家长子的使命。”宁子浩的语调很轻,眼神似乎也变得幽袅清柔。
在徐徐的清风,宁子浩腰间荷包上的玉春色如意穗也随着微微而动,整个人都显得风华无限,尽态风雅,只不过却笼罩在淡淡的忧伤之下。
“大哥。”宁香云苦涩地唤道。
“你还是回去陪爹爹吧,我去清雅居看看子虔,再去玲珑阁探望各路宾客。”宁子浩避过宁香云深情的目光,转身离去。
秦锦绣却紧紧盯着宁子浩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我也告辞了。”宁香云理了理褶皱的衣裙,“棋局山庄风景秀致,方大人和方夫人请自便观赏。”
“好。”方正颌首示意。
宁香云迈着零碎的步子走出回廊。
秦锦绣却盯着莹洁的白玉栏杆,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看个不停。
“你在做什么?”方正清了清嗓子,意图唤回失神中的秦锦绣。
回神后的秦锦绣轻轻拂过额前的碎发,不好意思地咧着嘴,“我只是想查查锦鲤的数量,嗯,你猜是单数,还是双数?”
“呃。”方正万万没有想到,秦锦绣会如此回答,立即黑着脸,回了两个最常用的字,“无聊。”
“哈哈,我就是无聊。”秦锦绣又一次看过白玉栏杆,加快脚步,追上了方正。
两人携手在棋局山庄内闲逛,欣赏着令人神驰的风景。
棋局山庄果然是绝妙之地,一花一草,一山一树,无论什么景致,最终都落在棋字上面。
放眼望去,处处是装成小棋子的奇花异草和隐在树木中的棋盘亭台。
方正更是在小棋子中发现了几株珍贵的草药,大为惊喜。
秦锦绣却极为震动,或许棋局山庄远没有表面上这般简单,背后定是另有金主,宁家只是个引子而已。
但背后的金主到底是谁呢?
秦锦绣回想着宁香云和宁子浩在回廊里的话语,陷入苦苦的冥思中。
“累了吗?”方正关心地问道。
“不。”秦锦绣轻轻摇头,低声说:“你不觉得宁香云和宁子浩的话说得太过漂亮吗?”
“漂亮?”方正眼神深邃,“他们所言,真的很圆满,似乎无懈可击。”
“对,不但圆满,而且太过顺利,令人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秦锦绣揉着太阳穴,“其实世上哪有什么完美,无非都是天上的月亮。”
“那你的意思:他们之前是故意想好,来给我们讲故事的?”方正蹙眉不解。
“也不一定,但肯定的是:他们有事瞒着我们。”秦锦绣压低声音,左右相看,“你说他们会不会派人跟踪我们?”
第八十四章 风波(二)
“依照我看,我们之前都猜测错了。”令狐秋又扬起手绢,柔声说:“我仔细观察过:宁子浩的身材比湘公子略微矮些,并且更为消瘦,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话音刚落,令狐秋便感到一道寒光直直地射向自己。
忙抬起头,发现秦锦绣正凶巴巴地盯着自己,令狐秋立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望向水池中活蹦乱跳的锦鲤,“呦,瞧我,又忘记了,矜持,矜持。”
“这还差不多。”秦锦绣得意地露出一对小梨涡。
惹得顾砚竹忍俊不禁。
方正却无心玩笑,疑心重重地问道:“按你的说法,湘公子的线索岂不又断了?”
“方大哥别着急,再等等唐狄和王汉的消息。”顾砚竹温婉地劝慰。
秦锦绣神色低沉地四处张望,“也不见得,我的直觉告诉我,棋局山庄内定是藏着大秘密。”
“直觉是什么东西?”令狐秋歪着头,眨动着幺幺的桃花眼。
秦锦绣莞尔一笑:“直觉是意识深处里最直观的感觉,每个人都有的,但女子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这几日,我们在山庄内要处处小心。”
“哎,小心行事倒是没什么,不过有人喝汤,却有人吃肉,真是不公平。”令狐秋发起了牢骚,噘起红红的嘴巴,“你们住在仙境阁,我们却与参加棋局大赛的各路书生住在玲珑阁,真是天壤之别,不公平,要不是临时更换了组合,我也会住进仙境阁的。”
“行了,小秋。”顾砚竹打落令狐秋的绢帕,“方大哥和锦绣姐救了宁庄主,自然是棋局山庄的上宾,而我们是来参加棋局大赛的,理所应当住在玲珑阁,再说,玲珑阁风景秀丽,十分素雅,也是难得的安歇之处。”
“是,是,你说得对,玲珑阁是素雅。”令狐秋无奈地摇头,“根本就是一个大棋盘,黑白两色,住在小格子里能不素雅吗?”
“格子?”方正显然对玲珑阁很感兴趣。
秦锦绣也是眉开眼笑,“格子旅馆吗?好有特色。”
“是呀。”顾砚竹指向周围的楼阁,“这棋局山庄中的一切都是以棋子和棋盘作为装饰布局,玲珑阁便在水流云在的脚下,每个房间就像是棋盘中的小格子,一模一样,像迷宫一般,听下人们说,如果从水流云在的山崖上望去,玲珑阁便是一副庞大的棋盘,而住在格子里的人,便是棋子。”
“果然立意新颖,玲珑阁的名字起得也贴切。”秦锦绣止住笑容,转而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棋盘?棋子?”
方正也低沉无语,面容凛然。
“哎,你们别神秘兮兮的了,瞧,主人已经来了。”令狐秋背过身子,小心提醒着。
众人顺眼望去:只见山岚秀雅的宁香云和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正缓缓向回廊走过来。
“他就是宁子浩。”顾砚竹压低声音。
“嗯。”秦锦绣的脸上又重新挂起甜美的微笑。
“原来顾姑娘也在这里。”宁子浩客套地拱起双手。
“宁公子。”顾砚竹微微欠身还礼。
令狐秋笑嘻嘻的拿捏着细细的腔调,“我家小姐是特意来看锦鲤的。没想到遇到了方大人和方夫人,真是相见恨晚呀。”
“哦?”宁子浩看向温文尔雅的方正和妙目盈盈的秦锦绣。
“大哥,他们便是爹爹的救命恩人……方大人和方夫人。”一旁的宁香云轻轻拂过衣袖,一一介绍。
只见宁子浩竟然优雅地掀起衣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惊得秦锦绣目瞪口呆。
方正忙俯身拉起宁子浩,“宁公子这是做什么?”
宁子浩真挚而语,“二位的大恩大德,子浩无以言表,只能行下大礼,表达对二位的谢意。”
“使不得,使不得。”方正连连摇头,“我们夫妇只是恰巧赶上,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也是宁庄主福泽万里,命不该绝,宁公子不必挂在心上。”
“是啊,宁公子快快请起。”秦锦绣也随之劝慰。
宁子浩缓缓站立,却依然满口感谢的话语。
又是一阵寒暄推让,总算是平静下来。
秦锦绣俏丽地问道:“宁庄主可安好?”
宁香云微笑着回答:“爹爹已经好多了,只不过身子太过虚弱,林大夫说,需要静养数月,才会恢复元气。”
“那便好。”秦锦绣点点头。
而宁香云却无意地瞄了眼顾砚竹和令狐秋,“不知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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