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云一顿:“这却不能,小仙只有紫虚道长一位授业恩师,不得他允许,小仙岂能再有师长?他老人家已然仙去,是以……”
她笑道:“好说,既然这样,那弟子礼可以算了,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他正色道:“上神请讲,只要不违背天道公理,除此之外,小仙皆可应承上神。”
“好!”她冲小如打个响指:“小如,过来。”
趁着小如去取东西,她问慕朝云道:“你不是狐君之子么,怎么会不吃荤腥?”
他有瞬间的尴尬:“修道之后,便不曾吃过了。”
她不动声色的问:“那就是曾经吃过了,为什么又不吃了?”
他眉头微皱:“当时道行浅,吃多了血气生息之物,心不易静,日子久了,便习惯了。”
她歪了脑袋,不禁又兴致盎然得打量了他一遍,现在这静的感觉好像比我都老啊,只不知,他心不静的时候,却是什么样子?
小如端了一碗鲜红的东西回来,她冲慕朝云示意一下:“喝了它,我就教你做菜,外赠做饭、做汤、做面点,总之,你想做什么都行!”
慕朝云掩了掩鼻子:“这是什么?”
她一笑道:“鹿血。”
他终于带了怒气:“摩珂上神,你一定要如此戏弄我吗?”
她呵呵一笑:“上仙此言何意?莫非你想做菜给他吃的那一位,也不食荤腥?”
他近前一步:“这倒没有,不知有何关系?”
“着啊!”摩珂笑道:“大有关系。你既然诚心学艺,要做东西给人吃,就要学做他喜欢吃的东西,就好比爱一个人,当然要用他所希望的方式,不然,岂非投狮虎以琼瑶,又有什么用呢?若他是吃肉的,你自然也要学几个荤菜了。就算你贵为蓬莱上仙,没人告诉过你,学厨都要从学徒做起,免不了杀鸡宰羊刮鱼,血淋淋、黏腻腻的红肉、白肉拿在手里;那么,君子远庖厨,你总该听过吧,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要做不到呢,就趁早歇了这心,或者跟别人学,也省的我瞎耽误功夫。我的时间虽不宝贵,也没有必要浪费在无谓的人与事上面。”
他一怔,似乎陷入一种回忆,喃喃自语:“原来那些菜,做出来是这么难得……”忽然伸手把那碗鹿血端到唇边,却终究犹豫。
摩珂拿出娘亲给她的凤羽扇,一边赶着眼前的血腥气,一边笑微微的看着慕朝云停了三停,才把那碗鹿血喝下去,顺道欣赏了一下他胸口起伏,面色潮红,究竟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的心不太静的样子,十分满意的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年轻人,孺子可教。”
等她走过去了,才忽然省起,怎么没有反噬就这么拍上去了?莫非我不知啥时候功力大进,一个上仙的护体灵力对我已经不如何了?但她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的知道这不太可能,她转回来又看看他:“你,怎么没有用灵力护体?”
慕朝云看她一眼,听上去就有两分赌气:“在这大明宫,还用灵力护体,不觉得太也小觑上神吗,简直是对上神大不敬!”
摩珂拿扇子掩口而笑,顺手拍到他掌心里一块白娟:“好说好说,嘴角擦擦。”
慕朝云在房里打坐,心却始终定不下来。想起这几天的经历,时而狂喜难抑,时而如坠冰窟,心潮起伏,如大海上的一叶扁舟,看的见前方的路,又随时会倾覆。
千年前,新一代的魔尊九渊出世,去道教圣地九华山劫夺魔族圣物魔域之血,他当时正在天之涯平定妖王柔懿的叛乱,等他匆匆赶到时,九华数千年基业,已然毁于一旦。他与九渊一场恶战后,为罚九渊屠戮九华之罪,将其封印,连同魔域之血,从此便一并转由蓬莱上下负责看管。一向也算相安无事,直到五百多年前,孔宣投入蓬莱,拜他为师……
他在坠仙台遇见她的时候,一眼便认出了她额间的雀翎标记,与孔宣死之前额间透出的一点绿芒一模一样。也不是没有千百次的想过,以孔宣区区一介凡人,如何能轻易解开封印,放出魔尊九渊与魔域之血,只是却着实难以相信,她竟是来历劫的摩珂上神。
随即他又发现,他们的护体灵力,对对方,似乎是没有效用的,若是全无干系,因何会如此?于是在魔域之血已然出现异动的情况下,他暂时放下一切,赶去大明宫,想要证实他的猜测。
来之前,其实是没有仔细想过,这一切,要怎么证实的,只是突兀的、难以遏制的想着,一定要来,再见见她也是好的,不曾想,居然阴差阳错的留了下来。哪知,她吃东西的样子,喜欢衣服的颜色,尴尬的表情,甚至得意时打响指的小动作,都与孔宣是一样的……
“师弟,你在哪?魔域之血突然光芒大盛,你快回来!”
他正出神间,忽然听到莫世芳的千里传音,大吃一惊,直略而起,疾飞回了三仙岛。
他赶到蓬莱三仙殿时,却见本来手掌大小的九孔莲台已然暴涨至一两尺长,红光耀世,他急急运功,凌空而起,兜头一掌直劈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8节、神仙的日常(三)有匪君子
慕朝云这一掌至少用上了五成功力,满以为能将九孔莲台慢慢汇聚起来的灵力重新打散,谁知红光陡然一盛,如烈焰腾空将他振开,他直如被绝顶高手正中胸口,身形一晃,倒退两步,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九孔莲台的光芒忽转黯淡,也渐渐缩小,莫世芳与持剑真人常昼、持戒真人洪昭,还有两个弟子辈的高手雷阵、雷横一拥而上,同时运功消弭九孔莲台的灵力,约莫有一炷香时间,慕朝云早已经调过内息来,伸手将九孔莲台收了过来,放归三仙殿的匾额之后。
莫世芳三人才一起上来行礼:“掌门。”
雷阵等人亦道:“见过掌门师叔。”
莫世芳随慕朝云一起回到他两仪殿的住处,分坐了上下首,见左右无人,才道:“师弟,刚才受伤了?可要我为你运功疗伤?”
慕朝云略一点首:“不碍事,不必麻烦了。这几日,可有什么异事?”
“不曾……”莫世芳迟疑道:“只是,有弟子来报,最近好像有天之涯马岭山的人在三仙岛域外出没,但不知有无关系。”
慕朝云皱皱眉,却没接口。
莫世芳心里明白,自从慕朝云去天之涯平叛回来,那位妖王柔懿,就时常来生事,仙妖有别,何况师弟是修道之人,自不可能与她如何,但师弟向来仁厚,加之妖王当时重新归附天庭不久,不太过分的,也就申诫了事。直到柔懿甚而掳走了孔宣,师弟再闯天之涯,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想来是一场大闹之后,才算消停了。只是,这便成为蓬莱一桩公案,轻易没人再在慕朝云面前提起。不想时隔多年,柔懿的部属,最近复又出现,事关魔域之血,他却不得不做这个恶人,还得一而再的做下去。
莫世芳顿了顿,还是问道:“师弟,这几日,你究竟到了何处?”
慕朝云坦然道:“大明宫。”他本来也没想刻意隐瞒他们,也没想瞒着天下人。
莫世芳一跃而起道:“你……你好糊涂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身为蓬莱掌门,却还在这里想着儿女私情,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几位师父?莫非,你想我蓬莱,重蹈九华山覆辙?!”
慕朝云也站起来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蓬莱掌门的责任,我无时或忘,何况纵为布衣,除魔卫道亦乃修道之人本分,朝云更不敢稍怠!”
莫世芳拂袖道:“你还记得你是修道之人便好!”
两人不欢而散,慕朝云在内室调息了一阵,觉得无碍,犹豫片刻,想着自己离开时不及致意她,还是赶回了大明宫。
摩珂难得出了一趟门回来,正准备去看看小如新弄回来的演义话本、志怪小说什么的,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怎么好像少了点什么呢?她看到桌上的糕点,终于反应过来,问小如:“哎,扫地的呢,哪去了?”
小如挠挠头:“昨天就没见过了。”
她随手抓了块定胜糕吃着,嗯,莫非被我那碗鹿血气跑了?还说要跟我学做菜呢,切……一抬头就见慕朝云驾云而回,下到园子里来的时候,却晃了一下,她心道不对,就跟了过去。
果然才进到屋里,就见他面色苍白,她想也没想就扣住了他手腕,搭了脉才想起,护体灵力呢,又干嘛去了?摩珂看他道:“受伤了?怎么这时候还不用灵力护体?”
慕朝云好像要安慰她般的微笑道:“不碍事,一点小伤,都说了在你这大明宫还用什么功力护身……怎么,你连医术也会?”
哎吆,这西子捧心之态,却不好随便做的,晓得伐?她稳了稳心神道:“怎么,这你也要学啊?这却不好教你。”
他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为什么?”
这对小扇子样的睫毛,闪起来摧枯拉朽,她忽然很想抚一把,终究忍了,笑道:“这吃的东西,你做的好坏,左右死不了人。我于医道上平常,却不敢误人子弟。若教了你出去胡乱行医,人却来拆我大明宫的招牌,便不好了。”
慕朝云的笑意加深了些:“哪有人敢拆你的招牌,就算要拆,自然也是来拆我蓬莱三仙岛的。”
她瞬间脑补了一下患者家属围着他讨说法,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情景,哧的一笑,才要说话,却见他转头看了看她的手,又看着他自己的手腕,皱了皱眉。她这才想起刚吃了定胜糕,定是弄了些油在手上,又大喇喇的染了人家的腕子,甚是尴尬,手忙脚乱得掏手绢要递给他。
他一摆手:“我有。”
拿的却是那天她塞给他的白绢,他极自然的拉了她的手来回擦着,仿若积久成习,细致温柔如拭传世名瓷。她一时没搞清楚状况,等她反应过来,他随手抹了两下手腕,就若无其事的收了白绢。
都是江湖儿女,我要再提他握了我的手,是不是就不够大方……最近看武侠,话本子上是这么写的。再一个,好像是我先扣了人家手腕的 ,这又怎么算来?摩珂有些发蒙,为了掩饰自己的算不过账来,赶忙问:“你怎么受的伤?听说这六界之内,能伤你的人不多啊!”
慕朝云看她一眼:“你也说是听说了,自然是世人附会,以讹传讹的居多。”
“额,这个……”她挠挠头。
他又笑了:“只是为了加固魔域之血的封印,没什么。”
魔域之血,封印……她听到这几个字,不免想到晔沙之后就跳了坠仙台,略觉刺心,脸色一变,便没有接话。
忽见她脸罩寒霜,慕朝云一怔,迟疑的问道:“你什么时辰方便?我想,尽快学会做菜。”
这些陈年旧事,却不该算到人家头上,感到他的小心翼翼,摩珂忙点头:“好啊,不如我们先去后山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食材不分名不名贵,还是新鲜的好。”
明域的范围其实甚大,大明宫自然也很大,其间山也有好多座,但她为了掩饰自己路盲的问题,一律统称为——后山。虽然她也很喜欢花花草草的,但因为疏于管理,一向是松柏竹、药草山菌这些长得更好些,不免显得仙气,不是那么……太充足。
摩珂采了几把蘑菇,一回头发现慕朝云不见了,不好意思用视物决,倒好像要偷窥他一样,干脆飞起来看看,却见他坐在一个水塘边,好像在钓鱼。青色的身影与旁边的竹林直为一色,影影绰绰的,看不太真切。
她飞下去一看,他果然是在钓鱼,抓着竹竿的手被两下里的青色一衬,简直白的透明,她不由得想起个诗经里的句子,瞻彼淇澳,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仿佛这不入流的景色里加了他,登时显得这后山,似乎可能或许果然是仙山了。
但是,咱不能显得如此没有见过世面不是?那个,非礼勿思、非礼勿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她走过去道:“还真下决心要杀生害命了?”
慕朝云看她一眼:“其实,现在想起来,她真的是喜欢大荤的菜,只因顾及我,便只吃到鱼,我记得,她好像喜欢一道叫什么醋鱼的菜,这个你可能教我?”
“西湖醋鱼?糖醋鲤鱼?再不然,就是松鼠鱼,能啊。”她点点头:“不过,你是不是从来没进过厨房,一点基础也没有?”
他理直气壮地摇头“不是,我会煮粥。”
白粥?摩珂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有些羡慕,问他道:“你想亲手为她做菜吃的这个人,可就是那一位,你说的叫做……孔宣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9节、神仙的日常(四)君子入庖厨
慕朝云忽的抬头,目不转睛的看了她很久很久,久的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正准备转话题的时候,他终于说:“是。”
啊?就一个字,这就完了?她才竖起耳朵要听八卦,就完了?!她只好搭讪着说:“呵呵呵,你也挺不容易的,能为她做这么多……”
他紧了紧眉头,唇边一抹苦笑:“那又有什么用呢?也许,都太迟了。”
哎吆,越来越沉重了!她只好再换个话题:“这半天你还没钓到鱼啊,为什么不用法术?”
“因为……”慕朝云顿了顿,看着她说:“她说,亲自动手,耕种、收割、采集,再经过精心烹饪所获得的食物,吃起来,会格外香甜。金钱、权势所得,没有心意包含其中,仅能果腹。至于术法,更是末流中的末流,既然神仙本来便不需五谷滋养,又何必吃这种没有生命的东西,来浪费时间呢?”
她不由自主的摸了摸下巴,这个,怎么倒好像是我的口吻?也许是不知跟谁说的时候,被那后生小辈的女子听了去显摆。于是,为了表示对她自己的佩服,摩珂赶忙狗腿的笑道:“有道理!着实有道理!话说,你这个人还挺接地气的嘛!好多神仙都不屑于这些……俗务的。对了,当初还真看不出来,你会答应来大明宫……那个什么,嘿嘿……”
他不知是看着眼前的水塘,还是塘中的游鱼,面上有两分无奈:“也没什么,我以为,不过是业报。”
她不由瞪大了眼睛:“业报?”
慕朝云转过脸来看她:“孔宣,是我的弟子,而我的两仪殿,并没有杂役。当时,她还不会这些法术,即便后来她修成了,也坚持自己做这些事情,她说,她说……”
她说,我愿意亲手为师父做这些事,我永远愿意,为师父做任何事情。慕朝云苦笑,可是,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叫永远?
摩珂咧咧嘴,她说,她说的,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再说了,看也就看了,他这非要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眼神,着实叫人受不了!她只好打岔道:“额,呵呵……那她呢?”
他终于不看她了,缓缓吐出两个字:“死了。”
摩珂好像看到他瑟缩了一下身体,鱼竿都跟着抖了一下,也许是错觉。她忍不住再次扶额,终于在心底里承认,今天她所转换的所有话题,均以失败告终,看来是没法愉快的聊天了。谁知,接着她冲口而出的一句话,叫她简直想抽死自己!
“怎么死的?”
咔嚓嚓一声,鱼竿在他手中一截截断裂,掉在池塘里。
她心道,摩珂啊摩珂,作为理当宝相庄严的上神菩萨、菩萨上神,听到人家说死了,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带着适当悲哀的表情,礼貌周到的对人表示十分遗憾、节哀顺变吗?!你这是不是实在太八卦了啊?!而且这八卦精神还建立在别人血淋淋的痛苦之上,简直比喝酒吃肉更罪过有木有?!
慕朝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用的力量极大,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