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睡半醒间,勉强提了精神揪着胸前之人的衣襟喃喃道:“呐,祈然,要是我们俩游到精疲力尽依然看不到陆地,此时正好有一块只能承载一人的浮木,你会不会把我放上去?”
祈然眉头微皱,对于某个舒舒服服躺在他怀中说“我们俩游到精疲力尽”这句话的人他都懒得去计较。只是斩钉截铁地回答她后一个问题:“我会劈碎那块浮木。”
冰依闻言满身睡意顿时被冲散了不少,她咯咯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活着就好呢。果然,泰坦尼克号不是什么人都能乘的。不过我呢……”她缓缓敛低了声音,困意又浓了,“如果是我,可能还是无法看着你死吧……哪怕要留你孤单一人在这世上……”
祈然挺秀的双眉紧紧皱起,他低头看了迷糊混沌的妻子一眼,猛地收紧了手。这个海,他一刻也不想多呆。
半个时辰后,祈然终于抱着半睡半醒的冰依登上了出云岛国。他自然不可能认错路,而且与生俱来的内呼吸加上身为医生的体力调和能力,所以当他游上沙滩,寻到干燥处坐下来休息时,也不过是气息微急,手脚无力,远没有到精疲力尽的程度。
当他升起一个火堆开始烤自己和冰依衣服的时候,回想方才的惶急,便忍不住自嘲地笑。他居然会因为冰依的一句话,真的害怕两人在海中精疲力尽而被迫做某些残忍的选择。
“呜……“久违的干燥,温暖的空气让冰依从沉睡中清醒过来。浑身都很刺痛,就好像冬天时拿着冰块玩久了回热时那种麻麻刺刺的感觉。她既是舒服又是痛苦地叹息,然后缓缓睁开眼来,对上祈然湛蓝的双眸。
“我们成功登陆了?”她带着几分鼻音,迷迷登登地问。
祈然失笑,伸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眼底却半是无奈半是宠溺:“成功登陆的是我,从头睡到尾的人没资格说话。”
冰依吐了吐舌头,忽然打了个激灵,浑身凉飕飕的人,一双手连忙抱紧了她,融融暖意袭来。她怔了一下,仿佛此时才完全清醒地看了看祈然,又看了看自己。
“你……我,我们的衣服……为什么……”她指着自己和祈然身上半赤裸的衣衫,满脸通红,语无伦次,“你……千万别……打野战不好……”
祈然看着她又羞又囧,偏是讲不利索话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悦耳中性的声音犹如古筝涔涔,爽朗却又不失温润。他伸手指了指火堆旁正在烘烤的衣服,笑意还留在唇边:“湿衣服穿久了会病,自然得在火上烤干,冰依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冰依的脸上蹭一下烧了个通红,她此刻真恨不得立时昏过去,偏偏脑子却是越烧越清醒。天哪!她刚刚说了什么?打野战不好?MY GOD!让她去死吧!额,不过,祈然应该听不懂吧?
祈然知道她害羞,也不再逗她,只道:“等下衣服一干,我们就离开这里,希望天黑以前可以找到借宿的地方。”
冰依正要点头,祈然却忽然面色一变,迅捷无伦地探手抓过仍在火堆上的衣服,也顾不得是湿是干,一把裹住冰依。衣服刚一着体,只听一声凄厉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从头顶上方传来。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快接住我啊啊啊——!!”
祈然抱住冰依,敏捷地后退一步,然后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一个人影狠狠砸在地上。底下都是干燥的沙土,还未凝固,所以扬起一阵沙尘。
“咳咳咳咳……呸呸……”来人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一边吐着嘴里的碎沙,一边破口大骂,“你也太胆小,太没用了吧,看老子砸下来居然连手都不伸一下,屁滚尿流地逃走?!你是不是大男人啊……”
他的目光接触到祈然的脸,声音猛地一顿,眼底霎时放射出灿烂的精光,发出惊声尖叫:“啊啊啊——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男人?!难道你是女扮男装?!”
他蹭得一下串到祈然面前,伸手想抓他的手,却奇异地没抓到,于是他改牵祈然的衣袖,摇啊摇:“小姐,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对你的爱就如日月星辰般化为了永恒,哦——我早已成为你的俘虏,我的心只为你跳动,只为你燃烧。哦,亲爱的——我对你的爱……”
在如此肉麻的话下,饶是祈然镇定自若,此刻也忍不住满头黑线。忽然,从他怀里探出一只晶莹修长的手臂,狠狠往他头上锤了一槌。
“哦哦哦!哦你个头啦!”只听他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怒火中烧地吼道,“当着我的面勾引我老公居然还敢用唐僧式的告白来寒碜我,信不信我剃光你的头发,剪掉你的××,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当和尚?!”
祈然僵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石化的倾向,否则就得照镜子好好检查自己的头发,看会不会早生白发。他沉着脸将肆无忌惮的手拽回来,塞进衣物间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才面色淡淡地问那莫名其妙的男子道:“这里可是出云岛国?”
那男子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满脸都是又黑又浓的胡须看不清真面目,唯有一双茶金色的双眼还算明亮,身上都是泥污,怎么看都像个山间野人。他闻言眼珠子微转,拨了拨杂草般的胡子道:“你们是外地来的?”
祈然抱着冰依在岩石上坐下来,思索着是先打晕他把衣服烤干,还是先弄清楚此刻的处境。只听那人又道:“我就说嘛,要是岛上有个这么丰神俊秀,花容月貌,出水芙蓉,我见犹怜……”
“砰——”他被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砸歪了脑袋后,连忙正了正神色,“你们上岛有什么事吗?要知道,这个岛可是非常排外的,你们贸贸然进去,恐怕会有麻烦。”
祈然眉头微皱,沉思了半晌:“我们要找一个人。”不待他问,祈然又道,“在岛上是否有一个懂巫术的男子?”
“男子?”那人反问了一句,随即漫不经心地笑道,“确实有,怎么,你们要找他?”
祈然并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精芒,但他只装做不见,淡淡道:“不错,有一事想请他帮忙,也只能请他帮忙。”
那人看了祈然半晌,茶金色的眼眸时而清澈时而深邃,然后他忽然懒懒地笑道:“啊,既然是美人的要求,我怎么能拒绝呢?我带你们去吧,我知道他在哪。对了,我叫科特,你们可以叫我科科,也可以叫我特特……”
就连祈然也只觉一阵恶寒,更何况是冰依,她抽搐着嘴角道:“我看不如叫你小蝌蚪吧。”
那人闻言垮下来脸,哀怨地看着冰依:“你怎么能把如此可爱的我和大脑袋小尾巴的黑虫子相提并论呢?如果你非要跟我表示亲热的话……”他猛地一甩头上的“杂草”,“不如叫我小科科吧……”
“祈然……”冰依恐惧地都快呜咽了,“你确定我们要跟这种人同行吗?你就不怕我因厌食抽搐心脏病发而英年早逝?”
祈然拍拍怀中人的脑袋,忍不住也觉得好笑,但他也只是悠然从容道:“我叫萧祈然,这是我的妻子,水冰依。如此,就麻烦你了,科特。”
……无声,无回应。原谅某人对着笑脸流口水犯花痴中。
祈然将冰依小心的放在岩石最平整的部分,缓步走到科特面前。科特仿佛因被那容颜晃到眼而后退了一步,随即连忙站定谄媚地笑道:“我们……是现在出发?”
“不……”祈然面无表情地摇头,忽然伸指在科特的睡穴上轻描淡写地一点,才睁着无辜地蓝眸说完剩下的话,“我们要烤衣服。”
“砰——”科特立时倒地,呼呼大睡。在一旁看得清楚的冰依忍不住打了个抖,暗道:什么叫天使的面容,恶魔的本性?这就是啊!什么叫腹黑,这就是啊!什么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呸呸!我在说什么呢?!
于是,祈然扯下冰依身上仍属半干的衣服,继续烘烤。于是,夕阳无限,春光大好,鼾声如雷……
Leg 18。 所谓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了这个岛后,冰依的身体反而逐渐好了起来。虽然还是有些虚弱和嗜睡,但绝不会动不动白着脸晕倒,也能够自己行走,有时甚至生机勃勃到让祈然头疼。
自从出现了科特这个人后,祈然第一次发现,原来冰依也是如此好斗,对他的独占欲也是如此之强烈。他本该是窃喜的,当然,只是本该。事实却是……他觉得自己确实有早生华发的趋势。以下几幕场景可以做出见证。
某例一:
早晨起来,科特一睁开眼,就找祈然的袖子。你问找袖子干什么?当然是……纠结地摇摆着,扭扭捏捏地说:“我……我昨晚梦到你了,你在我梦里就好像最美的卡穆尔神……”
还在睡梦中的某人明明因嗜睡未醒,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倏得抓紧了祈然的衣衫下摆。小脸绷得紧紧地,好像在梦中都进入战斗状态。
祈然见怪不怪地抽回袖子,却用另一只手抓住了那小而温暖的手握在掌心,语调波澜不惊:“我记得你说过,卡穆尔神是战争和勇者的代表。我想,跟美搭不上边吧?”
科特呆了一下,抓着头发讪笑地跑了。于是乎,紧闭着眼的某人露出幸灾乐祸地狡黠地笑容。连睡梦中,嘴角都翘得老高。
某例二:
三人终于进入城镇,科特也借着祈然手里的钱彻底改头换面。剃掉胡须,梳理了头发,换上干净衣衫的科特还真不能仅用人模人样来形容。按照冰依的说法是,摆在现代就是一性感强健的混血帅哥。
这话让科特乐了好几个时辰,花蝴蝶似的在祈然面前转圈。脸上如花的笑容,得意挑衅的眼神,让冰依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以致于直到晚饭,她都愤愤地没有食欲。
祈然无奈之下,只得问:“冰依,我们从玻拉丽斯号上带出来的银两还剩多少?”
冰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钱向来是祈然保管的,她那么迷糊的性格,怎么可能理得来这个。
祈然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瞟了科特一眼:“如果不够,就把投资收回来吧。”
冰依先是一愣,随即看看科特身上的衣服,又看看他霜打茄子般的脸,终于痛快地大笑出来。
果然,不动声色的人才是最狠的。
某例三:
每日必然上演的毫无营养的斗嘴。
科特:“瞧瞧那些女人,看着我们两位绝世美男,简直就像苍蝇见到血。”
冰依:“对,简直像见到了一只同类和一滩新鲜血液的苍蝇。”
祈然:“冰依,我不认为被比喻成一滩血,我会开心。”
……
祈然:“冰依,你在写什么呢?”
冰依头也不抬:“仅献给科特的幼儿启蒙教育书。”
“什么什么?给我的?”科特开心地忘记了曾经被耍的经历,凑过去看,“什么书?”
冰依笑嘻嘻地把手中歪歪扭扭的图文递给他:“小蝌蚪找妈妈。”
科特:“……”
……
冰依:“小蝌蚪,你到底认不认得路啊!都走了这么多天了……”
科特:“我要找妈妈。不乐意你别跟着我啊!”
这次轮到冰依无语了。
类似的明争暗斗天天上演,让祈然旁观之余总是哭笑不得。不过幸好,科特虽是个古怪的人,但绝对是个称职的向导。再加上出云岛国本就不大,所以不出几天三人就到了出云岛国的国都——维斯塔城。
维斯塔城是一个宗教文化气味很浓重的城,也是一个由家族控制严重排外的城镇。尤其是祈然,一进此城,他就发现人们望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尽管目光中的惊艳还是有,可更多的确实看见他蓝眼后的戒备和恐惧。祈然心中几分诧异,却一直不露声色,只暗暗将种种古怪记在心里。
科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们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祈然却能确定他本是维斯塔城中的人,而且曾经的地位必然不低。因为他进入维斯塔城后的反应太平淡,也太安之若素了,甚至还不知不觉带上了一点与生俱来的傲然,才让他若有所悟。
进城后,冰依的脸色又开始变得苍白,脸上的疲倦也难以遮掩。虽然不至于昏迷,却再也没有了一路上的活力,让祈然不自觉地心疼焦虑。
安顿冰依睡下后,祈然敲开了科特的门。科特初一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嘴角花开般翘起,正要说话。祈然却抬手阻止了他:“冰依不在,你不需要再装了。”
科特一怔,僵立在原地。祈然缓缓从他身侧走过去,声音淡定而没有情绪波动。他说:“你其实很怕我,是吗?”
科特关上门,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怎么会呢,我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还来不及……”
祈然抬起眼睑,半是冷笑半是嘲讽地幽幽瞥过他。科特浑身一僵,搁在桌上的手竟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他连忙控制住。
祈然自顾自地取茶倒了一杯:“在海边时我就察觉到了。虽然你整日对我装出一副迷恋的样子,可是我一旦接近你,你的反应就很紧张。我有说错吗?”
科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终于不再伪装,露出洁白的牙齿不太自然地笑:“既然你早就知道却不戳穿,为什么不一直假装下去呢?”
祈然想起冰依虚弱的脸,眉头微皱。随即,淡淡撇开他的问题:“你为什么怕我?”
茶金与湛蓝,两双眼睛一瞬不瞬地对视着。一个幽深淡漠,一个复杂难明,但最终科特还是败下阵去。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其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个人,天生就有野兽般的直觉。一个人身上的气息是善是恶,我只需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可是你……”
祈然唇角讽刺地掀高:“是大奸大恶之徒?”
“不!”科特断然摇头,“如果是大奸大恶,我顶多避开就是了。可你……你给我的感觉太深不可测了……明明该是善的,却又觉得一不小心就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灾难,所以我不得不看着……”科特说到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唰得捂住自己的嘴,脸色有些发白,“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祈然神色依旧平淡清冷地仿佛没听到科特说了什么:“我对你和你的国家没有半点兴趣。你只需告诉我,如何能找到唯一的法师。”沉默片刻,他还是补充一句,“放心,我不会伤害他,只是想求他为冰依治病。”
闻言,科特涨红了脸,眼中有些愧疚和羞惭:“我……对不起……我不该自以为是……”在祈然面前,他始终无法自在地说话,“那个巫师,是我的姐……哥哥。”
祈然猛地抬起头瞪着他,声音微颤:“能马上找到他吗?”
科特摇头,一脸歉意:“我离家一年多了,从……我是说哥哥他又比较呆不住,所以此行是不是见得到他,只能凭运气。”
祈然眉头紧皱,半晌终于无声叹息着站起身来,简单说了句:“多谢。”便转身离去。
科特看着紧闭的门良久,忽然狠狠地抓了抓头发,气极败坏地甩自己耳光,当然力度轻得很。然后自言自语:“这张臭嘴巴,怎么还是这么管不住自己?唉……老姐,但愿你乖乖待在老巢没有挪窝,否则你弟弟我就惨了……爱情啊,果然是这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萧祈然是这样,小妖又何尝不是……”
仿佛想起了什么,科特浑身打了个抖,利索地爬进被窝里取暖睡觉。
祈然回到屋中时,天已昏暗了下来。他一边想着方才科特所说的话,一边回到床边脱去外衣,然后将熟睡中的某人轻轻抱进怀里。
冰依倦极虽然嗜睡,却总是睡得不深。所以祈然只是轻轻一动,她就醒了,迷迷糊糊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