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好心救人却酿造悲剧更可怕的结局?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间接害死最在乎的人更痛苦的事情?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感情希望和信念一起被打破更绝望的心情?
——冰朔,切记你只是那个时空的过客,也是异数。你随便一个举动,就可能改变历史的走向,改变别人命定的结局……
——萧冰朔,不要乱来!别忘了,你本不属于那个世界,你只是为了见你的父母才出现的,根本不该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菲瑟的话声声在耳,此刻回响起来,竟是那么得讽刺和一针见血。睁眼看看这片土地吧,每个人都在痛哭,每个人都在哀嚎,那里……有多少是你的责任?
冰朔悲凉地笑了笑,从腰间抽出寒血剑,踏着如影似幻的步伐,瞬间来到了战场中央。
“咣——”步杀一刀斩下去,只觉力道不对,抬头竟对上一双湛蓝的双眸。明明清澈如昔,却为何再没有了温暖的光泽。千钧一发之际,步杀骤然撤刀。
“噹——”双剑相击,如丝如缕的内息及体而来,如百川入海,融血于水。祈然猛然一惊,瞬间撤回内力,“卡啦”声响,他手中的长剑断为两截。
祈然握着断剑,神情冷漠,眼眸冰寒:“滚开!”
“杀再多的人,能换回她的命吗?”冰朔抬头看着天空,轻轻地问,“既然换不回,拉再多的人陪葬,又有何意义?”
祈然冷笑:“事到如今,你还要阻止?”
事到如今啊……冰朔低下头,望回祈然:“我不是要阻止你,如果杀人可以挽回她的命,多少人我都愿意杀。可是,你能吗?”
不去看祈然发白的面色,少年轻轻的叹息犹如细雨飘洒,连绵而忧伤:“对不起,如果我没有救过久妖就好了,如果我没有阻止你杀她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就好了。”少年回头深深凝视着祈然,孺慕的,难以割舍的深情让他的声音慢慢低哑如泣:“可是,请你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什么人都没有关系。唯有你的恨和厌恶,我……承受不起。”
冰朔笑了笑,那笑容终于回复了初见时的温暖和煦,却又带着说不尽的眷恋:“一切的一切,我会让它归零。只要我从未出现过,你们的幸福,就不会终结。只要……”
那么悔恨,那么眷恋,那么小心翼翼的表情,生生撞入祈然心底。早已冰冷的血液,忽然沸腾;早已麻木的心口,忽然剧痛。
“啪——”一个巴掌重重甩在冰朔白皙的脸上。
“不要再说任性的话!!”怒吼的声音冲出喉咙时,连祈然自己也被惊呆了。
为什么要打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教训和愤怒理所当然?依祈然的才智,早该想通透的问题。只是在这样的绝望下,又有谁还能理智思考?
冰朔偏过了头,右颊红肿,嘴角仍勾着淡淡的笑:“不是任性,而是我或许可以……”
“我能救她!!”一道清亮熟悉的声音划破长空,让原本呆立着的三人猛然回过身去,眼底纷纷泛起难以形容的璀璨光芒。
“我能救她!!”
喊出这句话后,从容忽然笑了。夕阳余辉印在她脸上,斑驳若血滴。每一个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像是恨不得望穿了她,可她的笑容却是如此的洒脱自在,但又了无生趣。
这三人,一个痛极若狂,一个悲凉若死,一个悔恨莫及,仿佛预示着出云岛国的命运是何等的岌岌可危。然而,能怪他们吗?
明明只是一次好心的相救,却酿成了这样的悲剧。生离死别,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每个人都被伤得的鲜血淋漓。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又该由谁来背负?
难道该是无辜受累的冰依?难道该是痛极恨极大开杀戒的祈然步杀?又难道该是好心救人的冰朔……不!都不是!
点了南南的睡穴,让他躺在柔软的草坪上。又用衣服裹住手将冰依轻轻脱离科特身边。从容盘腿挨着她,坐了下来。莲花手印轻巧结成,淡紫色的金光以从容的身体为圆心,慢慢将躺在地上的冰依覆盖住,微微开合的双唇吐出清晰可闻的咒语——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
我以我血,召天地灵……
既然你总用爱我为借口,伤害所有人,毁掉我重视的一切。那么,我就如你所愿,背起这段罪孽。
出窈窈,入冥冥。
赫赫阳阳,炎如重霄……
“姐姐——!!你在念什么?!”
你不知道这些你害死的出云岛民,都是我拼死守护的同胞吗?你不知道你伤害的冰朔和步杀,是我重视的朋友吗?你不知道你差点害死的科特,是我最亲的弟弟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罗兰……魔禁……不!丛蓉!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在用我的血肉,洗清你的罪孽,妮安。
气布道,气通神。
吸吸日月,精灵食血……
“姐姐!快停止!”科特拼命得想阻止,可中了毒的他,用尽了全力却也只移动了一小步,“姐姐!你会没命的,这一次你真的会没命的!”
“丛蓉,呜……丛蓉……求求你,不要再念了!”久妖蠕动着残破的身子,发了狂一般向从容滚过来,却眼看着那慢慢撑起的结界,再无能为力,“不要!丛蓉,停止吧!我知错了,这一次我真的知错了。求求你,不要再念下去了!”
已经来不及了……罗兰魔禁,一旦开启,绝无停止。
九天神魔,天人修罗。
云何奉持,谛听吾说——
轰隆——轰隆——
刹那间,天摇地动;刹那间,紫霞漫天;刹那间,七彩光芒遮盖了天地。还有那有着栗色细软长发,白皙肌肤,秀丽雅致容颜的女子端坐在霞光中。
魔禁,终于结成。
Leg 26。 舍第往生咒(下)
从容睁开眼,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有担忧,有恐惧,有漠然,有疯狂。她轻笑了笑,这一刻,她明知自己要死了,竟感觉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
只要再念出《舍第往生咒》,她就会死;不仅仅会死,而是灵肉俱散,消失于天地间。可她竟还觉得轻松!
是啦!这一辈子,她都背负着紫瞳异能者的包袱;这一辈子,她都遵循着出云岛唯一祭司的命途;这一辈子,她总是因为太多人的感情牵绊而妥协驻足……她,其实真的很累了。
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消散,反而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她救了一个无辜的女子;至少,她救了整个出云岛国;至少,步杀和冰朔不会再露出如此绝望的表情……这样,就很好了。
“我能救活她。”从容抬头看着远处的祈然和步杀,神情坚定,声音却淡然随意,“现在,可以请你们停止杀人了吗?”
祈然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了咬雪白的唇:“能……救活?”他的声音低沉嘶哑,仿佛是哽咽的,那么卑微,那么小心翼翼。
从容毫不犹豫地点头。
科特嘶哑着嗓子哭喊了一声:“姐姐!!你怎么那么傻?”
从容在光圈中望着他柔和却坚定地笑,随即望向远处的三人。
冰朔的脸色剧变:“从容,停止吧。我能……”
“冰朔。”从容打断他的话,神色决然中带着泯不畏死的坚强和倔强,“罗兰魔禁第五界一旦结起,就必然在一炷香内噬我的魂夺我的魄。你们要在犹豫中,徒劳牺牲我的生命吗!”
“哐当——”祈然丢掉断剑,一个纵身跃到光圈之外,颤声问:“我能做什么?”
“以你的内力护住她经脉,不要让魔禁冲毁九重水吟咒的保护。你先待我解开结界,放你进来……”从容话说到一半,目瞪口呆地看着祈然一脚踏入结界中抱起冰依,竟是畅通无阻。
从容一时说不出话来。
悠扬轻柔的箫声忽然响起,还带着一种无有断绝如丝如网的绵密内息。
从容愕然望去,只见那脸还有些红肿的少年,清浅笑容却温暖若朝阳,清俊若月华。他扬了扬手中的碧玉血箫,声音温润:“你不要怕魔禁溢出会伤害岛民。我会替你守住这结界。”
从容怔怔地看着他,想问: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担心岛民的?你是如何清楚修补结界会更快消耗我真元的?……然而,颤抖的唇,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忽觉背上一暖,从容只觉有源源不断的纯厚内力灌注到她体内。
她难以置信地回头,对上了步杀无波无澜的漆黑双眸。他看着他,只是淡淡地说:“我会护住你的经脉。”
不过是淡淡的声音,冷冷的语调。却为何,心口轻轻颤动,仿佛有什么感情要汹涌而出。
他们没有像科特一样哭喊,没有像妮安一样绝望,没有像出云岛国其它人一样议论纷纷袖手旁观。他们那么冷静,那么平和,却从没有想过要牺牲她去换回冰依,更没有放弃过她那早已所剩无几的生命。
原来,这就是一直守护着别人的他,被人守护的感觉啊!连心也会跟着柔软,奢求。
从容正了正神色,敛去所有心绪。莲花手印翻飞结起,五彩光芒闪烁,紫霞漫天。珠玉般的咒文从她口中,一一吐出:
我愿以微末之身躯,
落死注生,急出溟玲。
罗兰魔禁第五界——舍第往生咒,以己之身筑血肉,以己之灵唤精魂。有死无生,有去无回!绝对绝对,不会有任何奇迹发生!
尽管你们没有阻止我施咒,尽管你们的努力毫无意义。可我还是那么……那么感激你们,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给了我温暖和守护……
风雷浩博,水火交。
五行齐聚,天地乱。
科特的哭喊,妮安的嘶吼,吵吵嚷嚷的禁卫军声音,德比的怒吼声,统统都远了远了……灵魂即将被融化消散就是这样的空灵吗?生命即将逝去就是这样的寂静吗?……只是灵台中,仿佛还有那一阵清扬的箫声,心肺处,仿佛还有一点点似水如流的温暖,护着她,守着她……
魔自灭,鬼自亡,
妖自消散,崇自伤。
永别了,出云岛国;永别了,我的亲人;永别了,我的朋友……
如果有来世,我再不愿困于这样一方土地;如果有来世,我宁可失去一切力量,也不愿背负一生的包袱;如果有来世,我情愿像步杀和冰朔那般,放下所有乘船远航……
如果,我还有来世……的话……
以我之血召你三魂,
以我之肉还你七魄。
七生七世,永失轮回。
无执无我,往生净土。
七生……七世,永失轮回,无执无我,往生净土……
当光芒散去,绯红的生机重新染上冰依双颊,从容才缓缓倒下,倒在步杀怀里。
她的神情淡定平和,她的脸色也不见灰败惨白,可令人恐惧的是,她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淡薄,夕阳照下来,竟仿佛能轻易穿透她。
“我居然,还没消散?”从容笑了起来,表情像是得到了什么意外奖励的小孩子,“难道是为了给我留临终遗言吗?”
“姐姐!姐姐!”好不容易能动的科特跌撞地爬过来,握住她轻若无物的手,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姐姐,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
从容轻笑,光线从她笑容间轻易穿透:“科特,我的命,还有多长呢?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天等着自己末日的来临。与其如此畏惧的活着,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死。至少,我救了很多人的性命,不是吗?”
科特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
从容望向祈然和被他牢牢抱在怀里的女子,那样的血肉牵连,生死不弃,让她羡慕,也让她欣慰。她轻声道:“九重水吟咒已经被罗兰魔禁吞噬殆尽,她现在只是个普通女子,而且,很可能终生再不能修习巫术。以后,每月月圆之日,魔禁反噬,她的身体很可能会出现异状,你切记小心照顾……”
“我理会得。”祈然抬起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谢谢你。”
从容失笑,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总觉得被这样一双眼睛感激地回视,纵然牺牲再多,也淋漓酣畅,恨不得痛饮几杯庆祝一番。
从容撇过脸,看到不远处冰朔悲伤温柔的眼神,她笑道:“冰朔,我都不知道你会吹箫。”
冰朔慢慢走过来,蹲下身握住她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的手。
“冰朔,不要内疚,不要后悔。”从容轻轻叹息,“我知道,也许牺牲了自己,我们俩都能救她。可是,你的路还有多长,是几十年?还是一百年?而我呢,或许连一年都不到。怎么算,都是牺牲我比较合算吧?”
从容抬手打了个阻止他说话的手势:“冰朔,我们明知道,你救人助人,根本没有过错。可为什么却差点演变成,你间接酿造了悲剧呢?为什么你要觉得自责悔疚呢?这是一个多么扭曲,和让人心寒的世界啊!”
她轻轻摇了摇头,反握住冰朔的手:“冰朔,我不希望你的心从此麻木不仁,更不希望这世间从此失了你的笑容。你不知道你的笑,有多么温暖,多么让人安心。我想,在这个世上,总需要一个人,像你这样笑的。”
冰朔默默地听着,默默地点头,然后露出了那温暖清浅,却明媚如光的笑容。
眼泪轻轻滑落,却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如斯感动。从容任由泪水滑落,忽然侧过头,笑道:“步杀,我们算是朋友吗?”
背后一如所料,安静无声。不知是根本不想回答,还是在斟酌着怎么回答,果然是步杀的风格。
从容笑,偏就想逗他:“其实施展罗兰魔禁后,我根本不会受伤,身体消散前,我就算要蹦要跳也无所谓。不过想想平日要近你的身都很难,现在当然要趁机在你怀里多靠一会了。世人都说物以稀为贵,你步杀的怀抱……”
“靠着吧。”步杀打断她的絮叨,“那就,一直靠着吧。”
淡淡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起伏,甚至仿佛不带感情,却连心都会柔软酸痛。从容总觉得,这一生有科特这样的弟弟,有索库这样的青梅竹马,竟还能遇到如冰朔步杀这样的朋友,无憾了!
能在这样的温暖和无憾中死去,真的……很好。
从容缓缓闭上眼,紫色的光芒从她身体里绚烂绽放,一瞬燃尽她的青春,她的灵魂。
轻柔的箫声,带着眷恋,带着祝福,带着说不尽的温柔缓缓响起。这是冰朔在为她送行。
谁在最需要的时候轻轻拍着我肩膀
谁在最快乐的时候愿意和我分享
日子那么长 我在你身旁
随着你成长让我感到充满力量
“姐姐……”科特含泪而笑,泪水下的眼眸坚毅闪亮,“一路……走好。”
千里之外的风吟紫都,有一个年轻男子,忽然止不住泪水的流下。
残阳如血的出云岛上,有一个残废女子,忽然滚下了乱石堆,向着那慢慢笼罩入夜幕中的卡穆尔山跌撞爬去,一路都传来她痴傻癫狂的笑声。
曾经年少,我们携手走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曾经烂漫,我们相视收藏了多少纯真记忆?究竟从何时起,幸福已烟消云散。我们又该如何寻回,那往日的笑颜?
谁能忘记过去一路走来陪你受的伤
谁能预料未来茫茫漫长你在何方
笑容在脸上 和你一样
大声唱为自己鼓掌
“噜噜——”冰朔的小袋里忽然发出一阵骚动,不待人反应,只见一团小黑影迅速窜了出去,瞬间融化在七彩光芒中。
冰朔玉箫离唇,轻轻念了一句:“娃娃……”沉默沾染了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