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栀子听了也连声应和,“是啊是啊,那些当官的、有钱人都最怕死了。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早就兔子似的跑的没了人影了,哪还能安安稳稳的待到现在。亲家叔叔婶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罗栀子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可罗稻葵有时候却会忍不住的在心里头揣测,若是普天之下皆是如此,就是想逃也没地儿落脚的地儿呢?……
可这样的话,他再是不敢透露分毫的。但看着强打起精神的金鱼儿,还是心里头生疼。又想着这些天来都没机会同金鱼儿说上两句体己话,这心里头更不是滋味。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之间让罗栀子觉着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看了看罗稻葵,又看了看金鱼儿,突然之间心领神会,忙寻了个借口去了隔壁,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大白天的关上了门,金鱼儿涨红了脸。罗稻葵却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坐在床沿上把金鱼儿搂在了怀里,哄孩子似的一声一声的哄着她。
金鱼儿一开始还略有挣扎,可渐渐的,依偎在罗稻葵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她再不想动了。
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始终没有一丝半点顾家坝的消息,她只盼着这场灾祸早日过去……
可就算日日祈神日日祝祷,两天之后,夜半时分,呼喇巴喇的钟鼓声刚刚响起一声,洪水就灌进了城。不过瞬间的功夫,水势已是淹没了各家各户的门槛。
第 139 章 水退
那是一个非常难熬的夜晚。
洪水围城、逃难。完全没有给人丁点思考的余地,几乎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儿。
三人跌跌撞撞还未逃出多远,就亲眼看着不过半盏茶的光景,洪水就已是晃晃悠悠的从小腿肚涨到膝盖以上了,寸步难行。
还被挤在胡同里,就已满耳都是大人孩子绝望的哭喊声,到处都是衣衫凌乱被冲散的人群,到处都在大呼小叫的喊着“救命”。
可这种时候,谁又能救谁,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罢了。
可怎么救,萧飒说的对,怕是还没逃出去就被这些毫无章法只知道蜂拥逃窜的人群给挤的无路可逃了,何况罗栀子还怀着身孕!
金鱼儿死死的拉住了罗稻葵。
罗稻葵看着眼前乌泱泱的横冲直撞的人群,也想到了这一则。
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咬咬牙,“我们回去!”
并没有带着金鱼儿同罗栀子挤进人群中,而是叫上了全堂叔一家子后径直去了赵家,连带着把在胡同口遇到的赵家一家子都送上了房顶暂避洪水。
赵家的房子去年刚刚翻新过,原本打垒的土墙都换成了清一色的砖墙,而且这一带又是整个南乡县城地势最高的所在。若是洪水能淹没到一丈高的房顶上,那往哪逃都是白瞎。
安顿好众人,罗稻葵掏出火折子,借着微弱的橘色火光,趁着水势还算平稳,又同全堂叔、赵春望缠着绳子下去把飘在屋里的几只木盆、箱子都搬上了房顶。
如若洪水继续上涨,连房顶都难保的话,说不得还能靠这些东西撑一段时间。
所有人都默默无言,就连最小的赵春薇和罗稻荫也窝在母亲的怀里一言不敢发,更不敢哭。房顶上虽坐着十来人,可除了赵老爹的咳嗽声,只能听到些微的呼吸声。不过也只是时有时无罢了。更多时候,金鱼儿满耳都是四面八方传来的哭声呼声。
借着微弱的火光,大家伙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就未来得及上锁,也是根本就锁不上了的房门被洪水击打的“啪啪”作响。大大小小的家什在水里头打着旋儿的四处乱撞。原本用来下水的地沟不但不下水了,反而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大水泡泡。突然之间地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就怕房顶会坍塌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一颗心七上八下打秋千的时候,天上的那弯弯月已是不知何时荡到了最东头。只知道洪水晃晃荡荡的自打涨到与窗沿齐平后,就一直徘徊着不再往上涨了。
随着天边亮起鱼肚白,地沟虽仍旧咕噜咕噜的泛着大水泡,可整个水势却是在慢慢消退的。
从天黑到天亮。明明只过去了三个时辰,却好像经历了三天三夜一样长久……
等到日上三竿,洪水慢慢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时候,金鱼儿只觉着自己不仅眼前一片模糊,连意识都模糊了起来。
只有两只手上因为同罗稻葵、罗栀子交握太紧而留下的青紫落陷的齐刷刷的五条手指印。叫她印象深刻。
就这么坐在房顶上,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敢下去。
又是一天后,鸟兽四散的老百姓们才敢陆陆续续的返回满目疮痍的家中。
三天后,城里城外开始有声音洪亮的做公的“锵锵锵”地敲着锣奔走相告,好言相劝乡民们各自归家,“都回去吧!回去吧!洪水都已经退了。再过两天就会有官爷挨家挨户的上门核实受灾情况,进行抚恤了。赶紧回家收拾收拾过日子吧!家里头没人的,咱们可就不管啦!快回去吧!回去吧!”
一遍又一遍的,喊的喉咙都哑了。听到有人有疑问,还会停下来释疑解惑、劝慰两句,难得的好声气好脾气。
可即便如此。真正愿意自发返乡的,还是屈指可数。
没人不心心念念的惦记着自己的房子地,可到底更心存顾忌。
连城里都这副光景,到处都有坍塌的房子,每个里甲都有失踪的人口。洪水过后地上更是什么都有,谁知道家里头又是何副光景。
何况待在城里头还能有碗粥果腹糊口,可回了乡他们又得靠什么维生。再加上,好些人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在污泥浊水中,腿上脚上不仅有擦伤撞伤已是化脓红肿的伤口,还都得了烂脚丫。不但下肢破溃、糜烂,甚至还畏寒发热,又怎么回家。就算回了家,又哪来的药去医治。
因此你不敢动,他不敢动,到最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又过了两天,眼看着只剩下最后几张烙饼了。全堂叔觉着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就同罗稻葵商量,叫罗稻葵替他照顾好家里人,他自己则是要冒险回家一趟。
一早去的,第二天日落前才回来,已是泥人一个了。
大家伙都快急疯了,可全堂叔人虽累的同狗一样,一进院子就躺在了地上直喘气,可心情竟还不错。
原来通往罗家沟的石桥已是坍塌了,全堂叔是绕了三十多里地才连滚带爬的进的罗家沟。虽然村子里头满眼狼藉,村路毁了,到处都是瓦木、杂物、牲畜的尸体,大半人家都屋倒墙塌、地基下沉,到处臭气熏天。可他家只塌了猪圈和灶间,罗稻葵家更是只被泥沙覆没了猪圈。
金鱼儿当场就红了眼眶。
虽然嘴上不曾说过,可洪水退去后赵家院里屋里的场景,她同罗稻葵还俱是历历在目。
墙上留着半人高的洪水印子,她试着擦了一擦,却是怎么使劲儿都再是擦不掉了。院子里屋子里满地泥泞,他们四人铲了一整天,才叫孩子们有了落脚的地方。到处都是残破的门窗和家什,家里头那么多桌椅板凳,竟是很难再找得出四角周全四条腿俱全的了。再进屋一看,原来那声惊的他们几个时辰不敢动的“轰隆”声竟是土炕坍塌的声音……
再想起地势本来就低洼,否则如何能叫“沟”的罗家沟,早已是不抱希望了,却没想到平安逃过这场洪水后,还会有这样的惊喜,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么!
一时间,不但是金鱼儿,就是罗稻葵都按捺不住想回家好好看看了。可一想到赵家,两人立即平静了下来。
听说了的顾金兰也为二人感到高兴,爬起来拉着金鱼儿的手催促他们赶紧回去,“我这已是不碍了,慢慢收拾慢慢养着也就得了,你们赶紧家去吧!”
赵奶奶也道:“好孩子,出来这么多天了,肯定别提多念叨家里了。快回去吧,等收拾好了,再来告诉我好叫我欢喜欢喜。”又老泪纵横的连声道谢,“这些天可苦了你们了,要不是你们在,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的。”
赵奶奶真是唏嘘不已,旁的不说,若不是罗稻葵,说不得她们就携老扶幼的跟着邻居家一起逃难去了。说不得也会同邻居家一样,走失的走失,受伤的受伤,哪里会有这样平安顺遂。
只金鱼儿同罗稻葵我去人没有听二人的话,商量了一番后,还是决定留下来,起码得等顾金兰身子好利索了能理事儿了,再回去。
否则他们老弱妇孺的,就是回去了,也不定心的。
洪水虽退去了,顾金兰却病倒了。
虽然她素来杀伐决断、雷厉风行,虽然在赵老爹好几次就差一口气就会两腿一蹬闭过气去的情况下都硬抗了过来,虽然在洪水围城的时候果断的带着一家人随着找来的罗稻葵上了房,可经受了这十来天的高压,不管是体力上还是精神上都严重透支的她,却再是撑不住了。
还在房顶上的时候就痉挛着往后一仰,竟是昏厥了过去。
虽然被金鱼儿扶住了,顶了两下人中后僵直的身子立马松软了下来,呼吸也慢慢恢复了过来,可却是送掉了半条命,虚弱至极,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多天都不见好转。
而且她这一倒,不仅赵奶奶这个老人家吓掉了半条命,就是整个赵家都失了主心骨,一个个的都失魂落魄了起来。
若不是有罗稻葵同全堂叔硬撑着主持大局,会怎么样,还真是不好说。
虽然经过了五六天的休整,赵家已是略恢复了些元气,赵云松也托了人从城外带来了平安的消息,可金鱼儿同罗稻葵仍旧不放心就是了。
前脚送走了全堂叔一家子,后脚就听说官府决定在各镇上设立粥厂的消息。
一听这话,原本因为心存顾忌不肯回乡的一众乡民们连夜返回了家乡,罗稻葵也把罗栀子平平安安的交给了陈家人。
城里城外的乡民们渐渐离去,整个南乡县城也恢复了大半往日的气息了。东西大街上开始有店铺商家开门营业,最重要的是,各个胡同里的水井都掏干净了。
罗稻葵同金鱼儿这才开始挑了水回来冲喜屋子清洗家具,请了人回来修房子砌土炕,忙活了好几天,直到顾金兰能起身了,才打点行李准备回家,却是正好同匆匆赶来的顾金琥擦身而过。
第 140 章 重建
沿着全堂叔指点的路七拐八拐的回了罗家沟,金鱼儿站在已经不能称之为院子的院门前,这才知道全堂叔究竟有多乐天。
之前被洪水、泥石流连番冲刷的面目前非的村道已是被村民们又踩出了一条路来,漫山遍野的那些个脏东西也都一把火烧掉了,可他们家损坏的房子又何止只被泥沙覆盖了猪圈羊栏而已。
后院一人高的夯土院墙只剩下了零星几块小土墩,前院竹编的篱笆更是东倒西歪没有一根站着的。三间正房上的洪水印记竟高过了头顶,触目惊心的横在窗檐上头,诉说着洪水经过时的惨烈。西边的四间半土墙草舍更是一阵风吹过就“吱嘎吱嘎”的摇摇欲坠,叫金鱼儿诧异都这样了怎么还能矗立不倒。后院里辛苦一冬开垦出来的菜地已是面目全非了,遍地都是山上冲下来的大大小小的石块。
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屋里的泥沙连同一股难闻酸臭腐味喷涌而出。要不是两口子机警,怕是要黏上一身。再定睛一看,屋里的泥沙怕是有两尺高……
金鱼儿目瞪口呆,可罗稻葵竟比全堂叔还要乐天。
怕土墙草舍坍塌伤人,索性系上绳子直接摧枯拉朽般的拉倒了,还笑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么!”
捏了捏后院里淤积的泥土,忙叫金鱼儿过来看,满脸的得意之色,“这可是山上的腐叶土竹根泥呢,用来种菜再好不过,都不用施肥。只咱们平日里哪有空去弄这些,这回倒是便宜我们了。”说着话儿还摸了摸旁边的石头,“我正想用石头重新砌个坚实些院墙,待会咱们点一点,说不得都不用上山打石头了。”
看着喜气洋洋的罗稻葵,看着土墩上、石头缝里点点星星的绿意,金鱼儿是哭不是笑不是。最后抱着肚子大笑了一场,挽起衣袖忙活了起来。
旁的先放放,得先把正房收拾出来住人才是正经。
好在这些活在赵家都干过,已是有了经验。也是有了默契。把罗稻葵脖子里塞着仙人玉壶丸的香囊摆正后,就寻了铁锹、箢篼忙活了起来。
把堆积的泥沙清出去,又挑了水回来把三间空洞洞的正房里里外外的冲洗了一遍,把从赵家带来的生石灰用粗布袋子分装好,扎紧口子后摆在屋里的各个角落吸收湿气。
那些个还能用的家具清洗擦拭后搬到通风阴凉处晾干,在水里头浸泡的太久、板材已经开始膨胀不能再用了的则都扔到了一边。
等到家具都晾干了,重头戏也就来了。两口子把家具搬进屋,把通风换气的门窗都严严实实的关上,在屋子里点燃苍术、大黄、雄黄等药材进行消毒。
这些药材同金鱼儿、罗稻葵挂在脖子里的仙人玉壶丸一样,也都是金鱼儿从赵家带过来的。不仅这些,还有逼虫香、避瘟丹、菖蒲根、矾石等等的药物,都是顾金兰让罗稻葵花了大价钱买回来,专门用来消毒防疫的。
为了把这些药材都背回来,金鱼儿同罗稻葵甚至把大半家当都留在了赵家。
益柔还罢了。萧飒看到这些却实在是颇为惊异的。她虽一直在提醒金鱼儿“大灾过后必有大疫”,一定要小心防疫消毒。可能说出口的也不过是不喝生水、不用脏水、不吃发霉变质的食物罢了,再多的,她还真就说不清楚了,却没想到这会子世人消毒防疫的观念已是不弱了。
什么熏蒸法、悬挂法、佩戴法、粉身法、涂抹法、纳鼻法,防疫的方式可谓多种多样。还有什么紫金锭、太乙流金方、大麝香丸、安息香丸、万安丸,还有罗稻葵买到的仙人玉壶丸。都是治疗时气瘴疫的良药。
不过她也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也是得要有那个条件才行。若吃都吃不饱水都喝不上,还谈什么防疫谈什么消毒。
或许是一直都有益柔同萧飒在念紧箍咒的缘故,金鱼儿总觉着空气中好像飘着些不好的东西似的。
正因为如此,旁人家都在暴晒衣裳被褥了,金鱼儿却只是打开了箱笼。同屋子、家具一起再三的用药材进行火熏。
不过这也是因为这些个装着衣裳被褥的箱笼都堆得特别高,又是捆又是扎的牢牢的固定在墙边,都快挨着房顶了。所以除了时日长久,沾染了些许屋子的湿气外,一点儿事儿没有的缘故。否则说不得就不能要了。
可不管怎么说,直到这一刻,金鱼儿才松了半口气。
而剩下的半口气,是直到前后院子都收拾干净,石头、沙土都堆到了一旁,该烧的一把火烧了,又是火熏、又是撒生石灰、炭灰的再三消过毒后,才松下去的。
算算日子,半拉月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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