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走吧。”桂青青跟着他,二人一起去了恒盛祥绸缎庄,袁胖子还是不在,桂青青挑了几块布料,琢磨着是不是去一趟袁胖子的织染行,若是等宋子桥下了手,那就迟了。
桂青青和李松两人正要出门,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胖子从外面进来了,桂青青嘴角现出笑意,忙喊了一声:“袁洪熙!”
袁洪熙愣了一下,小眼睛眯了眯“你认识我?”
桂青青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原本听人说……恒盛祥的东家是个胖子,刚才见到您,就试着喊了一声,没想到真的是您……不礼貌之处还请见谅,听说你家的织染行有点小麻烦。”
袁洪熙听到最后一句话,神情立刻郑重起来“是谁说的?”
桂青青心道果然如此,她微笑道:“可以谈谈吗?”
袁洪熙的绸缎庄竞争不过宋家,便想另寻生路开一个织染行,哪知道投了大笔的银钱之后,高薪请来的印染师傅居然出了意外,失踪了,他的徒弟染出来的东西色泽不好,原先订了货的商家纷纷退货,弄得袁胖子焦头烂额。本想再请其他人来坐镇,可是懂这一行的人少之又少,急切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偏偏他早先接下来的一个大单子,若是退了单要包赔损失,不退单又做不来……
这些日子袁胖子着急上火,人瘦了不少,满嘴都是燎泡。他听见桂青青这话,再一看她的神态、气度、风韵,便有些猜不透,不知道桂青青是干什么的,不过袁胖子是个灵透人,既然这女人找他,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他忙说道:“请里面说话。”
桂青青看了李松一眼“大郎,你也来。”
随着袁洪熙来到里间一个小客厅,有小二送上茶来,桂青青抿了一口,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无意中听见有人说,‘要时刻注意袁氏织染行的动静,等到他们实在撑不下去了再出手,这样价钱会便宜些。’”
袁胖子当即变色“是谁说的?”
桂青青笑道:“是谁说的重要吗?若是袁氏织染行撑不下去了,早晚都要出手。”
袁胖子盯着桂青青“你今天来,不是想说这个吧?”
“当然不是。”桂青青说道:“当年我母亲临终的时候,曾经给我留下了几个祖传的织染秘方,我一直想有一个自己的织染坊……不知道您对这几个方子感不感兴趣。”
袁胖子疑惑的看着桂青青“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织染方子。”
桂青青淡淡地语气说道:“粉地印彩云折枝花纹棉布,你应该听说过吧?此布以粉红色染地,以蓝、红、棕三种颜色套印……”
袁胖子当然听说过,他闻言就激动起来,虽然他刚入这一行,却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他见过这种布料,咋看去就像是飘浮于天际的彩色流云,形成绚丽的彩霞,间饰五彩折枝梅、樱花、红叶等花卉纹样,是经典的红型传统纹样,若是他得了这种技艺,哪怕他的织染行只有这一个品种,也足够他在这个行业立足的了!
桂青青却接着说道:“还有米色印彩花布。”袁胖子神情一震,此布是以苎麻纤维纺织而成,质地轻薄柔软。花布以米色印地,以五彩折枝花卉为饰,典雅清秀,这种花布到目前为止,江南道也只有一家织染行会这种手艺。
桂青青还嫌袁胖子的震惊不够,接着又抛出一个大饵“蓝色印彩折枝花卉纹布。”此布以蓝色染地,又以五彩菊花、红叶等传统的红型纹样为饰。
这个年月,布匹一般都是同一种颜色,能染出花布的作坊屈指可数,那里的织染大师傅都是行业内的顶尖人物,便是有钱也很难请到的。
袁胖子的一双小眼睛熠熠闪光“不知道夫人您怎么称呼?”
桂青青看了看李松,笑道:“这位是我当家的,姓李。”
“哎呦,怠慢怠慢。”袁胖子赶忙站起来冲李松一揖。
李松笑道:“我对这些不懂,一切都是我媳妇做主。”其实他心里最诧异,此时的桂青青沉稳、优雅,完全不同于他印象中那个羞怯的、需要保护的小女人。
袁胖子对桂青青说道:“夫人既然知道印花染的方子,不知道技法又知道多少?”
只知道方子,不知道技法也是枉然。这是袁胖子怕其中有诈,有考校的意思了,偏偏前世的桂青青对织染行很上心,不知道亲自去看了多少回,她便淡淡地说道:“其实,这印花的配方,有前后共有四张,单是知道其中的一张,哪怕是知道其中的三张,也是不成的。在工序上,更有讲究,有一个步骤,是要先褪色,然后再染色方可成……”
袁胖子忙说道:“若是这三个配方我全要,夫人会有什么条件?”
“我要的不多,袁氏织染行四成的份额。”
袁胖子的织染行刚刚投建,规模还小,共投资了五千多两白银,四成的份额也不过是两千两,这个价钱买这三种印花技艺,实在算不上贵,不过如果这技法是真的,那么将来织染行肯定会大赚特赚的,这就让袁胖子有些肉疼,他刚想还一还价,桂青青接着说道:“其实我若是等着你这织染行换了主家再去谈,这个价格也能谈下来,而且他的实力,肯定要超过袁氏。”
这话虽然不中听,说的倒也是事实,袁胖子顿时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好说好说,四成份额没有问题,关键是我织染行请来的这位大师傅,他……”
桂青青对当年的事儿不清楚,不过她早就猜出了七七八八,无非是宋子桥知道袁胖子要开织染行,就设局弄了这么一出,打击了袁胖子的同时,他自己也打算捡一个大便宜,那个失踪了的大师傅,估计就是宋子桥捣的鬼。
这样的手段,宋子桥后来又用过几次,真是无往而不利。只是他再也想不到,当初他允许桂青青进出书房,桂青青早就暗中记下了宋子桥最看重的几张织染方子,而后对织染的工艺也特别上心,无他,只因为宋子桥的其他妾侍有孕了,桂青青想为自己的儿子留后路罢了,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桂青青说道:“没有大师傅好办,你只要找一个懂织染技法的师傅,我可以指点一下他。当然了,这个人最好是签了卖身契的,要有忠心。”
其实桂青青不说,袁洪熙也知道这件事儿的重要性,身怀绝技,一般都是代代相传,珍若性命一般,不是万不得已,哪有人肯随便拿出来?
很多技法上的东西,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只要一捅破了,稍微内行点的人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大师傅为什么敝帚自珍,不愿意教徒弟的原因,更有所谓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之说。
袁胖子此刻觉得是天上掉馅饼了,他毫不迟疑的刷刷点点写了一张契约,又请邻居铺子的东家来做中人。
桂青青想了想,先把李松叫到了一边,问道:“大郎,你有什么意见吗?”
李松说道:“我就是觉得太便宜他了,其实你要五成的份额他也不会有意见。”
“可是他是个经商好手。”前世的袁胖子在青浦县的商人圈子里还是有些名望的,桂青青解释道:“咱们俩都不适合经营铺子,商户人家是子女将来都不准科考,咱们最好别弄上商户的名头。所以这契约上,还是写我的名字吧!将来你是一家之主,若是写上你的名字,咱们以后可就是商户了。袁老板出力多,多得一成份额也是应该的。”
李松听桂青青说他是一家之主,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青青,这是你娘留下的方子,自然是你的陪嫁,你说了算。”
桂青青存了试探他的意思,笑道:“这是我娘留给我和姐姐的,只是当时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姐姐已经出嫁了,我娘说,这方子若是换了钱,我愿意给我姐姐多少就是多少。所以事后我也没告诉姐姐这事儿,不过等以后得了钱,我要分她一份……”
李松无所谓的说道:“这个随便你。”他本来也没指望桂青青会有陪嫁,当然对这个不在意。
桂青青仔细看了看契约,又递给李松,她也不知道李松识不识字,不过看李松认真的从头到尾把契约看了一遍,桂青青已经知道他是识字的了。
李松说道:“青青,签字画押吧。”
契约签好,还要到衙门去登记留案,一行人奔着衙门去。
桂青青边走边跟李松解释道:“我本来早就想拿这方子换钱给四郎治病,无奈咱们青浦县没有织染坊,去外地的话,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心里没底,所以今儿才得了机会……”
李松握住桂青青的手,低语道:“你为了四郎尽心尽力,爹没少夸你……”
桂青青心里一暖,笑道:“今儿正好去县衙,不如一起把户籍改了。”
李松笑道:“好。”改了户籍他们俩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李松兴奋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嘿嘿傻笑。
一行人刚走到县衙门口,就见一身官服的县令大人正恭送一个年轻人出门,两个人谈笑风生,那个年轻人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缰绳,刚要上马,忽然看到李松,顿时满脸都是喜色“李松?没想到你居然住在青浦县!让我好找!”
李松愣了一下,然后淡定的笑着拱了拱手“原来是秦公子,幸会!”
娘家
秦燕山跟李松寒暄,桂青青在旁边听得明白,原来这人是青州府知府的儿子,一年前他游历到了西川,路上遇到劫匪险些丧命,幸好李松碰上了,救他于危难……
秦燕山说道:“李兄弟,当时你说了回乡就去青州府找我?怎么竟然食言?走走,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咱们先去酒楼喝几杯!边吃边聊。”他说着,拉着李松就要走。
李松虽然救了秦燕山,却并未指望他的报答什么,两个人一个是翩翩世家公子,一个是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李松笑道:“多谢秦公子相邀,还是以后有机会再喝吧,我今天来县衙有事儿要办。”
秦燕山看了看李松身边的几个人,当看到桂青青的时候,他心里暗暗惊讶,不免多看了两眼,然后问道:“李兄弟要办什么事儿?”
李松便将事情说了,秦燕山笑道:“这事儿就麻烦马县令给个方便!”
这点小事儿马县令焉能推辞,他连忙吩咐师爷带他们去办,有师爷出马,办什么当然畅通无阻。
秦燕山则把马县令拉到一边“马大人,这位李松就是刚才我托付你帮忙找的救命恩人,以后他若是有什么不周不便,还请马大人赐以援手,秦某感激不尽。”
“一定,一定。”马县令拱手,这是他顶头上司的公子,他焉敢不答应?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李松要办的两件事情也都办妥了,跟袁胖子在县衙门口各奔东西,分别时桂青青答应袁胖子,最近几天去一趟袁氏织染行。
秦燕山执意拉着李松去酒楼叙话,这酒楼就在县衙对面,秦燕山因为想让马县令关照李松,特意把马县令也一起请了,要了满满一桌子酒菜,三个大男人推杯换盏,桂青青坐在李松身边,不但没有紧张局促,身上反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从容淡定,看得秦燕山暗暗称奇,乡下人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他有心问几句,又觉得对方是女眷,初次见面不敢造次。
李松总觉得秦燕山的眼睛在自己媳妇身上扫来扫去,他心里不高兴,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酒足饭饱,李松说道:“秦公子有急事儿尽管去办,若是为了在下耽搁行程就不好了,在下就住在城外的李家村,以后相聚总有机会,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因后日便是秦燕山的姑母五十岁的生日,他要赶去东林府去为姑母祝寿,本来是算计着日子出行的,半路他想起来李松说过他的老家就在青浦县,因此他临时起意跑来找马县令帮忙找李松,哪里想得到居然真的遇到了他?此刻他身边只有几个随从,带来的下人和几车礼物还在城外候着他呢!
李松见他迟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忙说道:“秦公子尽管忙去,有机会下次在下做东,请你吃酒。”
秦燕山是个爽朗的性子,虽是读书人,却并不迂腐,闻言便举杯笑道:“如此也好,喝了这杯咱们就暂且分别。”他因为怕李松破费,也没说自己姑母要过寿,把酒一饮而尽,秦燕山说道:“李兄弟,你可不对,怎么还叫我秦公子?应该是秦兄弟才对!下次喝酒定要先罚你三杯。”
李松很爽快的答应了,三人在酒楼门口分别,李松又带着桂青青去了一趟镖行,取了两个大箱子,这才在街上雇了一辆车往家返。
桂青青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大郎,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儿?”
“你是说买耕牛的事儿?下次再去吧,今天时间来不及了。”
什么时间来不及,分明是刚刚过了晌午!李松不等桂青青再说什么,又道:“不如你今天就回娘家吧,正好让马车顺便送你。”
李松的心思,无非就是早点把他们的婚事落实,得了丈人家的首肯,才名正言顺,桂青青也正好有些事儿很想问一问爹爹,便点头答应了。
李松问道:“是不是应该买点糕点什么的?只给丈人买一块布料,少了点吧?”
桂青青想一想父亲,其实也是寒心,只是到底血脉相连不能割舍,她看了看路旁的一个糕点铺,摇摇头说道:“父亲喜欢喝酒。”买糕点只是便宜了后娘,她才不买呢!
李松笑道:“那好,前面不远就有一家酒坊。”他下车买了两坛好酒,父亲一坛、丈人一坛,还顺带买了几样下酒菜,马车出了县城,直奔桂家屯。
桂青青在娘家门口下了车,李松说道:“等我把东西送回家,再来接你吧。”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李松也没说什么,桂青青看着马车走远了,这才提着东西进了娘家的院子,院子里的一群鸡在咯咯叫,到处都是鸡屎,窗户纸已经有几处破损了,纸片在春风中哗啦啦作响。
桂青青喊了两声,桂良迎出来了“青青,你怎么回来了?”他上下看了桂青青两眼,发现她穿了一身新衣裳,手里还提着酒菜,不由问道:“你发财了?”
“我改嫁了。”桂青青闻到桂良身上有一股子酒味儿,忙问道:“爹,你去哪儿喝酒了?”
“这不是你舅家的闺女成亲,爹喝了两杯……你改嫁了?嫁谁了?”
“李桐的大哥李松。”
“哦,还是李家呀,那不错,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桂良说着接过酒坛,打开盖子闻了闻“好酒好酒!”他一转身就忘了闺女改嫁的事儿,拿了酒碗倒酒,自己坐在炕桌旁吃喝起来。
桂青青没看到后娘和弟弟,便问道:“爹,家里就你一个人?”
“嗯,你娘和弟弟还没回来。”桂良本就微醺,又喝了两碗酒,舌头都有些大了,桂青青觉得机会难得,忙问道:“爹,我记得当年娘有一对黑珍珠的耳坠,还在吗?”
桂良斜睨了桂青青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桂青青笑道:“爹,你没送给二娘,不如给了女儿吧,我想留着做个念想。”她从荷包里掏出一角碎银递过去“爹,那个黑珍珠耳坠不值什么钱,你给我,这块银子就给你留着打酒喝!”
桂良一把夺过桂青青手中的银子,指了指墙上的神龛,大着舌头说道:“在那香灰里埋着呢,自己去拿。”桂良根本不知道那黑珍珠耳坠有什么好,只当是个不值钱的玩意,之所以留着,只是想睹物思人,可是现在,什么也抵不住酒水对他的诱惑了。
桂青青双手合十,在神龛前拜了拜,这才拔下头上的木簪,在香灰里挑了几下,真的挑出了一对黑珍珠耳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