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辏一般;有着灭顶之灾感觉的还有程方远。程方远盯着那些弩射中之处;心中暗有所思。他身边一将嘲笑道:“叶畅黔驴技穷矣……在甲板之下发射绞弩;虽是更有隐蔽性;却不可能重创……”
此将的想法很简单;这种射击方式;注定了不可能有很大的射击仰角;弩的射程就不远;甚至无法射到对方的甲板之上。虽然弩上备火;但那种火只有在附着帆布等易燃之物上时才能真正产生杀伤力;这样钉在船身上;看上去吓人;可只要扑灭及时;不会给船造成多大伤害。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轰的巨响;一枝弩钉入的船身处;突然冒出一团大火球;刺鼻的硫磺味随着这火球扩散。
这只是第一声;紧接着又是两声响;六枝钉入船身的弩;倒有三枝炸开;在海鹘船身上造成了三个窟窿
“这……这……这这?”
程方远连着说了四个“这”字;却未成一句;这变化;实在让他无法想象
那好端端的弩;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爆炸;而且还将船身炸出三个大窟窿?
海鹘船比起一般的水师战船确实更为坚固;更适应大海中的风浪;但其整体结构;仍然是这时的船通用形式;自然比不得蓬莱号这般牢。三枝弩矢炸开;将其结构破坏得甚为严重;而风浪造成的摇摆;又加剧了这种破坏。此时海鹘船上;各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那是木料断裂的声音;可却没有人有精力去管它;因为方才的三下爆炸;不仅仅是造成了船体破坏;飞溅的铁片、碎木;也在船甲板之下的舱内;造成了人员伤亡。
王辏回头望着自己刚才所处的船舱;如今船舱里已经是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碎片狼籍。他的两个伴当;一个断了只胳膊正疼得满地打滚;另一个靠近舱壁的;于脆就浑身是血地仆在木板之上抽搐。而原本是舱壁的地方;却多出了一个一人大的窟窿;窟窿四周;火苗乱窜;烟蒸雾绕。
呆呆看着这情景;王辏第一个念头;便是“五雷**”
道家常有请雷破邪之说;方才那一声响;与雷声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王辏既然是被派来对付叶畅的;有关叶畅的传闻听说过不少;特别是叶畅遇仙之事;他更是耳熟能详。只不过一直以来;叶畅并没有展现出什么“道术仙法”之类的能力;故此他只是将信将疑。
但现在;王辏已经毫不怀疑叶畅懂得仙术了。
若不是仙术;怎么能请得天雷下降;借着那弩矢;给海鹘船这般重创?
自己竟然在对付一位仙人;一位通仙术的仙人
王辏只觉得双膝发软;没有力量支撑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就扑嗵一声跪倒下来。
在他身后;闻声而来的几个兵士;只看到他跪在地面上;不停叩头如捣蒜;口里还念念有辞:“大仙饶我;叶真人饶我……”
那些兵士;也都一个个心惊胆战之中;见王辏这般模样;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就有胆小的跟着拜了下去;一个劲儿地念叨;乞求仙人的谅解。既然有带头的;其余人便是不信;也不敢妄动;只是在那儿看着;直到舱口处的火苗越来越大;他们才回过神来;大呼小叫开始救火。
然而就在这时;船声又发出了一声巨响;众人站都站不稳;纷纷被甩入海中。
程方远在甲板上;双目充血;抱着根桅杆;才令自己没有摔倒。
他看着这艘海鹘船从船中间被炸开出断裂成两截;看到至少有数十名水工与军士在断裂的瞬间落入了海中;看到裂成两截的船身开始迅速沉没;两个落入水中的水工为了争夺一个能帮助他们漂浮的木桶而打斗;看到一个旋涡泛起;将这两个水工与那个木桶一起吞没。
水也漫到了他所抱着的桅杆了;他的半截身体已经泡在了海中;他这个时候;抬起头来;看着仿佛就近在咫尺的蓬莱号——然后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喊。
“啊——啊”
这一刻;程方远心中完全是一团混乱和空白;即使是要被海水淹没;他心里仍然停留在方才;那几支弩;为何会造成这样大的破坏。
苏粗腿的脑子同样停留在刚才那一瞬间;连续三次爆炸;让他眼珠都几乎突出了眼眶。
他原本以为;自己对叶畅的敬佩已经达到极限;但这时他发觉;这种敬佩;永无极限。
“这……这是什么仙宝?”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望远镜是仙宝;罗盘是仙宝;现在;这种引发爆炸的东西;亦是仙宝。这玩意的出现;意味着海战之中;又多了一项新的攻击方法;而且这种攻击方法;让人防不胜防。
苏粗腿敏锐地感觉;今后海战;只怕不会再有接舷战这种战术了;至少接舷战不会再是海战的主要战斗方法。
今后海战的双方;在一定的距离之内;开始相互发射绞弩;然后绞弩上带着的那“仙宝”轰然炸开;一艘战船便成了海上的碎片;就象现在的海鹘船一般。
他侧过脸;看着叶畅;却发觉叶畅的神情淡然;甚至隐约似乎有些不满意
这让苏粗腿更是心惊:这等威力;这等战法;叶郎君还不满意;那么能让叶郎君满意的武器与战术;将会是什么模样?
叶畅确实不满意。
火药的问世;意味着热武器时代的先声。在这个时代;部分炼丹的道士手中;已经在密传着原始火药的配方;但今日之战;乃是火药第一次真正出现在战场之上。
他能在苏粗腿对于此战胜负不敢打保票时仍然信心满满;就在于储存在船舱中的二十四个火药包。
由竹筒密封储存的二十四个火药包;乃是叶畅在到了辽东之后就开始秘密研制的成果。火药的配方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无非就是硫磺、硝石、炭粉;关键在于比例调制。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他找到了自认为最合适的配方;然后便制造了这种火药包。
装满火药、密封的竹筒被缚在弩上;由弩上的火引爆;此时它的威力;也就只是一个大号的爆竹;若不直接炸着人;或者是造成的碎片炸着人;杀伤力其实很有限。
若不是海战之中;攻击对象又是此时比较脆弱的海船;换了城池、房屋之类的建筑;这几个大号鞭炮恐怕就只是挠挠痒痒的。
对于看惯了另一世火器威力的叶畅来说;这等威力的火器;实在是鸡肋。好在虽然鸡肋;至少今天是立了大功的。
“叶司马;接下来……当如何是好?”见叶畅始终是若有所思;不下达命令;苏粗腿回过神来;颤声问道。
叶畅抬起眼;看了一眼海里;方才海鹘船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些旋涡;还有飘浮在海上的一些碎片;证明海鹘船曾经存在过了。除此之外;海中飘着一些水工、军士;一个个哭喊着求救;有人向着这边正努力游过来。
“走吧;先向南;然后回登州。”叶畅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是冷冷看了那些人一眼;便下令道。
“是”苏粗腿对于这个命令没有任何抵触;下令满帆;蓬莱号兜住北风;破开波浪;向着南方飞速而去。
海中的哭嚎声;瞬间就被抛得老远;然后就听不见了。苏粗腿在船上各处巡视一番;发觉无论是水工还是军士;都神情肃然;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敬畏。苏粗腿很明白;这敬畏并不是真正对他的;而只是因为他方才跟在叶畅的身边。
“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走漏消息;违者;天雷轰顶”苏粗腿每到一处;便大声道;众人都是纷纷点头。
换了往常;“天雷轰顶”不过是一句笑谈;谁都不会将之当真;但今日不然;那几声巨响;还有随之而来的火焰、敌舰的破坏;让众人心中暗凛。或许叶司马当真有法子勾通天上的神明;乃是仙人一流;若自己口不应心;没准真被神明放下雷霆;变得象方才的海鹘船一般
都吩咐完之后;苏粗腿回到叶畅身边;见叶畅神态已经恢复如常;他开口道:“郎君;此次回登州之后;是否急着赶回辽东?”
“那是自然;此次都快到日本了才转回去;海中飘了近二十日;自然是要回旅顺的。咱们也有必要寻找一条冬日水道;即使渤海海口被封;也能往来于旅顺与齐地。”
听得此语;苏粗腿嘿嘿笑了起来:“此事易耳;我观郎君破船之器;用来破冰亦可。”
用火药来炸冰;这个想法缺乏可操作性;否则另一世就用不着出现破冰船了。而且;对于叶畅来说;火药乃是更胜过玻璃需要保守的秘密;即使是苏粗腿;现在也不知道其中奥秘;若不是想在实战之中应证一下;叶畅根本不会将其拿出来。
“不必如此;绕绕道罢了;近岸处易结冰;海里却不易。”叶畅笑着道:“若能寻着一条冬日大多时候亦能进出旅顺口的水道;我给你记上一大功”
苏粗腿脸上带着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那种秘密武器虽是犀利;终究不能取代人。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302章 只恨此身无一用
大唐天宝六载三月;春暖花开;洛阳牡丹迎来了极盛之时。
大观园里也有一个牡丹园;此时正是李冶最爱呆的地方;她如今已全面组持大观园;而不仅仅是以往只限于四区中的一个了。
在洛阳城中;她也是个传奇人物;等闲人物;想要见她一面甚难。自然;洛阳令杨慎名不在其列;故此;杨慎名在此设酒宴宴请群僚时;李冶便亲自出面;为众人劝酒。
虽是酒酣耳热;这位李娘子也是眉宇间万种风情;在场的官员们却不敢有调笑之意。任谁都知道;此女乃是叶畅信重之人;而得罪叶畅;韦坚、李邕、皇甫惟明等就是前车之鉴。
更何况他们的顶头上司;洛阳令杨慎名;与叶畅关系也非同一般;双方同为李林甫系的于将。杨慎名之兄长杨慎矜;旧载便得李林甫之荐;成为户部侍郎、御史中丞。
故此众人心痒难耐;却一个个做出危襟正座的模样。李冶见他们这番情形;心中既是得意;又有几分不屑。
唯有到了其中一人面前时;她才发自内心地举杯:“刘公;奴不胜酒力;当刘公当面;却不得不尽饮。”
方才她敬旁人酒;都是浅尝辄止;甚至敬杨慎矜亦是如此;但唯独对这位刘晏;却满杯之后饮胜。
那些官员本来对这个风情万种的女掌柜便怀有些不轨之心;只是畏于叶畅、杨慎名的威势;不敢发作罢了。但此时;他们便可以起起哄;哪怕吃不着;过过嘴瘾也是好的。因此顿时有人叫道:“李大家;你这样就不对了;虽然刘公乃是洛阳尉;但杨公为洛阳令;品秩更在刘公之上;你敬杨公时只是浅尝;敬刘公时却是深吞;莫非是欺杨公乎?”
浅尝、深吞;便有暧昧之意在其中;众人都是笑了;包括杨慎名与那被称为刘公的洛阳尉刘晏;也没有发怒;只等着这位长袖善舞的奇女子解释。
李冶笑语吟吟;眼中波光流转:“这位郎君此言差矣;杨公方才都说了;今日只论同僚情谊;不说官职品秩;故此奴眼中只有杨公、刘公;而无杨明府、刘少府。郎君出言不当;当罚酒一杯才是。”
那官员哂笑着举杯饮尽:“好;某便罚了这一杯不过;李大家;你还没有回应某方才之语呢”
“杨公绰约;美姿容;有威仪;奴心中暗有倾慕;但终比不得刘公翩翩少年;英才早成啊。”李冶一句话夸了两个人;然后话风一转;却又道:“不过奴敬刘公饮胜;却非为此;只因奴经营这大观园;诸公虽都是客;却唯有刘公;曾赐计两条;令大观园客人更多、更爱花钱。诸公皆有大才;可奴却是个眼睛里只有阿堵物的俗物;自然要待刘公更不同了。”
众人听得她自嘲;都是大笑;那起哄的官员摇头道:“汝若俗物;天下尽皆铜臭之辈矣”
这是真话;大观园这些年来;一直是李冶在操持;每年收入;都不下十万贯;而李冶往往将其中相当一部分捐出来;修桥铺路;特别是收养那些被遗弃的孩童、失去父母的孤儿。众人知道她好钱;也知道她好钱背后;是用这些钱做了善事。虽然背后乃是那位正在辽东的行军总管府录事参军叶畅之令;但经办的乃是李冶;叶畅连名都没有露。
也有刻薄的人暗暗嘀咕;这看似慈悲的举措背后;其实是贩卖人口的勾当——每隔一两个月;那些孩童们就会从洛阳城中消失;据说是被送到了辽东;但谁知道是不是被贩去为奴为婢了呢。
刘晏自己却知道;李冶之所以对他另眼相待;原因并不在于自己的那几条建议;而是叶畅。
因为王昌龄的缘故;他与叶畅有书信往来;探讨过一些生财、理财的观点。李冶是这些书信的经手人;无论这个女人有没有看这些书信的内容;都知道叶畅对于刘晏的态度可与一般官僚不同。
刘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在舌尖盘旋起来。
这是葡萄酒;而不是叶畅酿制的高度白酒。高度白酒对于酒鬼们来说是非常过瘾的好东西;但因为太容易醉人;真正的宴饮场合;为了防止失仪;众人都宁可去喝葡萄酒。见刘晏喝完;李冶盈盈一笑;正待说话;却见一个人影在门前晃了晃。
她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见那人影;便怔了怔;然后欠身告罪;向外边出去。
这个举动有些失礼;众人跟着向门口望去;不过看到的只是李冶的背影。
“这位李大家倒是不拘俗礼;咱们在此宴饮;她却就这般离开了。”有人嘀咕道。
“若是你手中每年流过几十万贯的生意;只怕也会如此。”又有人回道。
“莫说这些;大伙喝酒;喝酒”
刘晏没有参与这种讨论;而是若有所思。能让李冶离席的人或事可不多;莫非是辽东的那位叶司马回中原了?
叶畅回中原的事情;已经传了许久;原因就在于此前他的战功。收复建安州;杀俘契丹等叛族过万;这般大捷;绝对值得献俘于长安阙下。但是让人惊讶的是;长安城中对此事的反应是雷声大雨点小;虽然大伙都觉得;向来为叶畅撑腰的李林甫会乘机给叶畅表功;让他坐实这个辽东行军总管府的总管一职;至少是副总管;可事实上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也有人说;此次叶畅功高;故此难赏;朝廷里还有些争议。
反倒是安禄山;借着叶畅击败契丹人主力的时机;“收复”了安市州;朝廷的赏赐早就颁了下去;他的朝官职务;从御史中丞;也升为了御史大夫。
宴席散后;刘晏正准备离开;却见李冶又匆匆而来;给众人送别;同时向他使了一个眼色。
刘晏会意;有意留到最后;待众人都离开后;见李冶嫣然笑道:“奴失礼了;刘公;叶司马回到了洛阳;欲请刘公相见呢。”
“理当拜会。”刘晏心中有所准备;笑着应道。
但他内心深处;却有几分疑惑;叶畅与杨慎名的关系很不错;双方在朝中同属于李林甫阵营;当年安置灾民之事;双方合作得非常愉快;直到现在;杨慎名对叶畅仍然是赞不绝口。叶畅既然到了洛阳;杨慎名又在场;他为何不见杨慎名;却来见自己?
跟着李冶拐过一座小院;便进到一处屋子;外表来看;这屋子朴实无华;但入内之后;刘晏便觉得其中装饰摆设;都带着一种让人舒适的感觉。
然后他便看到叶畅笑吟吟地向他一揖:“来得隐密;不好在外相迎;还请刘公见谅。”
刘晏忙还礼;摇头道:“叶司马何出此言;你我虽是初会;但神交已久;叶司马经济之才;某甚为钦佩;而叶司马复疆之功;更令我五体投地;只恨自己乃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不能效法叶司马;去边疆为国效力”
刘晏乃是七岁就出仕为官的神童;哪里不知道叶畅对他示好的用意;无非就是要招揽他罢了。但他的声望资历;都注定了他前有大好的前途;不象是王昌龄这般年过半百尚一事无成的过气人物;也不象是岑参这样缺乏名望提携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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