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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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3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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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公路早看到了,听得仆人问起,不由得乐了起来。

    过去百姓聚众起哄,唯恐被官府察觉秋后算账,一个个总是遮遮掩掩,藏住自己的来历。今日倒是奇了,这些人一个个都拿着招牌,仿佛是生怕朝廷不知道他们的出身一般。

    “黑程记石炭工友会——这是程卢公家不成器的后代开的石炭矿吧?”

    “陈记缫丝工友会。”

    “聚昌隆……”

    一大堆都是各家工矿的招牌,不象是来闹事的,倒象是来聚会的。

    元公路很清楚这些招牌是什么意思,代表着各家工场、矿山派来的工人。这些工人或许在艰难而贫困的环境下挣扎生活,但是,终究能挣扎生活,而且还有一个向上奔的奔头。可是若被李俅弄成了专利之法,他们就得给朝廷打工,这个朝廷,从来只听说在草民头上搜刮的,几曾看到他们给草民回馈。

    如今匠人为朝廷做事,大伙都宁可给帮贴钱雇人代役,也不愿意去当番匠,何况工矿收归天子所有后,那岂不是人人变成“长上匠”么!不,连长上匠都不如,长上匠还可以寻要代役的人获报酬,他们却没地方讨报酬去!

    当然,这样的结论,是有心人有意误导的结果,事实上李俅就是再昏聩,也不敢不给工人工钱。只不过他给的工钱,经过层层剥皮之后,能到工人手中的有多少会在问题。指望着官府控制的官僚机构自我监督,那是作清秋大梦,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监督别人为妙。

    随着人越聚越多,各种招牌也越来越多,元公路津津有味地看着,什么“寇氏老陈醋工友会”、“京城面粉同业会”、“平康里丽春院诸女史雅集会”都有,当真是包容百业——等一下,好象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这事情,与平康里教坊司的那些姑娘们有何干系!

    元公路还是小看了教坊司的这些伎伶们。

    须知商品经济越发达,第三产业便越发达,这些伎伶们虽然不大愿意去接那些粗胚汉子,可奈何这些年粗胚汉子手中也渐有了几个钱,有钱就是恩客大爷,她们自然要为恩客大爷们考虑考虑。

    而且教坊司的,向来泼辣大胆,她们不但参与进来,还挤到了队伍最前面。

    “当是时也,彼辈妇人,手擎旗帜,立于人群之前。京兆衙役,上前喝斥,反为其诟,大羞而走。又有奸邪鹰犬,上前殴打,以至衣裳不整,血流满面。然彼辈犹自不退,浴血擎旗,奋声呼号,情哀意切,感动全城。百姓乃怒,为其复仇,以石、棒挺击,鹰犬退入京兆府衙门。诸妇慨然道:‘今事已至此,我辈卑贱,当座****死,死则死矣,须留声名于世,愿率先破门,攻入京兆,与奸邪同死’!言讫上前,欲破门而入,周围百姓亦紧趋之,乃破京兆府衙门。”

    元公路在此日事后,于自己的笔记之中记下了所见,记下同一幕者非只其一人。故此,在若干年后,有融合东西画技者,读史至此,灵感洞开,乃绘制一副画,当先者乃一赤着半边胸膛的大唐女子,一手高举一面旗帜,上书“教坊司”三个大字,另一手执步槊,踏着鹰犬之尸,侧脸大呼。在其之左后,一报童手中双执短弩,一举一平。在其之右后,则是一商贾执矛,另一矿工头戴着大唐的军帽,表示他曾是平定安禄山之乱时应募入伍的军人。此画师为画取名为《教坊司引导人民》,一时轰动。此乃后事,放下不提。

    如元公路所见,京兆府尹衙门在一场轻微的流血冲突之后就被攻破,之所以说轻微,除了教坊司的姑娘们受了点伤之外,就只是元载的手下被人乘乱打死。

    破门入内之后,众人先是赶到拘押犯人之所,将昨日被拘的国子监诸生都放了出来,还有那些商会会首们,也一并放出。在这之后,不知是谁叫道:“天子即位新君,不识民间疾苦,所作所为,皆是奸邪小人教唆。这暂署京兆的元载,便是小人中的小人——今日既破衙门,当擒此小人,以告天下!”

    此时群情汹汹,没有一个震得住场面的人物出来,百姓们多余的热情与精力没有发泄,故此被人一撩,顿时火起,大伙满衙门寻找元载。只是元载方才见势不妙,翻围墙遁走,有人见他逃往皇宫方向,当即众人便又向着皇宫拥了过来。

    长安诸寺、观,如今亦是钟声大作,越来越多的百姓聚上了街头,朱雀大街都被堵住了。众人涌到皇宫门前,此时宫门前禁军已排列成队,一个个全副武装杀气腾腾。

    元载逃入其间,喘息未定,便大叫道:“这些刁民反了,这些刁民反了,速速镇压!”

    禁军却没有一人理他。

    元载情知自己对禁军没有什么影响力,能够让禁军动手的,还只有皇帝李俅。他跑入宫中,李俅早已闻讯,一见到他,劈头盖脸便道:“你怎么把事情搞成这模样!”

    元载顿时愕然。

    在李俅看来,事情到这一步,当真是元载弄的,就在昨日之前,局势还好,他的夺权大计都很平稳,今日却弄得几十万人拥上了街头,全部就怪元载抓了那些国子监的诸生。

    他这个时候,完全忘记元载是得了他的许可抓的人。

    “陛下,臣虽是无能,却是对陛下一片忠心,这是叶畅的阴谋,陛下还记得么,那民报竟然骂陛下是周厉王,周厉王有国人暴动,如今……如今就是国人暴动啊!”

    元载还是有几分急智的,眼见李俅有意抛出他去平众怒,当下跪着哭道。

    李俅愣住了。

    国人暴动,他如何不知道,现在仔细一想,目前的局势,当真可以说是国人暴动了。

    “陛下,当断不断,必受其咎,此时若再不下狠心,拼个鱼死网破,陛下就要为人所囚,便是想要象周厉王一般流放亦不可得啊!”元载又道。

    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被当成牺牲品抛出去,他在衙门里可是亲眼见到自己的那些亲信的下场。外面那么多人,他若真被推出去当出气桶,只怕瞬间就会被愤怒的百姓撕成碎片。

    “你说……当如何是好?”李俅其人,原本就少决断,此时被元载一吓唬,便忘了方才的打算,颤声问道。

    “非常之时,自是非常手段,此时乱民围攻皇宫,惊动御驾,形同作乱!朝廷养禁军何为,不就是拱卫天子么?”元载叫道:“陛下当召禁军诸将,令其平乱!”

    听得皇宫之外人声鼎沸,就是隔着数重宫阙也听得清清楚楚,李俅只觉得喉咙干涩。他是经过安禄山之乱的,想到当时自己侥幸逃生,此时又面临这种情形,当下总算狠下心来:“禁军,对,动用禁军……安元光,安元光何在!”

    如今的龙武大将军,早就不是陈玄礼,而是安元光。他此时正在宫中,如此大的动静,他怎么会不来保护宫廷。被召到李俅身前,听得李俅令他平乱,他讶然道:“陛下可是当真?”

    “是,外边全是乱民,安元光,只要平定此乱,朕定不吝爵赏,便是封公封郡王,亦不在话下!”

    安元光苦着脸:“陛下圣明,护佑陛下,原是臣之职司,只不过,宫中禁军,全部加起来也不过数千,而外头之人,足有数十万……如今他们在外,只是鼓噪,尚未有别的异动,臣只怕臣下令厮杀,反激怒了他们,冲撞宫门,那后果不堪设想!”

    “你……你不知道去调兵么,长安城中养着数万禁军,你快遣人去调来啊!”

    “陛下不说这个倒还好,若说这个……实不相瞒,这几日不少禁军亦向卑职请辞……”

    安元光不是在说假话,事实上,外头不少围着皇宫的人,就是请辞的禁军。

    李俅只盯着官职财权,却不曾注意到,这些年里,以辽东旅顺钢铁厂为核心,形成了一个军工利益集团。而禁军与各镇边军,又与这个军工利益集团瓜葛颇深。这五年间,除了安禄山之乱初时挫败了边境上外虏的小股试探之外,大唐边疆总体比较太平,但整个军工利益集团,还是凭借叶畅的经营边疆之策,捞到了不少好处。

    叶畅在军中的影响,仅看安元光能够后来居上,年纪轻轻就爬到了龙武大将军的位置,就能证明了。

    “安元光,你是给天子当官,还是给叶畅当官?”听到这里,元载急了,跳出来指着安元光大骂。

    “我给大唐当官,总不是给你元载当官!”安元光虽是武人,却甚为机智,冷笑道:“外头数十万人指你是奸邪,岂是无因?”

    “安将军,你就直说,你要怎么样,才肯出兵平定外乱?”李俅瞪着眼睛道。

    “陛下万事皆听信元载一人,何不令元载平乱?”安元光冷笑:“若是百姓真攻入宫中,臣自会护佑陛下,可如今百姓在宫外,让臣如何去动手?臣前面动手砍了百姓,后边奸邪除了元载就又要加上臣一个了!”

    他也是豁出去了,此时让他带着禁军平定百姓,分明就是要把他架上火烤!

    “国家养你们何用?”元载忍不住叫道。

    “养你有用,短短几月把国事搅成现在这模样!”

    李俅颤抖了几下,他突然想起了马嵬坡。

    当初马嵬坡时,禁军纷纷呼喝,陈玄礼不肯弹压,理由只怕与今日安元光也是一样。当初李隆基的无奈、凄凉,如今李俅也尝到了。只不过当时李隆基还有一个叶畅可以依靠,如今,他可以依靠谁?

    回头望了元载一眼,元载已经面无血色。

    “由你们去闹吧。”李俅突然间觉得心灰意冷,自己还以为自己很强大,却不曾想,事到临头,连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陛下,陛下……”元载慌忙跟上。

    李俅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转过脸来,看着安元光:“无论如何,元载,朕是保定了!”

    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退让的余地。

    安元光苦笑:“臣只能尽力,陛下何不召百官议事?”

第511章 尘埃落定局势明

    “陛下,臣这些天也结交了一些禁军将士,以忠义之心激之,他们定然不会如这安元光一般,坐视君父蒙难。”

    安元光被打发去想法子请百官入宫,如今大殿中,就只剩余李俅与元载了。李俅有些认命,元载却还不想放弃。

    “是吗,你可以去试试。”李俅双眼无神地看着上空,雕梁画栋的皇宫,极尽奢华,但以后还会属于他么?

    元载是真不想放弃,他岳丈王忠嗣在军中有些影响力,而且与叶畅关系也算不错,所以他与禁军一些人也能说得上话。溜出大殿之后,他鬼鬼祟祟寻人打听,得知相识的几个将领果然在宫中,便请小太监将他们聚来。

    这些人还算给他面子,都到齐了。元载以忠义责之,众人却一个个面露哂笑:“元侍郎,你说忠义,我们哪一个不忠不义了,外头的百姓又哪一个不忠不义了?”

    “若是忠义,如何能坐视君上受困?”

    “君上哪里受困了?”那些将领哂笑更浓:“实话实说了吧,如今还算好,若是真令百姓见了血,元侍郎,你以为事情还会象现在这么简单?”

    “你们……”

    “我们不是傻子,跟着元侍郎你,能有什么好处?功劳大到卫王的地步,还不是要受猜忌!”

    众人七嘴八舌,元载这才明白,自己已经尽丧人心,而李俅这个“天子”,也根本得不到这些禁军将官的多少敬意。

    他更是知道,这些军官早就得到了安元光的警告:此次争执,乃是天子与百姓之争,他们理当中立,即使选边站,也要尽可能避免使用武力。

    安元光当然不会无的放矢,元载很清楚,这个不得使用武力的命令,肯定是叶畅所下达。那么事情就很明显,叶畅分明就是坐视李俅陷入险境,甚至有可能还推了一把。

    “这……都是叶畅的诡谋?”元载喃喃地道。

    他这边喃喃自语,那边,朝中重臣已经聚在一处。

    不过,这些重臣所聚之地,却不是皇宫,而是自从天宝十五载之后就极为冷清的兴庆宫。

    这是一场抛开皇帝李俅及其亲信的朝会。

    “大伙都看到了,情形便是如此,如今当如何去做,大伙公议吧。”韦见素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次朝会是独孤明强烈要求召开的,他身为宰相,同时也是托孤之臣,只能充任这个召集人。

    他很明白,李俅对他同样不满意,叶畅辞相之后,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故此这些时日在朝政之上,他也以缄默为主,几乎不发一言,只做李俅交待的事情。

    如今独孤明要求开此会议,分明是叶畅开始行动了。

    “咳,我有几句话想说,在说之前,我先说明,泰陵那边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动静。”独孤明咳了一声,开口说道:“大伙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泰陵没有动静,也就是说,并不是得到叶畅的授意?

    “我也说一句,事实上,今日一早,得到百姓上街的消息之后,宫里就派人去泰陵,一队禁军,目的是阻绝卫王回京。”有一人紧接着开口道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不少官员都惊呼:“竟有此事,那卫王呢?”

    “卫王自在泰陵,并未有什么动静。”独孤明不得不重复道。

    众人面面相觑,韦见素却叹了口气。

    他已经知道叶畅的意思了。

    叶畅在让群臣们选择,是选择他,还是选择李俅,选择李俅的话,叶畅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动作,就是放任如今的局面,不出头来收拾。这样的结果,是他们与李俅一起,被愤怒的民众吞没。

    叶畅虽然是在玩火,却很形象地让他们明白,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在场诸臣和贵戚中,大约有三分之一,是与叶畅有直接的利益往来的:或在三大商行有股份,或参与了叶畅的各个产业。剩余有三分之一,虽然与叶畅没有直接利益往来,却也积极参与了新兴的工矿,因此,他们也是不认同李俅的“专利”之政,唯有剩余三分之一,原本是冷眼旁观,此时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大时代,任何冷眼旁观的人,也是不可避免被卷入其中。

    “大伙都要想明白了,若真闹到国人暴动的地步,谁都脱不了身,此时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又不知是谁说道。

    话到这个地步,终于,有人提议:“天子无道,可比昌邑,韦相乃托孤之臣,先帝倚如霍光,当行废立之事!”

    此话一出,虽然大伙都觉得有些刺耳,却没有人以为不对。

    说到底,李俅和皇室,虽然不能说是人心尽失,可在李亨之乱之后,已经得不到诸臣与百姓的信任。

    “欲立何人?”有人问道。

    “唯有卫王方可决之,当请卫王回长安主持大事。”又有人道。

    这一次大半人都用白眼去看这说话者,叶畅若想行废立之事,怎么会远避泰陵?他分明就是不愿担这个名声,所以才会脱身事外,当然,如果众人行事,不让他满意的话,他会不会跳回场内就很难说了。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了几个人选,都是李隆基孙辈人物,而且都是挑那种才几岁最多不超过十岁的孩童。眼见人选渐明,独孤明却一直不出声,韦见素心知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叶畅意见的代理人,故此问道:“独孤驸马乃是宗亲,又是宿臣,为何一语不发?”

    “我在想十几二十年后,是不是还会闹这么一回。”独孤明道。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顿时明白。

    哪怕他们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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