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便是凡人，凡心难测，吾等自是琢磨不透。”
许久，奈天才回话，他依旧没有回头，声音清冷，仿若从天边传来。
金小曲本来就在担惊受怕，一听见凡人二字，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再次悬了起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牛也会说话，还有，他们叫自己什么？凡人？
无数个疑问从脑子里冒出来，不过金小曲还不敢开口去问，虽然眼前的金牛看上去很和善，但牛能人言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让她不得不生出几分警觉。
“奈天，你好像吓到人家了，她还不知道这是哪里。”防备才在金小曲的眼中浮现，金牛又好似看透她的心思，“既然不愿，那你把她带来做什么？莫非此女是你这次在凡间的……”
金牛的眼睛眨了一下，表情像是在笑，它的语气有些戏谑，但没说完就被奈天冷冷打断了。
“是她自己硬要上来的，如若可以，你再踢回去亦可。”
踢？用它比自己大腿还要粗的牛蹄？金小曲哆嗦了一下，知道自己不能死，她只能拼命冲着金牛使眼色。
果然，金牛马上知道她在想什么，它很快接过话：“你明知道这里上来容易下去难，若不是巧遇千年天火，我更不能下凡接你，但此女既然已被你带来了，那如何处置自当是你说了算。”
他说了算？要把自己交给那个跳楼男？
一句话又将她的生死丢给旧仇，金小曲自甘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但她刚闭眼，金牛就立刻凑过头，饶有兴趣的观察她的反应。
“天火所致，天门误开，此女命该如此，我等自可将她留在此地，是生是死自由天定。”
奈天的声音很冷，语调自始至终都没有起伏，他的决定一点也不出人意外，他要把她丢到这里，然后自生自灭。
“这话可真不像出自大人之口，要是那些仙娥神女们听见了，可免不了伤心落泪一场。”
一开始金小曲就觉得这头金牛像是在阴谋酝酿什么，它的话总在不知不觉中暗示着奈天，果然这会儿他啧啧几句，硕大的牛头左右摇晃着好不得意。
眼前的一幕越来越诡异了，自己能看懂一头牛的表情已经够不可思议了，这二人的对话似乎朝着更离奇的方面而去。不过从他们的话里，金小曲已经可以肯定一件事，这里应该不是人间，而是到了什么神仙之类的天上去了。
神仙，原来那跳楼男还真是神仙，难怪会有那种气质，不过那种气质在他身上也是浪费，害了自己，所以他是个坏神仙。
那么现在能救她一命的只有另一个人了，不，是另一头牛！
再次朝奈天瞪了一眼，金小曲眨巴了几下的眼睛，她现在的样子着实可怜，一想到自己马上会被这一人一牛抛弃掉，她真是连求神拜佛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感情酝酿好了，她却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开口说话，看来脑子被撞的后遗症还是很严重，不然不会这么久都没有缓和过来。
“啧啧，仙娥们还没哭，这女娃娃倒先落泪了。”
洪钟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金小曲却喜极而泣，这头金牛果然是神牛，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候说出自己在想什么。
果然，看见金小曲渐渐放松的表情，金牛牛眼一眯，继续道：“我倒瞧这女娃娃满上眼的，你瞧她眸亮含水，浑圆似月，颇有我族风范，不如留下来……”
金牛说得很慢，而且观察得很仔细，但它的言下之意是说小曲也有双牛眼，一时之间又让人哭笑不得。
“踢回下界，或任之。”奈天冷冷开口，希望瞬间破灭。
希望破灭的同时，金小曲忽然爆发了无穷的怒意，连金牛都说了下凡不易，自己被踢回去还不是死路一条？明明她是因为救人才到这里，可那个混蛋非但不谢，还想一句话就让她滚蛋，怎能不气？
但气归气，她现在口不能言，只能瞪大眼睛盯着他看，如此一来，还真的有些像牛眼了。
“唉，量我能窥透万千人心，却终究参透不了你在想什么，罢了，罢了，随她去吧。”
四只眼睛同时瞪大，金牛看着奈天的背影摇头叹气，“主意已定，我也不多言，但上天有好生之德，离此不远处便是东源仙师属地，不如将她送至那里再走也不迟。”
金牛不忍，看看金小曲，又看向奈天，但奈天却好像没有听见，头始终没有回过一次。
就在大家等不到他的回答，露出失望时，奈天负手望天的动作总算有了变化。他的黑袍突然间舞动起来，脚下七彩祥云顿起，缓缓托着他以极优雅，极飘逸的姿势朝天际飞去，等他走远了，一个声音才慢慢传了回来。
“抹之记忆。”
简简单单四个字，顿时让一人一牛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女娃娃，老牛观你面相，当属福泽深厚之人，今日我欲救你，却必抹你记忆，他日你若因机缘重拾旧事，还望勿告他人！”
金小曲知道这金牛非凡牛，心中早已为它之前几次出言相救感激不已，这会儿再听见它如此诚挚的恳请，心中感激之余，更是拼命眨眼表示意愿。
“你的伤是撞我后背所致，伤势不重，等到了东源仙师处，他定会替你医治，勿要担心。”说着说着，金牛又靠近几分，整张牛脸快贴到小曲鼻子上了，“勿要紧张，阖眼即可。”
明明离自己很近，可金牛的声音听上去却离得很远，金小曲本能的闭上眼睛，一看不见东西，她的心又开始怦怦狂跳起来。
“勿怕，来已。”
一声奇怪的低喃伴着一阵狂风突然迎面而至，金小曲的鼻腔瞬间充满了呛人的牛味，还未屏息，就已经被熏到了。她不明白金牛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替自己抹掉记忆，但她现在只知道它若不再快一点，自己就要被熏死了。
就在她憋不住偷偷睁开眼睛时，金牛的咒语也终于吟唱完了，一抬眼，她正好面对着一张硕大的牛嘴，紧接着眼前一花，一股强劲的牛息从金牛的口中喷散而出，这力道之大，竟然硬生生的将金小曲从地面吹起，然后打着旋儿的朝天际飞去。
不飞则已，这一飞，则牛气冲天……
第四章 砸驴血案
直到飞高飞远了，金小曲才想起自己可以呼吸了，但刚才那股子呛人的牛骚味儿喷得自己满鼻满口，要缓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她现在的姿势依旧是后脑朝下，四肢朝上，所以她看不见自己到底被金牛一脚踢到哪儿了，自己下面危不危险，有没有可能再撞到什么东西，这些都不是自己能够考虑的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这么冷静，也许是金牛的话让自己不自觉的信服，也有可能是她早就被撞傻了，但更有可能是自己在发梦，只不过但如果这真的是梦，那也太逼真了。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飞了将近一刻钟，速度才稍有渐慢的趋势，而当周围的温度从寒冷变得有一丝暖意时，她的身体突然晃动了一下，像没油的飞机一样猛地往下坠去。
神牛啊神牛，你怎么只想到起飞，就没有想到我怎么着地吗？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金小曲已经能够预感到地面越来越近了，但是在撞击到来之前，她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不是被抹去记忆了吗？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记得刚才的事？
不过这个问题根本就是一闪而过，来不及去想，她脑子再次撞到硬物，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金小曲才慢慢找回意识，她的身体好像还不能动，脑子昏昏沉沉的，想睁眼，可眼皮好像有千斤重，现在唯一好使的只有耳朵，可耳边总有个人哭哭啼啼，吵得人更头晕目眩了。
看来金牛说得没错，我真是福泽深厚的人，竟然连撞两次都没有死。
知道自己还活着，金小曲有种劫后余生的沧桑感，可是心情一放松，耳边的哭喊声也越来越大了。
“呜呜，你别死啊，呜呜……”
“不要啊，你怎么会这么惨，伤成这样我可怎么办啊……”
看来她是被人救了，而且救她的人很伤心，但自己的伤很重，还没有脱离危险。
“呜呜，你快睁眼啊，求你了，你再不醒来我也活不成了！”哭泣声越来越悲伤，抽抽搭搭好像快要喘不上气来。
金小曲一阵感动，本来她还觉得自己身体不怎么听使唤，但是一想到有人为了救她要去寻死，心中顿时来了勇气，眼睛也一下子睁开了。
一睁眼就对上一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原来蹲在她旁边又喊又叫的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也不知在自己醒来之前她已经哭了多久，眼睛又红肿又肿不说，鼻涕眼泪还擦得满袖子上都是，她的衣袖也是那种长袍绣花式的，所以一眼就知道自己还是在天上，并没有回到凡间。
“别，别哭了……”看见救自己的竟然是这样年幼的少女，金小曲心中一酸，竟然也有要哭的趋势。
小曲的声音很轻，她本不指望这哭得哇哇响的少女能听见，但没想到自己才发出声音，她就抹了把脸朝自己看来。
不过只看了一眼，她就气息一窒，瞪大眼珠子继续大哭起来：“害你的人都醒了，你却还不能动啊，你快起来啊，呜呜，我该怎么办啊……”
少女哭得伤心欲绝，小曲笑脸一僵，余光顺着她的视线朝下看去。这不看还行，一看她就吓了一大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腰下竟然多出一截尾巴，一截只有几根杂毛的驴尾巴。
她的下面怎么会有头驴？她一定是疯了，不是梦见金牛，就是看到死驴。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那条驴尾竟然象征性的抽搐了一下，这个动作更加刺激到少女，她再次尖叫起来。
“你看什么看，快给我起来。”没想到少女年岁虽小，力气却奇大，见金小曲还在驴身上发呆，她竟然双手一掀就将她拎了起来，然后看也不看的往后扔去。
“驴儿，驴儿，你还活着吗？别吓我啊！”
抱着奄奄一息的毛驴，少女哭得稀里哗啦，金小曲本来被她甩得滚了出去，那知这一滚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吃了几口泥土就站起来了。
不过她是没有伤到，但不幸给自己坐了垫背的毛驴却躺在地上半天都不能动弹，金小曲一回头就看见这一人一驴相拥而泣的场面，心中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驴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出门吃顿饭还会被人砸到，你说你是不是背到家了啊。”
少女像是不知道有人在看，她将不知是死是活的毛驴以抱小孩的姿势环在怀里，发现毛驴没醒过来，她的小脸一低，又开始嘤嘤抽噎起来。
金小曲一直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们，因为少女低着头，所以她没有看见毛驴从被她抱到怀里的那一刻就已经睁开眼睛，她仍然哭得很伤心，浑然不知那头毛驴正很享受的将头搭在她身上，恶狠狠的冲自己瞪起驴眼来。
“喂，别，别哭了。”看到毛驴没死，金小曲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她，哪知自己才开口，那少女就身子一震的站了起来。
可是，她站起来的时候没有把毛驴放下，毛驴肥硕的臀部一下子蹭到地上，几滴驴泪都要挤出来了。
眼前的一幕金小曲看了都疼，但那少女却浑然未知，她依然用她细小的胳膊抱着一人多高的毛驴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能看见驴唇剧烈抖动，驴毛一地，大滴大滴的驴泪滚落下来。
“你是哪里来的妖怪？今日驴儿要是死了，我定要你以命偿命！”
“我不是妖怪。”瞥了眼已经忍到极限的毛驴，金小曲真的很想同情它一下，但眼前的少女正气势汹汹的瞪着自己，所以当务之急一定要先解释清楚。
“你的毛驴没有死，你快看，它要哭了。”
少女又急又气，搁下毛驴，掰过驴脸给她看，“怎么会没死，你看它被你压成那样了！”
金小曲一直就在盯着毛驴看，这头畜生聪明得很，听见有人说到它了，居然驴眼紧闭开始装死。只不过它现在的样子忍得极苦，刚才的驴泪未散，这会儿又被少女扔到地上强行掰过驴头，尾巴又开始隐隐抽搐了。
但好在这回少女离得很近，也观察的很仔细，所以她很快发现了毛驴的异常，对上它痛得颤抖的尾巴，一声惊喜从她口中呼啸而出，毛驴再次被她抱了起来。
“驴儿，驴儿，你没死啊！太好了，你没死师父就不会骂我了。”
“啊！啊！”这回毛驴再也忍受不住，因为起来的动作太过剧烈，它的屁股再次擦到石头上，立刻痛得嚎叫起来。
“啊，啊，啊啊！”
“驴儿！驴儿！”
“啊啊啊啊！”
“驴儿，别叫了，我知道你太高兴了！”
一人一驴相拥而泣，金小曲成了那个多余的人，好几次她都想开口提醒少女毛驴的实际情况，可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随着少女的每一声哭喊，毛驴嚎叫声也开始越来越急促，它的驴臀一直在地上不断摩擦着，摩擦着，直到最后一下，一块锐利的石屑扎进它的肉里，终于承受不住的昏死过去。
“啊？驴儿你怎么又晕过去了啊！”驴头一下子倒在地上，兀自伤心的少女这才意识到不对，她看看地上一动不动的毛驴，又看看露出一脸惨不忍睹表情的金小曲，突然哇的一声跳了起来。
“是你，一定是你弄的，驴儿刚才回光返照了！”
“不是，不是我！”明明就是你自己把它弄晕的，金小曲赶紧摇头撇清关系，可她的头才摇了几下，就看见少女的眼眶一红，扔下毛驴就朝自己冲来。
别看那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可她小胳膊小腿跑步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金小曲知道她的力气不能小窥，可当她把自己像麻袋一样扔到肩上时，她还是不小的眩晕了一下。
“我一定不能让你跑了，不然我师父饶不了我。”嘟囔了一句，少女理也不理小曲的挣扎，再一弯腰，又把毛驴打横抱了起来。
“驴儿，我这就回去让师父救你！”
毛驴已经晕过去自然不能回答，而金小曲又被她抗在肩上不能动弹，一人一驴就这样被一个半大的少女背着，以极快的速度朝南奔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绿野里。
第五章 果老
少女托着自己健步如飞，一开始金小曲还害怕会压坏她，可是跑得久了，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这里明显不是凡间，这个漂亮的少女也自然不是凡人，她力大无比，带着一人一驴赶路也极为轻松，所以一回过神，金小曲干脆直撑起身，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记得她刚醒来时是身在一片乱石岗里的，那里到处是白茫茫的浓雾，虽然不知那雾气是天然还是人为的，总之环境十分恶劣。但刚才自己砸到毛驴的地方则比乱石岗要好了许多，大石没有，周围尽是大片大片的青草，料想应该是放牧的地方，所以见到一头在那吃饭的毛驴也不足为奇。
随着她们一路往南，周围的景色也渐渐宜人起来。最远处能看见一座绵延的小山，山下郁郁葱葱种了一大片树林，再往前走，又看见一片湖泊，湖水清澈湛蓝，结合有水就有人的生存原理，金小曲琢磨着目的地应该快到了。
果然，经过湖泊，前方立刻出现几间茅草屋，看见这些草屋，少女的速度就明显慢下来，再走一会速度更慢，几乎是原地踏步。
“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
少女嘴里念叨着什么，脚步却不敢朝前，小曲仔细听了半天，才知道她是不敢进去。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