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钦……千……千”苏妈妈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动,一张老脸又是红又是青又是紫,连千千都不禁佩服她的变脸功力,这赶得上川剧了。
噎了半天,苏妈妈到底还是缓了过来,一屁股连爬带滚地跪了下来喊道:“老身,老身参见钦差大人!恭祝钦差大人,福寿安康,百子千孙!”
百子千孙都出来了,看来苏妈妈果然吓得不轻。千千又冷笑了一下,凑上前来,弯下身,以扇柄挑起苏妈妈的一张老脸:“苏妈妈,恁地贵人多忘事,不认识本钦差了?”
苏妈妈怎可能不认识,她一双毒眼可厉害着呢,心想你这爱生事的丫头就是烧成了灰老娘也认得你,只是你现在不知道怎么走了狗屎运,出门捡到金元宝,竟然成了钦差,她究竟是装作不认识呢?还是认识呢?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还是等这丫头先开口,自己方考虑采用什么策略。
而现在丫头首先开了口,自己自然顺着台阶下,忙笑眯眯的道:“老身方才也在纳闷呢,钦差大人看起来好面熟,再一看,这不是我们以前的千千姑娘吗?哎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哦,不对,正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哦不,正是脱胎换骨,恍若再造。哦呵呵。”
千千挑起嘴角,懒懒道:“苏妈妈,你的意思是我曾经在这儿的时候很见不得人咯?”
苏妈妈登时愣住,忽然发觉自己方才说的话里有大大的漏洞——这丫头早先就是个唇枪舌剑厉害的主儿,这么久过去了,自己自然更加不是她的对手。
苏妈妈赶快作揖道:“唉,钦差大人您说什么呢?老身是太久没见到千千姑娘你,太兴奋了,呵呵,简直都要激动得落泪了……”说完还硬是挤出了三滴鳄鱼的眼泪,将脸上铺的驴粪蛋一般坑坑洼洼的粉打落了不少,正是落花流水,稀里哗啦,不忍卒睹。
钦差再回暖香阁3
千千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好了,苏妈妈,闲话咱就先休提,我且问你,以前我记得这里的熟客有一位姓陈的员外,专宠丹桂姑娘的,最近他可有来过?”
苏妈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话就在嘴巴里打转转,看起来倒是像打嗝。
“苏妈妈,你若是不说,我自有法子让你说的。”千千若无其事地拿起麻姑献寿青花茶盏,抿了一口,眼光中精光四射,刚磕了磕被盖,便有四位身形敏捷,一看便是武功根基不浅的侍卫跃入房间,分布在千千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守得铁桶也似。
“这……”苏妈妈登时觉得脚底板都凉了,但是做青楼这一行的也有规矩呀,青楼是严禁泄露客人秘密的,不论是谁看到了客人的秘密隐私,不论这隐私是客人有甚么特殊嗜好,还是客人竟然是杀人犯,都一律不得透露。
苏妈妈转着眼睛,苦恼极了。
千千打量着苏妈妈心惊胆颤的模样,冷哼一声:“妈妈,您就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我这左边这一位呢,他最善于用暗器,而且还能够让别人看不出暗器的痕迹来,全身上下扎了七八百针,竟然一个针孔都无,你说,厉不厉害?而我右边这一位呢,刀法极快,眼珠子还在打转呢,头已经落在地上了。这等功夫呀,可不是一年两年能够练出来的。”边说,她便以眼光余光看着苏妈妈两腿筛糠的模样,一边以小指头葱管一般的指甲挑出几缕茶叶,在鼻尖细细闻着——果然是好茶啊,自己在暖香阁呆了这么久,哪里喝过这样的好茶。
苏妈妈看着千千覆着冰霜一般的表情,登时觉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己以前用来要挟婆子丫鬟姑娘的招术,竟被这丫头学了个十足十,还转过头来恐吓自己,自己一把年纪了,存了这不少钱,这辈子的血汗不容易,可也要有命享受才行啊。
钦差回到暖香阁4
想到此,苏妈妈忙涕泗横流,爬了过来,一把搂住千千的膝盖(自然,千千优雅地甩开了),道:“钦差大人……我这就说……那位陈员外最近来得少了……只是,只是……”
“只是甚么?”千千见苏妈妈眼睛滴溜溜转,便更狠地瞪视着她。
此时她气势已是占了上风,便要乘胜追击,令对方溃败千里。
那种目光竟似有千钧之力,苏妈妈只觉得浑身上下似乎有无数小蚂蚁蜿蜒,又是酸又是苦,只得道:“只是他有一间密室……平日里,都不允我们进去……”
“所以单杰竟然将紫鉴那老狐狸的巨额银两藏在了青楼里?”昭阳殿灯火幢幢,浓酽香香氛蔓延,云竣十分舒适地泡在温水中,露出健壮白皙的胸膛,嘴角轻挑,眼光流转,黑发蜿蜒,而娇小柔弱的贵妃斜倚在他胸口,娇喘微微,双颊生红,这等模样,任谁看一眼便要脸红心跳,却不想在这风流香艳花好月圆沐浴池中,皇上同贵妃却在议论国家大事。
“是啊,我进去的时候也没有把握,那间房间看起来虽说豪华,却也和一般房间无异。”千千回想起自己进入那件密室的情形,也觉得深感幸运,“只是我本能地觉得哪儿不对——是哪儿不对呢——后来,我就想到了……”她的声音愈来愈微弱,后来简直像蚊子哼哼。
“钦差大人想到什么了?”云竣在她面颊上香了一口。
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根据她在暖香阁呆了大半年的经验,这间房……这间房未免太过于隔音了。
苏妈妈深谙寻欢客的心理,刻意将每间房间的板壁弄得不厚不薄,正可以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阵阵欢好声响,以激发客人“雅兴”……只是千千一踏足此屋,登时觉得一片寂静。
太寂静了,寂静到不正常。
她很快就想到,这里一定有什么机关。然而光知道有机关没有用,还要找出机关的机括在哪里。
钦差回到暖香阁5
花瓶,窗帘,帷帐,妆台……有哪里不对呢?
哪里不对?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这间房一定有古怪。
千千走至花架一边,忽然想起这间房的格局与自己当年与云竣“共度良宵”的那间房是一样的……
登时粉霞飞满双颊,那个时候的对话调笑,他作弄她,还历历在目……
“我干什么?不是你自己说我花了三千两银子不能什么也不干的么?”
……
“哦?你还嫌不够?”
……
“那我花了三千两银子,难道还不够轻薄你的?”
……
想着想着,她耳根都羞红了,下意识地扶住了花架上的花瓶,那花瓶是上好的青花瓷,斜插一支腊梅,吐露阵阵幽香……
然而就在此时,她心中那缕异样,越来越明显……
对了,为何这花瓶的耳后,有一块颜色黯淡了许多?
千千没有放过这丝毫的差别……一只花瓶,有一块颜色很暗淡……这说明,有人经常碰那里。
有的时候,真相就存在于细节当中。
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将手指放在了那一块暗淡的地方,下意识地将花瓶转了一圈。
也就在这个时候,在帷帐之后,一个暗格缓缓地露了出来。
金光晃花了她的眼……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金子……并且每一块上面还有专属的国库印记……
果然,就是那笔她和云竣寻找了许久的款项……
紫鉴这个老狐狸,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道理,任谁能够想到,这样一个客人络绎不绝的洛城最红的青楼里,竟然藏匿了如此巨额的金锭呢?
一日后,紫鉴以私吞巨大国库财富为名,剥去左相官职,逮捕下狱。
此事震惊朝野。
三百名检非违查抄了紫府,里面奇珍异宝无数,加上私藏在暖香阁的金锭,他的不完全家资已经抵得上小半个国库。
朝野生变
更令朝野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半日后,微服带着乾亲王往南诏城急赶的静贵妃也在洛城东南三十里地被截住,在马车内竟然检查出一身小小的龙袍,大小正合乾亲王尺寸。
一场惊天阴谋,终于消弭于无形。
此时不仅紫鉴的众多亲信门生倒戈,更有若干早就看紫鉴不顺眼的臣子参表上书,痛斥紫鉴身犯一十八条大罪,理应处斩,株连九族。
云竣念在紫鉴一直以来还算循规蹈矩,并不过于张扬的份上,决定赐紫鉴一杯毒酒,静贵妃终生幽禁,不再株连其他人。
七月十五日,紫鉴在大牢内饮下鸠酒。
七月二十六日,静贵妃在静安宫内自缢,留下一封情真意切的信笺,称自己犯过弥天大罪,求云竣看在乾亲王年纪尚幼小的份上,免除乾亲王一死。
紫府其他人成为庶人,包括那位曾经烜赫一时的紫凰小姐,再也没了当年的耀武扬威之态,乘坐一乘小轿,安安静静地离开了洛城。
这场大胤新帝登基以来的最大动乱,终于悄没声息地解决掉。
右相楚云兼任左相,为大胤朝第一位总相国大人,一时间权倾朝野,不过他本是低调之人,兼也满腹才学,倒也并不令众人讶异。
“义父,敬你一杯。”在花木扶疏的庭院内,明玥露出娇媚的笑容,给楚云斟了一杯上好的佳酿,“恭贺义父成为大胤朝国之元老。”
“惠妃娘娘客气了。”楚云面上是进退自如的笑意,“这一切全部托了皇上和惠妃娘娘之福啊。”
明玥淡淡一笑:“只是本宫不争气,一直得不到皇上的宠爱,令义父为难了。”
楚云眼底露出一抹晶光,放下酒盏道:“惠妃娘娘何出此言,如今满朝都知道惠妃娘娘贤良淑德,毫无嫉妒争宠之心。看来皇上独宠贵妃,倒未必是一件坏事。”
朝野生变2
明玥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说,然而若是贵妃一旦有了子嗣,一切便大局已定……”
楚云不露痕迹地看了看明玥道:“那义父看看可能为惠妃娘娘想甚么法子……”
这个夏季多雨,南方洪涝灾害越演越烈,西南沿海一带更是频发海啸,浪潮席卷渔民茅屋,将木船打成碎片,导致数万人流离失所,救援兵丁亦是淹死数百。
奏章上说:“其声或大或小,小则如击花鼓,点点如撒豆声,乍近乍远,若断若续,逾一二时即止;大则汹涌澎湃,虽十万军声未足拟也;久则或逾半月,日夜罔间,暂则三、四日或四、五日方止。”
刚刚解决完紫鉴一事,云竣已有些身心疲惫,原本英俊无比的面庞上也浮起微微憔悴之色,令人看了不忍。然而南方频传的坏消息令他几乎难以安寝——花了那么多银两赈灾,怎么会还有那么多灾民?究竟那些防洪堤坝是什么做的?怎么如此豆腐渣?
“少沁,这回也许真的要你御驾出马了。”君无命坐在御书房内,看了看奏章,温声道。
“朕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宫中还有许多事情无法放下。”云竣揉了揉太阳穴,低叹。
“我知道你不舍得千千姑娘。”君无命笑了笑,“放心,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帮你看着她的。”
云竣颔首道:“那就拜托无命了……不知道为何,朕这些日子以来老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缘何?”君无命挑眉问。
“朕也很难说清这样的感觉,按理说,紫鉴谋反这一事已经得到彻底解决,朕原本应该高枕无忧,却不知怎么老是觉得有一件事没有办妥,然而静下心来想,又不得要领。”云竣斜倚在龙椅上,任一头乌黑的发散落下来,其中那完美的面庞又更加增添了几分落拓的迷人气质,薄唇微抿,勾魂摄魄,“希望是朕多心……”
君无命拍了拍云竣的肩膀:“少沁,你尽管去吧,我一定会帮你好好地照顾千千。”
朝野生变3
云竣点头,凤眸微眯:“现在紫鉴已经伏法,按理说应当没有谁对她不利……不过朕总是觉得不妥……不过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选,所以,还多多拜托无命你了……”
话是这么说了,然而心中依旧放不下她……算起来,二人成婚已有几个月了,这几个月来朝朝暮暮相守,日日相对,花前月下,抵足缠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倦,每日一上朝,脑中还浮现着她的软玉温香。
一时间要分离,还真是觉得好像心口被生生剜了一块下去,血肉模糊。
然而,他毕竟不是一般的夫君,他是皇帝,千万臣民都是他的子民。人人有妻儿老小,他不能够只顾得上自己的妻子,而枉顾千千万万人的命运。
这,就是皇帝的命运。
若是他不能对自己的子民有责任,那么他又何谈对自己的女人有责任呢?
他抿了抿唇,凤眸中幽深却清亮无比。
几日后。
“朕不日便南下慰问灾情,在这段时间内紧急政务一概由相国处理,各位爱卿可还有甚事要禀报么?”云竣坐在金銮殿中,淡淡的声音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一时间静寂无声。
无事也好,云竣暗自思忖,便道:“那——退朝。”
说完,他便转到后面小径,向昭阳殿直接走去。
明日就要出发了……今晚,他要好好地陪着她,陪她说说话儿,最近什么事情都堆在了一块儿,每次晚间到达昭阳宫也是疲惫不堪,话都懒得说,二人只是静静地拥抱在一起,倾听彼此的心跳……
丫头……这段时间没了你在枕边,我可如何睡得着……
最近,云竣越来越依赖千千,这份依赖,不只是感情上,更有发现,在政务和笼络人心上,千千有一套非常与众不同的理论。
她真的是一本书,每一次翻阅都会给他以新的发现……
朝野生变4
不论是小曲清幽,还是大音希声,她都能够把握自如,游刃有余,你说她单纯不解世事呢,她又如同流水一般,能载舟,能穿石;你说她老谋深算呢,她又天真无邪,话语俏皮,双眸晶亮,暖进他心窝最深处。
记得在紫鉴下狱之后,他曾经与千千有意无意地提过:“众臣联表上书:痛斥紫鉴身犯一十八条大罪,理应处斩,没收全部家产,株连九族。”
“果然是落井下石,自古以来,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千千正在替云竣梳发,精致樱唇抿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那贵妃娘娘你觉得呢?”云竣淡淡笑道。
“以我之见,紫鉴肯定是要杀的,不然不得以服民心,然而他的家眷并没有什么罪过。”千千毫不犹豫地道。
“哦?”云竣眉一挑,浮起些不愿相信之色,“可是那一次派杀手来行刺你的主使,经查证确实是紫鉴无错,而且在狱中他也老实交代了。”
千千眼光一黯:“所以我说他死有余辜,然而其他人就免了吧。”
“哦?也说不定他的家人与他共谋呢?”云竣凤眼中陡然升起寒意,“不论有没有参与,至少紫鉴这一举肯定是为了他女儿紫凰,朕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或者至少有伤害你的心思——紫鉴要处置,然而其他人也不能放过,特别是紫凰。”
“还是算了吧。”千千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紫凰是个脾气大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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