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身材娇小,穿上男装后显得更似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一众掌柜厨师看她年纪小身子单薄,却颇伶俐爽快,倒也不曾难为她。
她自称“徐千”,乃现代的名字和古代的名字之和,说起来,谁都不得罪。在暖香阁里三伏天练出来的那洗碗绝活,此时可是派上了用场。不过还不止这些……千千捂着嘴唇,眼闪异样精光,口内偷笑。
做小二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倒是真从这南来北往的豪客大贾嘴里听到不少见闻,增长了不少见识。自然,花魁芍药儿的神秘失踪,已然成了近几个月来洛城本地的头号新闻。
千千也曾思索过芍药儿究竟去了何方,然而直觉却是她并没有危险——其他人或许不知,可是她心知肚明,她有那么一位武功高强的蓝衣人保护,又怎会被一般贼人掳走?
芍药姐姐,一定是有甚么事情,自己离开了。
只是……关于那云少沁,却一直杳无音信。
也是,人海茫茫,一个黑衣男子,尽管俊朗倜傥,却也很容易消失得无影无踪。
千千蹙起了眉头,心一沉,低着头迈进油烟缭绕的厨房,托起一个油腻腻装满菜的大托盘,气运丹田,高高举起,口呼一声“菜来嘞~~~~~~~~~~~~~~”便在一众宾客间杀出一条血路……
相聚
正午,日光亮堂堂地洒下来。
龙飞凤舞的金字招牌“太白楼”门口。
“嘿,大老远的,我就闻到女儿红的香味儿!”说话的是个穿着赭黄长衫,矮矮肥肥的老头儿,使劲吸溜鼻子,搓着双手,一副欲仙欲死的模样,“这女儿红不错啊,想必是五年的陈酿了,纯净圆润,不是凡品,好酒,好酒啊!”
“钱太多,你今日要请客么?”另一个高高瘦瘦,面色枯槁,眼神却闪着异样光芒的老者不屑地斜了钱太多一眼,嘴里哼了一声,大有“你拿什么来请”之意。
钱太多果然被此话制住,一张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若陀螺也似,涨了半天,怒道:“谁说我不能请?我钱太多不差钱,可以请公子,请君公子,请雪燕小姐,就是不请你个——该——死的——话——太——少!”
话太少扯了扯胡须,冷笑道:“莫不是进去吃完了,就被掌柜的打出来吧?”
钱太多恨声道:“你以为是你话太少么,上回在十里庄,人家大姑娘家在讨论情郎的事儿,羞羞答答的,就怕旁人听见。偏你个为老不尊的,要去搅和,结果还不是被人打得满头包,夹青夹紫,如一颗花椰菜也似?”
话太少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就此不言。
“好了好了,两位前辈,不要吵了,咱们进去吧,走了一天,肚子也饿了。”一身紫衣的君少傅走了上来,“今日是公子指明要在这太白楼与我们碰头的,诸位也不要让他空等才是啊。”
钱太多话太少听见公子二字,面色皆肃,背对背站好了,偏过头去不看对方,哼一声,各自抬起腿,走上太白楼的青石板台阶。
君少傅与模样清丽的黄衣雪雁对视一眼,皆有莞尔之色,这对外貌颇为悦目的青年男女亦并肩走上台阶。
“两位前辈,请点菜吧,公子大约是有些事,要迟一点了。”君少傅带领诸人在雅间坐定,看看外面天色,云竣尚未到来,眉宇有一丝忧色,却掩住了,继续带着微笑,呼声,“小二。”
“来嘞~!”小小的身影掀开湘妃竹帘,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鞠了个躬,一双白净小手上捧一厚本朱色册子,上龙飞凤舞金字题着‘敢称天下先’几字,“列位客官,这里是小店的菜谱,请客官点菜吧!”
特色菜
君少傅听这声音依稀有些熟悉,抬起俊秀面孔一看,却是呆了一呆。
——这小二,为何和之前暖香阁的那个令少沁神魂颠倒,还为之几乎将一整片樱花林都损毁的小丫头模样如此相似?
千千递上菜谱,却也愣了——这个紫衣俊秀男子,却不是云少沁身边的君少傅么?
两人俱是愣住。千千更觉得自己的心脏若要自喉咙里蹦出来也似——君少傅在,那,那么,云少沁……会不会也在?
她两颊立即浮上一片娇艳粉红,六神无主,微微抬头,以眼角余光扫射一周——一个胖老头,头发稀少酷似骗自己穿越的土地老儿、一个瘦老头,脸色枯槁却有双贼溜溜的眼睛、一个青年女子,模样清丽,气质淡泊……就这几个?
他不在?
她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和无措,直到钱太多粗声粗气地问了一声什么,她还愣在那里,浑似失魂落魄。
君少傅看着她如此模样,面上也绽放出微微笑意。
少沁,你快来吧……
这大好阳光,正适合喜相逢呢。
他决定先不说破,微微靠在竹椅上嵌的月白府绸垫上,眼光流转。
“小二!”
千千还在发呆。
“小二你聋了么?”钱太多终于不耐烦地一拍桌子。
“啊?!”千千终于回过神来,面色却依旧失魂落魄,钱太多不由得嘟哝了一声:“这什么小二啊,一脸呆相,这酒楼还想不想做生意!”
君少傅蹙眉制止一声:“前辈,这般说话似乎不妥吧。”
钱太多捂着鼻子咳了一声,千千终于反应过来,回复淡淡笑容:“对不住,客官有什么要问的?”
钱太多抬起头来,笑嘻嘻地对千千道:“小二,你们这菜单上的菜式太过寻常了,可有什么特色的招牌菜没有啊?”
千千有些诧异,这太白楼上的菜式,在整个洛城而言都算是极其精良的了。其中狮子头、佛跳墙、鲍鱼羹、木瓜雪蛤等菜式更是做工精巧,风味绝佳,这天下的食客,包括一些羿国来之人,都是慕名而来,满意而归,却甚有这等看见菜单便不满意的客人。
有意思的小丫头
千千只得道:“小店的菜式在洛城也有一点小名气的,招牌菜嘛,有狮子头、佛跳墙、蜜炼燕窝、木瓜雪蛤——”
“这些我都吃过一百回了,小二啊,大爷我呢不差钱,不一定要甚么名贵菜式,天上飞的海里游的珍宝,只希望有些新意啊,新意……明白了么,小二?不然,老身可要在你们太白楼这‘敢为天下先’的牌子上画上一把不大不小的黑叉了!”
钱太多果然是个老饕。人不可貌相,这钱太多这些年来吃遍天南海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南腔北调什么没尝过,自然这些普普通通的所谓珍馐美味对他来说,就如一般人等吃鱼香茄子,水煮白菜什么的无甚差别。今日进了这据说洛城第一的太白楼,自然报以甚高期许,自然也带了三分挑衅。
千千一时有些噎住,殊不知这胖老头还如此古怪刁钻:“这……”
君少傅见此情状伸出一只手来想要解围,然而千千小丫鬟一双黑瞳中忽然闪过一丝挑战的光芒,她缓缓放下菜谱,嘴角绽出一丝笑,扬声道:“好,我就给这位客官做几样独家特色菜式!”
“这位姑……咳咳,这位小二,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们随便要几样菜便可了。”君少傅打着圆场,而此时的千千整张小脸上已洋溢着一种特别的兴奋之色,几欲不再听他说下去,便一个箭步窜出了房门。
“……我倒是想看看这小丫头,能做出甚么菜式呢。”钱太多看着那小小身影消失在门口,托着圆滚滚滚的腮帮子,笑道。
“前辈原来你也发现她是……”君少傅惊愕开口。
“那是自然,我钱太多活了这些年,难道连男女也分不出么?这小丫头,有意思。”钱太多得意地跷了跷二郎腿。
“嘁,你钱太多想调戏人家小丫头,也别拿我们一桌子人的肚腹开玩笑呀!要是她做出什么不能下咽的东西,我话太少可是头一个不依!”话太少最看不得钱太多得意,不放过任何一个讽刺他的机会。
“好了好了,两位前辈不要吵……”
“……”
厨房一角,小丫头千千拿着菜刀站在砧板前,跃跃欲试。
大展身手
那老头儿不是要“特色”么?好,我就给你做几样你从来没看见过的宝贝特色菜。记得前世里,我还曾在学校的烹饪大赛中,崭露头角!
厨师虽是有些犹豫,然而终于磨不过千千一脸迫切地死磕,答应让她试试。
将整块带骨牛肉放在铁板上,以刀划数下,再在大火上翻面烤……至七成熟。洒一些孜然,黑椒,高汤……再以辣椒酱入味。
面条……面条煮熟,混上生粉和水成汁,再浇上番茄酱……没有番茄酱?好吧,拿番茄捣烂了,煮熟权当番茄酱,再打上一个蛋,煎至半熟……再以圆蘑切成薄片,蒸熟,洒在上面……嗯,还有虾……放几只虾上去……
还有什么呢……对了!还有紫菜!以紫菜碾成大片状,将煮熟的饭包成细长,另一些攥在手中揉成圆团。上面撒上一些白米醋,中间放上生黄瓜、或者鲜滑鱼肉、或者少量蛋,整个以紫菜包好,以竹帘子卷好,最后洒上上好生抽,一只一只,乖乖地排好在盘子里,如等待检阅的小卫兵般……
唉,差点芥末啊……
周遭的厨师慢慢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千千低着头忙活着一干自己从未看过的食物,不禁看傻了眼。
“小徐,这能吃么?”
“小徐,这这这,是半熟的啊……”
“小徐兄弟啊,你可别让客官们吃得闹了肚子,我们可是不好交差的……”
千千嘴里一律应着“嗯嗯嗯”,继续开始最后一件大工程:“许大哥,有煎饼么?”
“煎饼?有——有早上吃剩的……”
“那也成!有火腿肉、糖浆、鸡块、洋葱、玉米粒、蒜头、鸡蛋么?”
“有的!”
“好!”
当当当……
煎饼都冷了硬了,上面再涂一层面粉,涂上鸡蛋……
没有烤箱,只能在火上烤……
洒上火腿肉、鸡块、洋葱、玉米粒……
没有芝士,只能够以糖浆代替了……
千千酡红的小脸蛋上,淌下一滴一滴晶莹汗珠,在太阳光下,反射出美丽的七彩光芒。
一干人等,正等待在雅致的包间中。
竹帘哗地一声被拉开了,进来的男子剑眉星目,轮廓俊美中夹杂冰酷,黑发松散在肩头,一身隐隐闪烁着金丝光辉的墨色箭袖紧身衣衫,外头披着深宝蓝色綉鹰纹斗篷,颈间挂着七彩鎏金流苏镜面坠,整个人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帅气与逼人的贵气,令人几乎难以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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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君少傅也下意识地以象牙扇柄挡了挡双眼,心中苦笑:他这位多年老友和主子真是越来越英俊炫目了,他这一身一路要是坐在马车里还好,要是骑马过来的,那一路上又不知要迷醉和心碎多少少女芳心了。
云竣见众人皆在,不由得绽出一个笑容来,笑容明亮之极,简直可与外面午后的炫目阳光争辉!
“公子!”
“公子来了!”
“公子,你来了,咳咳,我们可都盼星星盼月亮,等得不行了!”
“公子啊,钱太多他方才竟与小二斗气,故意挑刺让人家去做什么特色菜了,真是为老不尊啊!”
“咳咳——公子多日不见,想必很忙吧?”
“公子自然是很忙啦!你以为是你啊?”
“公子……先坐下吧!”
如此种种,夹杂着钱太多与话太少的互相怒目圆瞪,倒也颇为热闹。
云竣眯了眯眼,眼光流转,嘴角微扬,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暖意——这几位下属也是朋友的面前,自己方才能够放下在宫中的层层伪装,放下那个温文有礼、圆滑世故的皇太子的面具,做回自己——云少沁!
看来,自己还是早一点出宫为好……在宫里闷了三个月,实在是淡出鸟来。天下太平,无非每日是照例的请安、朝会、游宴,厌都要厌烦死了。特别是近日里左相大人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圣上有意指婚自己女儿紫凰为太子妃的消息,整日里寻着各般借口令紫凰进宫,那女子美则美矣,只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大约……是共鸣吧?
任你再饱读诗书又如何,精通音律又如何呢?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够直达心灵的共鸣,寻遍天下,又有几人有?
“公子啊,咱们多日不见,先来喝一杯!这里的女儿红,那是相当不错的!”钱太多举起淡青色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云竣微笑着拿起陶制酒瓶欲给自己满上,触手之处却是轻飘——那一瓶子女儿红,早就在方才这一个时辰中钱太多仁兄的自斟自饮中告罄了。
“小二!”
“小二,拿酒来!”几人忙着呼喊。
只是那帘外却是安安静静,悄然无声。
怎的偌大一个酒楼,连个小二也无?
钱太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话太少也板起脸。
看见你
云竣却是心情甚好,今日原是他做东宴请诸位,因此长身站了起来,笑道:“便让我去唤小二过来,拿上几坛子上好的女儿红和桂花酿!”
“这……”君少傅伸出手想略加阻拦,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看着那宽阔背影迈出了门。
“小二,拿酒!”
“小二!”
正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的千千耳边忽然飘过“小二”二字。
她暗叫不妙,平日里太白楼虽然有三四位跑堂小二,可今日小黄请假回乡,阿周出去买鱼了,另外一位小亮,已是在雅座里伺候一桌甚么衙门人物,忙得头都大了一圈。
“小二死哪里去了?”
“来了,来嘞——”千千抹了一把汗,心道这一桌中西合璧、土洋结合的菜式也完成的七七八八,先应付这主儿要紧。
她咬着嘴唇一路小跑着上了前厅,朝着那声音来路中气充沛地应了一声:“来嘞,客官有甚吩咐?!”
“哼,你们这么偌大一个太白楼,便是如此待客之道么?”
自白粉墙的拐角处,传来一个原本颇富磁性,此时听起来却是不耐烦到了极致的男子声音。
“再不来,小心本公子掀了你们的牌子!”
千千大脑一片空白。
一滴汗,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成了八瓣。
并非因为此人吓唬她的那句“掀了你们牌子”,而是……
这声音!
这日日盼望的声音!
“来,来,来了……”她两片柔软嘴唇似乎黏在了一起,那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抬起头,她闭了闭眼,随之睁开,大步向前迈去!
那一边,他微微蹙着眉,在这人潮喧动的大堂里,为何他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微弱的,却是倔强的,纤细的,却是柔美的声音?
他心头忽然一亮,亦大步朝前迈去……
他看见她。
她亦是抬头看着他。
她额头鬓发浸湿,乱七八糟地塞在一顶灰色瓜皮小帽里,一张小脸依旧清秀而俏丽,只是额头和脸颊上有那么几笔浓墨重彩的面粉和汗水划过的痕迹,小嘴依旧红润而微微翘起,只是此时以一个白痴之极的角度张开。
他蹙了蹙眉,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伸出手,狠狠拽住她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