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昭帝胸口似乎被人打了一掌,声音沙哑:“你说沉香策在金宫?你——如何知道的?”
云竣心中一惊,似乎——似乎父皇早已知道。
“儿臣也是听江湖传闻,不知能否做实。”云竣心思细密,自然发觉不妥,此时他方才肯定,父皇让自己去找这宝贝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单纯之事。
父皇明明知道沉香策在何处,却不愿告诉他。
也许,父皇还知道更多……
昭帝的眼光闪烁不定,显示出他内心的纠结,云竣不敢再言语,默默垂下头去,凝视冰块之下依旧不停地涌动着的碧色池水。
即使冰块再严酷,水有一天也将吞没它,将它化为己身!
那么,谁更强大,不言而喻。
“竣儿。”犹豫了许久,昭帝终于缓慢开口,“朕决定放弃这次机会。”
云竣一惊!
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君心难测的实在含义!
犹带着一丝略微的不甘,他低声道:“可是,父皇,这次机会稍纵即逝,若是不好好把握,这一统天下怕是要延迟许多年了。”
昭帝起身走了一步,云竣明锐地发觉父皇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一统天下……竣儿,一统天下究竟可是件好事么?”
这句话不啻于一记轰轰惊雷,将云竣击中在当地。
——这是这么多年来,父皇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那么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公认胤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甚至有谋士私下里称道:若是昭帝再活三十年,那么大胤必将一统天下,万国来朝!
然而,就是这样的父皇,此时的声调中也显露出了一丝颓废和疲态。
他老了。
“竣儿,你一定在想父皇何时变得如此消极怯懦了是么?”昭帝的声音并不大,却依旧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有疑问不曾解开。”
你的金宫
昭帝忽然朗声大笑,笑声直刺云里,然而在余音未消之际忽然转为尖利呼啸!
那呼啸声,掠过湖边黄杨、榉木、枫树的树梢,刷刷掀起树浪,将未被冬日冷风吹得凋零的树叶刷拉拉尽数削下!
湖中冰块之下的水,也似乎跟这般气浪呼应,在暗地里呼啸,竟将牢不可破的冰块,裂出一道道口子!
“竣儿,父皇曾经做错过一件事,此生也唯有这么一个机会略作补偿!”
飓风掀起昭帝斗笠的面纱,云竣惊愕地发现父皇的脸色极其苍白!
阿若,阿若!
你曾经令我发下毒誓,言若我背叛,便将天而诛之!
可是,阿若,朕不但没有天而诛之,反倒成了最伟大而煊赫的皇帝,阿若,你说,誓言真的有用么?
此番,你的国家朝中混乱,你的侄儿互相厮杀;阿若啊,这就是你的故土,你的大羿!你这位月落公主守护了二十年的国土!
你可知道么?只要朕一声令下,他们这一盘散沙,就将彻底的败亡了……
只是,朕还是不想这样做啊……
——只因为,若是你还活在这世上,不想让你失去了你的家,你的金都,你的金宫,你仅剩的几位血亲……
若有一天你还想回去,总有个地方等着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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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千千忽然被噩梦惊醒。
那个梦里,白骨成山,流血漂橹。
孩童无助地捂着眼睛,哭泣着死去的爹娘。
然而屠刀,已然逼近他幼小的身躯。
磔磔的嗜血冷笑,就在耳边响起。
是战争么……在战争的怪兽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啊。
云竣,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她霍一声自被衾中弹起,低低呻吟一声,方发现这是一个梦。
心绪难平,她决定起身出来走走。
他的心意
月光照耀在屋檐之上,她白色纱衣被夜风掠起,好似精灵的翅膀。一片片,一行行,梦似花飞,人归月冷。
她赤着脚,白玉般足尖踏在地上,却并不觉得寒冷,反倒有一种清醒的快感,一步步在红木回廊的地板上穿行。月光是如此通透,仿佛看穿了人世间的一切。
她不知道,一双目光正静静地坐在白雪覆盖的屋顶之上,注视着她。
那身影已然不知道坐了多久,似乎已经和白雪皑皑的屋顶融为一体。
爸爸……
妈妈……
她忽然停下来,靠着柱子轻轻滑落,将整个小小身躯缩成一团,以手臂抱着膝盖,似乎这样才令自己觉得安全,仿若还在母腹中的姿态。
爸爸妈妈,你们现在还好么……
若是你们在,可否告诉女儿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呢……
女儿爱上了一个人……然而,却体会到爱的痛楚……早知如此,又何必动情?
若是爱已成殇,又该如何是好?
她想着想着,摸出颈项上那块小小的白色石头,那实在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既不透明,也无玉质,她初看便有些疑惑,不知道云竣何以选中这么一块石头给她。
以他那般张扬个性,应当不是玉石便是紫金的珍奇宝物……
石头安安稳稳地躺在她小小白净的掌心,已被她的体温温暖了,显得很是惬意。月光勾勒出它的轮廓,圆润轻忽,无暇光润,似乎一朵白云……
白云——?
她恍然大悟!
他就是要送她这朵“云”!
她咬了咬唇,胸口激烈地起伏着,深深呼吸那清冷的空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心头如潮汐一般涌起的激动,和……感动。
傻瓜啊……
你有此心思,为何不告诉我呢……
借这块小小的石头,你是想要说把自己的心,栓在我身边罢?
怎样才算情深
这样的心意,以这般婉转的方式道出;一改他平时桀骜张扬,似在用绵绵细语在她耳边轻轻呢喃,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我,将我的心给你……
你可愿意接收,并放在你胸口最温暖的地方么?
云竣……
你这个傻瓜……
“好吧,那我便给你永不相弃。”
他的话语。
“丫头,我会好好对你的,会补偿上你之前所有缺失的一切。”
他的漆黑的,如同骏马一般的眼睛。
“但是你一定不能离开我,怎么也不能离开我。”
带些孩子一般的语气,似是恳求,令人心疼。
“红颜值得半个江山!”
铮铮誓言,如金石震响,言犹在耳!
“你是我的,丫头,我只有你一个人……”
夜半私语,情真意切。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山无棱,江水为竭,乃敢与君绝!
这一切,又怎能忘记?
怎能装作不曾存在过!
爱,即使是烈火,仍有无数人为之赴汤蹈火!
燃烧成灰,至死不悔!
怎样才算情深?如我与你,这般跨越千年,与君相遇——这样,行不行,算不算?
上天,可否给我们一个答案?
她急速站了起来,向前踉踉跄跄地奔出去几步,她的心头,此时燃烧着熊熊烈火!
爱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的心似乎长了翅膀,只要飞到那一个方向。
此时,她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她双颊通红,眼底隐然有泪;不,她不能再等了,虽说这已是深夜,然而她心中的呼唤,已不能控制。
她现在就要奔到他的身边,告诉他,她的心,也给他……
告诉他,她会好好对待他的心……
告诉他,她再也不会轻易和他生气了……
既然两人在茫茫人海之中能够携手,便是几世修来的缘。
她不要那么轻易地放开他……
让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吧,好么?
人生苦短,我不要再没有你。与你执手,流水落花,天上人间!
跟我走!
屋顶上那双眼睛眼中的光芒略微黯了一下,迅即飞下身去!
修长身躯,便如一只雪白的飞鹰!
千千脚步一滞,不知何时,黑暗的走廊尽头,竟然隐隐绰绰,出现一个雪白的影子……
如鬼魅般,无声无息。
她心头大骇,手足登时冰凉,竟然不能动弹。
不,不要,她要去找云竣,她要对他一吐衷肠,不能便这样,被人阻止……
那话,一定要说的!
她急速回头向来路奔去,想从后方包抄。
然而就在这瞬间,雪白影子却悄然无息又出现在她前方黑暗中,飘飘荡荡,如烟似雾。
她无从逃遁。
那个影子似乎只穿薄如蝉翼的轻衣,身形佻达,长发垂坠,隐入最深的黑暗……
然而,暗影中,淡淡荡漾过来一个眼神。
她认得那双眼神。
她犹豫了半晌,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试探地,她轻轻地喊了声:“阿驿?”
精致美丽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漠的笑,他答:“是。”
衣袂纷飞,他影踪在月光下全番显露出来,长袍如烟,眼中似水流里涌动的白色花瓣,芬芳迷人,却忧伤无比。
袖口似乎荡漾水汽清香,他整个人犹如被夜露沾湿,说不出的悲愁。
千千心中一喜,多日不见,不知他最近怎样了,却又明锐地感觉到他骨骼更为清奇了些,整个层层衣衫,竟然只是松松垮垮地覆在身躯之上,便如烟雾,清晨便要消散。
她心中没来由地涌上淡淡恐惧,低声问:“阿驿,你……不开心么?所以来找我聊天?”
他嘶声一笑,唇角登时血红,似乎生生开出一朵被鲜血滋养的曼珠沙华!
他忽然长身向前掠去,身影如电,瞬间拽住千千的胳膊!
“阿驿?”她浑身浮起冷意,这一刹那终于发觉他不同往常。那股戾气血红,与雪白的悲伤纠缠,身影愈发清冷。
“我是不开心,但我不是来找你聊天的。”他狠狠将她拽住,不理会她轻声呼痛,“跟我走!”
————没有评论的日子真痛苦,孤军奋战啊……呜呜呜……今天会更很多,请鼓励我吧……
天衣
“做甚么?”她心下大骇,柔弱身躯已被他生生拖了几步,不安席卷胸口,喉头勉强发出干涸的声音,似被抽走了水流的鱼儿,“你今日……怎么好奇怪!”
“奇怪么?我是奇怪,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你不知道么?”他语声更是冷硬,如冰封千里,毫无一丝温度,与之前和她把酒言欢,听她在清冷夜半长街上鬼哭狼嚎《千里之外》的那个俊雅跳脱的洛驿竟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对了……他这副样子,很像初次认识他的时候,就是那般!
她正想着,他却已然箍住她的腰肢,飞身跃起,便飞上半空,白衣驰骋月光下!
若是此时有人通宵不寐,对月张望,定会看见这一幅奇景——月光下,白衣似雪,如梦如电,长发散落在风中,如有薄薄藤花落下。
是否要感叹:是何来的神仙眷侣?
然而“神仙眷侣”之一的千千却吓得几乎惊厥晕去,洛驿狠狠捏了捏她指节,沉声道:“不用怕。”
她勉强镇定心神,睁开眼瞳。在现代之时,她胆子颇小,未曾试过蹦极这种刺激运动,虽说心向往之,却终于不敢。然而近日,终于“得偿所愿”。
勉强一转头,见如雪月光洒落树梢,似乎被冰冷空气冻住,凝为片片白玉,光华万千。
月华覆盖在两人浅色衣袂,翩翩犹若天衣。
这美景,真乃天下无双。
却无意见到自己长发飞旋,风大,竟与洛驿的黑发纠缠在一起,她不禁心口一跳:结发结发乃是夫妻应有之意,她对他本无心,奈何今日结发?
然而洛驿却浑未曾注意此事,他的心中如今全都是悲愤及报仇雪恨之心愿,虽说之前对千千这女子似乎有了些不同寻常的感触,似乎已有她的笑靥,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然而今日悲痛之下的他却依然把心全都冰封起来,对她也毫无温柔。
然而,依旧是有少少歉意的……她曾经帮助他,对他总是笑意嫣然……他闭上眼,不愿再想。
你最好乖乖听话
一个瞬间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未几,二人坠落地面,正有一匹雪白马儿昂起头来,对主人喷了下鼻息,洛驿极浅极淡地一笑,笑容瞬即隐没在他唇边,好似一个淡绿色的美丽气泡。他不再说什么,依旧搂了千千,一跃上马背!
马儿似乎还认得千千,琥珀色眼瞳欢喜地看了看她,千千刚挨到马背便奋力挣扎:“你干甚么?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你要回去找云竣么?”他声音好似冰般冷硬锋利,刺得人生疼,“你会见到他的——然而不是现在,现在,你得跟我走!”
“不——!”她长声嘶叫,“你今天怎么了?你要做什么?我不走,我要和他们在一起,我不走!”
“你最好乖乖听话。”他眉深深一蹙,修长手指自袍袖之内翩然取出一方洁白丝帕,有流水一般质地,细腻镂刻的绣工,衬得他的手指更加美丽如玉刻。他瞥了一眼嘶叫不停的千千,咬了下唇,便将丝帕覆在她唇上!
“啊……不……”千千惊怒交集,感觉到一股诡异香气沁入鼻腔,登时昏昏沉沉,全身软倒。
在晕过去之前,她还在叨念着:“云竣……等……等我……”
洛驿眉心动了动,眼光缓缓移在她面上。小小脸庞充满不舍与愤怒,咬着唇,唤声切切。
他低低叹了口气,瞳中泛起最深的哀伤。
……你还在挂念他呢……
……然而,挂念我的那人,却已永世不能再见!
心口的痛,也将永世不得痊愈了罢?
永远只能在风中淡漠……
月光照射在他面上,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凛冽,尖锐。
静静地,一滴晶莹液体,自那张绝世的面容上坠落了下来,坠落在千千的面上。
————————————
唔……为什么,忽然觉得脸颊掠过一丝露水?
……不,不是露水……
梦中,千千赤着脚,披着白裳,静静走在一条细瘦的青石小径上,四周皆是雾气,两侧隐隐绰绰都是花朵盛开,左侧是浅红色,右侧是淡紫色……
柔软的花瓣,飘舞在她衣袂上。
甚至有一些花粉,轻轻落在她唇角。
舔一舔,很甜。
梦1
隐隐然,听到一阵鸟雀的叫声。
这里……是哪里?
隔着雾气,她似乎看见一个身影,着黑色衣袍,修长美好。她惊喜万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大声发狂般呼喊道:“云竣!”
那人一滞,缓缓转过头来,深黑眼瞳正是云竣,却正在此时,一个女子若藤蔓一般柔柔攀上他的肩,妖娆地声线发出细碎的笑声。
千千心撕裂一般地痛,叫声:“不要!”
那女子缓缓看向千千,一张精致无比的面容正是明玥,笑意带着天真的媚惑,浑然天成似无害的小兽,却生长着雪白锋利的牙齿:“你不用叫了,他不会理你的了。”
“不!”她奔过去,心头的悲伤和愤怒铺开一张大网,细细密密将她嵌于其中,喉头酸涩,苦不能言。
云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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