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沈睿冷哼地睨着他,右手钻心的疼,只怕这只手以后不能再用剑了。
“没错,可是我并没有出手!沈醉不在,你们拦不住我!”谢小天气定神闲,眼神却忧郁悲悯。
“那你试试看!”沈睿微微扬了扬下巴。
“你还能打吗?”谢小天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如果我打赢你,告诉我谁让你来的,为什么要杀她!”沈睿伸出左手,一名银羽卫立刻奉上宝剑。
“我们是来杀你的!”谢小天淡淡地说着,目光清冷,盯在他的剑上。
“你学的不过是萧家的大风十三式,早年还算厉害,如今在江湖上早已经不顶用。”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沈睿捏紧了剑柄,双眸阴鸷地盯着他。
“方才那一下是还你断指之痛。”谢小天悠悠说着,“请你转告夫人,我虽然别有用心接近,但是却从未虚假,当她--是朋友。今日就算是有人对她出手,我没阻止亦没相帮,算是筹她朋友之义。既然这次不能杀了你们,那么以后我们便再不相见。还请殿下能够放我们一条生路,让我们远离这是非之地。”
说着微微转首看向她的房间,曾经希望,她能够拯救自己,让自己能够坚强,脱离那些魔欲。也许是她目光太真诚,也许是自己良心未泯,无法忍受她像个姐姐一样慈爱地关怀自己。
虽然是叱咤一方的魔头,可是他却从小渴望那样的温暖,只不过从未对人说起,也不曾有人知道。
本以为韦姜是初次见面时候,温柔大度,人美心美的女子,却不想终是自己一个梦,却也没想到,这个梦却在她要自己杀的人这里得到了圆满。
无关爱恨情仇,只是裴菀书对待自己的那种真诚,姐弟般的情意。
这样他便知足,在江湖上拼杀多年,这段时间放下了那双手,才真的感受到心底里期盼的温暖。
笑了笑,他扶住那人,对着沈睿躬身施了一礼,“殿下,告辞了!”
沈睿还想拦他,但是触到他眼底的那抹深寒,不由地僵了一下,待要再动又觉得不合适,便只好任由他扶着那人离开。
皇子接连遇刺在朝堂上下掀起轩然大波,北方八部里以喀尔塔塔为首的好斗份子更是大放厥词。不断在各国使团中挑起事端,令礼部尚书颇为头痛,没有瑞王压制他们,状况很难预料。所以他们联合各尚书给皇上请旨让他回衙署公办。
皇上病重,授命文大人等四大臣组成皇帝智囊团,准予瑞王回府。
瑞王府静悄悄地,临近过年,却没有一丝大肆庆祝的苗头,东北角的闲逸居反而被一团浓云笼罩,大红的灯笼摘了下去换上白色竹篾灯笼,垂花门处白纱及地。
裴菀书拢着雪白狐裘站在梅花树下看着窗口那依然鲜红的剪纸,痛苦地移不开视线,脑海里全是水菊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她知道自己遗憾长得矮,所以每次都将发髻梳得高一点蓬松一点,久而久之,便能梳出薄如蝉翼,耸若流云的鬓发。
沈醉倚在廊下静静地看她,回来那日她扑在他怀里哭得泪水浸湿他的衣襟,除了暗哑的“啊,啊,啊”却发不出其他的声音,让他心痛如绞。
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水菊没有舍己救她,自己离开时候从窗口看的那一眼便是诀别。
如果他们要杀的是沈睿,为什么还要对她出手?
难道她活着不是比死了价值更大吗?
他攒紧了拳头,浑身关节发出清脆的声响,慢慢地他放松下来,大步朝她走过去。他不想她的悲伤将他隔离在外。
伸臂从后面将她环进怀里,双手在她腹前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沈醉,为什么快乐与痛苦总是并存着,得知你不会有危险我很开心。水菊--”她说不下去,嘶哑的声音并不能让人完全听懂她的话,喉咙一阵阵地剐痛。沈醉只是紧紧地抱住她,俯首贴在她的发丝上。
“我们会给她报仇的。我不想你伤心太久,你这样让我觉得真的是要绝望了。”他在她耳边低声地说着,希望她能振作。
沈醉知道沈睿没有告诉她谢小天是谁,一是不想她难过,二是谢小天是她举荐去翰林院的,如果让人知道,将会更加麻烦。
“我会的,会,的,”她撕裂的声音连自己都分辨不出,她怎么能不悲伤,可是悲伤不是大家希望的,水菊如此也是希望自己好好地活着。
她会的,会好起来,请允许,她再消沉一下……她转身扑进沈醉的怀里,用力地抓着他的衣服,心里酸痛翻涌:水菊,小姐会一直快乐地记着你,不管天涯海角,你都和我们在一起。
月上中天
第八十九章
水菊自小就没了家人,裴菀书坚持将她送回裴家,选郊外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以后若是来祭奠或者带她南行都方便。大娘同时收她和东梅、南兰、西荷几个为义女,为她们脱了奴籍,以女儿之礼将水菊下葬,待来年开春给其他三个找个好的归宿。
刺客来自江湖秘密门派且全部服毒自尽,找不出丁点蛛丝马迹。皇上只得严令京兆尹以及刑部专员配合沈睿,由他负责调查这次刺杀事件。
沈睿便趁机将京城里一批地痞无赖,流氓混混能为之所用的便收编,其他一律当成潜在威胁发配矿场去做苦力,至死不得返京否则杀无赦。京城百姓莫不额手相庆,平日包括商人在内,被这些无赖泼皮敲诈勒索,越来越烈,如今肃一时清净平和之气。
裴菀书自水菊下葬之后便不见客包括沈睿和永康,一门心思做针线,画画,剪纸,读书,临摹字帖,在外人看来她平静地似是不正常,没有一点悲伤模样。柳清君让解忧送了药来,她也不肯吃,沈醉虽然心疼却也知道多劝无益,每日只是静静地陪她吃饭,看着她写写画画。
新年后正月,突然有一日,她自书房中走出,对着他灿然一笑,“春天似乎近了。”说着目光转向他身旁的那株杏树,并没有抽芽,可是她的样子似乎嗅到了满树嫩芽的清新气息。
沈醉眼眸酸涩,笑着快步跑过去,将她揽进怀里。
因为水菊走后她身体不好,王府的新年也没有味道,她这一笑才让他觉得正月里的喜庆一下子全围了过来。
“我们将韦侧妃李侧妃她们叫在一起做花灯吧,眼瞅就要元宵了!”她挽着他的臂弯,笑得仿佛从没有悲伤过。
“好!”沈醉轻轻地揽着她,让明光去将两韦侧妃,还有沈睿永康也都请来,大家一起吃饭喝酒,热闹一下。
“你帮我个忙。”
“好。”
丽日晴空,风似乎被新年的气氛融化,也变得细腻起来,雪地上莹光一片。
韦姜依然花容月貌,仪态万方,看着被沈醉紧揽在怀里面容清瘦弱不禁风的裴菀书,盈盈下拜,随后热络地拉着裴菀书的手,“姐姐,这些日子可担心死我了。你能好起来,真是谢天谢地,不枉我去烧了那么多香!!”
裴菀书朝沈醉笑了笑,挽着她的手往书房去,“趁着他们还没来,妹妹也帮我写副对子去去晦气,能好起来,这感觉真是妙不可言。”
韦姜转首看她,见她久病之后,虽然双颊消瘦,可是双眸却越发清亮逼人,不好拒绝,点头道,“恭喜姐姐,妹妹就献丑了!”
裴菀书亲自铺纸磨墨,韦姜敛袖,随手写了首祝她身体康泰,青春永驻的诗句。裴菀书看着连声赞好,随口道,“水菊,把韦侧妃帮我写的诗拿去裱起来!”然后将那张宣纸递到韦侧妃左手边。
韦姜头皮猛地一炸,顿觉脊背生寒,想起听丫头打探说,裴菀书每日关在书房里,连沈醉都不理睬,下意识地往一侧去瞅。
裴菀书那只手依然伸在那里,神色平淡,好像她真的看到水菊站在那里,片刻蹙眉不悦道,“你这死丫头,韦侧妃在这里也敢偷懒,看我不打你!”说着便真的在像是脸的部位拧了了一下,那姿势无一做作,真的拧住了人,嘴角还挂着愤愤的笑意,“让你不听话!”
韦侧妃看的心惊胆战,裴菀书嘴角那丝诡秘的笑意让她脊背发寒,忙道,“姐姐,我去看看李侧妃她们怎么还没到。”
裴菀书忙拦着她,笑道,“呀,该来的总会来,妹妹急什么。来我们再写几个字。”说着又翻了篇拗口的经文出来给韦侧妃看,让她帮忙抄。
“死丫头,你吓到韦侧妃了,还不快滚出去!”狠狠地瞪着韦姜身侧,然后视线跟着看向门口。
韦姜惊得“啊”的一声,看见门“吱呀”打开,然后又“吱呀”一声关上。却又空无一人,吓得她立时花容失色。抬眼见裴菀书靠近的脸,眼神冷寒,嘴角却挂着温和的笑容。
“妹妹,你怎么啦?”她关切地抬手去摸韦姜的脸。
“啊,鬼!”韦姜突然推了她一把,立刻便往外跑。
裴菀书被她一推,猛地往后跌在椅子上,却笑道,“妹妹,什么鬼?我们的字还没写完呢!”说着手指头勾了勾,想让她过来。
韦姜几乎要魂飞魄散,飞快地往门边跑去,似乎被什么抓住脚动也动不了,“救命呀,救命啊!”
裴菀书冷冷地看着她,幽幽渺渺道,“水菊,判官怎么跟你说的来着?说你不该死,所以阎罗允你索命一次?可是你也该挑挑人,别弄错了。韦侧妃可是个好人呢!”
“小姐,害死我的人,判官说晚上会梦到我,梦到九九八十一次,就要和我换魂了!”
韦姜连叫都叫不出,那声音确定是水菊,水菊的声音嘎嘣脆,和裴菀书稍微有点嫩的声音不同,根本学不出来。
门“哐”地一声被人踢开,沈醉和秋葵抢进来,沈醉越过韦姜飞身至裴菀书身边将她抱了起来,关切道,“你又见到水菊啦?”
裴菀书点头,轻笑道,“可不是,结果她还给韦侧妃吓到了。真是个坏丫头,就因为我拧了她的脸。”
沈醉叹了口气,将她抱在怀里,回头看着靠在秋葵身上的韦姜道,“吓到你了吧?那日我也吓了一跳!”
韦姜连客套也忘记了,慌不得地让秋葵带她走。
她们一走,裴菀书冷笑了一声,“她倒是真心虚。我还以为多大的胆子呢!”说着跳下沈醉怀里,跑去书案前将韦姜写的那几张纸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小欢,你要做什么?”
沈醉俯身撑在案桌上,疑惑地看着她,抬手去抓她手里的东西,裴菀书却飞快地塞进抽屉里。
“没什么,我要给水菊报仇!”
“小欢,你报仇水菊也不能伤到自己。”他心疼地看着她,不希望她的心会被恨意侵占。
“你放心,我不过是有仇必报而已,不会牵连无辜的!”她从袖笼中掏出从沈醉那里要来的天蚕丝放回他手中去。
抬眼看他担忧的样子,浅浅一笑,绕过书案偎进他的怀里,低声道,“沈醉,你放心,我不会被仇恨蒙蔽了心的。我心里有很多人,有很多爱。但是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为水菊,也为你,为我自己。”
“需要我帮忙吗?”他低头捧起她的脸颊,盯上她水润的清眸。
“不用,但是我可以请夫君大人允许我找别人帮忙吗?”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我还舍得拒绝你吗?”他低叹一声,头垂得更低,吻住她的唇用力地将她压进怀里。
裴菀书不过是想吓唬吓唬韦姜,哪里知道她竟然真的吓病了,不过装病也不一定。过了两日,她去看了看韦姜,便觉得她装的倒是真的很像。
正月初六,裴菀书领着西荷回娘家,住了一宿陪了陪大娘和母亲,跟爹爹聊了一些事情。第二日便借口去买东西,拐去了珍宝轩。
柳清君让解忧传话,想见见她。
她装病的那段时间也没闲着,她让柳清君尽可能多的帮他搜集了和沈徽韦姜有书信来往的商家、官员、流氓无赖以及其他宫中之人的字迹。
她不想刺杀,更不想用巫蛊陷害,那些不够表达她的愤怒。
新年的柳清君,穿着稍嫌沉闷,暗青色的大氅,淡青色的锦衣,头上依然是支乌金发簪。虽然未见丰润但是气色却也不错,这让她心里宽慰些许。
玉色清淡的莲子粥,淡淡的苦涩气息缓缓弥漫。
“水菊是个好丫头。”他看着她写满忧伤的脸,这一刻也欢喜于她并不在自己眼前伪装,这样就够了。至少还有宽慰她的机会。
“可惜了解忧,还得找别的女孩子。”她浅笑盈盈,瞬间忧伤散去。
“你要是觉得解忧在跟前会难过,不如换了长天去!”
“不用,你身边也该有个人。我有解忧他们就够了。”对上他关切满溢的双眸,定了片刻,笑道,“你终于好起来了。”
“怎么能再让你担心?”他垂下长睫,敛去灼烈眸光。
裴菀书点头,将自己准备好的书信都摆了出来。
“谢小天,倒是我疏忽了!”他微微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着内疚神色,上一次帮他治病,心神浮动却也根本没有发现他有内力,竟然还是霹雳手。
“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告诉韦姜我们认识。”
裴菀书缓缓摇头,“不是你的错,沈睿捏断他的手指,他都没有暴露。况且,他一直老实本分,什么都没做。谁又会知道是他?”沈睿和沈醉想办法瞒住她,只说谢小天被吓到,然后沈睿将他赶回翰林院去。可是她怎么会不知道?西荷知道就等于她自己知道。
“而且,如果他出手,我和沈睿根本都没得活。他日若是你能见到他,记得帮我问候一声!”
柳清君微微叹息,却不忍心拒绝她。
“柳兄,你还是离开这里吧,去南疆找神医,将你的身体彻底治好。一个不稳定的朝廷,随时会风云变幻。”她不无担忧地看着他,作为香雪海的东家,就算他不想掺和,也没有人会想要他置身事外。
他傲人的财富,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他笑,低声道,“小欢,我会走的。等你们没事了,我就走。现在,让我做一点事情。”视线落在她光洁纤长的手指上,最后在她鬓间银簪上停留了一瞬,又道,“我们都有心愿未了。就等一切结束吧,也许那时候我还能再帮你们一次。”
“可是,相比这些,我更想你好好的,去过逍遥江湖惬意山林的日子,不是在这里。我想你以后都好好的。”她有点激动,双目亮的闪动水光。
柳清君握紧了手,笑着点头,“我答应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活得好好的。”为了让你放心,也该如此……
她笑了笑,慢慢地将粥喝完,最后又喝了一杯茶,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她站起来,说了声,“你不要送我!”
他那句,“我送送你,”便憋了回去,点了点头。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之外,他的视线慢慢地落回描着松下弹琴的瓷碗上,伸手覆上,似乎还有她手的温度,慢慢地阖眸,嘴角漾开一丝轻颤的笑。
裴菀书领着府里的丫鬟婆子,加上沈睿和永康时常来帮忙,做了很多别致的花灯,让人拿到街市赏灯的地方挂起来,免费送人。
她是新嫁妇,第一年是不能看灯的。所以拥着锦被倚在炕橱上绣花。沈醉一直陪着她,但是她却想他出去玩一玩,不要总是守着她,好像她随时要不见了似的。
府里有银羽卫,那些是比神武营神策营厉害百倍的暗卫,所以沈醉也不再担心她的安全,嘱咐西荷翡翠好好照顾夫人便出门去。
他骑快马,踏朔风,走巷道。元宵节为了赏灯,内外城门关的比较晚,所以他打马出了内城,到了外城夜市之南的大院门口。
郭城有很多小手工作坊积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