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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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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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阴下

  随后是一段异常忙碌的日子。
  “耗羡银”归公激起一部分京官的不满,他们声称自己俸禄太低,认为皇帝虐待臣工,不足以彪炳社稷。京城里谣言四起,前方将士念起允禵的好来,甚至有些反清复明的人前去景陵拉拢允禵反对雍正,称以允禟的额娘宜妃为皇太后。
  胤禛一方面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团乱麻交由胤禩来处理,另一方面又宣称青海战事吃紧,要物色一名王爷前去督战。
  我苦笑,除了允禟外,这名王爷再无他人。那里是年庚尧的天下,允禟在那儿毫无势力,只有任他宰割。
  “干脆找人去灭了年庚尧!”吃晚饭时,我实在忍无可忍,真面目全部暴露出来,黑社会味道十足。
  “军中大帐守卫森严,一般人哪里近得了他。而且他身手不错,周围又有一大帮得力的人,实在不好对付。”胤禩抚着眉头,心情也有些低落。
  我忽然发现他和胤禛的小动作十分相象——我的心突地一动,如果我去求胤禛,他会不会放过允禟?
  我暗自思忖着这个可能性。允禟平静的目光浮现在我面前。不,即使胤禛愿意放过他,他也不会屈服于他之下的。
  我叹了口气,满脸挫败地看着地面发呆。
  夕阳透过竹帘洒在脚前,鞋尖两朵银线织成的海棠花在夕阳的余晖中分外柔和美丽。
  “你打算怎么办?”我抬起眼睛,看着胤禩。
  他的目光落在我鞋子上,“吃饱了吗?”
  我瞪着他,半天才点点头。
  “那就好。”他忽然将我拦腰抱起。
  “干什么,太阳还没下山呢!”我大惊。
  他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带你出去骑马,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我、我,我连撞墙的心都有了,耳朵烧得通红。风将帘子吹得啪啪做响,真真恼也不是,怒也不是。
  “我和允禟一起长大,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要操心了,小心变成老太婆。”
  我已经窘得说不出话,干脆选择性失聪,什么也听不见。
  地一和地二牵了一匹白马侯在院门口,胤禩接过缰绳,扬鞭一挥,白马立即展开四蹄,朝西方红色的天际飞驰而去。
  我们到西山时,天空的颜色渐渐变成浅红、浅紫,淡堇,最后是烟灰色,直到启明星出现,那颜色慢慢深了起来,不一会,蓝色的天幕上已经热闹非凡。
  西山夜凉如水,风将夜的影子吹散,落花的香气中荡漾着晚蝉和蛐蛐的叫声,给这夜色平添了几许静谧和安宁。我靠在他的肩上,星星在我们的头顶闪烁,风似乎刮到了天上,吹过去——星星的眼睛睁了开来,拂过来——星星的眼睛又闭上。星斗阑干,具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满山的姹紫嫣红在这闪烁的星光中格外美丽,隔着一层轻烟,满眼都是韶华。
  “有一个人要投胎了,他对阎王说,你要我投生也行,但是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阎王问他什么条件。他说,我要做宰相的儿子,状元的父亲,家里要有万顷良田,我要有一个贤惠美貌的妻子,一群美丽妖娆的妾,她们都要对我很好。我要做王侯公卿,一世无忧。你答应我这些,我才愿意去人间。阎王咋舌道,要有这么一个好去处,我早就去了,哪里还会轮得到你!”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讲故事,他的声音沉稳有磁性,十分动人,我一时间不由听得呆住了。
  他环住我的肩膀,“允禟性格执着,和他杠上了,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这里面的事情太过复杂,我不愿你劳心。”他抬头凝视着星空,半响,道:“我们不能苛求太多,只有尽力而已。”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这些道理我都懂,可仍是怅然不已。
  我穿越过来后,十六岁就认识了他们,从未与允禟和允俄红过一次脸。而且他们一直待我如此地好,我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向万劫不复之地。特别是允禟,他其实是那么寂寞的一个人,三十多个娇妻美妾,却从不将她们放在心上。结婚是多么累啊,他却乐此不疲。等人进门后,他又不理不睬。
  只有真正寂寞的人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看,这是猎户座,这是南鱼座,它们又在一起了。”
  我抬起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忍不住笑起来,“那不是……不,那就是。”
  我们说是,那么就是,那本来就是我们的星座。
  半弦月不知什么时候升了起来,草叶尖上,银色的露珠清晰可见。
  我掩嘴打着呵欠。这么美的夜色,宝石一样的星星的眼睛,好久以来,我第一次感到宁静的困意。他帮我系上披风,地一牵马过来,地二提着一盏犀角灯。
  月光溶溶,灯光脉脉。
  胤禩微微一笑,对地二说:“把灯灭了。”
  我一时理会错了,脸上陡然变色。
  他把我抱上马,在我耳边说:“月光已经够好了,无须灯光。”话音刚落,身子忽然往后一仰,白马已经四蹄腾空飞奔起来。
  风中夹着清脆的笑声,一直飘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夏夜的风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似是花草的香味和着闪烁的星光,如游丝一般钻入心中,爽朗轻快。晚上入睡时,鼻端仍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清香。
  那夜,我梦见我们几个在枕霞阁里,鹤发童颜,言谈甚欢,心中说不出的舒服。醒来时,只见胤禩满脸笑意地看着我。
  我想起昨天他的好意,心中一暖,伸手圈住他的脖子,笑道:“八郎,今天我替你梳头好不好?”
  他的手掌贴在我的腰上,轻轻摩挲着,“只要你高兴,什么都好。”
  “今天要上朝吗?”我心中一阵狂跳,连忙按住他的手。
  “不用,他这几天身体不好,由我和十三弟代理朝政。”他低下头,面孔埋在颈窝里。我咬住嘴唇,半天才发出声音:“那应该很忙吧,还不快起来……喂……”
  “快乐吗?”他在耳畔低语,声音温柔缠绵。
  我的手被他背部的汗水浸湿,带着他的体味,象下蛊一般令我消魂。
  他的面孔仍然年轻英俊,啊,那英俊得让我着迷的面孔,从我十六岁开始。
  我当然快乐,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勾下他的脖子。
  沐浴回来,地一捧着一件云彩一样洁白美丽的长衣站在廊下。
  “这是我让云裳为你做的画衣,看看喜不喜欢。”
  灵枢和素问把衣服展开,柔软的绢丝上绣满淡黄色的木樨花瓣,清雅高贵,美丽得如同天边的朝霞。
  我惊叹:“太美了!”
  “这叫木樨画衣。”他微笑着为我穿上。
  灵枢他们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现在天气热,穿这个正合适。”他赞赏地看着我,拿起盘子里的木樨花,轻轻别在我的鬓边。
  我的心在极端的幸福下,刻骨铭心地牵动起来。世间的花,清灵明秀如木樨的真的不多见,只有我有幸能穿上他为我制的画衣。
  我为他梳好头时,庑廊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想到胤禛的性子,我不由有些担忧,“你不去办公,就怡亲王一个人能行吗?”
  “这几天在讨论派谁去西宁,我避一下也好。再说前段时间一直忙耗羡银的事,连陪你吃早餐的时间也没有。”他握住我的左手,笑道:“你多吃点,又瘦了。”
  我脸上一红,斜了他一眼,还是将面前的一碗汤全部喝了去。
  我没有提允禟的事。他自有分寸,而且许多事情并不是凭着良好的愿望就能办成的。
  “王爷、福晋,张主子来请安了。”小如在台阶下禀报道。
  我愣了一下。因为我不喜欢她们前来请安,所以府里渐渐免了这一套。她平时几乎不到我这里来,今天忽然来请安,肯定是有什么事找我。
  想到这里,眼睛忍不住斜睨过去,胤禩正用帕子拭嘴,脸上倒没什么表情。
  “请她进来吧。”
  灵枢和素问已经带着素心过来了。
  素心一直都很美丽,到现在也仍然是一个美女,丰姿绰约,我见犹怜。见我们正在吃早饭,她微微一愣,随即俯身请安。我连忙走下来拉住她,“妹妹要是还没用早饭,就跟我们一起吃。”
  她看着胤禩,语气有些酸涩,“多谢姐姐,我已经吃过了。只是打扰了王爷和姐姐用膳,素心惭愧。”
  胤禩起身笑道:“我正要去宫里,你们也好久没有一起聊天,不妨碍你们了。”
  经过我身边时,手不自觉地从鬓边擦过,说了一句:“中午等着我。”我冲他一笑,点了点头。
  素心神色一黯,福身行了个礼。胤禩抬住她的手臂,略停一下,立即松了开来,快步走出院门。
  “王爷对姐姐真好。”她凝视着胤禩的背影,幽幽说道,声音有几分凄苦。
  我想起朝云,心头一颤,连忙换了一个话题,笑道:“妹妹今天是来找我聊天呢,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帕子,道:“其实也没什么,弘旺一直说想接我到他府上住一段时间,昨天又提起来了,我看他一片孝心,就来问问姐姐可不可以。”
  这个问题并不复杂,但我还是低头想了一会。和惠已经被封为公主,他们夫妻二人地位都很高,素心跟他们一起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我还不太了解素心的心思——她或许是真的想去弘旺那里,但也可能只是以进为退。如果我的话说死了,反倒不妙。当下略一思忖,笑道:“要不等中午王爷回来后,我跟他商量一下,再派人告诉你。”
  “只要姐姐同意了,王爷绝不会不答应的。”她低低地说,脸上有一丝痛楚。
  我沉默半响,“既是这样,你去散散心也好,想回来时通知一声,我好派人来接你。”
  她起身致谢,陪我寒暄了一会,终于两个人都熬不住,依依惜别了几句,她便回去了。走到院门口,她忽然回过头,深深凝视我身后的某一点。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那寒光闪耀的,是胤禩挂在墙上的宝剑。
  她的目光从剑上移到我的脸上,微微笑了一笑,淡青色的衣角迅速飘过门边,再也不见踪影。
  我呆呆地看了那把剑许久,忽然觉得颈后有一阵淡淡的香气吹。回头一看,门边一丛粉红色的芍药,正在风中摇晃不已,带着花香的和风,象一个女人似愁似怨的目光,温微微的扑到我的脸上。
  我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我只是伸出手,轻轻拂了一拂,就象拂一阵随意的风。
  许多恩怨都会随风消逝。
  那两个曾经让我心如刀割的院子都空了出来,我想它们会永远空下去的。我和它们的主人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但是我们却以姐妹相称。
  我仰起面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这种无可奈何的关系,虽然迟了一点。

  等闲看

  “王爷当年是怎么去张主子家提亲的?”我抿了口茶,闲闲地问阎进,这笔糊涂帐我还一直没搞清楚。
  阎进徐徐推上一粒白子,“奴才听说张主子的阿玛在圣祖那会本是太子的人,后来为了一件事得罪了太子,被关了起来,张夫人来求王爷设法营救,但是其中的具体情况奴才也不清楚。”
  因为只有小如在一旁伺候,我也没什么顾忌,“是因为丽贵嫔?”
  丽贵嫔曾经是康熙的宠妃,据说与太子交情非浅,后来莫名其妙地生了一场大病,久治不愈,死时刚刚二十岁——那是我们刚被赐婚时候的事情。
  他拈棋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张夫人本打算把张主子送给太子,听说圣祖从围场回来后,情况不利于太子,于是又改了主意。”
  我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看了看小如,最终还是问了出来:“王爷是先见的人,还是先救的张大人出来?”
  “奴才当时并不在王爷身边,所以不太清楚。”阎进说得轻描淡写,我的心却微微一酸。如果是我想听到的答案,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自从我们和好后,胤禩对她也十分冷淡,一个月最多也只去一次。从海南回来后,去的就更少了。胤禩宿在我这里的时候,她每晚在想什么?
  “福晋,该您了。”阎进轻声提醒我。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杀得片甲不留,面子上有些难看,不经意地将袖子一挥,白子黑子乱作一团。“哎呀,没法下了。”他看着我,笑而不答,忽然脸色一整,站起身来。
  我回头一看,胤禩已走到身后,好笑地说:“和阎进下棋也要耍赖?”
  我瞪他一眼,丫鬟们已经将午膳摆了上来。我早上吃得晚,又搁着心事,只略动了几筷子。
  “胃口又不好?”
  我摇摇头,把素心的事告诉了他,一边留意他的反应。
  他搁下筷子,笑道:“既然你同意了,就让她去弘旺那里住一阵子。你先歇会儿,我去看看她。”
  我的心一沉,那股酸意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嘟嘟嘟”地蔓延开来,脸上却还带着一丝笑容,道:“要不今晚你就住那边,或者我去劝劝她,过几天就派人接她回来。”
  “怎么忽然不高兴了?”他握住我的手,似乎有些不解。
  我抽回手,撑住头,淡淡的说:“你去吧,我头痛,先歇着了。”最后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他神色一动,捧住我的脸,认真地说:“我只去看看她,等你睡醒了我一定在这里。”
  我忽然有些惭愧,为什么要跟素心这样计较呢,当年获悉她怀孕时,我也没有在胤禩面前说过什么。她是那么温顺的一个女人,而且,又是那么地不快乐。“没关系,我是真有点头痛,等我醒了,你可要帮我制胭脂膏子。”
  “一定。”他待我上床后,为我拉上薄被,轻轻在额头上吻了一下,“我爱你。”
  我拉住他的手,“你好好跟素心说话,她什么时候想回来都行。”
  唉,我为什么会说这种话?越来越没有血性了,连郭络罗氏都不如。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似乎有人在我身上加被子,睁开眼睛,原来是小如。
  她见我神色有些失望,轻轻地说:“您再睡会吧,现在起了风,多盖一些,免得着凉了。”
  “王爷呢?”
  “下午宫里有事,王爷说晚上陪您用晚膳。”她看着我的脸色,小心地说。
  “让素问把玫瑰花瓣准备好,我等会要用。”我看着床沿上不断晃动的水晶草字璎络,声音波澜不惊。
  外面的风声清晰可闻。
  这是立秋以来的第一场大风,庭院间十分寂静,只有树叶被风卷起又轻轻飘落的声音。我披衣起身,站在廊下,久久凝视着湖中心的那弯叹息桥,忽然想起大学时看到的一幅画:佛罗伦萨的老桥下堆满风信子和银莲花,春天的阳光将大运河染成一片深蓝、一片碧绿,美仑美奂的色彩几乎让人窒息——还有那么美好的爱情作为背景。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我自嘲地想着,念起不知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诗:“暮霭笼罩着群山,黄昏的原野里,秋草黯淡。”然后静静回到房间。
  素问正在往篮子里装花瓣,我让她们都出去,独自在屋里忙乎着。这是我从香奈尔的老师傅那里学来的办法,用小石臼把玫瑰花瓣捣成原浆,用绡纱过滤取汁,把当年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大小,放进浆汁中浸泡,取出凉干再曝晒几天,放入妆盒内,用时只需以清水稍沁即可。
  我往窗外看了一眼,阳光若隐若现,今天可能晒不成了。
  不要紧,它本来就缺一样东西,制成了也不好看。
  我端起银盆走出屋外,把殷红的花汁倒在荼靡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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