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齐鸣坐在戏馆最前排的座位上,一个人喝着闷酒,对前面依依呀呀唱戏的声音恍若未闻,身后被人拍了一下,“怎么来了也不来找我?”邱秣肚子太大,在那一排排座位间穿行得甚是艰难。
那些伙计见到县令大人,立马上前挪开周围的桌椅,给两人清理出一大片空位。
“你怎么有空过来?”
“唉,忙里偷闲。最近被那齐家弄得,我也是焦头烂额。”
“齐家?”
“对了,说起来也算是你本家,怎么,不会和你有亲戚关系吧?”
“我没有亲戚在这镇上。”
“那就好,那就好。那齐家大小姐硬是想娶我家小儿子,本来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小祖宗愣是不肯答应,哎,我夹在当中,算是里外不是人。”
“你答应了不就行了,还管他答不答应?”齐鸣喝了口酒,声音还是闷得慌。
“他从小被我那正君惯得,要风得风的,这要真逼他嫁过去,准不定会搞出什么事来。”邱秣接过伙计送上来的茶,“你怎么了?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还不是梅三少。”
“怎么了,一点进展都没有?”
“别提了,滑不留手的,我那次请她帮我修屋顶,旁敲侧击都被她带了过去,要不就装傻。”她晃了晃手里的空酒壶,示意边上的伙计换上,“还有她娶得男人,首饰首饰不喜欢,什么都不肯收,我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世上,真的没有其他人会雕九凰朝凤了吗?”
齐鸣连连摇头,“没有了。”她继续喝酒,邱秣按住酒壶,“不过我最近倒是听到个消息,你肯定会有兴趣。”
“什么?”
“梅大少回风城了。”
“真的?”
“听说是的。”
“看来,我该去趟风城。”齐鸣突然站起了身,那台上的戏子吓了一跳,声音一顿。
“她们是自家姐妹,她会帮你?”
“你忘了吗?梅朔她,可是翘家出来的。”
***
夜凉如水,月亮在云间忽隐忽现,梅朔不小心一脚踩在门边的雪人身上,把肚子踩扁了下去,她挠着脑袋,“这下糟了。”这可是小绰儿堆了一下午才堆出来的。
她蹲下身,捧了一堆白雪,往上填上去,用手抚平了,这才站起身来。
门上的喜联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字,她伸手揭了下来,推门进去,却是黑漆漆一片。
“小绰儿,你在哪里?怎么不点烛火?”
就着窗外的月色,她隐隐看到他正站在床边放帘帐,“今天是初十。”
“初十怎么了?”
“初十是老鼠嫁儿的日子,点烛火会吓到它们。”
梅朔掀起帘帐走过去,这下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她伸手正摸到他的脸,顺着拉过他的身子,“这只是个传说。”
“也许是真的呢?”他仰起脸,其实什么都看不到,“爹爹以前说过,很多事,只是我们不相信而已,并代表它不存在。”
梅朔怔了一下,伸手准确无误地弹了他的额头一下,“真想知道你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教出你这样的…”
她话语未竟,抱起了他,林绰忍不住问道,“这样的什么?”
梅朔没有回答他,只是笑道,“既然不能吓到它们,那我们做点不用点烛火的事好了。”
新婚那晚后,这两天她都没有再碰他,她从领口摸索着向下解他的衣服,不用看也猜得到他脸上现在泛着的红晕。
漆黑的屋内响起衣裳悉索的声音和浅浅的呻吟声。
…
梅朔翻了个身,捞起他抱在身上,伸手卷着他耳畔的发,“元宵,想去灯会吗?”
“想。”低低的声音,还在微微喘着气,带着恩爱后难掩的慵懒,听得梅朔心里又痒痒的,伸手揉着他翘臀上滑嫩的肌肤。没多久,他沉沉的呼吸声传来,已然睡了过去。
梅朔放下他,盖好被子,抱着他软软的身子,本以为会难以入眠,不曾想,刚沾到枕头一会,就也睡了过去。
***
正月十五元宵节,又叫上元节,一大清早,就可以见到灯楼开始搭起,还有舞狮的人在排练,酒楼饭铺都开始卖汤圆,油锤,粘糕,糟羹。
梅朔抱着林绰从板车上下来,“老马,多谢。”
“不客气,反正也是顺路。”
辞了马英,她拉着林绰的手,“我说还太早吧。”
他低下脑袋,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睡不着。”
“新鲜的汤圆了,细面做的汤圆,刚出锅,滚烫的馅料,芝麻,豆沙,核桃,山楂…”
吆喝声一阵阵传来,“珍珠圆子,金桂圆子,南瓜圆子,酒酿圆子…”却是两家门对门的小饭铺子,一个叫了声,另一个就硬要压过去。
“要去吃点吗?”
林绰点头,两人走到其中一家坐下,那伙计立马利落地擦干净桌子,“两位要些什么?凡是对门有的,我这里全都有。”
“我怎么知道对门有什么?”梅朔好笑道。
“这么说吧,凡是上元节的小吃,我这里都有。”
“那就来两碗糟羹,两个油锤。”
“好了,我马上现做,很快就能吃了。”
林绰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在软面中包上馅料,揉成了锤子状,做了两个放入沸水中,不一会锤子团浮起来,她立马捞起来扔到边上一盆冰冷的井水中,同时在锅里倒入油,沸腾后把锤子团扔进去煎炸。
噼里啪啦的油星沫子溅起来,没多久,炸得金黄锃亮的油锤被放在小碟里送上来,还有两碗用番薯粉和藕粉一起拌的甜味糊状点心,加了莲子,桂圆,红枣。
林绰没吃过糟羹和油锤,好奇地咬了一口,又脆又香,带着一点点山楂的酸甜,满口生津。他跟着舀起一口糟羹送进嘴里,香甜的软黏糟羹的几乎要把嘴唇粘起来。
梅朔看着他,一脸满足的笑意,自己也舀了口送进嘴里,刚咽下去,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女子愤怒的声音,“凭什么她要搭个灯楼我们就得把地方全让出来,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大婶,你消消气,这块地本来就都是齐家的,是人家租出来给收租婆,收租婆再租给我们的。”
“这是怎么了?”梅朔问那伙计,她擦着一边的桌子,“齐家大小姐要在前面那大片空地搭灯楼,那些地方原来的摊子就都得收走。这不是那些不愿意的,都在闹着呢。不过这地本来就是人家的,闹有什么用呢?”
她话音刚落,一顶轿子停在那群人前面,刚刚的女人大声道,“齐明珠,你这算是什么?”
两边各一个小侍掀开轿帘,一个年轻的锦衣女子走出来,金环束发,扫了面前的人一眼,“这是我家的地,我要在这里搭灯楼,有问题吗?”
“那你还让不让我们做生意了?”
“少做一天,会死吗?”
“今天是上元节,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一天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那就不知道呗,反正这块地,今天我是用定了。”她放完话,回身进到轿子里面,几个轿娘抬起轿子,两个小侍跟在轿边,朝前走去。经过那饭铺前面,林绰突然出声道,“哥哥。”
“嗯?”
“我看到哥哥了。”
“看到就看到吧。”她推了推他面前的碗,“要凉了,快吃吧。”
第 25 章
“苏朝,你不许动。”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花园里划破苏家一天的宁静清晨,女子的身影一顿,回身讨好地笑道,“小公子,有事?”
“今天是上元节。”
“我知道。”
“我要兔子灯。”
“那,找人买去?”
“你给我做。”
苏朝苦着脸,“我又不会。”
“我教你。”
“小公子,你都自己会做了,要我做干什么?”
“我不管,我就要你做。”苏锦微微仰起头,嘴巴撅着。苏朝叹气,经过的小厮小侍们见怪不怪地笑着走过去,老管家突然跑进来,“苏朝,外面有人找你。”
“什么人?”苏锦问道。
“不知道,她说什么,什么期年不听朝,元朔逢端月。”非 凡 电 子 书 论 坛
苏朝眉间一凛,突然闪身瞬间不见了踪影,苏锦追着朝门口的方向跑去,“你要去哪里?”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黄昏后,夜色渐临,林绰仰着脑袋看着那足有百尺高的灯楼,大红灯笼在密布的粗麻绳上垂下,灯火辉煌。
街道上不论酒楼茶肆,都是灯烛齐燃,锣鼓声声,一曲笙歌,乐音十里不休,千门灯火夜似昼,小摊铺上更是彩灯齐聚,他从未经历过这等场景,一双眼怎么都看不过来。
上元节的热闹,可以说是一年所有节日之最,也就七夕还能稍稍与之媲美。梅朔在他身边小心地护着他,抬眼看到街边人头拥挤处的一大排弹壁灯,笑道,“想不想去猜灯谜?”
“我不会。”
“我保证你会,信不信?”
林绰摇头,她拉着他走过去,所谓弹壁灯,灯笼一面靠壁,三面粘贴谜条,凡猜中者自有彩头相赠,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小贩们也是为了吸引人过来买彩灯。
梅朔本来就长得高,也不用挤,站在人群后面,双手搭在他颈间,眯着眼一个个扫过灯谜,林绰看不见,只是向后仰着脑袋看着她。
她突然笑着侧身上前,在角落里转过一只花灯,就在花灯下面的小贩冲她笑道,“小姐,可以取下来看。”
她点头谢过,拿下来对着林绰念道,“听着。八只脚,抬面鼓,两把剪刀鼓前舞,生来横行又霸道,嘴里常把泡沫吐,是什么?”
“螃蟹啊。”
“所以我说你会猜吧。”
那小贩取过一个红绳穗子塞到他手里,对梅朔笑道,“最容易的都能被你翻出来,小姐你自己要不再猜一个?”
“好啊。”刚说完,正好边上的人吵吵嚷嚷地在争一个字谜,“‘灵台方寸,斜月三星’。方寸不是有方寸山嘛,三星就是三点,肯定是个‘汕’字。”
“那斜月呢?要我说,斜月就是弯月,肯定是‘湾’字。”
“‘心’,是个心字,”一道清雅的男声□来,“斜月如勾,三星在上,灵台方寸便是心的意思。”
“没错没错,小公子猜中了。”那小贩取下一盏莲花灯,那男子身后带着两个小侍,其中一个接过来,他转身离开,人群中突然有人道,“这不是邱家的小公子嘛,西河镇的第一才子,难怪了。”
“嘿,我听说齐大小姐今晚搭了灯楼就是为了他,怎么他倒是上这里猜谜来了?”
“这不是天还没黑嘛,不如我们倒灯楼那边看好戏去。”
推推攘攘走了几个人,梅朔看着边上的花灯,心里暗想着要不要给林绰买一个玩,那小贩循着她的视线,笑道,“小姐,我这里有几个难猜的灯谜,你若中了,便送你花灯如何?”
她来了兴致,“有什么?”
她取下最高处的一盏走马灯,就见上面密密写着好些行的字,“这是最难猜的一个,你来看看如何?”
梅朔接过灯细细看去,就见上面用小楷端端正正写着:
下楼来,金簪卜落
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孙,一直去了
詈冤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吾错失口
有上交,无下交
皂白何须问
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
千里相思一撇消
梅朔笑着把走马灯还给她,那小贩以为她猜不出来,她却又道,“我再替你写份灯绢怎么样?”
那小贩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点头,拿出灯绢,梅朔取了笔饱了墨,也用小楷写下:
好元宵,兀坐灯光下
叫声天,人在谁家
恨玉娘,无一点知心话
事临头,欲罢不能去
从今后,吾当决口不言他
论交情,也不差
染成皂,说不得清白话
要分开,除非刀割下
到如今,抛得我手空力又差
细思量,口与心儿都是假
那小贩看着先是愣了下,接着惊讶地连连点头,对林绰指着边上的花灯,“这些花灯,喜欢什么,随便挑吧。”
林绰怔了一下,拉着梅朔的衣角,“真的?”
她点头,他指了指一盏小小的兔子灯,那小贩拿下来,对梅朔道,“你家夫君也真是不贪心,我这么多华丽的折桂灯、走马灯不要,倒是要盏这么小的兔子灯。”
梅朔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其实这字谜,以前在家的时候和老大老二一起玩过,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这么快一下子就能写得出来。林绰提着兔子灯,就在两人走后没多久,一道人影在那排灯前走过,眼神扫到那盏新糊出来的灯,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手指着那盏灯,面如寒霜,“这是,你写的?”
那小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眼看天,这雪也快融了,怎么突然又降温了?“这是刚刚一位客人的墨宝。”
“什么人?”
“就一个女客人。”
那女子拧起了眉,“说清楚点,她往哪里去了?”
***
随着夜幕越来越沉,灯楼也显得越来越辉煌,前面后面都站着不少的人,梅朔按着林绰的肩膀,“乖乖别乱走,你晚饭都没吃,我去买点油炸元宵回来,记得,就站在这里看灯楼就好。”
林绰点头,看着她穿过一条侧街,回过头低头伸出手指挠了挠兔子灯耳朵上粘的绒毛,“二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传来熟悉的惊讶声音,他转过身,就见到林影站在不远处。
“哥哥。”
林影渐渐走近,看清楚了他,眼神变得更加惊讶,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但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低头见到他手里的灯,“你一个人?”
“妻主带我来的。”林绰欲言又止,“哥哥,你,你还好吗?”
“我有什么不好的。”他摊开手,“我现在吃得好住得好,倒是你,你妻主对你怎么样?”
“很好。”
“看得出来,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一会大小姐要找人了。”
他看着林影走没了影,一手继续挠着兔子耳朵,心里总想着上次见到林影时,他难过的样子。哥哥,和爹爹长得那么像的哥哥,即使在爹爹死后他越来越疏远自己,他也只是在生气吧,就像所有人都觉得是自己断掌的命克死了爹爹。
“小绰儿,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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