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之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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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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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称老韩的老头默认自己是王府总某管的远亲,闲来无事总爱斗蟋蟀。

于是这一天,他缠着流芳给他讲赛马赛猪,后来还在她这儿蹭了午饭,流芳以为他中午就要走了,谁知他午睡过后又精神奕奕地来找她下棋,流芳被他杀得片甲不留。

流芳看着自己一片狼籍的局面,不由苦笑,到底是不会再有人像顾怀琛那样处处让着她了。

老韩笑眯眯地看着她,表情很是得意。厚着脸皮在她这里蹭完了晚饭才回去。

接下来两天,老韩都阴魂不散,总在别馆出现。流芳也不和他下棋了,就跟他玩五子棋,这是她的绝技,果然,半天下来,老韩灰着一张脸,气闷地瞪着她说:“真是的,一点儿也不懂敬老!我回去练习练习,明天一定给你好看的!”

第二日,老韩的五子棋果然下得精妙很多。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流芳还是在局数上遥遥领先。

“你怎么总喜欢在我这儿蹭饭吃?”流芳问。

“韩王府的饭,到哪儿吃不一样?”他干笑两声,想掩饰尴尬。

“我听闻,这两日老韩王闹脾气,不愿进食,老韩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流芳把他面前的八宝鸭取走。

他愣了愣,然后笑道:“你知道了?何时知道的?”

“昨夜。听人说,老韩王一直在闹脾气,说若是小韩王爷总不来陪他吃饭,就要绝食,已经两天粒米不下肚子了,府里已经人仰马翻。”当时,知道这个老头子就是老韩王时,她也着实吓了一跳,但同时也深觉好笑,一个寂寞的老人家为了见自己的孙子一面,竟要绝食相胁。

这百里煜,想必不知道去哪里寻花问柳去了。

有念及此,不禁对这老头子多了几分同情。

“我们快要是亲戚了,”他不满地拿筷子敲着碗沿,眼睛盯着那碟八宝鸭,“我说顾六,你不是真的想饿死你的未来祖爷爷吧?!”

流芳当即板起脸,“和你做一家人还勉强可以,和你那孙子,就免了。”

他抢过八宝鸭子,一边吃一边问:“我家阿煜是不太顾家,可是,有很多女人迷他呢,你就这么不待见他?还是,你已经有心上人了?”

“是呀,你家阿煜人见人爱车见车载,闲来无事便去勾引一下良家妇女。这种事情,在繁都不算秘密,老韩,如果你有个女儿,你放心把她嫁给这样的人?”流芳闷闷地说,也顾不上他会不会生气。

“是真的么?”老韩惊讶地说,“这小子,藏的这么密实,这等风流韵事从没听他挂在嘴上。到了陵州,府中的几个歌姬,也没见他动过,我还以为他是为了谁守身如玉呢?原来这么风流啊……”

守身如玉?说不定早把那些美女吃了个遍,还瞒着您老人家呢。

流芳恨恨的想。

心下千回百转,只想着如何能逃离后日的大婚。

“那他为什么要娶你呢?”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他对我有心结,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唯一一次求我,便是到繁都向皇帝请旨求婚这件事。你,和他……”

不是吧,敢情他那回在千里松林没把她掐死,一直怀恨在心,想毁了她的一生来报复?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是普通的变态了,而自己以后,可能会过上非人的日子。

“老韩,你好歹是个王爷,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孙子娶个公主?你看看我,要学识没学识,要美貌没美貌,既不会伺候翁姑,又不会贤良淑德,像我顾六这样的女子,怎么能跟您的孙子扯到一块呢?”

他叹口气,望着她说:“我曾对着我死去的儿子发誓,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流芳一怔,他愧疚和落寞更加深他脸上苍老的痕迹。

“我这生人错得最离谱的一件事情便是自作主张为他娶了一位郡主。这郡主姿容卓绝,进退得体,可惜我的儿子不喜欢。他早已和一位平民女子有了白首之约,自然反抗这亲事,当年我一气之下用了非常手段把那女子逼走,而我的儿子在王府中留了一年后,郡主被发现怀有身孕的那一天却恩断义绝地离开了。

离去之前,他跟我说,留下的这一年,只是为了回报父母之恩。

他说,留下一个韩王寡妻,和一点血脉,他为我,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

我当时气得要拔剑杀了他,他走了两年以后,我的孙子满一周岁时,我便上书皇帝把他封为韩王世子。”

“就是百里煜?”

“按族谱,百里家这一代的子孙,便要取煜字。可是,即使有了孙子,我还是一个父亲,我从来没放弃过寻找我的儿子。三年后,我终于找到了他们,在陵州幽浮山中,见到了他和那个女子,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那孩子,也叫百里煜。样子聪明伶俐,就是有点女子的柔媚,像极了她的母亲,一个美得让人心疼的女子。我让他们回到韩王府来,可是他们拒绝了。

这一行结束后,还没回到王府,我便接到一个惊天噩耗。韩王府的世子百里煜竟然吃食了不知名的毒草,命悬一线危在旦夕。我快马加鞭地赶回王府,可惜已经无力回天。

办完了丧礼之后,我才想到,应该到幽浮山把他们一家接回王府。于是我没有把百里煜的死讯上报朝廷,可是派去幽浮山的人回报说已经人去山空,又过了两年,我知道他们在一处小镇出现过,当我赶去那破庙时,我只见到了一室的尸体和淋漓的鲜血。

而我的儿子,尚存一口气。他对我说,这两年韩王府的死士一直追杀他们一家,他问我,娶自己爱的女人,有什么不对?

我抱着我儿子的尸体,不禁失声痛哭。

一个小孩从佛像底部钻了出来,幽深的黑眸直盯着我,他把手中的一块玄铁令牌递给我,他知道那些人不是韩王府的死士,可是,他没有哭,没有用仇视的目光看过我一眼。他根本不愿意看我。

他只握紧了脖子上的那块红得几欲滴血的玉珏,跪在他父母的身边。

那块玉珏,是我百里家家主的信物。我的儿子从二十岁开始便成了百里氏的族长,只是没想到,尚未过而立之年的他,就这样离开了我。

若是当初如了他的愿,也许他命中还是难逃不测,可是我父子便会多了五年相处的时间……我发过誓,我孙儿的婚事,我绝不干预。”

他望着流芳,苍老的面容满是感伤和诚恳,“他的事,我不干预。可是,你可以相信我,不管他对你如何,我这个当爷爷的,定不让他亏待了你去。”

流芳尚在震动中久久不能回神,甚至连老韩王什么时候离去的她也不知道。

原来,有两个百里煜。只是其中一个早已殒命,剩下一个,却在六岁时送到了繁都,开始过上奢靡颓废的物欲生活。

但是其中,好像又有些什么不对,只是流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第六十二章 顾六的如意婚姻 2

王府里的人忙个不亦乐乎,别馆这边何嬷嬷她们也忙碌地在准备,流芳一天到晚就被何嬷嬷碎碎念念地教育着女子出嫁从夫如何相夫教子,她的心不知怎的就烦乱如絮,看着那大红的喜服和盖头,真有一种冲动恨不得那剪子把它剪烂了去。

明日,便是大婚。

她从没想过,当新娘子会让她的心那么难受,仿佛前面放了一个大铁笼,开着门,等着自己乖乖进去,绝望而无奈。

没有容遇的消息,任何关于海盗的消息都没有。

幸好,自己本来就没多大希冀他会来把她救走。

或许,他自身难保,那日,吐了那么多的血。

不允许自己有希冀,更不允许自己有失落,流芳决定,不去想了。然而在大婚前的这天夜里,她站在院中迎着簌簌寒风,望着墨兰天空中的星子,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双幽深黑眸中时而闪现的星芒。

他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就这样一辈子下去,也不坏。

即使是骗她,哄她,即使明知道他做不到,但最少有这样一个人,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总比自己永远孑然一身孤独无朋的要好。

所以,他欺压她、哄骗她,她嘴巴上说讨厌他,可心里从不恨他。

风大,甫的吹开了门窗,流芳回身刚想进屋,忽然听得韩王府那边人声吵杂,瞬间灯火通明,巡逻的士兵手持火把照亮了四周,一阵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何嬷嬷和蝶飞奔出自己的屋子,陪在流芳身边,此时王府的林总管带着一队府卫匆忙来到,他一挥手,府卫便自觉地四下搜寻。

“王妃收惊了。只是今夜王府来了刺客,伤了王爷后逃逸而去,现在府卫正四处搜寻,给王妃造成不便,请见谅。”林敞三十上下,为人干练精明。流芳颔首不语,待府卫搜过后,她便转身回房。

她的心,从听到王府有刺客开始,便已经砰砰直跳。幸好,没有搜出什么来。

进了房间,一关上门,门后便有一人从背后抱着她捂着她的嘴,悄声在她耳边说:

“是我。”声音似是在忍耐着伤痛,有一种虚耗过度的无力感,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流芳心里一惊,转身看着一身黑衣的容遇,夜色中隐约看到他苍白的脸。

他一把抱她入怀,头伏在她的肩上,只说了一句:

“幸好,你还在。”

“你受伤了?!”她摸到了他衣衫上染了大片的血。她把他安置到床上,然后点了灯,解开他的衣衫想要看看他的伤口,他一把摁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声音勉强地维持着平稳,说:

“别看,会吓着你。伤口我自己处理过了,刀痕不深,没什么大碍。”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杀了百里煜,你以后都要过着逃亡的生活,不要告诉我你这是为了我,上回在春雨楼你没有听明白吗?容遇,我绝不会感激你半分!”流芳强忍着心里的酸痛,怒其不争地看着他。

容遇的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他额上已有细细的冷汗。

“女人,声音这么大想把所有的府卫都引来这里吗?你就这么想当韩王妃?”

“你——”流芳气结,“除了行刺,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不想我当韩王妃,干脆杀了我不就得了?!”

他盯着她,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拉过她的手,一用力把她拽到床上,伤口又似被撕裂般痛,流芳见到他着的嘴角,不由得心软下来,也不反抗,静静地躺下来在他身边。

“有这么担心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我身犯险境?”他轻声问。黑眸幽幽闭上,似是倦极累极一般。

“我生平怕鬼,你若被人屠戮我只怕此生都不得安宁!”

他轻笑,“也对,我容遇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更改。哪一天哪怕做了鬼也要缠着你,好不好?”

流芳的心仿佛被什么碾过一般,又酸又痛。她侧身望着容遇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和你,其实什么也没有开始过,你还是那个风流少年,我还是那个懵懂少女,容遇,明日之后,等你的伤养好了一些,我会想办法送你回繁都……”

“因为没有开始,所以,”他喃喃地说,“也不会有结束。如果我能知道是从何时何地开始的,阿醺,依我的本性,又怎么会不迷途知返?”

她挣开他的手,淡淡然地说:“若真是在乎,又怎会离开两年?容遇,你的心,深如大海,叫我如何丈量?我一无风情,二无姿色,这话言犹在耳,你……”

“她,不是你。那个阿醺,是我表妹;而你,不是。那个阿醺,她喜欢我而我不喜欢她;而你,不喜欢我而我无法悬崖勒马。顾流芳,想不到容遇也有犯贱的一天吧!”他自嘲的笑笑,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她的心一动,有什么在心底浓浓地化了开来,但是本着平日对着容遇的行为本性的警惕,她还是硬起心肠说:

“如果这是告白,是不是已经太晚了?”现在的他自顾不暇,哪有余力把她带走?

他忽然侧起身,黑眸定定地望着她,仿佛想要看进她的心里去。

“如果,今夜来的是顾怀琛,你也会这样否定他吗?”

听他提起这个遥远的名字,她的脸色没由来的一变,仿佛旧日的疮疤重新被人揭起,她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不用提醒我,我知道自己是谁。倒是你,请不要一直这么强人所难,不喜欢的时候如弃敝履,喜欢的时候强取豪夺,爱情是需要平等和尊重的,或许,你从来都不知道!”

“阿醺,”他伸出手臂拢她入怀内,“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告诉我,你要跟我走还是要嫁给百里煜?我只求一个答案,不强求爱情。”

“容遇,你知道吗?你最可贵的,就是你的那点骄傲。”流芳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反而大胆地伸出手臂紧紧地揽着他的肩,带着些伤感对他说: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没有了我,你还是容遇。这陵州,我是逃不出去了,但是我能让你逃出去。过两日我说要去南山寺上香,我就能够把你带出去。外面天高海阔,你会活得很自由,而我,你放心好了,韩王妃定必衣食无忧。”

“你还是选了百里煜,你不后悔?”他沉声问。

“我的爱情从来没有开花结果,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她自嘲地笑笑。

“阿醺,我不好吗?”

“你很好,可惜,时间不对。”是的,时间不对。若他没有受伤,若她没有在韩王府住下,若他在生查子时就对她言明一切,她会想都不想就随他离开。可是如今,看似守卫宽松的韩王府其实处处伏机,否则今夜府卫的反应就不会如此迅速。

“如果你不想嫁给百里煜,你现在还有机会。”他仍不依不饶。

她摇摇头,望着他说:“不,我愿意嫁给百里煜。”她等待着他尖刻的讽刺或是冷漠的愤怒,可是没有,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神色,随后在她额上烙下一吻,低声说:

“如你所愿。”

流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沉沉睡去的,只知道一觉醒来时天已大亮,丫鬟仆妇推门鱼贯而入,何嬷嬷把她的喜服凤冠都准备好了。反而是她,怔怔然地看着自己的床铺发呆,容遇早已不见,任何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

何嬷嬷见她一副失神的样子,和蝶飞一起动手给她洗脸,何嬷嬷一边念叨着说:“姑娘,大喜的日子,可别如此失魂落魄啊……”

大喜的日子?流芳一惊,急急抓住蝶飞的手,“王爷不是遇刺受伤了么?怎么婚期不往后推迟?”

“王爷说定好的良辰吉日就不要改了,只是受了轻伤,还能支持过去。”

流芳一听,如坠冰天雪地。昨夜言之凿凿地说要嫁给百里煜,只不过是为了让容遇死了带走她的那份心。而现在容遇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却马上要嫁给百里煜了!

顾流芳,你真是长了一张乌鸦嘴,怎么就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要嫁给那个吸血鬼呢?!

流芳三魂不见了七魄,像行尸走肉般任凭何嬷嬷她们摆弄。她曾悄悄问过蝶飞有没有听见别馆那间屋子里有不正常的响声,蝶飞以为她担心婚礼的事,回答都是没有。

容遇,受了伤还能跑去哪里?

大红喜帕盖到头上,她木然地被带往韩王府。外界的喧闹声道喜声她充耳不闻,头上的凤冠压得她几欲落泪。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就是这样了吗?没有那狗血的心上人来抢亲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老旧戏码,只有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婚典仪式的结束,流芳悲哀地想,自己终是逃不过……

忽然,几声鸡啼入耳。

鸡啼入耳?!

这几声鸡啼仿如平地闷雷在流芳耳边炸响,她整个人都被震了一震,她钉住脚步凝立不动,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急切地说:

“王妃,进洞房了。”

流芳一把扯下自己头上的大红盖头,一下子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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