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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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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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史进,头戴一字巾,身披朱红甲;上穿青锦袄,下着抹绿靴;腰系皮搭,前后铁掩心;一张弓,一壶箭,手里拿一把三尖两刃四窍八环刀。
  庄客牵过那匹火炭赤马。
  史进上了马,绰了刀,前面摆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着八九十村蠢的乡夫及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一齐呐喊,直到村北路口。
  那少华山陈达引了人马飞奔到山坡下,将小喽罗摆开。
  史进看时,见陈达头戴干红凹面巾,身披里金生铁甲;上穿一领红衲袄,脚穿一对吊墩靴;腰系七尺攒线搭;坐骑一匹高头白马;手中横着丈八点钢矛。
  小喽罗趁势便呐喊。
  二员将就马上相见。
  陈达在马上看着史进,欠身施礼。
  史进喝道:“汝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犯着弥天大罪,都是该死的人!你也须有耳朵!好大胆!直来太岁头上动土!”
  陈达在马上答道:“俺山寨里欠少些粮,欲往华阴县借粮;经由贵庄,假一条路,并不敢动一根草。可放我们过去,回来自当拜谢。”
  史进道:“胡说!俺家现当里正,正要拿你这伙贼;今日倒来经由我村中过却不拿你,倒放你过去,本县知道,须连累于我。”
  陈达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相烦借一条路。”
  史进道:“甚么闲话!我便肯时,有一个不肯!你问得他肯便去!”
  陈达道:“好汉,叫我问谁?”
  史进道:“你问得我手里这口刀肯,便放你去!”
  陈达大怒道:“赶人不要赶上!休得要逞精神!”
  史进也怒,轮手中刀,骤坐下马,来战陈达。
  陈达也拍马挺枪来迎史进。
  两个交马,斗了多时,史进卖个破绽,让陈达把枪望心窝里搠来;史进却把腰闪,陈达和枪撷入怀里来;史进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挟,把陈达轻轻摘离了嵌花鞍,款款揪住了线搭,只一丢,丢落地,那匹战马拨风也似去了。
  史进叫庄客把陈达绑了。
  众人把小喽罗一赶都走了。
  史进回到庄上,把陈达绑在庭心内柱上,等待一发拿了那贼首,一并解官请赏;且把酒来赏了众人,教且权散。众人喝采:“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
  休说众人欢喜饮酒。
  却说朱武、杨春,两个正在寨里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喽罗再去探听消息。只见回去的人牵着空马,奔到山前,只叫道:“苦也!陈家哥哥不听二位哥哥所说,送了性命!”
  朱武问其缘故。小喽罗备说交锋一节,“怎当史进英雄!”
  朱武道:“我的言语不听,果有此祸!”
  杨春道:“我们尽数都去与他死并,如何?”
  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输了,你如何并得他过?我有一条苦计,若救他不得,我和你都休。”
  杨春问道:“如何苦计?”
  朱武附耳低言说道:“只除恁地……”杨春道:“好计!我和你便去!事不宜迟!”
  再说史进正在庄上忿怒未消,只见庄客飞报道:“山寨里朱武,杨春自来了。”
  史进道:“这厮合休!我教他两个一发解官!快牵过马来!”
  一面打起梆子。
  众人早都到来。
  史进上了马,正待出庄门,只见朱武、杨春,步行已到庄前,两个双双跪下,擎着四行眼泪。
  史进下马来喝道:“你两个跪下如何说?”
  朱武哭道:“小人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当初发愿道,不求同日生,只愿同日死。
  虽不及关,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
  今日小弟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无计恳求,今来迳就死。
  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解官请赏,誓不皱眉。我等就英雄手内请死,并无怨心!“
  史进听了,寻思道:“他们直恁义气!我若拿他去解官请赏时,反教天下好汉们耻笑我不英雄。自古道:”大虫不吃伏肉。‘“史进道:”你两个且跟我进来。“
  朱武、杨春,并无惧怯,随了史进,直到后厅前跪下,又教史进绑缚。
  史进三四五次叫起来。他两个那里肯起来?
  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
  史进道:“你们既然如此义气深重,我若送了你们,不是好汉。我放陈达还你,如何?”
  朱武道:“休得连累了英雄,不当稳便,宁可把我们解官请赏。”
  史进道:“如何使得。你肯吃我酒食么?”
  朱武道:“一死尚然不惧,何况酒肉乎!”
  当时史进大喜,解放陈达,就后厅上座置酒设席管待三人。
  朱武,杨春,陈达,拜谢大恩。
  酒至数杯,少添春色。
  酒罢,三人谢了史进,回山去了。
  史进送出庄门,自回庄上。
  却说朱武等三人归到寨中坐下,朱武道:“我们非这条苦计,怎得性命在此?虽然救了一人,却也难得史大郎为义气上放了我们。过几日备些礼物送去,谢他救命之恩。”
  话休絮繁,过了十数日,朱武等三人收拾得三十两蒜条金,使两个小喽罗送去史家庄上,当夜敲门。庄客报知,史进火急披衣,来到庄前,问小喽罗:“有甚话说?”
  小喽罗道:“三个头领再三拜覆:特使进献些薄礼,酬谢大郎不杀之恩。不要推却,望乞笑留。”
  取出金子递与。史进初时推却,次后寻思道:“既然好意送来,受之为当。”叫庄客置酒管待小校吃了半夜酒,把些零碎银两赏了小校回山。
  又过半月馀,朱武等三人在寨中商议掳掠得好大珠子,又使小喽罗连夜送来庄上。
  史进受了,不在话下。
  又过了半月,史进寻思道:“也难得这三个敬重我,我也备些礼物回奉他。”次日,叫庄客寻个裁缝,自去县里买了三疋红绵,裁成三领锦袄子;又拣肥羊煮了三个,将大盒子盛了,委两个庄客送去。
  史进庄上有个为头的庄客王四,此人颇能答应官府,口舌利便,满庄人都叫他做“赛伯当”史进教他与一个得力的庄客,挑了盒担,直送到山下。
  小喽罗问了备细,引到山寨里见了朱武等。
  三个头领大喜,受了锦袄子并肥羊酒礼,把十两银子赏了庄客,每人吃了十数碗酒,下山同归庄内,见了史进,说道:“山上头领多多上覆”。
  史进自此常常与朱武等三人往来。
  不时间,只是王四去山寨里送物事,不只一日。
  寨里头领也频频地使人送金银来与史进。
  荏苒光阴,时遇八月中秋到来。
  史进要和三人说话,约至十五夜来庄上赏月饮酒,先使庄客王四带一封请书直至少华山上请朱武,陈达,杨春,来庄上赴席。
  王四驰书迳到山寨里,见了三位头领,下了来书。
  朱武看了大喜。
  三个应允,随即写封回书,赏了王四五两银子,吃了十来碗酒。
  王四下得山来,正撞着时常送物事来的小喽罗,一把抱住,那里肯放,又拖去山路边村酒店里吃了十数碗酒。
  王四相别了回庄,一面走着,被山风一吹,酒却涌上来,踉踉跄跄,一步一颠;走不得十里之路,见座林子,奔到里面,望着那绿茸茸莎草地上扑地倒了。
  原来扑兔李吉正在那坡下张兔儿,认得是史家庄上王四,赶入林子里来扶他,那里扶得动,只见王四搭里掉出银子来。
  李吉寻思道:“这厮醉了,那里讨得许多?何不拿他些?”
  也是天罡星合当聚会,自是生出机会来∶李吉解那搭,望地下只一抖,那封回书和银子都抖出来。
  李吉拿起,颇识几字;将书拆开看时,见面写着少华山朱武,陈达,杨春;中间多有兼文武的言语,却不识得,只认得三个字。
  李吉道:“我做猎户,几时能彀发迹?算命道我今年有大财,却在这里!华阴县里现出三千贯赏钱捕捉他三个贼人。叵耐史进那厮,前日我去他庄上寻矮邱乙郎,他道我来相脚头屣盘,你原来倒和贼人来往!”
  银子并书都拿去了,径去华阴县里来出首。
  却说庄客王四一觉直睡到二更方醒,觉得看见月光微微照在身上,吃了一惊,跳将起来,却见四边都是松树;便去腰里摸时,搭和书都不见了;四下里寻时,只见空搭在莎草上。
  王四只管叫苦,寻思道:“银子不打紧,这封回书却怎生得好?正不知被甚人拿去了?”眉头一纵,计上心来,自道:“若回去庄上说脱了回书,大郎必然焦躁,定是赶我出来;不如只说不曾有回书,那里查照?”计较定了,飞也似取路归来庄上,却好五更天气。
  史进见王四回来,问道:“你缘何方才归来?”
  王四道:“托主人福荫,寨中三个头领都不肯放,留住王四吃了半夜酒,因此回来迟了。”
  史进又问:“曾有回书么?”
  王四道:“三个头领要写回书,却是小人道:”三位头领既然准时赴席,何必回书?
  小人又有杯酒,路上恐有些失支脱节,不是耍处。‘“史进听了大喜,说道:”不枉了诸人叫你’赛伯当!‘真个了得!“
  王四应道:“小人怎敢差迟,路上不曾住脚,一直奔回庄上。”
  史进道:“既然如此,教人去县里买些果品案酒伺候。”
  不觉中秋节至。
  是日晴明得好。
  史进当日分付家中庄客宰了一腔大羊,杀了百十个鸡鹅,准备下酒食筵宴。
  看看天色晚来,少华山上朱武,陈达,杨春,三个头领分付小喽罗看守寨栅,只带三五个做伴,将了朴刀,各跨口腰刀,不骑鞍马,步行下山,迳来到史家庄上。
  史进接着,各叙礼罢,请入后园。
  庄内己安排下筵宴。
  史进请三位头领上坐,史进对席相陪,便叫庄客把前后庄门拴了,一面饮酒。庄内庄客轮流把盏,一边割羊劝酒。
  酒至数杯,却早东边推起那轮明月。
  史进和三个头领叙说旧话新言。
  只听得墙外一声喊起,火把乱明。
  史进大惊,跳起身来道:“三位贤友且坐,待我去看!”
  喝叫庄客:“不要开门!”
  掇条梯子上墙打一看时,只见是华阴县尉在马上,引着两个都头,带着三四百士兵,围住庄院。
  史进及三个头领只管叫苦。
  外面火光中照见钢叉,朴刀,五股寸,留客住,摆得似麻林一般。
  两个都头口里叫道:“不要走了强贼!”
  不是这伙人来捉史并三个头领,怎地教史进先杀了一二个人,结识了十数个好汉?直教:芦花深处屯兵士,荷叶荡中治战船。
  毕竟史进与三个头领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话说当时史进道:“却怎生是好?”
  朱武等三个头领跪下道:“哥哥,你是干净的人,休为我等连累了。大郎可把索来绑缚我三个出去请赏,免得负累了你不好看。”
  史进道:“如何使得!恁地时,是我赚你们来,捉你请赏,枉惹天下人笑。若是死时,我与你们同死,活时同活。你等起来,放心,别作圆便。且等我问个来历情由。”
  史进上梯子问道:“你两个何故半夜三更来劫我庄上?”
  两个都头道:“大郎,你兀自赖哩!见有原告人李吉在这里。”
  史进喝道:“李吉,你如何诬告平人?”
  李吉应道:“我本不知,林子里拾得王四的回书,一时间不该县前观看,因此事发。”
  史进叫王四,问道:“你说无回书,如何却又有书?”
  王四道:“便是小人一时醉了,忘记了回书。”
  史进大喝道:“畜生!却怎生好!”外面都头人等惧怕史进了得,不敢奔入庄里来捉人。三个头领把手指道:“且答应外面。”
  史进会意,在梯子上叫道:“你两个都头都不必斗动,权退一步,我自绑缚出来解官请赏。”
  那两个都头都怕史进,只得应道:“我们都是没事的,等你绑出来,同去请赏。”
  史进下梯子,来到厅前,先将王四带进后园,把来一刀杀了;喝教许多庄客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
  庄里史进和三个头领全身披挂,枪架上各人跨了腰刀,拿了朴刀,拽扎起,把庄后草屋点着;庄客各自打拴了包裹,外面见里面火起,都奔来后面看。史进却就中堂又放起火来,大开庄门,呐声喊,杀将出来。史进当头,朱武,杨春在中,陈达在后,和小喽罗并庄客,冲将出来,正迎着两个都头并李吉,史进见了大怒。仇人见面,分外眼明!两个都头见势头不好,转身便走。李吉却待回身,史进早到,手起一刀,把李吉斩做两段。
  两个都头正待走时,陈达,杨春赶上,一个一朴刀,结果了两个性命。县尉惊得跑马走回去了。
  众士兵那里敢向前,各自逃命散了,不知去向。
  史进引着一行人,且杀且走,直到少华山上寨内坐下。喘息方定,朱武等忙叫小喽罗一面杀牛宰马,贺喜饮宴,不在话下。一连过了几日,史进寻思:“一时间要救三人,放火烧了庄院。虽是有些细软家财,重杂物,尽皆没了!”
  心内踌躇,在此不了,开言对朱武等说道:“我师父王教头在关西经略府勾当,我先要去寻他,只因父亲死了,不曾去得;今来家私庄院废尽,我如今要去寻他。”
  朱武三人道:“哥哥休去,只在我寨中且过几日,又作商议。若哥哥不愿落草时,待平静了,小弟们与哥哥重整庄院,再作良民。”
  史进道:“虽是你们的好情分,只是我今去意难留。我若寻得师父,也要那里讨个出身,求半世快乐。”
  朱武道:“哥哥便在此间做个寨主,却不快活?只恐寨小不堪歇马。”
  史进道:“我是个清白好汉,如何肯把父母遗体来点污了!你劝我落草,再也休题。”
  史进住了几日,定要去。朱武等苦留不住。史进带去的庄客都留在山寨;只自收拾了些散碎银两,打拴一个包里,馀者多的尽数寄留在山寨。史进头带白范阳毡大帽,上撒一撮红缨;帽儿下裹一顶浑青抓角软头巾。顶上明黄缕带;身穿一领白丝两上领战袍;腰系一条五指梅红攒线搭;青白间道行缠绞脚,衬着踏山透土多耳麻鞋;跨一口铜钹磐口雁翎刀;背上包裹;提了朴刀;辞别朱武等三人。众多小喽罗都送下山来。朱武等洒泪而别,自回山寨去了。
  只说史进提了朴刀,离了少华山,取路投关西正路。望延安府路上来,免不得饥食渴饮,夜住晓行;独自行了半月之上,来到渭州:“这里也有个经略府,莫非师父王教头在这里?”
  史进便入城来看时,依然有六街三市。只见一个小小茶坊正在路口。史进便入茶坊里来拣一副坐位坐了。问茶博士道:“这里经略府在何处?”
  茶博士道:“只在前面便是。”
  史进道:“借问经略府内有个东京来的教头王进么?”
  茶博士道:“这府里教头极多,有三四个姓王的,不知哪个是王进。”
  道犹未了,只见一个大汉大踏步竟进入茶坊里来。史进看他时,是个军官模样;头戴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扭丝金环;上穿一领鹦哥绿丝战袍;腰系一条文武双股鸦青;足穿一双鹰爪皮四缝干黄靴;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落腮胡须,身长八尺,腰阔十围。
  那人入到茶房里面坐下。茶博士道:“客官,要寻王教头,只问这位提辖,便都认得。”
  史进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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