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是那些随之而生的精彩绝伦的小道消息。
据说,太子殿下发疯了,拎着剑冲去找长孙无忌……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总能勾起永宁很多遐想,然后为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想像力一个人偷笑。
没人找麻烦的时间过得格外舒心,也很快。转眼就到了九月初四。这天一大早,袁天罡便极为兴奋地拉着永宁去接人,出城的一路上袁天罡都在激动地描述他的师兄如何道行高深,他的师侄如何的才华横溢,他是多么的怀念当年还在山门中修行的日子……
永宁托着腮,斜靠在车壁上,看着手舞足蹈的袁天罡,觉得这位半仙儿同志绝对是崩坏系的。不过听着袁天罡的描述,她对他口中的师兄、师侄和宗派挺感兴趣的,听着他们在山门修行的生活,更是觉得那种闲得除了睡觉就没啥正事可干的无聊日子,才该是她一生的追求呀!
于是,永宁干咳了两声,问道:“师傅,我拜师入道之后,可否有机会去星衍宗长长见识?”
袁天罡一愣,认真地打量了永宁一眼,说道:“你若想去,自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好好的怎么会想去那里?要知道进去容易,想出来可就难了……嗯,不行!你可不能起了进山门的念头,万一你一去几十年,这俗世的因果可由谁来了结?你就死了这个心吧!”他边说,边露出了一脸的后悔状,暗恨自己刚才瞎显摆什么呀!倒让这丫头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永宁撇了撇嘴,扭头朝车窗外看去,只听袁天罡说的有可能“一去几十年”,她便很自动地歇了这个心思。虽然她爱宅,但不代表她不会静极思动。
等他们师徒俩迎到十里亭的时候,袁天罡那仙风道骨的师兄和飘逸若仙的师侄已经信步而至。永宁很认真地看了看那位道号松明子的师伯,再扭头打量打量自家这个一见到师兄就呈幼龄化的师傅,突然生出了种拜错了师傅的感觉。
松明子与袁天罡叙旧的工夫,那位名叫连珏的师兄倒是很和气,也很通情理地与永宁交流沟通了起来。
“师兄以前真的一直呆在山门,不曾下过山?”永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连珏,实在想像不出这么一个堪透世情的人,居然不曾在俗世之中历练过。
连珏貌似感慨地看着天边的浮云,说道:“我自小便被师傅带入师门,潜心修行,今次也是掌门师祖觉得我已经达到了下山历练的资格,这才准许师傅带我下山的……”
“那师兄修行了多少年才达到下山的标准的?”永宁眨着眼问道,眼前的这个青年看来也不过刚及弱冠,虽然二十年也在“几十年”的范围以内,但是给人的感觉还是非常不同的。
连珏似笑非笑地看了永宁一眼,说道:“我资质鲁钝,修行至今已经三十七个年头了……”
永宁非常之想吐血!虽然她手里也有魔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保持青春状态,但是让一少说也四十出头的大叔,看起来跟个二十锒铛岁的帅哥一般,那还只是梦想呀梦想!
她满脸惊讶的表情,似乎是大大的愉悦了连珏,引来他一阵轻笑。然后永宁发现,连珏微笑着说话的时候,一副温文君子样,可是他那样眯着笑轻笑的样子却十足的妖孽。永宁捂眼低头,心里哀嚎:为毛大唐这么多妖孽男呀!
前脚甩开了一个辩机,这边就又来了一个连珏。老天爷这是要考验她的定力吗?!面对这些妖孽的时候,永宁其实非常之感慨,或许老天爷真的是把她扔来跟李治配对儿的,因为她居然站在这些妖孽跟前的时候,还有那闲心去想李治如何如何……其实她要说的是,习惯真的是个挺可怕的东西!
永宁一直认为这次星衍宗会派人来参加她的入道仪式,应该是与她的来历有关,可是从回了乾元观后,这师伯天天被师傅缠着叙旧,而师兄天天满脸好奇地让小道僮带着满长安乱蹿,师徒俩一副“本来就要下山,来长安只是顺便”的样子,让永宁暗自郁闷太把自己当回事。
卢夫人对永宁出家入道这件事始终是持反对意见的,只是争不过房玄龄与永宁父女俩,又有情势所迫的因素,才不得不妥协。从九月初六开始,她便泪眼汪汪地强行住进了乾元观,就跟永宁一个屋。永宁很是无奈地陷在了安慰卢夫人的工作之中。
卢夫人自来了乾元观,就开始不停的挑剔道士们的生活,然后逮着机会便用自以为低的音量跟永宁商量着一起回房氏在清河的老宅避居……
房家上下受永宁所托,一天三趟的往乾元观跑,也没能把卢夫人劝回去,倒是累得房玄龄也跟着在乾元观住了两天。
高阳公主每天很固定的上午跑乾元观,下午就进宫。不过她如今进宫多是去两仪殿见李世民,长孙皇后的立政殿倒是随着公主们的大溜儿,十天一谒。
永宁很是替高阳公主辛苦,上午巴巴地跑到她这儿来搜刮一通儿,然后下午送进宫去给李治,然后再从李治那里带回些东西再交给她……原本永宁还想着与李治保持些距离,冷上一段时间,可是高阳公主的存在让她根本没有办法这么做。
她带到乾元观的东西本就不多,每天新得的也就是些手抄的道藏经典,这些东西高阳公主自然不肯带去给李治的,于是这位公主殿下非常不客气地将永宁留在房府和锦绣别庄的东西都翻腾了一遍,装了两车过来让永宁自己挑检合适送人的……
高阳公主现在是一门心思要把长孙家斗下去,就是眼下一时不能成功,也要为日后反攻铺好路。永宁倒是非常理解高阳公主的想法,基于留后路的念头,她也非常的配合高阳公主的行动,甚至自谋自划地安排了一些“感动人心”的小细节,让高阳公主帮她去完成。
高阳公主对永宁的这些小手段是万分的欢迎,对于长于深宫的女子来说,这些争宠的手段,完全是与生存挂钩的,在她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并且她对于永宁能有这样的手段心计,感觉非常满意——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在宫中站住脚!
于是,晋王李治同学这几天过得实在是水深火热。永宁在他心里的地位是一高再高,一重再重,少年李治完全陷入了一片苦恋情思之中。
再于是,继续着接近晋王李治同学任务的长孙婧姑娘,非常悲剧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晋王面前碰得是头破血流,甚至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不过李治的不认同,并不是让长孙婧心慌的主要原因,她知道只要有她的姑姑长孙皇后在,那么她的机会就要远远的大于旁人,这点从永宁入道这件事就能看出几分。可是即便永宁貌似出局了,但李治身边却突然冒出了一个群芳吐艳的格局,以前往往是她与李治两个人相看相厌,可是从某天开始,她突然发现她与李治相见的地方多出来了好几个漂亮姑娘,并且这些姑娘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对李治眉来眼去的……
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呀!长孙婧其实还是非常有危险意识的,当她发现了这些姑娘们的存在之后,便有意识的跟李治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这个安全指的是李治不会对她发脾气,不会露出对她厌烦的表情。如果这些姑娘也是会进李治后院的,那么她就不能在开始的时候,便让人拿住了什么把柄,甚或看低了她!
相对于长孙婧,李治的确对其他的姑娘温柔得多的。即使跟永宁相处了这么些年,可是这位皇子殿下的脑子里却并没有从一而终的想法,或者这样说,他可以认同他的心只能给一个人,但是,他的身体……
李世民一早就跟李治通过气,这些姑娘中间,会有一些成为他后院的装饰品,于是李治跟这些姑娘交流的时候还算用心,他的目标是挑出来脾气好的,心思单纯的,好控制的……他对这些姑娘的到来虽然无奈,可是也是很高兴的,因为有了这些姑娘的存在以后,长孙婧把她从长孙皇后那里学来的贤淑宽厚表现得十足,很是让李治松了口气。
李治这里的花花故事,高阳公主气呼呼的一点没漏全告诉了永宁,原以为永宁会伤心、会难过,甚至可能会发脾气,谁知这位比晋王同学还没心没肺,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可惜”,就再没了下文,倒是让高阳公主郁闷得有气撒不出来……
第一卷 风雨长安 第一零七章骰子
第一零七章骰子
永宁对于李治身边会有很多女人这件事,是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想当年武则天那样的女强人,不也是斗志昂扬的战斗了好几年,才把李治抢到了手,再然后严防死守也没防住她姐姐跟外甥女吗?
不过,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永宁现在不急,姑娘她现在正走在出家入道的“坦途”上,日后……哼!回不回来还真不一定呢!永宁背地里心烦得直挠墙,可是当着人还是那副云淡风清无所谓的样子。
高阳公主见天的往李治那里送消息,结果等她恶狠狠地把永宁的反应告诉了李治之后,晋王殿下心虚了,憔悴了,到了九月初八晚上终于忍不住悄悄地从宫里偷溜了出来,直奔乾元观。
永宁正在静室里安慰无声而泣的卢夫人呢,就听外面有小道僮传话,说是晋王殿下来了……永宁当时就是一愣,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虽然离宫禁还有点时间,可是李治这个时间出宫也不多见,难道有什么事?
没等永宁想明白呢,卢夫人已经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用力将永宁按坐在了榻上,满是怨气地说道:“哼!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来做什么?你不许再去见他!谁知你见他这一面,会再被他害成什么样……娘亲这就去撵他走!”说着,她抻了抻衫裙,款款而去。
永宁挑着眉看着卢夫人离去的背影,想了想,终究不放心,便悄悄地跟在了卢夫人身后,去了会客的静室。
李治坐立不安地等在静室之中,袁天罡倒是气定神闲地陪坐在一旁。卢夫人跟阵风似地刮进来时,李治原本闪亮的眼睛在看清了来人后,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见过晋王殿下!”卢夫人规规矩矩地见礼,可是那浑身散发出来的怨气,连袁天罡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因为房玄龄曾领皇命,做过李治的老师,所以李治满脸尴尬地回了卢夫人半礼,回礼的同时还忍不住直朝卢夫人身后张望。
“不知殿下此时前来,所为何事?”卢夫人只当没看见李治满脸的表情从期待到失望的落差,声音很平稳地问道。
“那个,那个……”李治这会儿尴尬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吭吭哧哧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敢问卢夫人,那个阿房,她,她怎么,没来?”
卢夫人狠狠地瞪了李治一眼,说道:“回晋王殿下的话,臣妇那苦命的女儿如今正在静心斋戒,要知道明日便是她束冠入道之期,从此后便是一出家,便无家,又哪里还有闲心来见‘外人’?!”她将“外人”两个字咬的极重,任谁都听得出她对李治的怨愤之意,可也同样是任谁都不好挑她的理儿,换了是谁家,女儿生生“被逼”着当了道姑,怕是都心平气和不了。
李治看着卢夫人满身的怨气,到底没能再说出什么话来,只长叹一声,便辞了出来。
永宁早就先了李治一步,躲在出观必经的隐蔽之处,待李治失魂落魄的经过时,轻声唤道:“九郎!”
“阿房——”李治一听见永宁的声音,立刻精神一振,用眼神示意一直跟着他的得顺儿站到远处把风,便快步走到了阴影处,永宁跟前。
“阿房……”李治一见似乎消瘦了不少的永宁,心头立马酸涩了起来,紧紧地握住永宁的手,一时无语。
永宁微微微一笑,也反握住了李治的手,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治摇了摇头,手轻抚上永宁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只是想你了……也很担心……你,你怎么瘦了?”
永宁有些不好意思地侧头避开了李治的手,说道:“我哪有瘦呀,或许是长个子了,所以你才觉得我瘦吧了……既然没出什么事,你还是快回宫去吧,免得,免得……”
“对不起!”李治突然用力地将永宁抱进怀里,低头凑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他是真的把永宁出家入道这件事背到了自己身上,思前想后地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他,永宁绝对不会走到这一步……即使有当年月白楼请旨之事做铺垫,可是他还是觉得这都是他的错……
永宁轻轻地叹了口气,犹豫着伸手回抱住了李治,轻轻地、抚慰似地拍着他的背,说道:“这都是我的命,与你,不想干的……你忘了,师傅可是早就说过,我与道门有缘,注定了是要做他的徒弟的……你,别想太多,便是没有你,便没有你……”
“若是没有我,此时或许房相已经为你选好了合适的人家,你已经在家里高高兴兴地待嫁……阿房……”李治轻轻地松开了怀抱,低头看头半垂着眼睑的永宁,想像着她娇羞待嫁的模样,心,很疼。
永宁抬头对上了李治的眼睛,抿了抿唇,轻声说道:“若是没有你,怕是我早些年便已入道了……”她的声音极低,目光中闪过三分羞涩,三分悔意,更有三分舍不得……
“阿房,有些话,我终究想要亲口说给你听……”李治很认真地看着永宁,说道:“身为皇子,我没有婚姻自主的权利,我不能决定自己的王妃是谁,不能决定以后我的王府会有多少女人,可是,阿房,我不会永远受制于人的,我会努力,努力到终有一天,所有的事情我能自己说了算!阿房,等我好不好?或许会久一些,可是请你一定等我,好不好?我说过,要陪你一起共赏江南****,我一定会做到,你等我,好不好?”
永宁看着李治堪堪接近癫狂的眼神,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的力道和温度,不知怎么的,这头便用力地点了下去,然后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阿房……”李治似乎是松了口气般地再次将永宁揽入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她低垂的头顶,久久不肯放手。
“殿下……殿下……”在远处望风的得顺儿远远的看见有盏灯笼移了过来,连忙凑近李治和永宁说话的阴影之处,低声催促道:“殿下,那边有人过来了,咱们还是快些……”
永宁一惊,心里明白九层是卢夫人回到静室后不见她,便又出来相寻。她用力地推开了李治,急切地低声说道:“说不定是母亲回去见不到我,出来寻我,殿下还是快些回去吧……再晚宫门便要下钥了……”
李治点了点头,从袖拢里摸了样东西出来塞进了永宁手里,轻声说道:“你一个,我一个,你的那首诗,我一直记得……”说完,又深深地看了永宁一眼,才召呼了得顺儿沿着墙边的阴影处,快步往外走去。
永宁直到李治走得不见了人影,这才背后在墙壁上,松了一口气。她摊开手掌,趁着昏暗的月光,那泛着淡黄的牛骨骰子似乎在发着光一样。
一尺深红蒙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诗,是那年在房遗爱那里见到了传说中的牛骨嵌红豆的骰子时,一时手痒剽窃出来的。当时正是房遗爱与高阳公主情热之时,为着这首诗,高阳公主硬是将那两枚牛骨骰子抢了去做订情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