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急了没准备好是么?”太平公主突然打断他的话。
薛崇训怔了怔,眼睛看着地板一言不发,心下琢磨着措辞。
太平公主又镇定地说道:“这事儿也没什么难办的,你当然要毫不犹豫地推辞。不说别的,就是古人在名正言顺大势所趋之时,群臣上表,人家还要三辞,现在皇帝一说你哪能马上就满口答应的?”
这时薛崇训才开口道:“我无意冒险与母亲大人离心,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一切都是您给予的,我决不想从您手里夺取什么,何况是夺位谋朝这等事……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他平铺直叙地说了几句话,好像很随意,但却是在心里琢磨了好一阵子,他想对太平公主表明的态度就是:不愿与她为敌。其实这时候李唐皇室已经衰微到了百年来的最低,薛崇训真想谋朝篡位最难对付就是太平党,也是他最下不起狠手的人,而其他的势力就算心有不满也比较松散难以凝聚起来对抗已经手握军政大权的中央党羽。
“你没有野心?”太平公主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崇训,让他压力很大。就算薛崇训是她最近亲的人,也随时能感受到其中的威严,她给人的压力就是一种气质在一言一行中不经意就流露出来。
薛崇训忙躬身说道:“野心、虚名都是身外之物,我更看重运命相连殷殷关切的亲人家人。如果母亲大人认为我会威胁李唐基业,一句话便可以收回我的一切,甚至我的性命都是母亲大人给予的您要随时可以拿去……只需您的一句话,我定然传令神策军等部将及幕僚放弃抵抗听候发落,连我都不愿争斗了,他们做什么还有意义吗?”
他说得十分诚恳,完全没有体现出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太平公主听罢都有些动容,又回忆起上次薛崇训主动调神策军出长安,还有平时的一点一滴何曾对她有过戒心?就如现在来华清宫,身边就带了飞虎团还驻扎在外头,而太平公主身边的羽林军接近千骑护驾,要安排一场鸿门宴拿下自己的儿子实在轻而易举,因为他根本对自己不设防的。
太平公主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神情却还是方才那样似笑非笑叫人琢磨不透,“你走近一些让我看看你眼里是不是有野心。”
“是。”薛崇训恭敬地沿着木料池边绕了过去,站在太平公主的旁边,然后低头看过去……这时他顿时涨红了脸,因为就近俯视下去,太平公主的上身在水面下就一览无余了,雪白硕大的肌肤在水光粼粼中分外耀眼。他急忙把眼睛看向别处。
饶是薛崇训脸皮很厚,但面对太平公主也无法从容镇定,连耳|根|子都红了。太平公主扬起头来,笑眯眯地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说道:“很大的野心……”
薛崇训听到这里又担心又乱,心情复杂极了,红着脸辩解道:“儿……儿臣绝无虚言,请大人明鉴。”
太平公主一副溺爱的神情,软软地说道:“崇训你要什么,告诉娘,我帮你。”那口气软得无骨,她这样的人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简直罕见得很。冷的时候一句话能吓得人双|腿发|颤,暖的时候却能像现在这样。
薛崇训惶恐地弯着腰道:“我什么也不要,拥有的已经够多了……”
正文 第十三章 对弈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3…21 1:16:31 本章字数:3244
在长春殿见了太平公主后,薛崇训也没确定太平公主的态度,他的判断是比较乐观的,但是这种重要的决策不能靠猜,必须要得到明确的决定才行,否则就是风险。然后他啥也没干,成日就陪着太平公主宴饮游玩下棋。
人们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就算是薛崇训这样的贵族也有不少事可以亲力亲为,可他从来不干,只愿意去抓住一系列事情的一个关键点。他认为现在的关键就是太平公主,如果她最终不能下定决心放弃维护李唐,那么薛崇训想要夺权不仅面对巨大的对手,还会失去很多盟友可能变成孤家寡人,只剩下那少数的嫡系撑不起万里江山。
薛崇训也不好直接问,因为之前他为了表明忠心已经说过无意谋位,如果现在又去问显然会表现得言行不一。所以他就经常陪着太平公主,等着她明确表明态度。
可是太平公主也好故弄玄虚,偏偏装作没事,很乐意地和薛崇训一起在华清宫游玩休闲,真像现在天下太平他们在这里只是度假的一样。
长春殿的太平公主起居的宫室内一尘不染,所有的家具物什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虽然有墙上挂着许多名贵的字画,桌案的木料都是用的昂贵的櫚木,帘帐为上等的丝绸绫罗,但是却给人了无生机的感觉……大约是因为太整洁了,反而显得死气沉沉。
但是太平公主对于这样的布置俨然自得,薛崇训也没觉得不适,正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棋盘思索,手里拿着一粒白子未能落下(唐朝黑白主宾之分正好相反)。太平公主笑道:“你的棋是越下越糟啊。”
这倒无关棋技,薛崇训的脑子里很乱,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可就是没有想棋,能下得好就怪了。他随手将手里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搁,仰头松了一口气,又被这殿中的布置吸引了注意力。
以前他就见过无数次太平公主居住的地方,但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他的起居室也是这么一副模样。直到姚宛到晋王府做他的近侍后,稍稍熟悉了有一次姚宛说“你的地方太整齐了,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地方,缺少生气”,他才有所察觉。
不过如今看来,太平公主的心也和他相似,从她生活起居的地方就看得出来。薛崇训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慰籍,就像有两种声音的频率相近而产生了共振一样。
不远处的朱漆栏杆旁,一个身作淡雅白毡(棉布)的琴师正坐在琴台后面认真地弹奏着清雅的曲子,“叮咚”的琴声起起伏伏零零落落,很宁静的音律没有半点尘世的喧嚣感觉。薛崇训拉了拉衣领,发现自己的里衬也是棉布料子……这料子产自西州,现在可不是平常百姓穿的东西,价格和丝绸一样贵,底层的人常穿的是麻。
“认输罢。”太平公主不假思索地轻松下了一步。
薛崇训低头一看傻眼了,太平公主见状抬起浅红的宽大罗袖遮住下半张脸笑得开心极了。
“儿臣棋技太差,不能棋逢对手,未可让母亲尽兴啊。”薛崇训道。
太平公主笑道:“我很尽兴,好不容易有个比我还下得差的……那些陪我下棋的人就算故意让着我,但我知道他对整盘棋都了如指掌了,赢了也不能尽兴,只有崇训是认真下的也赢不了我,呵呵。”
薛崇训:“……”
“再来一局。”太平公主兴致勃勃地说道,大袖一挥招呼侍立在旁边的宦官来收拾棋盘,把黑白子分开放到瓷罐里。
薛崇训正了正身体,一本正经道:“这局我要聚精会神,赢母亲一局。”
太平公主笑道:“尽管放马过来。”她笑起来的时候,薛崇训被她鬓发上金饰的摇曳吸引了目光。他顺势望去,除了看见了饰物,还看见了太平公主耳际的皮肤,在乌黑如云的鬓发下面雪白的脖子。这些细微的地方让薛崇训十分喜爱,他也喜爱太平公主的眼神,那种捉摸不透的蕴味。很多地方都让薛崇训感受万分舒心,所以他除了理智地分析母子权力之间的利弊,连潜意识里也不想和太平公主对立。
大约是薛崇训炯炯有神的眼神引起了太平公主的注意,她便伸手在发鬓上轻轻一摸,带着些许疑惑地口气问道:“你看什么?”
“母亲头发上的金饰样式很漂亮。”薛崇训强作淡定地说道。
“是吗?”太平公主露出一个钱钱的笑容,“别走神,这一局你要认真下,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薛崇训缓缓地沉声道:“母亲是指棋还是别的?”
太平公主忙抬起袖子,笑得前俯后仰,“你这小子又来这套,有意思……下棋罢。”
薛崇训拱手作了一礼:“母亲是长辈,那我就先手了。”
宫室中渐渐就安静下来,那栏杆前的琴师也换了一个,现在这个的风格更加沉静,琴声若有若无,好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可实际上她就在十几步之外。那声音犹如雨声,在白雪茫茫的世界里凭空造出雨来,春天都要提早来临了。于是棋子偶尔落在棋盘上的“噼啪”声也能清晰耳闻。
太平公主和薛崇训都专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沉默无话。
或许是薛崇训的棋艺实在算差,给太平公主的压力小,这下该换她走神了。过得一会她便说了一句与下棋毫不相干的话:“长安那件事不难应对,却会把人心搞乱了。有必要给张说带一道密旨回去,让他多少提防变故。”
“只要我们一家人心在一块儿,别人倒闹不出什么风浪。”薛崇训不以为然地说道。他现在最关注的还是与太平公主的关系,至于其他势力确实没怎么放在眼里,士族的势力庞大毕竟失去了朝廷组织就是一盘散沙,真要闹得过火了直接用国家机器或武力解决便是。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也微微点点头,不再多言。
这一局又下了半个多时辰,最后依然是薛崇训投子认输。他于琴棋书画都有所涉猎,无奈都不咋地,精通者唯刀枪棍棒。
太平公主叫宦官报时,然后看了一眼窗外道:“今日风雪大不如早些歇息,就不设宴了,你就留在我这里说完晚饭再回去罢。”
“是,谢母亲款待。”薛崇训礼数周全地应道。
“陪我走走,等他们送饭上来。”
薛崇训忙起身恭敬地去搀扶太平公主奉承之心溢于言行。他轻轻托住太平的胳膊时,靠得近了,顿时闻到一股清香,让他身心舒坦的不是这种香味,而是除外香味的另一种淡淡的味儿,很好闻应该是太平公主身体本身的味道……虽然很淡,但完全能感觉到。
太平公主拖着拽地长裙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缓缓向窗户那边走,她的姿态端庄而大气,头发下雪白的脖子挺拔如天鹅,背和脖子都很直,大约是宫廷里从小训练礼仪形成的习惯。薛崇训在旁边轻轻扶着她,至少从表面上看他是十分孝顺。
“我身上的味儿好闻么?”忽然太平公主淡淡地问道。
薛崇训一听被微微吓了一跳:莫非她会读心术?不然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可没有猛吸鼻子做出闻的动作,只是在呼吸之间自然地闻到了而已,然后心里念叨了几句。
他便硬着头皮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好闻。”
太平公主招了招手,待薛崇训会意地附耳过去,她便微笑着在薛崇训的耳边轻轻说道:“可不是撒些水粉或是沐浴时放上香料就可以的,饮食也最应注意,有些东西我不吃,食谱都有御医仔细进谏。”
薛崇训听罢心道贵人平日的大把时间原来就研究这些东西了……不过呢确实母亲的细节都总是让人心旷神怡,她身边的人只会怕她但鲜有人会讨厌她。那些连见面的资格都没有的士大夫私下里唾骂,也不过是凭空臆断而已。
薛崇训说道:“母亲降息贵体儿等才心安。”
“我说的不是安康,干吗要岔开话题?”太平公主笑道。她的笑总让薛崇训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
“母亲不用那些东西我也会觉得很好闻,咱们血肉相连……臭味相投。”薛崇训厚颜说道。
太平公主顿时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上一戳:“有你这么说话的么?”很难见她对人做出这种亲昵的动作,薛崇训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这时宫女们陆续把菜饭送上来了,只见是普通菜肴四菜一汤,主食是大米饭。大米在关中并不普遍食用,粟米常见一些,不过宫廷里大概觉得大米白而晶莹,按照以形补形的观点吃这种饭会有益皮肤?反正宫里做的糕点很多都是半透明很好看那种。
二人到食案上坐定,就这样用膳,薛崇训的吃相有些粗鲁,不过却不会把菜饭和汤洒在案上。太平公主好像很喜欢看薛崇训吃饭,她看起来大气却是一个很在意细节的人……也并不觉得薛崇训这种吃相有什么不对,男子过分文雅了毕竟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窗外的雪花又在飘了,母子俩在一起吃着家常便饭,倒也显得有些温馨起来。
正文 第十四章 苦寒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3…21 1:16:31 本章字数:3196
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寒冷,关中地区的人们都能感觉风雪比往年要大。不过内地还好,往北的河套安北地区就更加苦寒了,临近突厥汗国的唐朝“三受降城”军民过冬也存在物资缺乏的困难,这两个月来陆续有从内地调粮调物;而更北的游民民族今年估计有点难捱,牲畜人员冻毙的情况难以避免,冰天雪地的给养也会很困难。
“三受降城”即从国境内到外的“东受降城”、“中受降城”、“西受降城”,位于河套北岸,虽冠以“受降”之名,但却不是为了接受突厥贵族投降而建的,而是外驻防城群体,与周边军镇、州形成河套内外的防御体系,带有突出的军事驻防性质,同时兼具多种其他功能,如军政中心,交通枢纽和经济中心。城及其周围地区组织垦田,部分地解决了当地驻军的军粮供应和经费开支。
此时朔方到西受降城有汉兵军士马匹共计约七万,分驻各军镇,受朔方军总管张仁愿的节制,灵州等地还有内附的鲜卑人等族的骑兵协同,各族组成一道联防体系(唐军是不修长城的),北方最大的威胁仍然是突厥汗国。突厥人近数十年来虽多次败于唐军,与以前可以兵临长安的情势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便是这样。
朔方总管张仁愿在京师干过殿中侍御使,在幽州也当过官,不过建功立业的地方是在突厥。经营唐朝与突厥的关系,战争与安抚并用,成就了他今天的位置和名望。
每个封疆大吏都有让他功成名就的地方,一般就在一个方向,因为长久处理一处的对外关系可以让他更熟悉当地的情况。比如程千里和杜暹成就的地方就是西边的西域和河陇……而张仁愿则是在北方。
近些年大唐北部边境总体比较安宁,是和张仁愿的能力和功劳分不开的。他有个儿子张之辅,也和父亲在同一体系内,作为得力亲信的帮手。
张仁愿的大本营设在朔方道灵州,这地方还有个被流放到这里几乎被人忘记的人:李义珣。
李义珣爵位是嗣泽王,他是李上金的儿子、唐高宗的孙子。唐高宗有好几个儿子,除了与武则天生的那几个之外,与其他嫔妃也有儿女,但大多都不得善终。在武则天当政后,不是她生的那些皇子几乎都“莫名其妙”地或病或意外身亡了。
李上金(嗣泽王李义珣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李上金的生母是高宗时的宫人杨氏,之后他的命运一直坎坷长期处于担惊受怕中。直到载初元年(六九零年),武承嗣要求周兴诬告上金与素节谋反,于是将他们两人召回洛阳后交付御史台处理。后来素节在南龙门驿被杀害,上金得知后相当恐惧,遂上吊自杀……这么一算,李上金是被险恶的政治|斗争给吓死的。
他死后,留下的七个儿子也倒霉了,一开始全部被流放到显州,其中六个在当地被陆续除掉。仅存嗣泽王李义珣活了下来,唐中宗复位后才摆脱了随时可能被别人干|掉的危险处境,默默无闻地在灵州活着。
也许只有经历过这些磨难的人才会不愿炫耀血统,平常才宁愿低调地生活。李义珣从来就不和长安的人来往,在灵州也几乎处于隐居的状态,当地人很少见过他出门狩猎游玩,已经淡出人们的视线了。
别说和长安联系,他就在和当地的官吏也交往不多,就仿佛一个摆脱了世俗的僧人。不过很少人知道,他和朔方总管张仁愿的私交相当好,算是那种可以交心的人。每次张仁愿巡检各地回到灵州,都会很低调地穿着布衣带三两随从就去和李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