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卓的这句话显然在她自己看来是抓住了要害,想劝阻亓特勒。
但亓特勒没有丝毫迟疑,依然立刻发动了第一轮凶狠的攻击,是什么仇恨让他如此决绝?那小小的刀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极快的白光,位置是薛崇训的咽喉,动作毫不留情。
薛崇训上身向后一倾,同时右脚向后退了一步稳住重心,“哐”地一声碰到了身后的椅子。刀刃一闪而过没碰到实物,但薛崇训的脖子上甚至能感觉到因急剧动作吹来的凉风,就好像喉咙已被劈中似的,叫人生出一阵鸡皮。
“啊!”忽然一声痛呼,是阿史那卓口中发出的。原来她上来想拉住亓特勒,但亓特勒攻击薛崇训后力道没收住,划中了她的小臂。
不是什么要紧的部位,何况是那种装饰品小刀,应该只是皮外伤。不料亓特勒的脸色却骤变,动作也凝滞起来。
薛崇训趁机反手抓起背后的椅子,迎头向亓特勒砸了下去。“砰!”一声薛崇训感觉椅子砸了个实在,片刻之后才发现亓特勒竟然直接用胳膊来挡的……这厮确实是犯傻了,再壮的汉子这么格挡能好受得了?果见亓特勒顿时疼得脸色惨白“哇”地叫了一声。
经过这么一阵周折,下面的家奴已经追了上来。亓特勒原本成功接近薛崇训的先机立刻荡然无存,此时他不得不一人面对一大帮人的围攻。“砰砰……”顿时又俩人被他干脆利索地踢翻在地,就在这一轮交手的时间里已有几个家奴奔到了薛崇训这边挡住,彻底阻断了亓特勒接触到薛崇训的机会。
场面十分混乱,挨了一脚的文官苏晋趴地上爬不起来了,上边一群人在斗殴。没一会儿帐外的甲兵也向潮水一般涌了进去,盔甲兵器碰撞得叮当作响,期间还有将领的呵斥。这时亓特勒已被按翻在地,好几个人压在他的身上,周围还有人使劲按着他的手脚让他丝毫也动弹不得,这状况就如打橄榄球一般正好亓特勒拿到了球,成了群起攻击的对象。
“王爷无恙么?”有人问道。
薛崇训的声音道:“我没事。”他一开口才让挤满了大帐的各色人等安心了一些。官吏们将苏晋从地上扶起,苏晋咳了几声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晋王待你不薄,竟敢图谋不轨,死罪难逃!”
薛崇训见亓特勒被按住才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只见阿史那卓满脸冷汗毫无血色,他忙将目光下移见她的小臂上伤口发青,已经肿起来了。薛崇训惊道:“亓特勒在刀口上涂了毒!?”
阿史那卓一脸痛苦道:“可能取自戈壁上的死沙蛇,是一种剧毒的牲畜。”
“赶紧去叫军中的郎中进来!”薛崇训顾不得去管亓特勒为何有如此毒心,此时非常担心阿史那卓。他下令之后忙找了根丝带先将阿史那卓的手臂紧紧束住,延缓毒性扩散,也算是一个急救措施。
被按在地上的亓特勒居然也开口说话了:“我无心伤害公主……死沙蛇毒虽然剧毒,幸好伤在小臂,立刻将毒逼出便性命无碍。”
边上有个薛家的奴仆骂道:“娘|的住嘴,你还有脸说话?”
这时阿史那卓难得地回答了亓特勒,可是简单的一句话却露出了让人绝望的冷漠:“就算我这条胳膊废了也怪你,正好咱们扯平了,我不欠你的,以后你的事别和我扯上关系。”
阿史那卓是草原上的人,她能一眼认出蛇毒说明对这玩意有所了解,薛崇训听她说可能废掉胳膊,心下顿时一阵不爽,想起府上少了一只手的白蛮小娘,心道:我自认对女眷爱护,怎地一个个都会这样?他便说道:“要尽快逼出蛇毒?”
说罢薛崇训便抓起阿史那卓的胳膊,埋头要去吸……旁边的人愕然,苏晋忙劝道:“薛郎万万不可冒险,还是等郎中来用火罐拔毒为好。”显然在苏晋看来,薛崇训的命比这个突厥和亲公主精贵多了,再说他妻妾成群,苏晋确实有点难以理解他的所为。
另一个幕僚道:“王爷贵躯要紧,这等事还是让臣等代劳罢。”
不料薛崇训说道:“难道你想拿嘴在我的女人的胳膊上吸?”
众人顿时愕然,下面有个武将一时没注意笑出声来,但见周围的人都憋着,他才发现此时笑出来是很不合时宜的,急忙忍住满脸通红。
阿史那卓听罢也觉得好气又好笑,脸上一红反而像有了些血色。
薛崇训一句话就堵住了部下们的嘴,当下就堂而皇之地当着很多人的面当真拿嘴去吸阿史那卓的胳膊上的伤口,家奴们急忙拿了一个茶杯递过去,薛崇训吸了一口随口就吐到地上,然后接过茶杯喝水漱口。
此时阿史那卓的紧张愤怒等情绪都一扫而空,因为有那么多人在场她最大的感受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嘴上支支吾吾地说不要了,胳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任由薛崇训拿着。她除了觉得有点尴尬羞|臊,心下却又感到一丝温暖,甚至还有些许虚荣心满足,毕竟埋头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原本是一场歹毒的刺|杀事件,此时在阿史那卓的眼里却演绎成了温情脉脉的结果。她昨夜曾因没有情话而感到失落,但现在却无比甜蜜。胳膊上痒|丝丝的,伤口被接触的地方因为毒性而麻木起来,但阿史那卓能细细地感受到从薛崇训的嘴唇上传达来的温度,很少很淡却连绵不绝那暖意从胳膊上流淌,轻轻地渗入她的心上。不知怎地,仅仅因为胳膊上触到了薛崇训嘴唇阿史那卓竟然发现自己就有些动|情了,胸口一阵发|胀、裙中也如出汗一般水|津津的,她的耳|根都红了……显然在女人心里最好的前|戏是爱意温情。
如果不是郎中的话打搅了阿史那卓的心思,她仍然沉迷在其中,刚才那一刻仿佛帐篷中没有别的人。
一个黑须郎中走到阿史那卓和薛崇训的面前说道:“此毒见血便发青,必剧毒。幸好伤在手臂,亦能及时医治,不会毒入五脏,定无性命之忧,王爷请安心,让卑职以火罐拔毒再外敷内服药材调养,便能痊愈。”
薛崇训道:“扶公主到内帐让郎中医治。我审审这亓特勒,干嘛要行刺?”
薛崇训放开了阿史那卓的手臂,她还有点恋恋不舍,但不好表现出来,便依言离开了。
亓特勒被军士们拿绳子五花大绑丢到了中间,进来“护驾”的将士们见状也陆续退了出去。薛崇训沉吟了片刻先转头问苏晋:“刚才那一脚伤着你没有?”
苏晋轻轻拍自己的胸膛板着脸道:“没事……咳咳!刚才要不是因为我腿脚不方便,能拦不住他?”
旁边的官吏们面面相觑,好像在说那亓特勒长得壮如牛就凭苏晋的身板拦得住个屁,不过此时他们都有点懊悔,怎么没能像人家苏晋那样抓住机会表现一下?拦得拦不住是一回事,就凭那奋不顾身的态度也是头功一件啊!有时候时机就是那么一闪之间,事后才明白是一点都没用。
果然薛崇训笑着说道:“苏侍郎身手不怎么样,骨头很硬。”
文官们垂头暗羡,作为读圣贤书的人再也没有被认可暗示气节的“骨头”更高的赞誉了。
由于场面已被控制住,薛崇训这才能轻松地开句玩笑,这才转头看向亓特勒:“你可知前来某刺我是很严重的事?幕后主使者是谁?你最好现在就痛快点说实话,因为我敢保证你以后会后悔自己能招|供的东西太少。”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值得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4…11 1:06:39 本章字数:3168
能在绝境中保持沉着的人,薛崇训一向比较佩服。面前的亓特勒的表现正是如此,尽管他刚刚才欲置薛崇训于死地,但薛崇训现在却并不厌恶这个人,亓特勒就算担不起英雄两个字,至少勇字是当得起的。薛崇训道:“你想杀我,我是不可能宽恕你的,但只要让我弄明白其中动机,我保证让你痛快些并死得有尊严。你比那些受女人恩惠却恩将仇报的小人更应该得到尊重。”
亓特勒沉默了片刻才镇定地开口说道:“我最大的两个仇人,一个便是李适之。在唐突开战之前,我就可以找机会亲手杀掉他,就算可汗及突厥大臣认为我不对,也绝不可能因为杀一个汉人而抵命。但我最后没有那样做,不然今天我便没有机会站在晋王的面前了。”
薛崇训皱眉想了一会儿其中的奇怪关系:“你的意思是,出卖突厥军作为内应立功就是为了接近到我的身边?”
“正是。”亓特勒坦然道,“如果我在黑沙城就一刀把李适之给砍了,大臣们会觉得李适之有功于突厥死得冤枉,可汗可能会解除我的兵权以示惩罚,那时我怎么有机会为唐军做内应?没有立功获得晋王的赏识,便不能出现在这中军大营,我连接近晋王的机会都没有。那时只能报一个仇,不得不觉得有些遗憾。而当时我忍了那口气,李适之因此落到了你们的手里也是一样的下场。”
薛崇训点点头,接着问道:“李适之逃到突厥的时间并不长,他和你有何深仇大恨?我更和你素不相识,不可能有什么私怨,你又为何要不计代价要置我于死地?”
亓特勒道:“李适之一来突厥国,就骗取了阿史那卓公主的心,她因此还将我变成了这幅样子,只能戴一副面具而无颜见人。我不怪她,只与李适之势不两立!而你更过分,部下掳走公主献给你,你便强行霸占……”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薛崇训摇头道,“你不过是爱慕突厥公主而不得,便丧失理智干下这些毫无作用的无聊事,实在无法理喻。”
旁边的幕僚们在他们一问一答中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借面面相觑,大多的眼神都有嘲笑之意,显然对亓特勒的所作所为及其鄙视。
亓特勒冷冷道:“谁伤害阿史那卓公主,谁就是我的死敌!”
苏晋呵呵笑道:“难怪没有智慧的武夫永远不可能成事,一身勇武不能用对地方啊。”
唯有薛崇训没有嘲笑亓特勒,反而表示有点理解,大约他自己也是个把世间规则当儿戏的人。薛崇训道:“李适之没有什么错,我更没做错什么,错的是你亓特勒。你得不到阿史那卓,是因为她的心不可能给你,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必要?而且阿史那卓也不会因此感激你,那些所作所为对她唯一的影响就是增加她心里的负担,让她不痛快……仅此而已。”
亓特勒沉默下来,也不知他现在悔悟了没有,过得许久才抬头说道:“阿史那卓公主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如果她离开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今日未能如愿报仇,我也无可奈何,多说无益。”
“这是人的一个劫数,迷了心窍一时不能彻悟也是常情,只是你亓特勒胆识过人,敢将常人不敢付诸实施的事儿真干了出来,那便劫数难逃了。”薛崇训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有机会走过更多的路,会明白的,有些眼前觉得很重要的事儿,其实也不过如此……押下去,按律论罪、明正典刑。”
侍卫们便上来带亓特勒,他也不做无谓的反抗。
闻讯丢下公务的王昌龄等人进账说道:“王爷受惊,是臣等失职,保卫之法存在纰漏,才使得刺客有机可乘。请于中军大帐中增派侍卫重新定制法令。”
薛崇训心下有些不情愿,因为当人为了防范而隔绝危险的时候,另一方面也在束缚自己,他心道:什么麻烦的重修法令,还不如一个最简单的法子,让三娘或者白七妹留在身边。这回出京因为是带兵打仗,主将身边带着女人影响不好,所以薛崇训才没有让三娘一起来。
他便说道:“这只是个意外,谁能想到天下竟有亓特勒这样的人,又恰恰遇到我的头上?事前没有料到此人的动机,一时疏于预防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言罢薛崇训便告别幕僚等人,进内帐探望阿史那卓的伤情。她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旁边的郎中为她敷好了药,另外两个奴婢就近在柴上熬内服的汤药。
“伤势如何,还有危险么?”薛崇训随口问了一句,不过看阿史那卓那样子应该没什么大碍。果然郎中说道:“毒物已大部分拔出体外,已无性命之忧请王爷安心,再外敷内服解药化解残余的少量蛇毒,三两日内便可除尽其毒。或许这两天手臂会有些麻木,不必担忧,调养调养便好了。”
这时阿史那卓看着薛崇训道:“刚才王爷和亓特勒在外面说话,我都听见了。你最后说教亓特勒的那句话,意思是你现在已经对‘某些事’看得很淡了么?”她的目光里有些不满,不过她能当面问出这样的话,显然事儿是好的。
郎中听罢忙知趣地起身抱拳道:“微臣已尽职为王妃疗伤妥当,这便请告辞。”薛崇训点点头:“你今日有功,王少伯会以法奖赏。”
一旁的两个小丫头要看着火只能留下,薛崇训也没管她们,心下只琢磨怎么应付阿史那卓的问题。他当然不会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自己的道理如何如何是真理,他早就明白,和女人讲不得道理、特别是有心接受自己的女人,一讲道理反而会立马搞砸。他此时微微有些头疼,只怪刚才嘴贱非得把心里的话漏一句出来,又被阿史那卓给抓住了,不是自寻麻烦么?
现在要改口就太假了,就算阿史那卓被甜言蜜语哄晕了头也不回信。薛崇训无奈地说道:“世人本就如此,目光放到远处多考虑得失,往后才不会后悔走错了路。人和世间事物都是在变的,大部分海誓山盟不过是无知。但仍有一些人,轻视黑白对错陷于其中无法自拔,只要他们觉得值,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阿史那卓的注意力被转移,低头叹道:“亓特勒会觉得自己值吗?”
薛崇训笑道:“他只是一个人在反抗世间规则,我是觉得不值,因为太寂寞了。你也无须因此内疚,他的游戏你从未加入。”
阿史那卓半懂不懂的样子,对于这种胡扯的话也不一定完全理解,反正不纠缠刚才的事儿就行了,她忙着头疼地思索薛崇训的奇言怪论呢。这样的谈话就算搁在唐朝妇人那里别人也听不懂,好在阿史那卓是突厥人,她反倒认为是因为语言习俗不同的原因。
不料她很快又说了回来:“你就想岔开话儿,我问你是不是看淡了呢?”
薛崇训:“……”他张了张嘴过了片刻才一本正经道,“没有,我怎么会?方才见你受伤了我多担心,你没发现么?”
“哼哼,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谁对我说谎我看眼睛就猜得出来。”阿史那卓气呼呼地翘起嘴说道,但小娘子的脸色比五月天的云还灵活善变,随即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脸上随之露出一丝红晕,“不过刚才……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吧?”
边上两个熬药的小丫头估摸着才十岁出头,却也听的懂二人大概在干什么,她们一面畏惧薛崇训的权势一面又羞得不敢弄出一丝动静。薛崇训也觉得这俩小娘碍眼,但此时忙着应付阿史那卓也就没管她们。
只要是自己的女人她爱听,薛崇训是不吝啬满口谎言的,很快说了几句好听的,直把突厥公主哄得脸色娇|红声音甜美。她便笑嘻嘻地在薛崇训的耳边窃窃私语道:“起先你抓着我的胳膊吸|毒的时候,比昨晚还让人高兴……”
薛崇训见她一脸的幸福,不知怎么一下子又想起了亓特勒,心下突然一阵悲哀。那个沉迷在自己一个人的游戏中的突厥人,为了阿史那公主就要身首异处,而阿史那卓此时正和人说着情话。当女人露出柔情的一面,又何尝没有冷漠的一面?
薛崇训只能兴庆自己是游戏的赢家,那便应该享用胜利的果实,他自然不会和阿史那卓扯得不痛快。
“那我再为你吸|毒疗伤一回如何?”薛崇训用低沉温和的声音在阿史那卓的耳边说着情话。阿史那卓红着脸道:“郎中不是说了么,人家的伤已无大碍了。”
“手臂上的伤好了……”薛崇训悄悄说道,“各处肌肤上的‘毒’也可以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