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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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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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留下话来,躲过初一跑不出十五么,早晚还不是收拾了。
  祥子回到家,娘跟他说:“还是先躲起来吧,村中有老刘头给做内应哩,万一躲闪不及,还不是遭了黑手?”
  祥子说:“老刘头跟胡子私通,报了官,把他全家人杀了算了。”
  娘连忙摆手,说:“不中,不中,要不是刘老太太说情,你爹你娘早没命了,而且就算官家把老刘头一家杀光了,胡子们会善罢干休呀?”
  祥子听娘的话,拿了被子及一应物品,索性躲在桃花山上,只是在晚上的时候,会回家取些吃用的,来顺先前也在桃花山住了,到底耐不住冬日的寒冷,响亮就给找个远房的亲戚家,打发过去了。
  
虎口夺枪 二(1)
忘记了在山上过了多少日子,这又是一个孤寂的夜晚,寒风敲打着山上的树木,刮动了沙石,敲打在山中小溪结得还很薄的冰面上,发出清冽透亮的响声,响声如乐手的敲击,清澈又有节奏。溪流两边的野草给冰沾住,躺倒在死凉的冰面上,再没有半分反抗的力气,听凭北风吹过来吹过去,随意地摆弄。风不大,却特别硬,在这样的晚上,桃花山便越发像个桃子,光光的、熟透的样子,裸露的山石跟黑天搅在一起,越发显出大山的庄重,至于满山的树木,除了被风吹得乱摇头乱叫唤,打远了看,根本显不出它们的影儿。
  给寒冷包围住的祥子很想回家看看。
  而此时邵家沟的人们给寒冷逼得都缩在家里,在炕头上偎着,村子里没有狗叫,连爱管闲事的大黑也没有叫,夜晚如昨,静悄悄的,忘了天,忘了地,忘了人,寂静得让人找不到他们都在哪里。隐隐的,有男人的鼾声和婴儿偶然的啼哭划破夜的宁静。猛然就有明亮如火的光亮闪出,比星星大,比圆月小,忽闪忽闪的,又是那般神秘,眼尖的孩子摇醒沉睡的父亲,用手指着问:“爹,爹,是狐仙在做怪么?”
  父亲急忙掩了孩子的口,说:“不许胡说,狐仙会生气的,没见你小栓叔给狐仙弄走么?”说完便不住地往远处张望,心里揣着小兔在跳,没得到满足的孩子便又问:“爹,真有狐仙吗?狐仙是啥样子的?”
  当爹的便说:“怎么没有?邵二狗家的大黑还追过哩,没见小花吓疯么?都是惹狐仙生气么,爹没见过,你广贤爷说是长得白胡子老头的模样。”
  孩子想像不出爹所描绘的样子,猜测着像广贤的萎缩模样,孩子又不满意,便带着诸多的疑问睡去了。
  突然就响起一阵枪声,爆豆般地响,比以往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上次两伙胡子来邵家沟打的枪跟这比,简直是不算事的,邵家沟的每个人都听到了,男人们披衣坐起,女人们把裤衩套在头上,半天穿不进去,等勉强穿好了衣服,谁也不肯下地,更不敢到外面去,一家人摸着黑,把彼此的眼睛当成了灯,互相对望着,又歪着脑袋细心揣想枪声发出来的方向,却没有谁真的敢出来认真望。偏有一户人家的屋门悄然打开一条缝,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探出来,又挤出整个清瘦的身子,望向桃花山的方向。
  这是来顺,他原本在亲戚家的,这天一早就觉得心神不宁,到了晚上,趁夜黑赶回家来,说是想爹了,要看看爹的,满屯在感动的同时也吓得不轻,你当儿戏呀,这是跟自己的命开玩笑哩,嘱咐着就住一晚,明早天不亮就抓紧走,可别给老刘头看到了。
  来顺答应,这一晚在家住下来。自听到第一阵枪声,他的心就没安生过,此时站在院中,往桃花山的方向望,黑漆漆的夜色挡住了他的视野,但他心底的视线却一直明着,是祥子哥出事了么?
  祥子娘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枪声来自桃花山方向,不是儿子出事了还有谁?扯满屯起来,去桃花山看看,满屯说:“不是我不想去,要真是祥子出事了,我去了又顶啥用,别说没枪,就是有也不会使,去了只能白送死哩。”
  两口子急得直跺脚,哪里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此时祥子正在桃花山顶上的山洞里,这里是只有来顺、有全知道的,山上冷是冷,待了些日子,倒住得习惯了,不像在家里,爹娘老是管着,没事的时候,他就拿着土枪摆弄,直到闭着眼也能把枪拆开、装上,有数的几颗子弹是舍不得用的,只能不停地拿来枪空瞄准,枪端得倒是熟了,若真的用上,相信也差不了多少的。枪声响在山脚下,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瞪大眼睛往山下看,到底是黑天,什么也望不见的,他有心下山去看看热闹,又不晓得深浅,转了几次又返回山上。
  夜风真冷,在外面站立得久了,吹得骨头缝子都生痛,祥子有些吃不住劲,就返回山洞,一大堆火已快燃尽,红红的火炭又化成白灰,洞里见凉了不少,他添上些柴草,烟又冒起来,小小的石洞被烟雾笼罩着,呛得他一阵咳,眼角有泪流出来,他伏下身,将嘴聚成筒状,向火堆吹去,随着红光的渐亮,火苗忽地升起来,做着向上的努力,越烧越旺,把石洞烤热了,他顿时觉得暖和了不少,心也活络了不少。
  这一夜他没敢瞌睡,一直静听着外头的枪声,由近及远,由连续到间断,最后终于止住了。天光见晓的时候,他渐渐睡去,刚有些朦胧,又给一泡尿憋醒,出了山洞,天已经见亮了,东方一蓬乌云下,露出一片白色的边际,星星隐去了,天色还很浑浊,但已经能看见近处的景物,远处的山峦,他撒完尿,将目光向山下投去。
  山腰处|乳白色的晨雾翻卷着,山像扎着一条白裙带,有它遮掩,实在看不清什么。祥子想了想,他决定还是下山去看看,便拿着压好子弹的枪,边四下窥视边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桃花山东南部的阳面的脚下应该是个交通要道,是桃花吐,山坡背面的西北边就是邵家沟了,桃花吐是个大镇子,只所以叫出这个名字,是每年的三月末,桃花山上的桃花谢落的时候,一片片花瓣成了粉红的云霞,涌向村子,就如桃花吐蕊一般,村名因桃花而好听好看。贯通该村的是朝阳通往北票的马路,昨夜的枪声就是响在这里了。
  
虎口夺枪 二(2)
祥子到达山脚下时,太阳已露出红晕,这里的草木比山顶上更显得旺盛,松柏是不惧寒冷的,不管冬夏,它们都一样生活得灿烂,绿意盈怀。他知道这里隐藏着凶险的,因此,走得更仔细,专捡暗处走,忽然,他似乎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迟疑了一下,心要跳到嗓子眼了。山风在任何时候都比田野里吹过的风凉得多,冬日的早晨更甚。祥子觉得浑身冷得发抖,牙齿也在打颤。他只有咬紧牙关,别让牙齿的敲击声传到嘴外。
  祥子伏在一块大石后,小心地向着公路附近张望,公路上静悄悄的,并没有什么动静,硝烟的气味经一夜的风吹,已经散尽,若不是事先知道这里发生过枪战,一般人是不会想到这样的地方该有怎样的厮杀的,可祥子却从这奇怪的寂静中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脑袋里不断翻跃着一些特别的影像,猜想着那些可能发生的危险结果,会是些什么呢?
  骤然就有呻吟声传来,像细微的蚊虫哼叫,马上就没有了,祥子警惕地张大眼睛,小心搜索,并没有人影,流动的晨雾不愿离散,还在缓缓流动着,早晨没有多少风,只是有一些丝丝的寒气不住地袭来,再无其他动静,是我太紧张了,祥子心里想,目光却不歇,有意无意地四下寻看着,又是一声如蚊虫样叫的呻吟,祥子立即提起精神,突然,他看到不远的山石上,是一滩新鲜的血迹,直刺他的眼睛。
  这附近肯定是有人的,他已经确定,刚才的那两声哼分明就是人的声音,搜索得就更加仔细。一滴雾气结成的水珠从树上落下来,还没来得及结成冰,恰落进他的脖子里,凉凉的,是格外的凉,他抹一把,抬头看看水滴掉落的树枝,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一声呻吟,扭头看时,是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他往前凑凑,转过石后,在地上倒卧着一个穿军服的人,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从身子的一起一伏看,人还是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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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子仔细看了看,不晓得是哪里的军人,在邵家沟待得久了,的确没见过什么世面,连军装也认不出。“这个人会死的,如果没人管,他一定会死的。”祥子心里对自己说,他伏下身,小心翼翼地背起那人,一时又不知该去那里,他没有钱,找大夫是不中的,背着这样一个人,到桃花吐肯定是不行,他不敢去别的地方,思量着还是回到山上。
  那人长得差不多与祥子一样高,祥子背着他有些吃力,尤其是往山上走,压在身上重如山,但他不敢停顿,一步一步地坚持着,将近半山腰时,他再也走不动了,将那人慢慢放下,自己坐在边上休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边的人还在轻声呻吟,他是很痛苦吧,他一定是很痛苦了,祥子这样想着,又拼着浑身的力气把人背起来,继续向山上走去。
  山上哪有现成的路,只有兔子、山鸡们跑过的毛毛道,却又崎岖难行,当祥子背着人回到山洞,已累得不知道东西南北,除了喘气,再不想做其他任何事情,他只觉得脑袋死沉死沉,有瞌睡追赶着,浑身软软的,汗水渗得满身满脸,夜里又一夜没合眼,他真想先美美地睡上一觉。
  身边,受伤的人又在轻声呻吟,把满脸的痛苦传达给祥子,祥子转过头去,听那人微弱的声音在叫:“水,水……”
  祥子急忙转身,看看水壶,空空如野,水早在昨天晚上喝干了,他费力地爬起身,提着水壶向不远的山沟走去。搬块石头,打破冰层,灌满一壶水回到山洞里,将水倒一点在葫芦里,抱起那人,一点点地喂进嘴里,有水落进肚子,那人的精神缓和些,眼睛张开了,当看到祥子时,脸上露出惊怖的神色,挣扎着要坐起来,祥子按住他,和气地说:“你不要动,我不是坏人的。”
  那人重又将眼睛闭上了,祥子趁了这工夫,帮他洗去脸上的血迹,这才看清楚是一张满周正的脸,下巴上有短短的胡须,大概是失血过多,又挨了一宿的好冻,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好一会工夫,那人又睁开眼睛,环顾着四周问:“这是哪里了?”
  祥子答:“这是桃花山的顶峰哩!”
  那人点点头,说:“是你救了我,把我带到这里么?”
  祥子“嗯”了一声,说:“你从哪里来,跟谁在打仗,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那人喘息一会,眼睛也不看祥子,慢声说:“我姓周,是日本驻朝阳守军石川小佐手下的翻译,昨夜跟一队人马到北票去,走到这里遇到伏击,也说不准是谁下的手,猜着可能是蓝天林他们,将我们打散了,受伤后我就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幸好他们没发现,要不早就没命了。”
  祥子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被打,他对日本人不感兴趣,想必又是惦记着北票的煤,姓蓝的那个人不给吧,就把疑问提出来:“你们是去抢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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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夺枪 二(3)
那人认真地看着祥子,看了半天,说:“你不会是与姓蓝的人是一伙的吧?”
  祥子呵呵地笑了,说:“我是邵家沟的庄稼人哩,我怎么认识姓蓝姓绿的。”
  那人说:“那就好,我这命是你给的,我跟你说几句实话。”
  祥子说:“你说。”
  那人说:“其实我是被蓝天林他们打了,但我一点也不恨他们,我真的不恨,我心里还高兴哩。”
  祥子说:“那为啥?”
  那人说:“我也是中国人,咱有这样的汉子,越多才越好。”
  祥子说:“你这话我更不懂,他们打你,你还高兴?”
  那人说:“兄弟你是真不懂了,我给日本人干事不假,还不是我娘和老婆在他们手里,要不是这样,我也要打他们,我在他们跟前活得像狗哩,人活到这个份上,真的是很没意思,这哪里是活,是度命么。”
  祥子说:“你这么恨日本人,他们到底是啥样的人呀?”
  那人说:“日本人是啥,是贼哩,是最大的胡子哩,他们来中国就是要抢东西,偷东西,还杀人放火,他们是要占领咱整个中国呀,把咱们的东西都抢去,这样的贼不打他们还留着干啥?”
  祥子若有所思。
  停顿了一会,那人又说:“兄弟,将来你可别像我,活得窝囊,要活得像个汉子哩,谁是朋友,谁抢咱偷咱,就跟他们干。”
  说得祥子热血沸腾,思想就有些不冷静,要说几句硬气话,忽然又想到自己连胡子都怕,躲在大山上,还有什么话好说,果真是窝囊了,便把到嘴边的话压住,无精打采地低下头去。
  大概是伤口疼痛了,那人“哎哟”叫了一声,祥子问:“痛得厉害么?”
  那人点点说,说:“你帮我把伤口包扎一下,我这有救伤的药哩。”说完指指右胸。祥子狐疑地望去,见那人的衣服已经破了,血果真是从这里冒出来,他小心地解开那人的上衣,又脱下内衫,映入他眼前的是血糊糊的一片,有一块肉翻出来,就像长裂开的蘑菇,看得人头皮发麻。祥子没有给人治伤的经验,正不知所措,那人却说:“药在下衣兜里,你帮给上好,包扎上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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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子依言给那人包好,安顿停当,觉得是有些肚饿,才想到忙了半天,还未吃一口东西。简陋的石洞里,除了少得不能再少的一些家用,可吃的不过是一点米和几根红薯,看看大堆的火还没完全熄灭,星星点点的火花是完全可以再燃起熊熊火焰的,便又续上些干草,又架上木头,看那火逐渐燃起来,返身将红薯埋在火堆里,任红红的火焰烧熟他的干粮。他打了个哈欠,然后便又回过头来,与那人说话。
  “翻译是干啥的?”他问:“是一个大官么?”
  “翻译不是官。”那人答:“日本人不懂咱们的话,他们说的是东洋文哩,翻译就是把他们听不懂的话用能听懂的话说出来。”
  祥子半懂不懂,又接着问:“你能见到枪么?”
  “能,各种各样的枪都能见到。”那人答。
  祥子的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说:“认识你这半天,还不知道你姓啥,叫啥,以后万一有啥事好求你哩。”祥子想到了枪。
  那人说:“我姓周,叫周泽明,到朝阳日本兵驻地,一问周翻译都知道的。”又问了祥子的姓名,就彼此都记下了。
  火是旺,转眼的工夫,红薯已经烧熟了,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祥子扒出一个来捏捏,又来回倒了一会手,扒去烧糊的黑皮,一根白瓤露出来,散发出飘香的热气,他递过去,看那人狼吞虎咽地吃,自己也吃了两个。吃过了东西,又歇了一会,周翻译的精神好了许多,挣扎着把身子挺了挺,说:“兄弟,我是不能久待的,我该早些回去。”
  祥子说:“你这样的伤走得么?”
  周翻译沉思了一下,说:“走不了也得走呀,日本人多疑哩,若是时间久了不回去,会害了我娘和媳妇的。我……试着走吧。”说着话,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祥子赶紧上前扶住了,他本想挽留,可是山上实在没什么吃用的东西,连最基本的生活条件都不具备,又带着伤,留下他还真不如送回去的好。只是要扶着他走么?朝阳的路并不近的,少说有三十里的路程,自己能支撑,那人能够挺住么?祥子有些犯难,盼着有个帮手来,如果有两个人,轮换着背也是能走的。
  果然就有人来,山路上远远地走着来顺,二人相互问着情况,然后商量了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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