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无门,他倒偏偏闯进来。”
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停在窗格上,羽翼扬起的微不可见的风霎时冲散了房内凝重的肃杀之气。小雪獒倏地进入战斗状态,低吠着紧紧盯住猎物。
无尘解下信鸽脚上的小竹筒,将信鸽交给风吟轩。
信来自遥远的伏羲国,信上的文字如细小的蚂蚁,密密麻麻爬满一张小小的信纸,信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生活琐事与感受——不轻易相信任何关于桑勿离的以讹传讹,承欢不算频繁的来信,是他确切了解爹爹现在状况的唯一途径。
细细读完,信纸被无尘收进衣襟。“告诉娘亲,爹爹一切都好。”
“是。”风吟轩应道。
骆天涯凝神看着埋首核对账本的齐颜,捂在手中的茶水早已冰凉。
年少时他浪迹天涯,桀骜不驯,亦从来不甘平庸,所以他领着三十二骑出现在战场。他向来追求轰轰烈烈的人生,原以为他的爱情也该如此,可是眼前这个人却让他甘于平淡。
他经历过生死一线,可却并未尝试过齐颜那种只是为了活下去而面对的绝望和痛苦。他与他,开始与一段看似荒谬的交易,纵然最终没人喊停,但也没人开口说爱。
似乎他们更像是相守的伙伴——他们不曾爱得惊天动地,像他与谷映尘那样;也不曾爱得隐晦艰涩,像他与齐严那般。
齐颜说过,世间诸事无所谓对错,只有悔与不悔。若悔了,即便天下人皆认为是对的,也输了。他说他后悔毫无原则地对齐严妥协,他还说那次他离开前最后一次去找了齐严,齐严吻了他,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也是最后一次。
骆天涯不知道谷映尘逝时齐颜是何反应,只是齐严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沉默着。
他们平平淡淡,可他知道,对这段关系,齐颜不悔,他能从齐颜无时无刻追随着他的目光中看出来。
细水长流,岁月漫若流沙,他不得不去相信滴水穿石的力量。如果说谷映尘用生命换来他的永世爱恋,齐严用十五年时间为他设下弥天陷阱,那么他就是用十年的时间布下天罗地网,用最轻柔但最坚韧的力道攻陷了他。
他们仍然不开口说爱,仍然平淡如水,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甜蜜与默契却每每让他忍不住心神荡漾。
他得到了他,而且拥有他。比起那二人,他才是最终的胜利者不是?
不,应该是,齐颜完全拥有了他……
很多年后,骆天涯才明了,不是齐颜不愿说爱,不是他倔强,也不是他犹豫,其实他在等他先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0!还想说勤劳一下下一天一更,米想到这章写完已经过12点呢。
千秋万代葡萄干(好可爱D名儿),其实我也在考虑攻受问题。不过因为男主是现代的女人穿过去,且在现代没有做T的倾向,如果到了古代突然变成了攻,我自己也会觉得雷。互攻是个好主意,哪天脑子抽一下说不定就临时让小玄子受了。
小live,我看见你了,看见你淹没在茫茫留言中,哈哈~~
今天,啊,应该是昨天受到了第一个长评,感动地差点眼泪狂飙。
辣水,谢谢你~我爱你哟~~
你们的每一个留言我都会认真看,你们的没一个建议我都会记录在键盘旁边的笔记本上,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最最可爱的小狼~~
爱你们~~~
这章码完还没捉过虫子,明天再修,小狼们也留意一下吧(再次奸笑软骨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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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爬来检查的……
嘿嘿,这章提到了无尘,又埋了几个炸弹进去。米人想念无尘小子么?我可想死他了吖。
第六十三章
“看什么?”齐颜抬头,对上骆天涯专注的眼神。
骆天涯笑着摇头,思量了片刻,又道。“今日早朝,边关奏报——无尘,对上李硕安了。”
翻阅账本的手一停,笑容也僵在唇边。
“怕他斗不过李硕安?”骆天涯放下茶杯,缓步上前。
“他才十五岁……”齐颜合上账本,稍显疲惫。
“他父亲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是只手遮天的一代权臣了。”骆天涯做到他身边。“曾经我也老觉得清晏太小。他刚登基的时候确实太小,小到必须由我亲手将他抱上龙椅;他十四五岁的时候我觉得他太小,所以依旧纵容他的任性;等到他亲政,我还是觉得他还小……对我来说他永远都还小,可是他也真的不小了,只是我老了。”
齐颜歪头思考骆天涯的话语,良久,才低低地回道。“你是说……我老了?”
黑线兜头泼下,骆天涯眼角止不住地抽搐了几下。“我的意思是,孩子是雏鹰,总有一天要自己飞。咱们想要小心翼翼地将他护在羽翼下,殊不知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小鹰的羽翼早已丰满,甚至他们可以比我们飞得更高更远,若干年后,倒是反过来要他们护着我们了,不是吗?”
“好像是……”齐颜想起了什么,突然失笑。“彼时无尘离家,我也是这般劝说夕颜的,如今倒是我自己忘记了。”
齐颜站起身,脚步有一丝凌乱。他推开书房的窗户,雨后的寒气顺风扑面而来,混着泥土的味道。
玄王府位于帝都高地,不远处便是肃穆宏大的皇城,骤雨使得位于半山腰的王府笼罩于一片乍青还灰的薄雾之中。抬眼望去,原是他喜爱的山水素色,可此刻看来竟有沉重地令人窒息的错觉。
他知道他来这个世界很久很久了,来了整整一十六年。可是到今天他才突然感受的这个数字的沉重,一十六年,他自少年变成了一个历经沧桑的伟岸男子。
他的生命,长长的一十六年,历经磨难,尝尽人间悲喜。恨不了谷映尘,不能恨齐严,他将所有的恨意都转接到了别人身上。颠覆王朝,翻覆庙堂,这些曾经他深深迷醉过的事情此刻看都变成了一种煎熬——无人可恨,所以他在报复自己,自始至终。
多可笑,他居然想以重重地伤害自己来告诉那两个早已化为尘土的男人,他们做错了……
他抓紧了衣袖,指甲嵌进皮肉,带出钻心的痛。
“没遇到那个人之前,我的世界只有齐严,对我来说,他……我拒绝不了他任何要求,我没有原则没有保留地相信他……后来我又一直在想,那个人,若非执拗地要与他赌完那场赌局,也许下半生还能再与他相遇……”齐颜的声音轻轻淡淡,飘渺地似从天空传来。“后来我又想,若今生灰飞湮灭,还有来世……我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陪着他走向忘川渡口,看着他喝下孟婆汤,他转头对我笑,与我诀别……醒来发现,心口铁烙一般地疼……”竟是连回忆也觉得疼。“我爱了他整整十六年,乃至这一刻仍没有放弃,停不了,这一生都停不了……”他急急地说完,粗喘了几下,声音中有一丝哽咽。“可是来生,我不想再遇见他了,不,他们二人,都不要遇见了……太沉重也太痛苦了,这辈子够了……”
手被人轻轻握住,拉开,柔软的唇瓣印在渗血的手心。“亲吻手心代表你是我的,我先与你约定,下辈子,你还做那个痴痴傻傻的齐颜,没有烦恼,没有痛苦,你不要再遇见齐严,不要再遇见谷映尘……下辈子,换我去找你,我一定先找到你,第一个找到你。”
薄雾散去,落日的余晖苍凉却不寂寞。
齐颜缓缓转过身,抬头,不意外地对上那双满含柔情的眼眸。他笑了,还是那样轻狂洒脱的笑,如绝尘的谪仙,天地黯然。
骆天涯回以一笑,依旧自信桀骜,仍旧潇洒狂妄。
那一刻,齐颜感到自己的心被紧紧揪住了,一种奇妙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并蔓延至全身。他突然很想为自己活一次,想为眼前这个男人,重生一次……
薄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见眼前的男人惊讶地眼神,看见他不知所措地伸手擦拭他的脸颊,看见他染上淡淡红艳的眼眶……
他在哭,泪水不可抑制地狂涌而出,似要将过去十六年隐忍下来的全部眼泪一次性宣泄……
风声细碎。
白纱衣,乌云鬓,流连在梅林间的少女似冰雪入尘,虚幻如影。
承欢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美人儿,心头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她不忍打破眼前似雾非烟的美景,傻傻地站在一旁。
这是初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承欢——这个,拥有父亲满心宠爱的少女。她看到她的眉在笑,眼在笑,唇也在笑——初夏几乎能立刻感染到承欢来自灵魂的快乐
“你是谁?”承欢走近了两步,灵动的眼眸如山林间的灵鹿,清脆悦耳的声音似欢快的泉水。“你不是王府的人对不对?我从来没见过你。”
“我来这里做客的。”初夏轻笑。“我叫初夏。”
“我是承欢。”承欢绕着初夏转了两圈,大眼睛疑惑地眨巴,看起来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问题。“你、好、眼、熟……”她一字一顿地直视她。
初夏笑而不语。
“你……”承欢瞪着大眼睛指着初夏。“你……你你你……啊……”
突来的一声尖叫让初夏也愣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一道疾风掠过,来人不看情况铁拳直指初夏。
“啊!”承欢回过神来已被司修祁护在身后。“司修祁,司修祁,你让开啦。”
司修祁眼神凌厉地看着初夏,丝毫不为所动。
“二楞子!”承欢跃起重重往司修祁的后脑勺拍去。“没事你来搅和什么?”
司修祁反应过来。“小阳,没事你乱叫什么。”
承欢偷瞄了初夏一眼,见她仍是淡定地站在原地,她一把将司修祁的脑袋拉下,毫无忌惮地在当事人面前咬耳朵。“你不觉得她很眼熟?”
司修祁这才注意起初夏。“确实。”
承欢又不满。“难怪你这么老了还讨不到老婆,这么一个大美女站在你面前你居然到现在才正眼看。”
“干嘛说我?楼丞和战旭不也一样?”像他们这些在战场上搏命的人,今天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贸然娶妻只会误了人家一辈子,像高少扬,他甚至没来得及知道女儿的存在……
“你们都一个德行。”承欢言归正传。“她像谁?”
“像……”司修祁仔细端详初夏,然后他惊讶地慢慢长大嘴巴。“她……”
“闭上嘴,难看死了。”承欢翻了翻白眼。
他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要被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这样颐指气使!司修祁气极。不过再想英伟如玄王也被小丫头制得死死的,心中倒也稍稍平衡了些。
“你跟我舅舅什么关系?”承欢上前一步,示意司修祁跟上。
“没关系。”初夏否认。
“怎么可能,你跟我舅舅像去了八分呐。对不对?”她用手肘拐了一下司修祁,后者吃疼地点头。
“人有相似……罢了……”初夏涩涩地笑起。
“我不信。”承欢摇摇头,抬眼望见不远处齐颜与楼丞正穿过月牙门,看方向是要出府。“舅舅……舅舅!舅舅!舅舅……”
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司修祁揉着胸口,疼得不想说话;初夏因突来的相遇而紧张地无法动弹;方圆一里内的家丁婢女蛇虫鼠蚁听到承欢标志性的呼叫纷纷逃逸无踪,免得成为下一个被整的对象。
齐颜望向承欢,浅浅地笑起,他指指外面,示意自己要出去。哪知小丫头不依,使劲摇头的同时还招手要他过去。
“舅舅,我遇见一个人,她跟你长得好像哦!可是她说她跟你没关系,怎么可能,你们明明就很像嘛……”承欢率先跑向齐颜,扯着他的手臂催促他快一些。
初夏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不想见她的,怎么办……她的出现会让他想起不好的往事……她不可以出现在他面前……
“你好,初夏。”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淡淡的疏离,不冷不热。
初夏浑身僵硬地缓缓转过身,目光与齐颜相对的那一瞬间她泪眼迷蒙。
她又看见他了,这么近,一如他们初次想见。
“你好……”她回应,却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舅舅你认识她?”承欢好奇。
“啊。”齐颜轻轻点头,视线匆匆自初夏脸上转开——是几乎无法察觉的狼狈与歉疚。“她是你表姐。”
“啊?”不止承欢司修祁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连初夏都愣在原地。
“傻了?”齐颜笑着拍拍承欢的小脸。“她是你的表姐,我的女儿。”
“舅舅你没骗我吧?你除了无尘哥哥还有别的孩子?无尘哥哥除了我还有别的妹妹?”见齐颜不否认,她下了定语。“你除了舅妈之外还有别的老婆!你红杏出墙!你对不起舅妈!你……”
“小阳,闭嘴。”楼丞扬声喝止,表情同语气一样冷硬。
“诶?”承欢一愣。“楼丞……你吼我?”
楼丞嘴角轻轻抽搐,他望向司修祁,后者耸耸肩,要他自求多福。
“小阳,故事很长,我将来再告诉你。”齐颜揉揉承欢的脸,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哦……”虽然不满,但她似乎也不可能一时间逼舅舅说出全部的事情,楼丞自小跟在舅舅身边,也许他知道所有。承欢看向楼丞,眉毛轻轻扬起。
“她为什么不叫你爹爹?”承欢问。“别告诉我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是。”确实是。
“哪能这样啊……”
齐颜不理会承欢的抗议,转头看着初夏。“告诉你娘,我不恨她了。”仅仅是不恨了,他不想再将生命浪费在这种辛苦的事情上,可他也没想过要原谅——恨与原谅从来不是反义词,不恨,并不代表原谅。
“我……”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有决堤的趋势,初夏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无语。
她明了,明了那一句“不恨”代表的意义。他不是原谅了娘亲,是仅仅不恨了,他将娘亲彻底流放出了他的生命,连一丝恨意都不愿留下……
看着缓缓离开的身影,卡在喉头的那一声“爹”最终没能叫出口……
也许,永远没有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才睡醒,嘿嘿……
爬上来更。
那个啥,我没虐了,这几张我没虐哦。你们不觉得齐颜的心态一章比一章好吗?
之前看着还是会觉得虐,是因为我总要让他心境一点点改变吧?一下子变成个乐天派之类的……额……
齐颜就是齐颜嘛,狭隘而且执拗,能到现在这个程度,很好了哟。
第六十四章
无尘与李硕安的军队在绿沙城百里开外的文州城对峙了近三个月,二人各有胜负。
李硕安手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支与当年齐家将轻骑兵作战方式极其相似的铁军,一时间清阳义军找不到克制这支军队的方法,而无尘相较于李硕安来说确实太显稚嫩,但在整个西楼军民的支持掩护下,李硕安也未从无尘身上占去了什么便宜。
相持进入第四个月,千日国内突然爆出的消息让整个大陆的局势又有了新的走势——前太子遗孤萧城傲携前朝旧部揭竿而起,讨伐暴君,欲光复千日国正统。
“天下大乱啊!”
“索性咱们生活在伏羲国。”
“只希望朝廷不要介入这两国的事务,要不然太平日子就没几天了。”这几日大街小巷各处讨论的都是关于西楼国和千日国的战事,酒楼正午的用餐时间,所有人的闲聊话题也一致变为了这个。
齐颜巡视完在帝都内的几家布料服装店铺,看完自大陆各处送来的报告,照常与楼丞三人在云天楼用餐。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西楼国那边的状况——这段时间骆天涯在他的胁迫下日日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