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我直接回到了营帐。本想好好睡个觉,可是整个大营里都弥漫着悲悲戚戚的哭声,弄得我简直怀疑联军部队是否真的打了胜仗。既然是军人,就应该有着充分的觉悟。这个职业本来就有随时丧命的可能,犯得着因为死了人便这么伤心吗?即便是打了败仗,也犯不着哭成这样啊,何况还是打了胜仗!实在是烦不胜烦,便找来凯尔询问,我这才理解了塞维尔人的这种行为。
在塞维尔人的军队里,同族的亲戚在同一个部队中的事例数不胜数。而父子兄弟同在一个小队的例子也不算少。
父亲失去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之一;兄长抚摸幼弟的尸身悭声痛哭——答应父母会将弟弟们完好带回家却无法实现;血缘关系并不远的亲戚,并且还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此刻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没法不伤心。况且悲伤的情绪又能够传染,只要有人带了头,便无法继续压抑心中的凄苦悲伤之情。
凌晨的战斗中塞维尔人的损失确实也太大了些。
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克里根人昨晚选择奇袭的时机恰巧那么要命,我和卡特琳娜便可以早些出去参加战斗。卡特琳娜应该很快就能阻止那队骑兵的肆虐;阿呆、小火的战斗力不容小觑;而我对袭营和反袭营的经验恐怕是联军部队中最为丰富的。如果我们早些加入战斗,塞维尔人的损失绝对会减轻许多。如果换成马迪尔,他恐怕会因此而愧疚终生。我虽然不至于如此,但是考虑到布雷西亚可以分得三成土地,而事实上我却多少有些出工不出力,因而免不了有点儿心虚——虽然即便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我仍旧不可能在紧要关头停止自己的事而出去作战,不过我至少已经不忍在内心中呵斥塞维尔人的哭泣行为是一种软弱了。
卡特琳娜的性格远比我坚强——或许应该这样说,她远比我没心没肺。弥漫着整个大营的悲伤情绪根本就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回到营帐后,她立即消除了铠化,重新恢复到婴儿那种光溜溜的模样,然后象八爪鱼一样缠住我。缠紧我之后,卡特琳娜便象完成了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事,心满意足地叹口气,然后露出婴儿般天真的笑容,幸福地坠入了梦乡。
如果我也能象卡特琳娜那么无忧无虑就好了。可是塞维尔人悲戚的声音总是传入我的耳中,令我心烦意乱。我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心烦。事实上该做的我已经做了(我始终坚定地认为,过夫妻生活的特殊时刻是神圣不可干扰的)。我为什么要心烦呢?看来多半还是我的道德观念太强。
带着这样的迷惑,我终于迷迷糊糊进入了与某个美女幽会的梦境。
早上走出营地的时候,营地里的气氛已经不同了。这让我诧异得合不拢嘴。小魔女曾经有过将安丽丝带离睡房的劣行,因而在最初的一刹那,我忍不住产生某种怀疑。可是营地远处焚烧尸体的事实告诉我,我仍旧在联军的营地里。
于是又将凯尔找来询问。说起来,凯尔这家伙确实很合我的心意。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他至少有二十个小时是清醒的。基本上只要我有事找他,他就可以迅速地出现在我身旁。凯尔这样强力的、不太需要睡觉的人作我的贴身近侍可真方便。当然,我起床的时间较晚并不是因为贪睡的缘故——琳娜也不贪睡。我们俩对睡眠的要求比凯尔更低。可是与琳娜同床共枕,想早些“起床”根本就不现实——事实上,在炎龙佣兵团的那幢秘密房屋里,我和琳娜曾有过连续两天没起床的记录。
凯尔告诉我,塞维尔人的军队本来就是这样的。他们会在失去亲人的头一天将心中的悲伤完全倾泄出来。然后,他们会怀着更强的战斗意念等待着下一次的战斗。不过今天营地里充满着兴奋的情绪,却是因为罗斯公爵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凌晨的战斗中,联军方面损失固然惨重,但是取得的战果却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克里根方面留下了两千具尸体,这对守城力量本来就捉襟补肘的巴勒市守军来说,简直可以是致命的打击。况且,凌晨的战斗中守军还获得了一百多名俘虏。最为重要的俘虏,便是克里根公爵。
在罗斯公爵看来,克里根公国的战争已经基本结束了。克里根公国的首都即将被占领,而克里根公国的统治者也被俘虏。罗斯公爵认为,虽然克里根公国仍旧有着众多的领主们依靠他们的城堡拒不投降,但那种反抗即将成为历史。有了克里根公爵这样重要的俘虏,这些抵抗力量完全可以传檄而定。
所以,罗斯公爵宣布:每名凌晨战斗中的塞维尔战死者家属,至少可以获得十五平方公顷的土地作为抚恤。对于地少人多的塞维尔公国来说,一些下位贵族的采邑都没有十五平方公顷呢。也就是说,即便是军衔最低的塞维尔战士,如果在凌晨的战斗中牺牲,其家属也可以享受下位贵族的待遇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却无法象塞维尔人那么乐观。英格兰尼入侵塞斯的时候,老公爵战死,老公爵的两个儿子战死,伊莉郡主失踪(伊莉的行踪属于绝密,所以普通塞斯人并不知道伊莉的去向),雪拉郡主被迫遁入深山不理世事。可是塞斯人面对这种绝望的情况,其抵抗意志仍旧没有被完全摧毁。
克里根公爵被俘,未必没有继承人吧。历史上,不泛国主被俘,其继承人继续领导国人进行反抗,并最终赶走侵略者的例子。当我将疑问告诉凯尔后,他神神秘秘地对我耳语:“主公,知道昨晚我收的弟子是谁吗?他到我的营帐后,正式行师生大礼前并没有瞒我,他便是被称为克里根公国小神童的高登。克里根,克里根公爵的幼子。所有人都以为克里根公爵的幼子失踪了,罗斯公爵昨晚虽然见过那孩子,却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印象。现在,高登。克里根正藏在我的营帐里,别人都不知道。”
我皱皱眉。凯尔显然是关心则乱。以凯尔的身手,或许他带上一个孩子也不会被士兵们发现,但是罗斯公爵确实见过那孩子。如果那个有克里根公国小神童称号的小高登没有表现得那么锋芒毕露还说得过去,可是我敢肯定,罗斯公爵现在一定已经对凯尔产生了猜忌。其中有什么玄虚我弄不清,但是要说罗斯公爵对那孩子没印象,根本不可能。不过看到凯尔这么高兴,我实在不忍心泼冷水。
“那个小高登是克里根公爵的幼子,那么克里根公爵至少应该还有长子吧?”
“克里根公爵有二子二女。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按照爵位继承法,克里根的大儿子本来是公爵第一顺位继续人,可是他在凌晨的战斗中战死了,所以高登便成了第一顺位继承人。”
看着凯尔脸上象开了花似的笑容,我多少猜得到他的心思。等老克里根公爵一死,他的弟子就会成为克里根公爵。不过,那时候克里根公国多半已经亡国了。一个失去国家的流亡公爵,并不比一名拥有自己采邑的子爵更光彩。
说起来也是缘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凯尔失去了自己的采邑,他的弟子似乎也无法保全自己的国家。这两个有着类似命运的家伙居然成了师徒。
凌晨的袭营中,克里根公爵连自己不到十岁的幼子也带上战场,自然是有着破釜沉舟的觉悟。由此我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克里根公爵绝对不会与塞维尔人合作。罗斯公爵认为俘虏了克里根公爵便基本上取得了整个战争的胜利,恐怕过于乐观。
回过神,看到凯尔正不知所以地乐着,我批评道:“别笑得象个傻子了。虽然克里根公爵的大儿子战死,小儿子失踪,但是他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吗?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出于对权力的渴望还是对民族大义的考虑,两个女婿都会高举反抗大旗呢。”
凯尔愤愤不平为弟子抱屈。“高登还在,那两个女婿有什么资格扛大旗?”
我直直地盯着凯尔。我能够理解他喜欢高登的心情,因为毕竟高登的资质确实好得令人心动。不过凯尔这么愤愤然,恐怕主要是因为想要成为一名公爵的老师吧。
待凯尔被我盯得有些不自然之后,我冷冷地说道:“别为高登做出太傻的事。他虽然年幼,可是智慧并不逊于你。”
“不说这些了,你做的事,我会为你收拾尾巴。毕竟我是你的主公。不过,我并不特别喜欢麻烦。”
“说说看,还有些什么别的消息?”
凯尔神色一敛,徐徐说道:“剩下的并不是好消息。罗斯公爵在清晨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罗斯公爵召开紧急会议却没有我的份,看来他已经打算将我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了。我倒并不特别在意塞维尔公爵私人顾问这个虚衔,也不会在意塞维尔政府的权力。不过,这种被排斥的感觉,毕竟算不上什么好的体验。
我沉吟片刻,缓缓问道:“那么,海若参加了这次会议吗?”
凯尔点头的举动令我更加不舒服了。海若是布雷西亚官方派出级别最高的代表。罗斯公爵这样做,似乎完全是针对我,而不是针对布雷西亚。我有什么地方惹到罗斯了吗?
我想了想,继续发问:“你知道会议的内容吗?”
看到凯尔摇头,我不免有些失望。如果夏默在这儿,他或许能够告诉我答案。虽然凯尔的手下也有一帮人为他收集情报,但是那些人的优势在于能够对特定人物的行踪掌握得很清楚,别的方面就差了点。
凯尔看到我的脸色不豫,赶紧补充说:“主公,我的手下告诉我,紧急会议结束后,罗斯公爵派了数十名传令官紧急通知所有的高级将领来巴勒市。”
为什么?庆功宴似乎太早了些吧?
看到我充满怀疑的目光,凯尔无奈地摇头。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只有等下午所有的高级将领来巴勒市后,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猜疑是心中的毒草。有时候,时间会是这棵毒草的肥料,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棵毒草或许会越来越茂盛。不过对于我来说,却根本没时间为猜疑施肥加水。
小魔女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极感兴趣,她很想重温一遍。于是我们又在大营里,做那些令长期寂寞的单身汉子最受刺激的事。
这一次有激烈,有快乐,却没有上次那种奇异的事情发生。事毕,小魔女用胳膊肘撑着我的胸膛,趴在我的身上问我,为什么那种奇异的事没有再次发生。我绞尽脑汁地想,可是朦朦胧胧想到答案后,却不敢对她说。
如果说上一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便是在关键的时刻敌人来袭营。那件奇异的事之所以发生,或许是受杀戮气氛的影响吧。如果我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小魔女,搞不好她会把我绑架到正在激战的战场上,强行与我过夫妻生活。那样我会疯掉的!
我和小魔女在营帐内疯狂快乐的时候,联军战士们也没有闲着。罗斯公爵请克里根公爵去巴勒市的城外参观战斗。待我们结束特殊的战斗时,士兵们也为巴勒市的攻防战画上了结束的记号。原本就不支的守军见到那名特殊的俘虏后士气大落,被联军士兵迅速攻克了城墙。随后,联军很快就占领了巴勒市。
当我和小魔女得到通知穿戴整齐地出来后,联军各兵团的高级将领已经陆陆续续来到了大营。
下午一点钟的时候,罗斯公爵正式率领部队进入巴勒市。
随着长长的队伍进城的时候,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又飞到了卡特琳娜的身上。她现在穿着一套漂亮的骑装。藏青色的单排三扣上衣,前面开着一个小小的V字领口,在领口用淡黄色的丝巾打了一个略微有点斜的十字结。微风拂过丝巾时,领口处就会露出了里面纯白色的丝绸衬衫。同样也是藏青色的马裤绷得非常紧,将卡特琳娜美丽的曲线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不知道别的男人是否如此,反正我喜欢看卡特琳娜穿上漂亮得体的服装。可是看到卡特琳娜穿得那么漂亮诱人,我又会产生将那身衣服剥下来的冲动。如果不是因为卡特琳娜戴着那张较为普通的面具,相信此刻军中早已爆发骚乱了吧。
罗斯公爵的表现很奇怪,他看见我和卡特琳娜后,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就去与百胜佣兵团的团长夏姆谈话去了。他难道对卡特琳娜铠化的事完全没有好奇心吗?虽然说高登那小子分析得也算合乎逻辑,但以罗斯公爵那种直来直去火爆的性格,至少应该向我确认一下才对。可是他根本就不再提这件事,就好象凌晨发生的事只不过是一场梦一般。况且,现在他应该已经知道那个交给凯尔处置的小孩子就是克里根公爵的幼子,却根本没有提及,这实在有些反常。
怀着疑问,我们走进了巴勒市的露天大会场。这个露天大会场并不比塞维尔首都苏库市的圆型角斗场所能容纳的人数少。除了在巴勒市内必要布置的警戒人员,一万多人齐聚在这个露天大会场。还好,虽然我现在已经被罗斯公爵有意无意地排斥出权力中心,不过我毕竟是“兰特公爵的私交好友”,所以仍旧有坐在台上的资格。
罗斯公爵站在台上,开始了滔滔不绝的漫长演讲。那些什么对战士们努力的肯定,对战争胜利结束的预期,对有功之臣的许诺,种种公式化而又必须的冗长演讲,简直令我昏昏欲睡。
最后,罗斯公爵总算讲到了能够令我感兴趣的话题。
“我已经成功占领克里根公国的首都巴勒市。现在,我有个好消息要宣布。明天,我将与心仪的小姐结婚。”
台下,传来嗡嗡的议论声。或许是因为性格独特的原因吧,罗斯公爵已经四十多岁仍未娶妻,没想到今天他居然想通了。我兴致勃勃地盯着罗斯公爵的背影,仔细听他即将迎娶的未来的塞维尔国公夫人到底是谁。
“我将按照与亚斯伯爵签订的秘密协定,迎娶罗德曼家最为美丽的小姐,蒂丝。罗德曼小姐为妻……”
右胳膊上传来的剧痛感,终于将我弄回现实之中。
迟疑地转过头,发现小魔女正没好气地盯着我。
我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胳膊上再次传来剧痛感,似乎不说话是过不了小魔女那一关了。
“我知道亚斯伯爵为什么愿意与罗斯公爵共享塞维尔的大权了……那时候我真的很奇怪,亚斯伯爵既然已经成为塞维尔的护国大将军,为什么肯让出那么多权力。现在我总算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小魔女的脸色依然不是很好。“你只想到这些吗?!”
“明天有喜酒喝了……”
小魔女的神情变幻不定,似乎高兴,又似乎有些恼怒。
“只是这些?!你没有别的想法?”
别的想法?总不成还要我去恭喜罗斯公爵吧?
第七部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坐在教堂的第一排,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昨天我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卡特琳娜的问题,可是她并没有因此紧抓不放。也许,那青筋暴起而又略带苍白的脸色令她产生了同情的感觉,因而大度地放我一马吧。
同情?!
想我兰特堂堂一国之主,叱咤风云的人物——英格兰尼西征军团覆灭,不败兵团的番号差点被消除,难道不正是因为我?这样的英雄,需要妻子的同情?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确实有苦涩的感觉?
悦耳而又熟悉的乐声在教堂里响起,这时候,教堂的大门大开。
我必须付出全部的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至于过于激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