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试就越发地紧张。黄小凤并不怪他,也不着急,很耐心地引导他。她那一刻的样子让王祈隆的脑子里又浮现出许彩霞第一次教导他的情景来。现在换了时间、地点、人物,却仍旧是个熟练的娘们呀!这样一想,就更加索然无味了。他勉强让自己在她身上趴了一小会,他说,看来是不行了,我喝多了。
两个人匆匆地穿了衣服,谁也不看谁。
王祈隆和许彩霞生活了许多年,虽然他打心里看不上许彩霞,可在外面并没有出过轨,他是有道理紧张的,而且是臆念和结果的差异,他甚至很懊悔自己的轻率。黄小凤尽管是单身,对男人似乎也很饥渴,但他毕竟是和王祈隆第一次这个样,所以既要显得很羞愧,弄出来点追悔莫及的气氛,又确实掩饰不住自己失望的内心。场面就更尴尬了。
又坐了几分钟,王祈隆借故下午有会要走。黄小凤弄出来点幽怨的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盯在自己的脚尖上。他兀自写了电话号码,压在黄小凤的手表下面,告诉黄小凤说休息好了给他打电话,他过来送她。他夹着包走到门口,觉得这样寡情地走了,像逃跑似的,有点不妥,就回转过来想揽一下黄小凤。看见黄小凤已把镜子和眉笔拿在手里,沉浸在自己的眉眼里,他就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出了宾馆的门,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明晃晃的太阳,射得他几乎要流出泪来。
王祈隆下午确实有会。他坐在主席台上,心里七上八下想着和黄小凤分手的时候怎样应付。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定的,想一想,事情就这样了,再想一想,总像是丢了什么。更像是小的时候,倾其所有买了一件心爱的东西,欢天喜地的拿回去打开细看,却发现那东西是假的。回头再找卖东西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黄小凤走的时候却没有打过来电话,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王祈隆突然决定要回市里去。
许彩霞正在家里看电视,邋遢得像一朵开败了的百合。她人那样高大,却穿一件破旧的白色泡泡纱睡衣,头发没有梳理胡乱地挽在脑后。儿子上了寄宿中学,现在家是她一个人的家,就更加没有心情收拾了。她看见王祈隆回来,喜出望外,咧开大嘴就乐了,简直像头快活的母狮子。王祈隆看到那张脸突然想掉头就走,可中午的事情梗在心里更不好受,就把目光落在电视上不再看她。许彩霞一点都看不出丈夫的腻烦,只管渴不渴饿不饿地乱问一气。王祈隆烦躁地说,行了!弄水去吧!
许彩霞被他的呵斥娇宠着,欢欢喜喜地去放洗澡水。
王祈隆洗完了澡也不说话,径直上床去躺了。许彩霞浑身都颤抖起来,忙不跌地去洗了洗,跌东倒西地摸到黑暗的卧室。王祈隆在家她不敢开卧室的灯,这已经是多年的老规矩了。等她偎到自己跟前,整个下午困扰在王祈隆心里的忐忑突然间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滔天的愤怒,他把自己的女人按在身下。结果出人意料地好,没有出现任何障碍,他把身下的女人折腾得哭爹叫娘的。想一想下午的事情,王祈隆不由得悲从中来,自己好端端的这一辈子,注定要被身下这个如狼似虎的女人,一点一点地吞噬掉。
王祈隆以为他和黄小凤这一档子突如其来的荒唐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只是有点龌龊,想都不愿意去想了。过了一段时间黄小凤却打来电话,好像是喝了酒,语气带点醉酒的放肆。开口就嗔怪,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王祈隆一下子就听出了是黄小凤,心里有些反感。但他故意装出听不出谁的样子,朗声道,是谁啊?有什么事儿吗?
黄小凤生气地说,我是黄—小—凤!
王祈隆立刻做出道歉的姿态,说:我就说呢,是谁敢这么放肆。他这样说既不软不硬地让黄小凤吃了个没趣,又一下子把距离拉得很开。黄小凤却不理会他这一套,仍然撒娇犯嗲地抱怨,才过了几天,就把人家给忘了?
王祈隆说,不是忘了,是事情太多脑子顾不过来。再说我那天确实是喝多了。
黄小凤听了马上高了声音,哎哟,你先别撤,我可不会粘住你。
王祈隆这下更觉得不舒服,可也不好一下把脸面扯破。就说,你怎么这么说?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然后又问,你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有什么急事吗?
黄小凤说,有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们两个的事。
王祈隆想说,我们两个有什么事?嘴巴已经张开他突然又咽回去了,他能说他们之间没有事嘛!
过后的一段时间,王祈隆又接过黄小凤的几次电话。有时他正在忙,就应付她两句。那边听出他在忙,也还有分寸。有时逢他不忙,正好心情也闲着的时候,就陪她闲扯几句。这个女人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说起话来知道怎样掏王祈隆的耳朵眼,尽拣让王祈隆发软的话说。有时候恰好王祈隆也喝了酒,想想自己的家庭生活,这个在他脑子里还有些虚化的女人就寄了他的闲情,两个人会聊出一点点味道来。这样一来二去的,竟然又有了一些模糊的情绪。特别是黄小凤那边,有时真像是动了真情,突然冒出一句:“我爱你!”一时让王祈隆语塞,也只好大着舌头还一句:“我也爱你。”说完了自己也吓了一跳,守了几十年对谁也没说过的这句话,居然在这儿给出卖了,就像自己精心收藏的一罐银圆,突然被告之已经贬值了一样。再想一想,也无所谓了,既然床都跟人家上了,还立个破牌坊干啥?反正这话放着不说,闲了也是闲了。
黄小凤说,你什么时候回阳城来看我好不好?
王祈隆应付说,有时间我会去的。
王祈隆这样答应本来是应付黄小凤的,可后来王祈隆真的去了。他去阳城开会,吃了晚饭看了新闻联播,又按部就班地散了步,就百无聊赖了。好像是突然想起来黄小凤就住在这城市里的。翻出电话本找出她的号码,用宾馆的电话给她拨了个电话。电话震铃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最好别找着她,这样再说起来也算是来看过她了。哪知道电话刚响了两声,那边黄小凤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听到黄小凤温热的声音,他就又找到了点儿俩人在电话上聊天的感觉,说无情又像是有情的样子,于是他就真的去了黄小凤的家里。
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装潢得像宾馆的豪华包间,却比宾馆多了许多小摆设,俗是俗了点,但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比起他和许彩霞的家来,已经是天上地下,王祈隆心里又是一阵的感慨。黄小凤穿了一件两件套的粉红真丝睡衣,借故热又把外面的脱了,只留了条紧裹在身上的吊带短裙。胳膊腿上的肉都像是胖藕一样地白嫩着,眼波里更是涌动着万种的风情。王祈隆觉出了下身的躁动,但却故意纵容它继续泛滥。
黄小凤给他拿了男人的睡衣和鞋子,像对待自己的男人似的说,洗洗去吧!
王祈隆轻飘飘地进到浴室里,进去时他还在疑惑,她自己一个人过,怎么会有这么齐备的男人的物件?可是身上的热流一浪高过一浪,很快就把这个问题给淹没了。两个人这回是从容地宽衣解带,因为有前一次的阴影,各自都小心翼翼地捕捉着自己和对方的情绪,竟然少了热切。表面上又都尽量掩饰,做出一副很从容的样子,好像是在对付一份辞职报告或一份购销合同。
有了这次事情,王祈隆和黄小凤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说起话来就不再有客气,甚至是亲密了些,却又不同于恩爱夫妻的那种亲密。不过那种恩爱夫妻的亲密,王祈隆也从没体验过。让王祈隆不解的是,这个事情并没影响到他对许彩霞的情绪,他回家的次数反倒比过去多了,对许彩霞也比过去好了。儿子要是在家,他就会更好一点,王祈隆在儿子面前从来不为难他的母亲。王祈隆还给了许彩霞一些钱,让她也去买些衣服。这样的事情是从来没有过的,许彩霞感动得都有点不知所措了。人家原配的夫妻都闹离婚,对她这样的王祈隆却没有嫌弃过。许彩霞从心眼里认定王祈隆是个有良心靠得住的好男人。
王祈隆又顺便或者专门去过黄小凤那里两次。彼此熟悉了就更从容。有一次,王祈隆看到黄小凤的肚子有妊娠纹,就问,你的孩子呢?
黄小凤说,在我妈那里养着。
黄小凤也到王祈隆的县里来过几次。过去两个人没这种关系,王祈隆还能大大方方陪她吃饭。现在来了王祈隆就把她安排在宾馆里,偷偷摸摸地见上一面。不见面在电话里说得热切,见了面反而没什么可说了。到一起就直奔主题,不觉得亲也不觉得厌烦。完了事俩人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各自想着心事,然后才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有一次王祈隆问她,你离婚后,除了我还有没有别的男人?
黄小凤说,男人最爱纠缠的问题。你呢?
王祈隆如实说,没有。
黄小凤说,我要说有,你是不是很失望?
王祈隆笑了一下。其实王祈隆问这句话,只是想找个话头,不管黄小凤怎么回答,他都像是谈论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干系的女人一样,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心里更是没有什么感觉。只是黄小凤这样回答,让王祈隆觉得她很老到。
两个人的关系保持了两年多,像拉锯战,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胶着状态。没有热切,但是也没有断的理由。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也有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保持着。
谁都不会料到,事故会出在许彩霞的身上。
新源新近成立了一个科技开发区,副地厅级规格。县里几个挂了号的正县级干部虽然都急着升迁,可对科技开发区这个位置又都看不上。有职没权,明升暗降啊!王祈隆倒是很想去,他在权利的风口浪尖上经过了长时间的摔打,已经失去了兴趣。而且他骨子里流淌的那种田园化的情绪,一个时期以来一直占着上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知识分子的那种情绪化的心绪,让他渴望有更多的时间去关照自己的内心。其实以他的能力和人品而言,他还正处在非常强劲的上升期,他每年为群众办的几件实事,比如在全县推广养殖业,使三分之二的农民脱贫;力排众议修建的一座软硬件过硬的高级中学,把流失的生源和一些外地的优秀教师吸引过来,使全县的升学率提高三十个百分点等等,已经引起了省市的高度重视。可是他现在就是巴望着退下来,一言九鼎的职权,既让他感到位高权重的快感,又让他虚脱。另外,他骨头里仿佛又有种克服不了的懒散气,让他非常容易满足,他认为自己这一辈子这样也就行了。以他现有的地位在他们老王家的族谱上已经可以重重地书写一笔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已经对得起奶奶的教诲了。他当了七年县官,为老百姓干了数十件好事,总算是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特别是建学校、修公路这样功载千秋的大事,一个平凡的人一辈子能办一件就非常难得了。王祈隆有时还会冒出一种奇怪的思想,他的官职越大,许彩霞就越发得了便宜,这个女人能承受起那么大的造化吗?
这样想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农民了,不免一笑。
王祈隆晚上赶到市委书记的家里去,想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这个时间去,是他们这些一把手的特权,其他人是享受不到的。市委书记应酬还没回来,书记的夫人正在跟什么人煲电话粥。区划时的书记市长都提拔了,这书记是在这个市一步一步提拔起来的。书记夫人原来是在下面企业里当一般干部,随着丈夫的得道已经升迁为某局的副局长。她喜欢别人的夸
奖,喜欢听到诸如里里外外一把手这样的话语。王祈隆这几年已经学会了到什么山唱什么歌的路数了,客套完毕,就开始发糖衣炮弹,把个夫人轰得欢天喜地的,还故意做出抱怨的样子说,我这一辈子为了你们书记把自己都奉献了,如果我早几年上来,还能待在这破岗位上?
王祈隆说,两个人从政,总得有一个人做出牺牲,要不就把孩子和家给荒废了。
夫人说,说的也是,天天忙里忙外,你们书记也不关心我。香港马上就要回归了,我连香港都还没去过。
王祈隆听明白了,知道今天的马屁,是要付出经济代价的,但又不能绕过去,只好续了话头说,那还不容易!要是走得开,给你办个去新马泰的旅游护照,在香港也停几天,出去轻松轻松。
夫人的脸上马上露出喜色,说,哎呀,怪不得你们书记回来总是夸你会办事儿!这可太好了!我们女儿也正放暑假,正发愁没地方玩儿呢。
王祈隆说,这几日我就落实。
夫人看王祈隆应得实诚,觉得也该关心关心人家,又说,你爱人呢,何不一起去?
王祈隆本来想说,她一个粗人,哪能配去这些地方,还不把人家的环境都给污染了!可是再一想,许彩霞倒是个伺候人的好材料,让她跟着出去做个行者,倒是非常合适。就又改了口说,我回去和她商量一下,要是能去就让她去伺候你们。
许彩霞是沾了市委书记夫人的光,有了一次出国旅游的机会。走的时候王祈隆塞给她两万块钱,再三告诫她要多长个心眼,逢到花钱的地方有眼色一点。
许彩霞陪了书记的夫人和女儿跑得晕头转向的,人家个个玩得兴高采烈的,她并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就是树啊山啊水啊的和家里差不多,却平白花了那么多的钱。跑跑吃吃睡睡,怪累人的。因为是跟着旅游团,并没有太多需要花钱的地方,几天过去,许彩霞就只是晚上给那母女俩结结国际长话费。书记夫人是每到一个地方先给书记打电话,千叮咛万嘱咐的,不知道有几多恩爱,其实是不放心丈夫自己一个人在家。书记的女儿也正谈朋友,同样是一有空闲就没完没了地打,一天下来电话费就要一千多元。许彩霞惊得咂舌头,幸亏是王祈隆提前有交代让她不要乱说乱问,她真不知道她们在电话里都会说什么。她和王祈隆一般不打电话,有时候有事在电话上说,也从来没说足过三句话,就像哨兵盘问一样。
她们那天是去看了泰国的皇宫。听宫里的解说员讲整个宫殿都是金子镀的,那得多少金子啊!许彩霞这才算开了眼界,激动得不行。晚上那母女俩跟家里人打电话,也让她突然有了打一次电话的冲动,除了要急于述说,另外还有一点点虚荣的意思。她总不能出来这些天一个电话都不往家里打,就是做样子给她们看也要打一次。
许彩霞装模作样地拨通了家里的号码。这可是国外,往家里打电话还是有点紧张的,她重复了几次才把国内代码和区号拨全。家里要是没有人就算了,她想。电话却一下子就通了,和打市内电话没什么不一样,这让她松了一口气。电话响到第三声她就听到了王祈隆的声音,该怎么同他说呢?她说:“喂!”王祈隆那边也说:“喂!”她又喂了两声,王祈隆那边仍然是喂喂地回应。她再说:“喂!”声音提高了一倍。那边却说,谁啊?怎么不说话?仍然是喂喂了几声,就挂断了电话。许彩霞这边有些不知所措,书记的女儿说,国际长途有时就这个样子,你再重拨一次可能就好了。许彩霞不好意思就此罢手,只好硬着头皮重拨了一次,结果和上次一样,两个人在电话两端相互喂了一气,仍然是许彩霞这边能听到王祈隆的声音,王祈隆那边却显然听不到这边的声音。王祈隆喂了几声,又问了,怎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