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是谁?
安妮发泄完了,突然觉得很扫兴。安妮想,王祈隆,你总归是个敢想不敢做的男人,你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我爱的地方呢?
安妮睡了一夜,醒来似乎是理智了。安妮想,我必须立刻给王祈隆打个电话过去。她是要告诉他她并不爱他,她只是一时耍孩子气,她是闹着玩的。
电话打通了,王祈隆当然是非常清醒的。王祈隆显然是把前一天的事情通通都忘记了,王祈隆说,安妮,该回北京去陪陪爷爷了吧?
安妮酝酿好的情绪一下子全坏掉了,她说,王祈隆,你就不像个男人!
干吗又生气,谁又惹你了啊?好好的,别整天把自己弄得像个小气包一样,给别人看了,还以为我们阳城市的人民没有落实好知识分子政策。
你装什么装?谁惹的我你还不最清楚?
安妮,你该长大了。别老这么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放了电话,安妮又傻了。这个该死的魔鬼啊!
只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王祈隆我恨你!王祈隆我恨你!
安妮再怎么骂,王祈隆都是听不到的,王祈隆是在逃避她,接下来会一连几天不给她面见。安妮先是气愤,你王祈隆这样算什么,你根本就不配我爱。她憋了一肚子气固执着,离了你王祈隆我并不缺少什么,凭什么我就非得喜欢你不可。这样过了两天,再咬了牙熬上两天,王祈隆那边仍然是无声无息。安妮发现自己什么都干不进去了,一天到晚盯着电话,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终于是主动打一个电话过去,本来是要说说委屈的,一开口说出的话却全不是那么回事。王祈隆你太没有大丈夫气了!王祈隆男人就没有你这样的!
王祈隆说,安妮我正忙着,我又什么地方不对了吗?
安妮一下子把电话摔得老远。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呀,我!你王祈隆是没有错,可难道你的虚伪不是最大的错吗?
安妮开始收拾东西,她似乎下了决心要回北京去。可装了一半她又开始往外掏,她把花花绿绿的衣服扔得满屋子都是,她一边扔一边掉眼泪。我安妮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的,你王祈隆算什么,我不能就这样走。
安妮独个儿哭了半晌,她为自己伤心。她觉得她恨透了王祈隆,可她却又盼着王祈隆会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这狠心肠的无情无义的人,哪怕你打个电话也行啊!
我恨你王祈隆,我恨你!
安妮终于是再打一个电话过去,一拨通就开始哭泣。安妮说,哥哥,你不该这么对我啊!安妮这句话是平了心气说的,里面含了满满的委屈和无奈。王祈隆说,安妮,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男人,但是我是想做得更好。
他是想说,我对你没有什么不好的啊!可是他语气里却是不自觉地带出了许多的抱歉。也许他开始是想用语言抵挡住安妮的侵略,他想让自己的态度强硬一些,话涌到胸口,他自己先过不去了。
安妮也不能明白,面对这么一个硬得起心肠的王祈隆,她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有几分倾慕成分,更多的却是成熟女人对男人欲望的渴求,但是,爱情的含量在她这里到底有多少?她想不明白,她甚至想都不愿意去想。她只是因为情感的触角遭到了拒绝,这种拒绝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她所要的,也许仅仅是占领,是一种攻城掠地的征服。
她是安妮,是自幼被人宠坏了的,她要得到她所想要的!
安妮在这样一种不清醒的混沌的战斗中,突然有了一种奉献感,一种母性的,从未施展过的温柔。她想给予他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爱情。安妮说,我只想见你,我保证不让你为难。
王祈隆去了安妮那里,他再借故不去,自己心里都难过得不行了。
安妮是说话算数的,他们一整个晚上都是安静地聊。她给他泡茶弄水,带着点哀怨而又渴望的表情服侍他,她在爷爷面前都不曾这样委屈过自己。她的姿态,真的算是低落到尘埃里去了。她这样做,她安妮这样做,还不能换来一个人对她的一点爱吗?
人的心理是太复杂,安妮这样做了,王祈隆的心里反倒是有了一些失落。他一向怕她的不掩饰的大胆,然而他却不明白,他心的深处,渴望着的也正是那样一种火热。
安妮说,你爱那个女人吗?
王祈隆知道她指的是许彩霞,而且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安妮是看不起许彩霞的,安妮甚至不想把他和许彩霞放在一起。有一个人这么看,让王祈隆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复杂的感觉,既有痛快淋漓的恶狠狠的快乐感,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懊丧和委屈。他说,不爱!
你爱过别的女人吗?
他说,不!
安妮忍了一个晚上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扑过去拥住王祈隆,她说,你可以爱我,可以让我爱,你为什么不爱我?不要我?为什么?
王祈隆心疼欲裂,但是,在这样的疼痛中,他的心底却奇怪地涌起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成就感。他差一点克制不住自己,真的想使劲地抱住怀中的这个梦想,这样一个女人,也许能够补偿他的。也许吧。
天太热了,这是一个热疯了的夏天。王祈隆在开足了空调的房间里出了一身透汗。还是不行啊。
王祈隆推开了他怀里的女人,王祈隆喝醉了一样摇晃着立起来。他说,安妮,
时间太晚了,让我走。
安妮再一次扑过去环住他。安妮说,我求你留下来,陪我。
王祈隆推开了她,王祈隆说,不!
王祈隆你是个胆小鬼,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爱我,你是爱我的,你不想承认都不行!
王祈隆你是不想离婚,你是害怕你的政治地位受到影响,你是怕我给你惹下祸端,你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王祈隆,为着那样一个女人,为着这样一个市长的头衔,你甘愿自己被葬送,你不觉得你太卑微了!你是个伪君子!
祈隆哥哥,我求你了,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我们俩相爱,你让我怎么做都行。我不要名分,不要你为我承担任何责任,我只要你要我,要我!
安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些话她想都没有想过,现在却一下子淌了出来,说得太快,她几乎被自己弄得背过气去。
王祈隆的脸也和她的一样,顷刻间变得煞白。但是,王祈隆说,不!
安妮也说,不?
王祈隆坚强的声音,没有再发出来。他看着安妮,几乎是一种哀求的表情。
王祈隆说,让我走吧!声音是那么的微弱,他自己听起来都是飘忽的,像是隔了房子,另一个人的耳语。
安妮用她薄透的蝉翼一样的丝绸上衣的袖子蹭去脸上的泪,孩子一样地得意起来。安妮说,我把门反锁住了,你走不了的。我不让你走,你就要在这里陪着我。
安妮去洗澡了。安妮洗完澡,直接裹了毛巾回到里面的房间。她探出头来,说,王祈隆,你活该受罪,你压根就不是个男人!然后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王祈隆虚脱地陷在沙发里,然后又陷在自己的梦里。在梦里,他终于还是出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出去的,他走到深夜的河边,河水像他的眼珠一样漆黑发亮。王祈隆跪在河岸上,王祈隆说,老天!
泪水涌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干。
他的奶奶站在旁边,陌生地看着他。没一个人帮他。眼泪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王祈隆说,老天,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祈隆醒了,他是被自己淌出的口水弄醒的。过了四十岁,他的睡姿就露出了衰相,他常常被自己的口水弄醒。天已经亮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仰在安妮的沙发上睡着了。他醒来了,安妮跪在他的跟前,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天,我睡得多么丑陋啊!他发现安妮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冷。她像是在观察着一个不熟悉的动物一样,王祈隆的脊梁冒出一股冷气。他搞清楚了,他并不是被自己的口水弄醒的,他是被那种陌生的、寒冷的目光冻醒的。是那种寒光照射在他的皮肤上,冷凝出的水。
他一下子就醒了,手忙脚乱地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安妮的眼睛里又重新反射出了他所熟悉的那种火热的任性的光芒。也许一直都是这样一种光芒,他那种感觉,只不过是自己太过于敏感。
安妮给他弄了早餐。牛奶,夹了黄油和凉火腿的面包。他的口和胃一直都不喜欢这种东西,不大适应。但是,他把什么都吃掉了。脑子喜欢,并且下了命令。
安妮一刀一刀地切一块火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哭的,安妮在不停地哭。王祈隆是把她的心给彻底弄伤了,就像她刀下火腿的刀口一样宽一样深,一旦切开,
就永远也不会愈合了。
这个夏天是热,许多人都睡不着,年轻人深夜里还成群结队地在河边在大街上游荡,有的人干脆就在草地上躺下了。等到第二天早晨,清洁工人就会在草地上拣拾到诸多暧昧的遗弃物。这个夜晚,是一个热而寂寞的夏天的夜晚。
王祈隆夜里两点钟接到安妮打来的电话,她在那端哭得一塌糊涂,也醉得一塌糊涂。
听得出来是一个公共场所,有嘈杂的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
她在那嘈杂里呻吟道,我爱你!我要你爱我,你不爱我我会死!
王祈隆说,安妮,你要冷静,告诉我你在哪里?
安妮的声音在嘈杂声里消失了。
是用固定电话打来的。王祈隆按照那个号码打过去,对方告诉他是真爱酒吧。
王祈隆去了,王祈隆自己开车去了那个偏僻的小酒吧。王祈隆没下车,他让服务员把安妮给送出来的。服务员是两个小伙子,很让人反感的、两个城市里流里流气的小伙子。王祈隆看见他们很恶心,他不想让他们碰这个干净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他的。可是,他不敢下车,他不能让更多的人看到他,也许会有人认出他的。
看到安妮醉成那个样子,王祈隆的眼泪突然就出来了。如果市长这个身份是他身上的衣服,是他的一顶帽子,是他脚上的鞋子,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全部脱下来,统统从车窗里甩出去。他不要了!他想,他什么都不要了!
安妮没有说错,他王祈隆是个懦夫,他没有这样做的勇气。他如果把这些东西统统丢掉了,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他王祈隆都没有了。王祈隆的眼泪更加汹涌地从胸腔里流出来。
王祈隆是抱着安妮把她送到小楼里去的。
王祈隆把安妮放在床上,安妮是醉透了的,她满身的酒气熏得他差点吐出来。她的衣服像绳子一样地缠绕在身上,把她的身体分割成了一块一块的。王祈隆开始解她的衣服,一个醉透了的女人,只能任由他摆布了。
等王祈隆把那个“碎块”拼接在一起,事情起了本质的变化。那简直不是一个人体,那是一个仙子!奶油色的皮肤像缎子一样光滑,浑身的线条像音乐一样流畅,鼓突突的小乳房,富有弹性的曲线啊!王祈隆看呆了。王祈隆注视着这个胴体,一股热流在他体内奔突,男人的本能冲破了他的躯壳,他的浑身都是颤抖的。
我的。这可以是我的啊!
天啊,他看到了什么?是那双让他梦寐以求的脚啊!
王祈隆把她修长的腿和那双脚紧紧地抱在怀里。当他要把火热滚烫的嘴唇贴上去的时候,他发现安妮是睁着眼睛的。
王祈隆像被劈脸打了一个耳光,浑身像触电一样的麻。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看着安妮,准备跟她解释什么。但安妮又闭上了眼睛。
他出了一身汗,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安妮并没有醒。
他明白这个让他日思夜想近在咫尺的女人在醉梦里召唤着他,他可以要了她的一切,他可以不必承付任何责任。王祈隆大汗淋漓,王祈隆却什么都没有做。他蹑手蹑脚地在安妮旁边坐了下来,身心竟是异常的平静。
王祈隆在安妮身边坐了一夜,他舍不得离开。他把这个女人刻到心里去了。
天亮了,安妮还没有醒来。王祈隆冲了一杯咖啡自己喝了,又冲了一杯给安妮放在床头的茶几上。他检查了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然后这才像一个市长那样,
气宇轩昂地离开了这座让他从此刻骨铭心的小楼。
依然是一个闷热的天气。
第四卷
后来的事情,许彩霞一直到死都是不知道了。她那信落到了谁的手里,谁又利用了那信添枝加叶,大做文章,惹得满城风雨。许彩霞哪里能够明白,官与官之间看上去相处得兄弟一样,还会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啊!
第十六章
王祈隆将近有一个月没有回他和许彩霞共同拥有的那个窝了。他不回,想都不愿意想。他觉得,他不想了,那么一个像一块心病的地方就仿佛不存在了。他每回去一次,都似乎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回去看看儿子。儿子长成个大孩子了,很出色,性格越来越像他,儿子是他的安慰。有了以儿子作为回家的借口,再回去好像就理直气壮了,至少不再让他自己觉得别扭。
儿子已经读到高三,其实已经是他背着铺盖卷儿独自出门的年龄了。他越来越觉得他是该好好地多陪他一些了。
王祈隆是礼拜六的半夜里回去的,那是所有的物件都已经睡熟了的时刻。他用钥匙开了门。他从来不敲门,好像这样他就更像是这个家庭的主人。他也不开灯,在黑暗中把衣服脱尽,就那么赤裸着。不洗澡,也不穿睡衣,他完全是带着一种恶毒的毁灭感,走向那个睡熟了的女人。
这个丑陋的,愚笨的,却是茁壮无比的女人,几乎就是她毁灭了他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一切。
一到了她这里他就恶狠狠的。有多久了,他觉得他的性能力就是靠着这种作恶的冲动支撑着的,就像吗啡对于一个吸毒者。
人有时候是天使,有时候就是魔鬼;对待天使的时候就要像天使,对待魔鬼的时候,就要像个魔鬼。
没等她醒,他就把她摁在身下,把体内所有的凶狠都发泄出去。他用这样的方式,又找到了做男人的感觉。只有在那一刻,他是彻底放任的。出了这个门,他就得换一副面孔,一副谦和的,优雅的,同时又是让他累得近乎虚脱的另一副面孔。
爱和恨,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他闭了眼睛,身下的女人就不存在了。有的只是他的肢体器官的某种感觉。快乐吗?痛苦吗?一切都不可思议地华丽起来,他是在进行一种自由地飞翔,没有了意识,没有了思维,事物完全是抽象的。他看到了他的过去,他的将来,他的儿时的健朗的奶奶,他的未曾预见过的一种全新的生活局面。王祈隆兴奋起来了,他在这个女人的身体之上再一次迷失。
许彩霞笑了。在沉沉的梦中的笑,从一个梦直接去了另一个梦。许彩霞是回到她十几岁的时光里去了,她最近常常回到那样一段时光中去。她穿了色彩绚丽的花衣服,她走在田野上。田野里开放的油菜花,被风吹得一波一波的,把天和地染得黄艳艳的,把人的心荡得也一起一落的。她看到了那个人,那个叫王岩的城里知青。已经多长时间了?她都忆不起她的生命里有过这么一个叫王岩的人了。王岩向着她走过来,王岩拉住了她的手。她不用把她的手藏在身后了,她的手是干净的,她想起来,她现在是常常到美容厅去保养她的手了。她是为了要给一个人看的呀!那时,她曾经为自己长了一双粗糙的手都要羞愧死了。王岩抱起了她,她那么的胖大,她不明白王岩为什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