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话,我也能成为一个大学生了!”劲雄自嘲起来,我们俩都笑了。但我心里却留下了一个阴暗的角落。我非常理解劲雄此时此刻的心情,关于校园的话题再没多说一句。
在高年级的几个大姐姐的带领之下,我们报道、登记,最后来到宿舍。我被安排在二楼的一个房间。屋里很明亮,也很干净,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上下八张床,每张床都有床头柜。靠近窗户,对放着两张桌子,桌子旁边有几把椅子。我的床位是一进门右边的上铺。我下面的床位已经铺好了,床边坐着一位几乎和我一样高,年纪也差不多的姑娘,同样也梳着两根小辫子。她的衣着非常朴素,一张清秀的脸上挂着淡雅的微笑,浓浓的、弯弯的眉毛下,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深不见底,挺拔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微微往上翘着,整张脸五官搭配得十分和谐,秀气迷人。见我们进来,她急忙站了起来,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瓜子脸上显现出淡淡的酒窝。她腼腆地说:
“我叫于秀辉,是从鹰嘴山来的,这是我的床位。”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我下面的床位。
“我叫尚小晴,是从麻县来的,离这不远,只要半小时的火车,我在你的上铺。这是我哥哥,他是来送我的。”我向她介绍自己和劲雄。
她友好地向劲雄点了点头,劲雄微笑着说:“你来得很早哇。”
“我昨天就来了,在旅店住了一夜,今天一早就到学校来了。”
“为什么来得那么早?”我不解地问。
“怕天下雨,天一下雨,我们那就不通车了。”
“是这样。”我点了点头。
劲雄脱掉鞋子,给我铺床,我和秀辉一起帮助他。我的被褥和蚊帐都比秀辉的要好得多,她好像很羡慕,也好像有些失落。她比我能干,总是在劲雄需要帮助的时候恰倒好处地给予帮助。我很欣赏她的能干,但我更欣赏她的美貌。她的一张脸实在太吸引我,使我的双眸无法离开,透过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大眼睛,我仿佛看到了山里那清澈的山泉。
我和秀辉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对好朋友,到了晚上,我们俩已经很熟悉了,一起去火车站送劲雄回家。在站台上,劲雄像个长辈似的,反反复复叮嘱我和秀辉互相照应,互相帮助,遇到困难要及时给他打电话。
火车呼啸着驶进站台,我的心情也随之阴沉酸楚起来,分别的愁绪顿时袭上心头。劲雄上了火车,仿佛也带走了我所有的兴奋和依赖。就在他向我招手那一瞬间,我的泪水悄然而下。他好像看到我在流泪,拼命地摆手。火车开动了,一点儿一点儿的,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的泪水一直在流。
秀辉拉着我的手:“小晴,不要伤心了,你要比我强多了,每周可以回家一趟,我就不行了,只有放长假才能回去。”
“不,秀辉,你不懂,我不是因为这个哭。我们这个家原有三口人,就在几天前,我干妈去世了,今天我又离开家,到学校来了,现在家里只剩下劲雄哥一个人。他回到家里,孤零零一个人,每天面对着干妈的遗像,你想,他的心里会有多难过呀。”
“干妈?你家里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在我十三岁时,我的父母相继去世了。我妈妈在临终前,把我委托给我的干妈。干妈是我家的邻居,自从我记事起,我的生活中就有了干妈。干妈没有工作,我小的时候,很少上幼儿园,妈妈上班的时候,就由干妈来带我,她对我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劲雄哥是干妈的儿子,我们俩的关系特别好,甚至比一般的亲兄妹还要好。半年前,干妈检查出得了胃癌,几天前去世了。”
听了我的叙述,秀辉陪着我一起流泪,她说:“在宿舍时,看你穿得那么漂亮,还有那么好的哥哥,我好羡慕你。来到这个学校,我本以为我是最不幸的,出生在小山沟,父母都是农民,家里实在是太穷太穷了。谁知你比我还苦,我不管怎么样,还有父母弟妹,你那么小就没有父母了,听了真叫人受不了。”秀她一边说一边又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小晴,不哭了,好吗?回学校吧。什么事情都要想开些,现在你不是上了大学了吗,你的磨难都过去了,好日子都在后面呢。”
新的环境,新的面孔,新的气氛,很快就冲淡了我的离别愁绪。开学第一周,对于我们新生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我们互相介绍自己,认识班里的同学,认识老师,认识班级、食堂、图书馆,习惯大学的课堂,习惯按铃声起床和就寝。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在这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中,我们不断地接受着新鲜的事物,习惯新的规定。上课时,再也用不着那么紧张,教授的授课范围几乎不离书本,也没有中学时的那些难题和怪题。课余时间同学们仨仨俩俩在一起散步、聊天,很少有人在教室里用功。晚自习大多数同学都在练习一些书本以外的业余本领,比如练练毛笔字、钢笔字、画一幅画。我和秀辉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就寝,我们俩成了一对真正的好朋友。
我穿着干妈为我做的衣服,在校园里显得别具一格,常常引起同学们的格外关注,尤其是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弄得我很不自然。
星期六吃早饭时,我和秀辉刚刚坐下,那双眼睛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小妹妹,你的衣服真漂亮。”
在我们的面前站着一位非常有风格的大姐姐。她长得很漂亮,年纪比我大不了我几岁。她的漂亮是高贵的,是天生丽质加上后天修养,是那种非常有气质的美,不像我们扎着两根小辫子。她最大的特点就是一头长发散开,潇洒地披在肩上,走起路来宛如流动的瀑布。
她继续说:“我叫叶澜,是三年级的。有好几天了,我一直在注意你这身衣服,是在哪里买的?”
“是我干妈给我做的。”我机械地回答,心里立刻布满了阴霾。
“是做的,那你干妈是做什么的?是服装设计师吧?”
我想了想,干妈应该算是设计服装的,就说:“是的。不过,前几天她去世了。”我强忍着泪水。
叶澜的笑容收敛了起来:“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大学生活还习惯吗?”
我点了点头:“还好。”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尚小晴。”
“我叫于秀辉。”
“你们俩真美,你们俩在一起,简直是我们校园的一道风景线。”叶澜在夸奖我们。
“但是我更喜欢你的长发。”我忙说。
“我也很喜欢。”秀辉随声附和。
“那好办。把你们的小辫子打开,洗一洗,往后一梳,再用吹风吹一吹,就会变成我这样了。等你们想改变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回家把吹风拿来,只要一会工夫,就能完成。瞧,我说了这么多话,你们吃饭吧,我就不打扰了。”
我和秀辉生硬地说着再见。
我们目送着叶澜,欣赏着她那跳动在后背的一头长发,我心里在沾沾自喜。我想,既然她那么漂亮的人能说我们俩美,说不定我们真的是很美呢。我更为我的衣服感到荣幸,同时也更感激干妈。
3.相依为命
新鲜感还没有结束,开学第一周就要过去了。星期六下午基本没有课,离家近的同学都可以提前回家。我带了几本书匆忙地赶下午的火车。当我路过百货商店的时候,忽然想给劲雄买点礼物。我在商店里转来转去,左挑右选也找不到又经济又中意的东西。有些东西我看好了,但价钱太贵,我没有那么多钱。我能买起的东西我又没看好。正在我左右为难之时,忽然眼前一亮,一件绿色带着暗格的衬衣映入了我的眼帘,而且价钱我也能承受得起。我迫不及待地缴了款,把那件衬衣装到我的包里。服务员说,这种衬衣卖得特别好,进货没几天,我包里装的是最后一件了。我庆幸自己的运气。
买到了称心如意的礼物,我的心情踏实了许多。坐在火车上,我第一次感到这半小时的行程是那么漫长。想到劲雄,他的音容笑貌立刻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一周里,他过得怎么样呢?他瘦了吗?他会不会喜欢我买的衬衣?他能来接我吗?对他的思念和牵挂占领了我的全部思维,使我坐立不安。
火车终于到站了,我急切地寻找那熟悉的身影。“小晴,小晴”。是他在叫我,是他,我听到了我熟悉的男中音。我的双眼飞快地在人群中搜寻,我看到了。在一个圆形水泥柱的旁边,劲雄正在向我招手。看到这张我熟悉的笑脸,我阴暗心一下子被它照亮了。
劲雄接过我的包,温和地端详着我说:“小晴,你好吗?在学校习惯吗?”从他说话的语调中,我仿佛听到了他积攒了一周的对我的牵挂。
“一切都好。”我说得很坚定。似乎只有这么说,才能使他释放一些对我的牵挂。
我注视着他,他瘦了,也黑了。但还是那么高大、伟岸、魁梧、健壮。他依然是我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劲雄哥哥。我已经习惯了他的接送。高中的三年里,每天晚自习后,劲雄都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从没例外。
我从包里拿出那件绿格衬衣,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调皮地笑着说:“劲雄哥,这是我给你买的,喜欢妈?”
劲雄接过衬衣,双眼流露出惊喜。他小心地仔细地看着,似乎有些爱不释手。
我追问:“到底喜不喜欢?”
劲雄猛地抬起头,仿佛刚从幻觉中走出一样,连忙说:“喜欢,当然喜欢。小晴,你真会买东西,我太喜欢了。”
“既然喜欢,回家就穿上,好不好?”
“好,回家后,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穿上小晴给我买的衬衣。”
屋子里依然散发着失去亲人的悲凉气息。为了回避这种悲伤,我们都努力营造一种平常的气氛。劲雄迅速地换上了我给他买的新衬衣,又配上了一条新裤子,装模作样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也有意夸张地说:
“呀,原来我的劲雄哥这么漂亮、这么帅。看来有句古话说的非常正确。”
“哪句话?”他急忙追问。
“人要衣装马要鞍。你穿上这身衣服,和平素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有这么严重?既然小晴说好,那我今天就穿着,不脱了。”
劲雄崭新的面容,给我带来了一阵兴奋。好像在我的内心深处,早就有一个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形象,此时现身出现,站到了我的面前。我非常惊讶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心中的这个人怎么可能是劲雄呢?我感到非常羞愧,脸上一阵阵发热,不敢正视他。我怕他看透我的心思,急忙低下头。
对于我不正常的举动,劲雄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他好像误以为我又在伤心,连忙说:“小晴,饿了吧?看我给你做了一些什么,你爱吃的饼、排骨炖土豆、还有鱼……”他还在继续说。
看着锅里摆着的一样样我爱吃的饭菜,我的眼睛湿润了。劲雄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小晴,妈刚走那几天,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说不清有多难受。这些天,我一个人在家,每天面对着妈的遗像,看着她对我微笑,我仿佛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种祝愿,一种希望。妈希望我们能快乐、幸福。我想,她一定不希望我们整天愁眉不展,哭天抹泪。所以我就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像以前一样,让妈看了高兴。小晴,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这样做?”
劲雄的话,让我又一次回想起干妈临终前对我们说的话。是的,干妈是希望我们能够快乐、幸福。我用力点了点头,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劲雄。心想,他承受的痛苦和悲伤要比我重多了。我在一个崭新的环境里,新鲜的事物能冲淡很多痛苦,可他却不同,他必须每天滞留在这个留下干妈太多影子的环境里,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痛苦时,想分散一点都不可能,只能靠时间来一点儿一点儿消化。痛苦对他施加的压力要比我大多了,可他却在为我着想。想到这,我隐藏住泪水,笑了起来:
“好,你说的对,干妈是希望我们生活得幸福。现在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4.有滋有味的大学生活
晚饭后,我们又坐在院子里的花池边上。我给他讲校园里的故事,讲秀辉,讲叶澜。劲雄一直微笑着注视着我,用心地听着。
我讲完了学校的故事,看一眼这满池的花草,它们依然生存开放着。可养花的女主人却不在了,她再也看不到她亲手种下的花草是如何的枝繁叶茂。我的心里迅速蒙上了一层阴云。为了不破坏气氛,我的大脑在极力地搜索着话题。不知是哪一根神经提示了我,我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问了劲雄一句话:
“劲雄哥,你不是说过,你爱上一个人吗?还没敢向人家开口哇?”
“没敢。”劲雄怪怪地看着我。
“还没敢说,难道她是王母娘娘的女儿?她很漂亮吗?”
“她不是王母娘娘的女儿,我也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她算不算十分漂亮。但是我就是喜欢她,一见到他,我的心情就会豁然开朗,什么愁事都没了,就如同满天乌云突然间晴空万里的给人带来的感觉一样。”
“够浪漫的。她到底是谁?今天你必须告诉我。”
“还真的就是不能告诉你,如果是别人问我,也许我还可以透漏一点。”
“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不行,你必须告诉我。”我站起来掐他的腋窝,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抓住我的两只手,拉住我重新坐下说:“说说你自己吧,听说你们大学生谈恋爱非常普遍,是这样吧?”
“我们现在刚入学,互相之间还都不太熟悉,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不过,高年级有。在食堂吃饭时表现得特别明显,一般情况下,谈恋爱的两个人,都会在一起吃饭。”
“在这方面,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还小呢,现在呀,还是好好学习吧。”
“那以后呢?以后总会要处个男朋友吧?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以后的事,我还没想过,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处什么男朋友。”
“你总不会一辈子不处吧,你心中总会有个对异性的衡量标准吧?”
“这个吗,我将来的男朋友哇,他能像你一样对我好,我就满足了。”我一边看着天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当我感觉到我的话说得不太妥当时,已经把话说完了。
“你能这么看得起你的劲雄哥?”劲雄表现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但同时他的眼睛里迅速闪过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希望的光芒。
“那当然。在我们这个街上,哪一个人不说你好,我敢保证,你爱上的那个姑娘,如果你大胆地追求她,她一定会喜欢你。”
“可是我的胆量太小,我不敢去追求她。”劲雄故意逗我。
“你是个大男人,难道还等着人家姑娘上门来找你?”
“看来,也只能那样了,等着她先向我开口吧。”
“那你就等吧,等到你变成了老头,人家已成了别人的新娘,你该后悔了。”
“为了爱情,等到头发白了也值得。”我们俩一起笑了起来。
这个晚上,我们聊了很长时间,积累了一周的话,说也说不完。满天的星斗已经很亮很亮了,我们还是余兴未尽。我把我在大学校园的所见所闻,所有的我对新鲜事物的感受,都详详细细地讲给他听。他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的还插上几句话。我们两个人就像久别重逢的挚友,一直到万家灯火都进入了梦乡,四周除了蟋蟀低鸣、花儿的绽放声之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