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早就知道万黼阿哥没几天,一应都是预备下的,只因过着年节诸事低调,这边处理好后,几人分头去上面回话,还不等荣嫔开口,宜嫔已抢先说:“我顺道儿回翊坤宫,乾清宫那里我去说罢,左不过皇上在见什么大臣,还是先告诉李公公的事。”
她说着就往外头去,抢着去皇帝面前表白似的,岚琪没觉得什么不自在,惠嫔已经嘀咕说:“小瞧她了,从前大大咧咧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片子,也长心眼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岚琪听得也不真切,就听荣嫔说她要去太后那里,惠嫔不愿去承乾宫、咸福宫回话,赶着前头要去慈宁宫,两人都急着走了,跟来的环春便说:“听讲佟夫人几位今天下午在承乾宫坐,咱们过去说这些也没意思,不如先去咸福宫禀告一声,承乾宫就在门前头,也不着急,这种事儿贵妃娘娘应该不会计较什么先后吧。”
岚琪也没法子,是她自己要跟来的,虽然学得红白事上一些本事,可更多的是看清了人情冷暖,让环春将随身带的碎银子赏给那拉常在的宫女,要她们用心照顾,自己便离了往咸福宫来,算起来温妃一直让她去坐坐,可自己除了温妃刚进宫时去请安行礼,往后好像再没怎么去过了。
暖轿悠悠走着,岚琪心里还想着刚才万黼阿哥身边的哭声,心里堵得很不舒服,小小的生命就这么去了,想起玄烨的惆怅,满心期盼自己的孩子可以健健康康长大。
心里正烦恼,突然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大过年的很少听见这样的责骂,而自己的轿子也停了停后又行,猛地想起上回和那拉常在的误会,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她出声喊轿子外的环春:“停一停,是谁在吵架?”
126不争不成活(还有一更
轿子稳稳落下,前头一时也噤声,环春扶着岚琪下了轿子,未及压轿,已看见前面的人。
正是兜着玫红氅衣的安贵人在那里,浓妆艳抹,节日里瞧着还算喜庆,但瞧岚琪从轿子上下来,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斜楞楞着目光说:“德贵人有事儿尽管走便是了,还下来做什么?”
岚琪扶着环春的手走来,探头一瞧便见她身后的女人,也是一袭宫装,青绿色的团花衣裳很朴素,发髻上也不过斜插一支银簪子,大冷天的在风里,连氅衣也没有穿,乍一眼瞧着是宫女也信,但那么巧那天等在乾清门时跌下去的答应她瞧见了,正是这个人。
“后头是戴答应?”岚琪问,那日环春也去打听了,听说是跟在安贵人身边受欺负的答应,连布贵人都长吁短叹。
安贵人眼眉一瞪,冷冷朝一边侧了侧身子,酸溜溜刻薄:“还不快向德贵人请安?别叫人说你住在我那儿,学得没规矩。”
戴答应浑身一哆嗦,赶紧上前,周周正正地屈膝道:“臣妾戴佳氏见过德贵人,德贵人万安。”
环春已上前搀扶起来,触手十指冰凉,惊得她蹙眉,便冲岚琪笑着说:“贵人轿子里还有一件袄子呢,奴婢怕您冷备着的,想来戴答应出门急了没顾得上多穿一件,身边的小宫女也不机灵。”
岚琪颔首说:“我身上暖着呢,拿来给答应身上搭一搭。”
后头的小太监已麻溜地从暖轿里拿出一件风毛夹袄送过来,环春给戴佳氏穿上,虽不及氅衣暖和,总比她身上这些好,戴佳氏很感激,可一想到身后凶悍的安贵人,脸上不免惶恐地尴尬着。
岚琪也知道,自己这一走,必然又恼得安贵人折腾她,自己反而又害了人,心里一算计,笑道:“我正要去咸福宫给温妃娘娘请安,万黼阿哥殁了,我这儿没人手回去禀告,戴答应忙不忙,能不能替我回钟粹宫一趟,告诉端嫔娘娘知道?”
戴佳氏和安贵人都吃了一惊,安贵人越过她来,绷着脸问:“万黼阿哥没了?”
岚琪点点头,“刚才太医说不好,荣嫔娘娘正在我那里,一起跟过去瞧,坐不过一个时辰就走了,那拉常在身上正不好,安贵人想要去看看她吗?”说着又看向戴佳氏,“戴答应这就去吧,总要有个人回端嫔娘娘一声才好。”
环春这里悄悄推了一把戴佳氏,可戴答应似乎被安贵人吓怕了,安贵人不点头她还不敢走,岚琪便笑道:“安贵人也有事让戴答应做?”
“还不快去?”安贵人冲戴佳氏撂下这句话,转过来又没好气地对岚琪说,“她不过是个常在,哪儿有我去慰问的道理?正准备去翊坤宫的。”
说话时便见戴佳氏来行礼告辞,直瞧她走远了,岚琪才回轿子上去,也不理会安贵人还要说什么,心里想着自己一冲动,惹下这件事,若不能给戴答应一个万全安置的法子,她回去还要被安贵人折腾,一时好心相助,反兴许要害了她一辈子。
才坐定,轿子正要走,却听安贵人在外头冷幽幽说:“别怪我没提醒,那小丫头片子眼眉里可像极了你的。”
“像我?”岚琪自问一句,但轿子已经走远,再等落定咸福宫门前,岚琪下来才问环春,“安贵人那句话,你听见了?”
环春只笑:“哪儿有长得一样的人,方才戴答应在您面前,奴婢仔细瞧了,不过是眼睛长得像一些,其他都很不一样,您忘了旧年夏天宫里头争奇斗艳的事儿?想学您学不过来的,而戴答应眼睛像,自然就被别人容不得。”
岚琪颔首,叹一声:“都是人心作祟。”
话音落,咸福宫的门霍然打开,冬云满面热情地迎出来,似乎很乐意在这里见到岚琪,怎么想得到她是来通报万黼没了的消息,殷勤地将德贵人引进门,里头温妃已经出来,身上只一件松松垮垮的常衣,发髻上一点首饰也没有,虽然自己屋子里待着是不必太讲究,可这年节里,她不怕有客人来,又或者皇帝来?
“万岁爷住了几天早腻歪了,不会再来的。”温妃察觉到岚琪对她这一身装扮的吃惊,自嘲着,“我这里门庭冷落,连一个巴结的人都没有,我每天假模假样地装扮着给谁看?”
说着要让岚琪进内屋坐坐,岚琪却是屈膝行礼说:“臣妾不是来和娘娘闲话的,是荣嫔娘娘指派臣妾来向您禀告,万黼阿哥殁了,告诉您一声,看您有什么示下。”
温妃一怔,脸上也见哀愁:“可怜的孩子。”又说,“也是啊,我想你怎么肯赏光来了,再者你又是最忙的,慈宁宫面前还支应不过来,怎么有空来和我坐坐。”
岚琪已起身,垂首道:“臣妾疏忽,本该多来向您请安才是。”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温妃叹一声,吩咐冬云,“找些合适的东西出来,送去安慰一下那拉常在,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我就不过去了。”
“臣妾替那拉常在多谢娘娘。”岚琪福一福,待又要开口告辞时,却听温妃说,“那日从乾清门回来,我在路上遇见佟贵妃,不晓得娘娘要有什么示下,我却一时冲动说了好些不该说的话,可不该说也说得清清楚楚了。”
温妃脸上露出欣然之色,有着释怀了一切的自在洒脱,笑着说:“德贵人,从今往后那些事我再不会做,眼瞧着姐姐走了快一年,我心里也想通透了,听外头娘家人的话,我这日子一定过不好,想不叫姐姐失望,过得比她好,我就不能再和家里绑在一起。往后咸福宫里只过自己的日子,皇上来我好好伺候,皇上不来我好日子一天不差地过着。只是深宫大院难免寂寞,每天看着冬云几个,真真要腻烦,你若愿意,看在我姐姐的份上,得空儿来陪陪我。”
贵为妃子的人,颇有些低声下气地对自己说这些话,为的不过是能偶尔陪陪她解闷,为的不过是想和自己交个朋友,虽说宫里妃嫔都姐妹相称,面上都说是自家人,可人心隔肚皮,吃醋拈酸不打起来就很好了,要得一挚友比登天还难,她有布贵人同甘苦一路走来,没敢想过,再和别的人做什么朋友。
而万黼阿哥才没了,多半原因也在她的身上,岚琪看得出来她的诚意,可自己良心过不去,至少立时立刻,做不到没事儿人似的和她要好。
“你先回去吧,往后日子还长着,你多瞧瞧我什么光景,自然就信了。”温妃却似看透了岚琪的犹豫,又或是有自知之明,善意温和地说着,“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我姐姐一辈子为了家族,却落得这般下场,虽然风风光光以皇后之尊离开人世,可活着的时候除了受罪委屈,还有什么?死后荣光给谁看,人活一遭,要对得起自己才好。”
岚琪听得心内震动,温妃果然脱胎换骨似的变了,可她心里还有隐忧,想着她从前不阴不阳的笑容话语,天知道是不是转过脸又变了脸色,她才答应玄烨要长些心机城府,不能总被人欺负,总被卷入什么事端,眼下听温妃一番肺腑虽然动容,但还是狠心压下这份感动,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不接话也不拒绝,退身出了正殿。
到了外头,环春来给她穿上氅衣,轻声在耳边说:“奴婢真担心呢。”
岚琪握一握她的手,知道环春冷眼旁观,要比自己冷静很多,她一直叮嘱自己贵妃和温妃都要进而远之才好,刚才温妃那么诚恳真切,环春一定担心了,心下松口气说:“你放心。”
退出咸福宫,一边往回走,一边顺道去承乾宫,不巧佟夫人和几位女眷还没走,而贵妃在家眷面前也端得温和,近来她对自己一直很客气,想着今天佟夫人几位即便不在边上,贵妃大概也会和颜悦色,那日在阿哥所瞧见时岚琪心里就吃了一惊,温妃一日三变,这一位也快赶上了。
“可怜的孩子,旧年生辰时在本宫怀里还好好的。”贵妃听闻万黼殁了,唏嘘不已,与母亲兄嫂说道起来,一时似乎忘记岚琪在身边,还是佟夫人提醒了一句,贵妃才叹说,“德贵人辛苦了,回去吧。”
岚琪也不愿久留,福身要离开,佟夫人几人起身相送,彼此客气了几句,便散了。佟夫人只等德贵人出了门才转回来,见了女儿说:“从前瞧过几眼,这两年果然越发长得好了,难怪万岁爷那么喜欢。”
佟贵妃闲闲地拨弄护甲上镶嵌的碎玉,冷下脸来说:“额娘瞧着,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佟夫人一愣,忙说:“自然是娘娘好看。”
“可不是吗?”佟贵妃无奈地看着母亲,“她没长得倾国倾城,就是顺眼罢了,皇上喜欢她从来不是那张脸,宫里头比她漂亮的人多的是,可就是谁也不及她。额娘回去告诉阿玛,我近来人前装得身心疲惫,还是从前那样子好,反正我做什么上头都看不入眼,还是做原原本本的自己最好了。”
佟夫人尴尬地说:“老爷的意思,还是请娘娘端得温柔客气些,德贵人就是这样的脾气,两宫才喜欢,虽然如今宫内独您为尊,但您膝下尚无子嗣,下头一个个又往上窜,一时尊贵风光,保不得一世。”
佟贵妃目色锐利,痛苦地看着母亲:“说来说去,还是讨皇上高兴,我做什么都是为了取悦他,你们去后头问问乌雅氏,她有没有讨好过皇上?”顿一顿冷笑,“额娘您心里一定想,谁叫你不讨人喜欢,不讨人喜欢了,还不去讨好奉承,那就活该什么都没了。”
佟夫人大骇,顿时屈膝跪下了,其他几个女眷也慌得不知所措,贵妃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堵宫墙隔开了血肉亲情,她的亲娘现在要向她下跪,心里头翻江倒海,脚下才迈开步子,突然眼前一黑,身子坠下什么都不知道了。
“娘娘,娘娘……”
承乾宫里乱作一团,此时岚琪才回到钟粹宫,外头的事自有荣嫔和惠嫔料理,眼下惠嫔在慈宁宫,她再过去显得太刻意,索性回来歇一歇,脱了氅衣往端嫔这里来,却瞧见太医出来,心以为端嫔不舒服,进了门才知道,是为了戴答应请的太医。
“怎么了?”岚琪问着,却见戴答应已经睡在炕上,厚厚两床被子压着。
端嫔推她出来,说布贵人领着孩子在西配殿,她这里一人照看着戴佳氏,到了外头坐下来才说,“进门说不过几句话就倒了,太医来说是风寒热症,身体虚得透透的,还当是个宫女呢,问平日是不是吃饭少,你说安贵人都对她做了什么?”
岚琪听得心里揪紧,当初布贵人一个人在钟粹宫时,宫里虽然不短什么,可王嬷嬷狠毒,仗着是从前慧妃身边的人,对布贵人颐指气使,好吃好用的不给主子,都先到她屋子里,捡剩下的才给布贵人,直到后来布贵人有幸一夜承恩怀了龙嗣,日子才好过起来。
一个嬷嬷尚且如此折腾默默无名的答应,更何况安贵人。
“跟着的小宫女也精瘦精瘦的,我让人领着去吃饭休息,怪可怜的。”端嫔叹息说,“宫里竟有这样虐待的事,太皇太后知道一定气坏了,改日我要和荣嫔、惠嫔合计,昔日赫舍里皇后在时就容不得这样的事,钮祜禄皇后那会儿光顾着节省用度支援前线,就顾不得犄角旮旯里的晦暗,是经年遗留的毛病,不治一治后患无穷。”
岚琪心里默默记下,她答应要帮玄烨看着这个家,哪怕现在不能做主,一点一滴记着学着,日后总有用处。
端嫔又记起来说:“你怎么回来了,还以为你要去乾清宫。”
岚琪笑道:“乾清宫是宜嫔娘娘去了,此刻荣嫔娘娘在宁寿宫,惠嫔娘娘在慈宁宫,臣妾则走了一趟咸福宫和佟贵妃娘娘那儿。”
端嫔也记得那日在阿哥所宜嫔领着觉禅氏先到一步的事儿,听岚琪说起今天又是这光景,扶一扶发髻苦笑:“这日子又该热闹了,宫里的女人不就这样,不争长短不成活,一个个都该窜起来了。”
127刺伤岚琪(5000字,二更到
这些话字字句句沉淀在岚琪的心头,她们同是玄烨的女人,是这后宫的妃嫔,深宫的日子,都一样。
往日在慈宁宫做针线闲话时,苏麻喇嬷嬷也曾给她讲过太皇太后年轻那会儿的事,那时还在盛京,日子过得可算如履薄冰。太皇太后的姐姐宸妃最得宠爱,就有人挑唆她们姐妹不和,而太皇太后和岚琪一样,年轻时并不尊贵,崇德五宫里,彼时的庄妃居末次,只比一些无名无分的侍妾高贵些。
上头几位不得宠的就能欺负她,再有姐妹不和睦,明争暗斗,一道道鬼门关闯过来,直到太宗驾崩,一介女流力挽狂澜将儿子推上大位,之后入关做了皇太后,又做了太皇太后,先帝又独宠董鄂氏搅得六宫不宁,看尽了深宫冷暖,常对嬷嬷说,宫里的女人但凡有一点**,不争得头破血流,是不能够圆满的。
而苏麻喇嬷嬷,又把这些话都教给了岚琪。
“我和荣姐姐到皇上身边时,那会儿还没立皇后呢,偌大的后宫冷冷清清,其他宫女都羡慕我们俩能侍奉万岁爷。”端嫔忆往昔,面上满是感慨,“我们姐妹俩知根知底,旁人却故意来挑唆,我们俩年纪小,就都指望着嬷嬷教导,不理会。再后来皇后入宫,昭妃入宫,我们也有了名分,皇上念旧对我们俩亲热些,就有人挑唆到皇后面前,幸而赫舍里皇后是最和善宽仁的,和我们姐妹相称毫无敌意,昭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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