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小砧喜道,“看来这图也不是虚无缥缈了,那洞也当真有古怪了,莫非你我在这野人谷真有奇缘?”
杜桓心花怒放,倒不是显露了本事,而是蔺小砧说起野人谷里的事,向来不说“你我”,这次倒把自己捎带上了。
蔺小砧也不去学孤涂语,又去和孤涂头人说着阿力漆洞的事。一说又是一天,还是昨天那些话。
等到繁星满天,和杜桓找了一处山坡,并肩坐着。其时已是初春,本来四季如春的野人谷夜风更多一些温煦,山花尚未大盛,却也淡香盈谷。
“看星星要躺着看,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就是躺在牛棚的稻草上看,说着鬼故事啊,神话啊,看到夜深就在干草上睡着了。睡着了就梦到自己也在天上,真的,那种梦也是很宁静的,只是木落镇的春天可不行,晚上太冷。”
二人就躺下来。
“天上的星辰真的能指路么?”蔺小砧道。
“北斗星就能指路啊。”杜桓道。
“我是说给我们在阿力漆洞指路。”
“那就说不清了,古书上说,往古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宙者时也,宇者空也,我们所在的浑天时空本有三极极限阻隔,所以万物有形有尽,可度量,不可逆回,然而天地古今中有一种我们昨天说的无极天,今天我才记起我看过的一本《浑天极象秘书》中说,这无极天便是庄子所说的‘宙’,庄子说‘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便是说,有形而不能度量无尽者,就是宙。往还无端,无极无限,通天地古今,无形无可度量,因此,万物于此中却可以逆回。逆回之途径,或与天象暗合,这天象是什么,那写书的也不知道了,看了这张兽皮,我倒在想,莫非就是这星象图,说不定这满天星就是老天的暗语。只是,我们进洞是去找那传说的刀,和这些也不相干,还有,逆回是什么意思?逆回了又如何?还有,什么是无形无穷无尽无端?只是想想觉得好像是很可怖的,如果我俩真的像那些头人所说的那样迷失在无极天,那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唉,听着这些话,比武林秘籍还诘屈聱牙,我都要睡着了。”
“你没听?”杜桓大为失望,“这可是我研究的最高深的学问呢。我杜氏的家学秘传,还传男不传女的,今天索性也传给你,也是看在传内不传外的份上??????”
“呸,学了你这些东西,人都成了傻子了。说半天,我问你,看到天上的星星没有?”
“满天都是星啊,你没看到么?”
“我问你看到兽皮上的那组星辰否,观天师杜大人。”
“本天师早看到了,一目了然,很好辨认的,全是又大又亮的星辰,以前和那算命的比试,全是看那细碎的小星子,那才难。”蔺小砧拿来一支火把,依着杜桓所指,对照着兽皮上的小眼儿连起来的路线看,果然,白天杜桓不能确定的大角星下,便是天上的右摄提三星,这三星旁,兽皮上与天上对应的一般无二的便是太微左垣五颗最亮的星,由北往南依次是东上将星、东次将星、东次相星、东上相星和左执法星。这些名称都是杜桓说的。
“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儿,一点都不好听。”蔺小砧道。
“这些星就是天上的官吧,”杜桓道,“你可以自己给他们取名啊,你看,那颗招摇,我就给它另取了个名儿。”
蔺小砧忙道:“什么名儿?”
“小砧”
“肉麻。”
“肉麻星?”
“我说你肉麻。”
“我是下面那颗大角星,现在就叫杜桓星了。”
“为什么你那么亮,我那么小?”蔺小砧道。
“夫妻双子星,肯定男的更大,否则人伦颠倒,就乱了天序了。”杜桓以为蔺小砧又要骂自己了,谁知蔺小砧却道:“那你就又大又亮吧,山大无柴,人大无用。啊,你看,”蔺小砧指着那梗河三星道,“你和我被那三颗星隔着了??????”
说完似觉不妥。一时暖风和着花香,轻沾二人的破衣,二人的破衣已是越挨越近了。
蔺小砧喋血的江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夜空,第一次感受到夜空的宁静,那宁静象来自自己的心里。蔺小砧叹口气道:“我真不该杀人,如果每个人就是天上的一颗星的话。”
杜桓忙道:“正是,杀一个人,天上就少了一颗星。”
蔺小砧恶声恶气地道:“我就杀了你,看那大角星还在不在,就看它不顺眼。”
蔺小砧反复看了许久,终于眼花了,天上的星星又混沌一片,那分明的太微左垣又混在其他星辰里,找不到了。
“你是没有看惯,到时你带我去,如果这星辰路线图当真有用,我就可以帮你了,呃,不是,不是帮你,是帮我们自己,是帮孤涂人。”
蔺小砧一笑。
“自然要带你去,在这野人谷中,我再不会丢下你,我死了,你还活着,那不是便宜了你。以后,要死一起死。”
“其实你想说,要活一起活。死活都在一起。”杜桓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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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无极天里没有后悔
杜桓狠狠地看了几天星空,看得想吐。蔺小砧还是要他再看。因为准备的时间无多了,已经有孤涂人在密林中看见那瞎眼的野人燃起火堆,将一些体形较小的雪人往火堆边推。
蔺小砧和杜桓知道,这些野人在克服对火的与生俱来的恐惧。等到它们不恐惧火的那一天,就该蔺小砧、杜桓和孤涂人恐惧了。
“你要一只狼不怕火,需要多久?”杜桓问,杜桓倒觉得那些雪人不怕火,恐怕还要很长时间。
“它们比狼更像人,它们不是狼。”蔺小砧说。
“那明天就出发,”杜桓说,“去找那把刀。”
蔺小砧苦笑道:“应该说是去找一个传说故事,一进野人谷,什么都变得虚幻了。”
“你??????”杜桓笑道,刚说了个‘你’字,蔺小砧已经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你那肉麻的话了。”
杜桓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天不亮就出发。
骷髅崖如天地间一壁插屏,横亘野人谷之西。
崖之北侧,山崖走势渐低。那里有一条险峻之路,两个强壮的中年孤涂人轮流拽着杜桓,一个带路,一个断后,蔺小砧走在中间,沿着这路上了崖顶,蜿蜒到了那处孤峰上。
到了那神奇的阿力漆洞前,已是午后。
时间正好,据说当年夜雨大师就是这个时候到的阿力漆洞。
阿力漆洞?无极天?
蔺小砧和杜桓一看差点笑得摔下绝崖。走一天就是来看这个洞,说了这么多天玄乎的,也就是说这洞?
杜桓和蔺小砧看了又看,只见阳光照在洞口,洞里一览无余,深可三丈,阔约七尺,高不过一人半高。洞中碎石杂草,与其他绝崖上的浅浅的山洞无异。
“嗯,好一个四极乾坤,好一个往还无端,无极无限,通天地古今的浑天之地,你看,这不是长么?这不是阔么?这不是高么?你们的什么三极怎么还在这里?”蔺小砧比划着洞口的高阔,取笑杜桓道。
杜桓也笑道:“可见那些写书的,也是糊弄人,混口饭吃的。这种洞,我们木落镇后的小山上,也有无数,喏,你看,就算我进去了有什么古怪机关无极天,一跳也就出来了,还不如过那天的独木桥险。”
杜桓说着就要进去了。蔺小砧一把拉住他,因为那几个孤涂人的脸色实在可怖,他们再次说,以前他们看见过其他孤涂人进去,然后就消失了。
“我先伸只脚进去。”杜桓道,事先蔺小砧和杜桓虽然也听说了无极天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其实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不过这个平常的浅洞,实在不足以让二人有什么警惕。
蔺小砧拉着杜桓,杜桓伸一只脚进去,用孤涂语叫到:“糟了,我的脚不见了。”说罢和蔺小砧一起笑起来。
那几个孤涂人说,脚还在啊。
杜桓对蔺小砧道:“要让这些孤涂人懂得幽默,恐怕不太可能了。”
“还是小心些,这野人谷的古怪又不是没有见识过。”蔺小砧又对一个孤涂人道,好了。
那个孤涂人便将怀里的一只灰色的野兔放在洞口,那野兔往洞里一窜,两尺之内,还看得见,然而,突然就不见了。
杜桓回头看看身后,身后是万丈深渊。那几个孤涂人这时看着杜桓,问杜桓现在你还进不进去?
杜桓声音发抖,“他们终于懂得幽默了。”二人将那洞看了又看,几丈之内,阳光明媚的天气,野兔哪里去了呢?
“算了,我们为什么要进去呢?回到木落镇,我读书你织布,多好,为什么要冒这种莫名的险?”
“不进去,如何知道内中天地?又如何找到那把刀?又如何助孤涂人杀雪人?再说了,这等奇遇岂可放过??????”
“奇遇往往就是遇险。”
“不错,人活着,不险一些,就没趣了。”
“我倒觉得平常人生,更有趣。”
“那你不要去了,我去。”
“只要和你去,就有趣得很。”杜桓忙道。
蔺小砧向杜桓一笑,二人牵手,同时迈出脚,走了进去。
进洞,走了一步。
二人回过头来看洞外,天已经黑了。
什么也看不见,洞外的一切都消失了。
蔺小砧和杜桓想退回去,但是他们这时才发现,不是天黑了,而是一步之遥,两重天地。这一步已经退不回去了,他们已经在一个无边黑暗的世界里了。
幸好两人的手还牵着。
“你还在么?没消失吧。”杜桓怯怯问道,将蔺小砧的手握得更紧。
“我要没在?你牵着的是鬼么?”蔺小砧说完,更紧的依着杜桓,“会不会有鬼?”
“就怕连鬼也没有一个,真如书上说的,就是一个无边的空,那才可怕,为什么看不到星象图上的路?”
“嗯,再往前走一步。不要胡乱往后退,直着走。”
“这里又没有方向,怎样走才叫直着走?”杜桓问。
“如果这无极天能让你的废话消失,倒是不错的。”蔺小砧道。
“或许吧,等出去了,我就成了一个寡言之人了。”
二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好在脚下还是实在的。
“你说,外面的那些孤涂人还看得见我们么?”杜桓问。
“照你说的,我们已经进了四极乾坤了,他们在三极天里,怎么看得见。”二人说着话,听见对方的说话声和人间一样,假装煞有介事地,好像很有把握地议论着这从未遇到过的境地时,心里才安稳一些,蔺小砧知道,无边的黑暗中沉默最可怕。
“如果是四极世界,脚下怎么有地?怎么会是实在的?所以我们还在洞里,不管他们是否看得到我们,”杜桓道,我们都还要走,这只是一个通道,而且,通道走完了??????”
“脚下就会突然踏空?”蔺小砧问道。
“应该不是突然踏空,四极乾坤里也没有空,因为空也是有界限的,空和实相对,凡有对应之物,都是实在之物,都不是四极乾坤??????包括我俩说的话??????”
“你在说什么鬼话?”
“就是那些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破书上的鬼话。”杜桓道。
蔺小砧道:“真的不能退回去了么?”
昨天杜桓说过,古人说一进无极天就无退路,只有找到那条介于三极和四极乾坤的通道,也就是世俗所说的介于阴间和阳世的阴阳路。
“这里本无前后,何来进退?”
“你这是老庄的玄谈么?”二人无话找话说。脚下又迈出一步,方寸之洞,却是无边的黑气弥散,只怕随时一脚踏空,从此孤独漂泊另一个未知世界。
蔺小砧只知道一点,她这次要带上杜桓,是对的。幸好带上了他,虽然可能害了他,但还是对的。因为,可能就是自己说的,不能便宜了他,自己消失在另一个世界了,他却在还在那个人间。
我很自私么?
“你后悔么?”蔺小砧问。
“现在说这些?所以,妇人就是妇人,婆婆妈妈。”杜桓这时倒是异常镇定。因为他感觉得到蔺小砧的害怕,蔺小砧害怕了,自己就要镇定,杜桓这样想。
因为这里已经不是江湖了,江湖中的蔺小砧是绝世高手,这里却没有什么绝世高手。
“我问你后悔么?回答我呀。”
“后悔和庆幸相对,所以也是实在之物。也有三极的,在无极天里,没有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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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无极阴阳道
蔺小砧把杜桓的手抓得更紧,然后突然抱住杜桓。
“无极天里连人之情常也没有么?是不是?这样说,进了无极天,连回忆念想都没有了?”
“应该是吧,如果走岔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无极天或许就蜀山传说的无情天了。”
蔺小砧还是抱着杜桓,陌生的东西就是最可怕的东西。比陌生的东西更可怕的,是自己和杜桓成了陌生人??????蔺小砧笑得勉强,“你还记得我么?”
“姑娘贵姓?”
听见杜桓又恢复了往时的油腔滑调,蔺小砧放心了。
杜桓搂着蔺小砧,“别怕,再走。”
“嗯。”蔺小砧应道。好像这时反过来了,是杜桓保护着蔺小砧。
再走,两人就“飘”起来了。不是踏空,是脚下的坚实的土地被轻轻抽掉了。
蔺小砧感到自己身体的重,自己不堪回首的身世和那些虚无缥缈的忆念也在从那个“我”中被抽掉,然后自己比云比一叶桂花香味还轻,比儿时砧娘渡的一线月光还要无牵无碍。就这样睡去吧,多舒服。
这一霎,蔺小砧几乎就残存这一闪念了,但她还能感到杜桓手上的温热,牵着的杜桓的手还是不愿放开,那牵着的手才是蔺小砧最后的挂念,那是蔺小砧感受到的最后的重,人间最后的温热。
她在一片绿光中看见杜桓在张嘴,但是没有声音,她知道杜桓在这就要滑进无情也无忆念的四极天的最后一霎,在喊自己的名字,蔺小砧突然清醒过来,是的,我叫蔺小砧,他叫杜桓。我们不是一片月光。
眼前是鬼火绿光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浩淼中。杜桓看见得是和天空星象相对应的如繁星的绿光。他的感受和蔺小砧一样,他也想睡去,但他害怕醒来就忘记了蔺小砧,所以他决定再喊一声这个名字。后来他知道,自己这一声喊醒了蔺小砧。
蔺小砧就在这一瞬间,本能地一“跃”,几乎是借助自己身体中最后残存的那点真气的重,拉扯着杜桓,落在最近的那处亮光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