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戏中戏
1、
红船戏班从建昌到烂柴湾水路七百里,两岸村庄城镇的人们都在盼望红船戏班能停船靠岸,搭台演戏。那艘在东蜀山江湖象一片戏中落花的红船,飘零所到之地,人们都争相捧场。
蔺小砧就和戏班的那些女子一起粉墨登场,她这次不是逃到烂柴湾的,而是一路演到烂柴湾的。
在戏装和戏妆下,七百里水路沿岸的人和追杀蔺小砧的高手,就这样一路上看着蔺小砧在红船戏班的戏中扮相,目送她在一场戏中到了烂柴湾。
这时,红船戏班为了迎合东蜀山人的喜好,已经编了蔺小砧飞云渡大战叶飘叶的新戏,很受欢迎。
现在那些看过戏的人才恍然大悟,戏中扮演蔺小砧的人就是蔺小砧本人。
难怪易了容后神气还是那么像。
难怪演得不好。
确实,本人演本人是演不好的。但是,对于这出逃亡的戏,却演得太好了。尤其是屈还山知道这个消息后,更能体会其中之妙,其实蔺小砧是在戏中戏里逃亡到烂柴湾的。
现在建昌城的人再想起祁羽掌门的那句话时,才知道自己对这句话理解得还不够深刻。
“蔺小砧只会出现在你无法想到的地方,否则,她就不是蔺小砧。”祁羽当日如是说。
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你永远不要去找蔺小砧,因为你根本找不到她。她是夜半倩女亡灵回魂的一阵风。
以前,蜀山江湖的人以为蔺小砧是一个绝世佳人,现在才知道,她是一个绝世佳人的影子。
现在大家再想起飞刀门那个弟子说得话时,才知道他是说的正经话,他其实是一个很认真地想问题的人。
但杜桓还不能理解这句话,他还幻想着要去把她的娘子找回来。甚至,甚至连屈还山都还不能理解这句话,他还以为蔺小砧还在他的戏本里演着他所设计的情节。
不过,至少所有关心蔺小砧逃亡的人可以松口气了。因为大家相信东蜀山武林永远也抓不到蔺小砧了,不是因为烂柴湾此地荒凉,没有像样的武林门派,现在追捕蔺小砧的高手在接到线报后,再布围追捕已经来不及了。而是大家觉得蔺小砧已经成了戏中人了,戏中人是假的。
从现实逃亡到虚构。蔺小砧做到了。
蔺小砧的下一步,大家都猜得到了。从烂柴湾再往西,穿过瘴气重重的密林,就不用过回头岭,也能到蜃景山,过了蜃景山,就是西蜀山的势力范围了。
而蔺小砧已经和红船戏班一起,将这场追逐游戏的距离拉开了至少五百里的距离。她成功地跳出了东蜀山武林的包围圈。
展予失败了,第一次负责指挥东蜀山武林,他就败得体无完肤。而且自始至终,没有在和蔺小砧的对手戏中抢到一点主角的影子。东蜀山江湖颜面尽失。
执事会宣布:蔺小砧叛逃西蜀山,永世为东蜀山之敌。竹西寺七十二剑二月七日携铁器过若水,追杀蔺小砧。如若西蜀山江湖助逆顽抗,则东蜀山自九大门派以下所有武林门派全面参战。
若水江畔,一百年前的协议,已经撕毁,随无语江水东去不回。
原来,追杀的故事也还没有结束。
2、杜桓的失心疯突然好了。
婶娘一早起来发现他的眼睛是亮的,和遇到蔺小砧之前一样亮。
杜桓对婶娘说:“前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像失了魂。让叔叔和婶娘担惊受怕够了,我这么大人了,很是惭愧。”杜桓说话的声音清明。
婶娘眼泪就流下来了。欢喜得不知如何。
叔父也高兴,只是没怎么表现出来。
杜桓是真的觉得惭愧,让叔父和婶娘操心。但他的失心疯好了却是假的。相反,更严重了。
杜桓的失心疯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在这个层次上;杜桓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但却疯得更有隐蔽性。正如一个坏人,看起来和好人一样,这个坏人才更坏更可怕。
杜桓留下一张字条:
太史公游历天下,阕有《史记》;李青莲出蜀山,方有斗酒之诗百篇。男儿志在四方,安能困于桑梓,消磨志气。孩儿病后,于此豁然开朗,今欲远行,结交天下良友,磨砺性情,增广学识。叔父、婶娘不必挂念。待孩儿学识有所小成,自会回乡,承欢于叔父婶娘膝下。
??????杜桓所谓的结交天下良友,这个良友只有一位,就是他那拜过堂的娘子蔺小砧。
磨砺性情,也是去磨砺他那一段着了魔的痴情。
至于增广学识,所谓出门一步有学问。自然出门在外,是要增长见识的。
杜桓这封信要这样解读才对。
撒谎出走,杜桓觉得很对不住疼爱自己的叔父和婶娘,但杜桓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对蔺小砧的想念。
自那夜洞房一见,杜桓就认定蔺小砧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复杂的词语和解释。就是喜欢,就要天涯海角去追寻她。
只是倾东蜀山武林之力,也抓不到蔺小砧,杜桓又怎样能抓住她的心,这个,杜桓可没有去想。
一路上自然听到的都是自己娘子蔺小砧的消息,说还是在建昌和东蜀山武林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
杜桓心道:“现在又多一种玩法了,玩的是新郎捉新娘的游戏。”
想罢,抬头看见刘家坝镇上一排饭馆立在面前。肚子也饿,去哪家呢。突然看见一招牌“砧娘豆腐”。
“好,就去这家。看见这‘砧’字就舒服。”
那豆腐味道果然好得很,杜桓吃了锅巴豆腐,又吃熊掌豆腐,又吃什么火烧豆腐,也没有听见其他客人说蔺小砧的事,倒是奇怪了。只说红船戏班昨夜已经在百花渡搭台唱戏了,今夜船该到砧娘渡了,只是怕她们嫌刘家坝地方小,不肯停船哩。
“哪里,听说刘老太爷已经派了快腿刘三去和红船戏班的冷班主交涉过了,今夜一准停船唱戏的。”
“那就好,刘老太爷是铁扇门掌门的师叔,这个面子红船戏班倒是要给的。”
杜桓对什么看戏毫无兴趣,但这几个月,蜀山的人说话是绕不开蔺小砧的。
“听说蔺小砧的那出新戏,嗬,武戏打得才好看,竹官扮的蔺小砧,菊官扮的叶飘叶,那扮相,那身段,要人命了。”
自然,这时的蜀山江湖,还不知道,那戏中的蔺小砧就是她本人所扮,谁又能想到蔺小砧的这出戏中戏呢?
“什么?还有蔺小砧的戏?”杜桓一下来精神了。
那几个食客不屑地看了杜桓一眼。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们继续唾沫横飞的说着。
“啧啧,不得了,这几个戏子??????那出蔺小砧大战叶飘叶,才叫好看。”
几个食客继续在那里说道。
“唉,还不知今夜有没有月亮。”
“和月亮有什么干系?”杜桓奇道。
“‘月下红船戏,江上一舸行’。红船戏班的口号,没听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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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追戏
入夜,砧娘渡渡口。
当月上中天,红船戏班的红船上演过了好几出戏后,还没有演千人期待的《乱云渡》时,砧娘渡的看客们开始越来越着急了。这种积聚了半夜的期望终于化作几声零散的喊叫声:
“蔺小砧。”
“蔺小砧”
??????最后变成渡口的千人齐声高喊蔺小砧的名字了。
大家都要那个戏中的蔺小砧出场。
蔺小砧这三个字,在现在的蜀中江湖代表着血腥、神秘、莫测、绝色、恐怖。这些要素正是看戏的人最想看的。
杜桓在人群中喊得最起劲。
突然,喊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蔺小砧三个字的回音飘在江上夜色。
蔺小砧出场了。
一头青丝散乱,背对渡口的观众,面向涛涛江水,左手举剑,全蜀山的人都知道蔺小砧是左手使剑。
那艘巨大的红船上搭起的戏台灯火通明,映着一江夜色,一天月色和对岸莽苍的山色,恍如仙境,便成一个梦的世界。
红船戏班之所以风靡东蜀山七年,正是她们只在夜里江面缓水宁静的渡口演戏,并且,必须是月夜。
于是,夜色,江流,月色和红船灯火构成一种纯粹的幻境,于是乎,戏未开场,观者入戏矣。
现在,砧娘渡那些坐在小船上团团围住大红船的看客已经被竹官带到那个乱云渡的黄昏了。
竹官面对的不是砧娘渡的江水,而是乱云渡的江中乱云。
剧情深入,杜桓不觉流泪。只是他身边那好心要他上船的破烂小船的船主和他的儿子,更是哭得一塌糊涂,杜桓抹着眼泪心道,我的娘子我还没哭成这样,你们倒比我更伤心了。
这出《乱云渡》的剧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戏中的蔺小砧反出东蜀山,原来是要潜伏西蜀山,戏中忍辱负重的蔺小砧,被竹官演绎出一段在砧娘渡千古不可磨灭的哀愁,蔺小砧那种内心的挣扎、矛盾和痛苦,沾染一江白月,和着远远的乱山猿啼,遂化作一江水,再分不清月是戏中月,还是戏是月下戏,那猿啼如在戏中,那蔺小砧,真耶?假耶?竹官耶?叛徒耶?细作耶?无论真假,终于赚得千人看客的眼泪和着江水无语东去。
这江湖,真真假假,就是一场戏。
大家喟叹一回,连刘老太爷坐在他那位置最佳的船上看着,也摇头叹息,对身边人道:“江湖啊,孰是孰非?难说??????”
大家都坐在自家的小船上,仰头看着红船仙境上的戏境。
“乱云满江瑟瑟秋,东西蜀林叶叶愁。”竹官唱罢,作远眺江水状,道:“这涛涛江水,流的却是我十七年的凄怆泪,过了江者,我蔺小砧便是陌路人也,叶飘叶,你??????你??????何追杀太急??????”
红船下千人齐呼:“叶飘叶,放了蔺小砧。”
扮叶飘叶的菊官便念白道:“也罢,蜀山父老帮腔,我叶飘叶就饶你一遭,且随我红船顺江而去,做一个戏中之人,可好?”
船下众人又齐声道:“甚好。”话音刚落,红船解缆而去。
渡口缓水上的二百多条小船上的看客,只听见渐行渐远的红船上还传来女子的歌声:
“这涛涛蜀江水,流不尽的是,三百年的江湖血??????”
歌声渐不可闻,红船灯火渐灭。江天惟余月色。
一个看戏的小女孩对娘亲道:“戏还没完啊。”
是的,戏还没完,蔺小砧的戏才刚刚开场。
2、杜桓对那破船的船主道:“这个蔺小砧是真的。”
船主的儿子道:“要是真的,一剑就把你杀了。”
杜桓给了船主一锭银子。船主掂了掂道:“公子,这是为何?我父子二人见你无船看戏,站在滩上看不真切,所以请你上船,却不是贪图你许多银两,你收回去罢。”
“老伯和世兄果然是性情中人,难怪刚才哭得如此悲切,小可这点银子,倒不全是雇船之资。实在是要老伯带我去追那红船。如若追得到时,另有重谢。”
那老伯吓了一跳道:“公子却是说笑话了,这时夜黑风急,前方有一处白石滩,最是险恶,人家的大船,长七丈二,宽三丈三,十七个会武功的戏子撑着,自然是不怕的,我这小舟,如何去得,去追阎王,倒是追得上。”
杜桓知道老伯的话不假,甚是着急。
那老伯的儿子道:“公子为何要追那红船?”
杜桓道:“如此好戏,我要追到下游再看一场哩。”
“公子果然是戏迷。这个好办,你走陆路也是追的上的。红船戏班此去便是烂柴湾,你骑快马,赶到前方三十里陈家山嘴,然后弃马上山,过了陈家山,就是烂柴湾了,这是去烂柴湾的捷径,只是路上不可停息,如此,刚好是一天一夜的路程??????那陈家山上的路,问问陈家山嘴的人就知道的,他们经常翻山去烂柴湾,那路甚是好走。”
马呢?哪里有马?
老伯说,有银子还怕没马。
老伯带杜桓买了一匹马。好在今夜刘家坝、砧娘渡人人无眠,家家不睡。买了马后,杜桓对那船家父子道:“不如这位小哥和我一起去陈家山嘴,然后再牵了这马回来,反正我是用不着它了,倒不如送给你们。”
老伯父子大喜。
“只是我们渡口的人,没有马。”
他父亲道:“去集上王家借一匹不就成了,你们二人快去,不要耽误了这位公子看戏才好,”老伯又抚摸着杜桓那马的鬃毛道,“当真是一匹好马呢。”
夜色中,老伯目送杜桓和他儿子快马扬尘而去,叹道:“好一个戏迷。”
“小三哥,果真赶得上?”
“自然,放心。”
“这马倒是好脚力,古有追云马,我这马就叫做追风可好?”
“明明是追戏。”
“对,对,小三哥有见地,就叫追戏。”
二人稍稍闲话,又快马加鞭。
到了陈家山嘴,小三哥指了路,二人依依惜别。
那陈家山并不陡峭,不过这只是对跑江湖的人而言,对杜桓来说,当真是难于上青天了。至少有许多马过不了的沟壑,马过不了的崖间如线刻般的小道。
杜桓叹道:“这也叫好走,看来人不出门,当真是不知天下事。还是出门好啊。当真是长见识,磨练人啊。原来这种马都过不了的路就叫好走的路。”
如果不是要去找他的娘子,杜桓只怕半山都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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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清江冷月
1、
杜桓赶到烂柴湾时,已是半夜。一切如愿。
有月,有那只红船。
还有落花楼的叶飘叶。
烂柴湾是比刘家坝更荒凉的地方,红船戏班第一次来,并且停船了。
因为叶飘叶在今早令东蜀山雅水驿站的轻舟靠拢红船通知戏班,在烂柴湾等候。轻舟上的人有竹西寺的铁竹叶令牌。当然,烂柴湾的人并不知道这些。
东蜀山江湖终于怀疑红船戏班了,因为蔺小砧把戏演得太过了。不过,蔺小砧是有恃无恐,她知道等东蜀山的人开始渐渐议论那个竹官会不会就是蔺小砧时,她早已跳出了东蜀山的围堵。那时,区区地方门派,如何能阻挡她?
但是,东蜀山有一个女子,和她一样心思,和她一样行事诡奇莫测。那就是叶飘叶。
可以说,蔺小砧一直在靠一种超乎常人的嗅觉躲过一次次追杀。
叶飘叶一直在靠一种超乎常人的嗅觉在追杀蔺小砧。
蔺小砧没有想到么?
后来,东蜀山的事后诸葛亮们才说,蔺小砧是想和叶飘叶再战一场。在烂柴湾,在没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