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音听了真无言,摇头直笑。
“大姐喜欢谁?”文靖问,慧黠眸子瞥了她一眼。
“唔……我喜欢的人可多呢!”她打混过去。
对于感情的事,她向来随缘,就算一辈子真要一个人过,也不觉得遗憾,只是……此时脑中为何会浮现那双眼呢?那男人的眼忧郁、淡漠、深邃,本以为他个性冷僻难以亲近,但从初次接触至今一个多月来,她却越来越多时候察觉到他急欲掩饰的腼腆和热情……
唉~~不想了、不想了,不就是一个新交不久的朋友罢了,她早过了爱作梦的年纪了。
十分钟后,姐妹三人抵达庙前的大广场。
现场热闹非凡,这次的主办单位显然用尽心思要人掏钱出来做好事,还特地在广场上搭起一座小朋友最爱的胖龙跳跳屋,只要投十张发票或捐出三十元,就可以钻进胖龙的肚子里,使劲儿地弹跳。
“姨!姨!”高分贝的尖叫响彻云霄,随即,两个小黑影直扑过来,撞进刚跨下车的余文音怀里。
“你们也来啦!”她惊喜地摸摸田瑶和田郁的小脸。“是妈妈带你们来玩的吗?”
“是叔叔!叔叔开好大的车,好大、好大喔!”田郁黑亮的眼珠瞪得圆溜溜的,两只小胖手夸张地比画着。
田瑶说:“姨婆昨天打电话跟妈妈说大姨、丽姨和小姨今天要跳舞赚钱拿奖牌,要那个……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妈妈忙,要晚上才能来。妈妈说今晚可以住姨婆家,瑶瑶和小郁来替姨加油,当啦啦队!”
“啦啦队、啦啦队~~”
文丽和文靖此时已停妥脚踏车,两只小的见着她们,又转移阵地,开心地扑去抱住她们的大腿。
余文音来不及问详细,眉眸疑惑地扬起,而后怔住。
那男人高大的身影从人潮里走出。
他手里牵着狗绳,而那头大白狗像是受不了主人慢条斯理的脚步,“汪、汪”叫了两声,急切地要把男人往前带。
他、他怎么也来了?!
有些讶异。
有些说不出的晕然。
心跳在瞬间加促了,她柔柔地对着他微笑。
离“来跳舞吧”活动开始还有三十分钟,田家小姐弟跟着塞丽和文靖跑去逛园游会,把大白也一块儿拎走了。
“设计的工作不忙?”余文音淡问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男人。
他们也在逛摊位,原本是和大家走在一块儿的,但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只剩下她和他。
“不忙。”傅尚恩亦淡淡答道,配合着她的步伐。
“不忙就好。没想到你真的能来,我以为你……嗯……应该不会记得这种小事。”
上个礼拜,她去“蓝色巴布思”时,在沙滩上见到他。
那时,他正在为他那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风帆上油;田瑶和田郁拿着小铲子在一旁努力堆沙堡堆得不亦乐乎;大白像只过动狗,一会儿绕着他们嗅来蹭去,一会儿沿着海边追逐那些低飞的鸟,兴奋地跳窜。
她笑着和他打招呼,他的回应一贯低调,她也不以为意。
她跟他略提了一下这次的园游会,也再次邀请他到“山樱”作客,但中间省略掉被母亲大人“出卖”去参加夺奖牌活动的事。她确实没料到他会来,因他当时仅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我记得。”沉默三秒。“你说过的,我都记得。”
“啊?那……那很好。”她侧眸,瞥见他眉眼间的神色郑重,心跳又快了几拍。“我还得谢谢你,让你开车载瑶瑶和小郁来参加园游会。”这一个多月来,那两只小的似乎和他挺有互动,不时上他的小屋借狗玩。
他摇摇头,无语。
这时候,几个逛热闹的人同时迎面而来,余文音脚步微顿,想缩至一边,手肘忽地被温热大掌稳稳托住,她身子顺着大掌的力量自然偎近,在他气息的包围下避开那群男女。
他的气味阳刚且好闻,圆领的深蓝色休闲衫下有着不容质疑的结实体格。
不知有几次,她见过他打赤膊的样子。他替风帆上油的那天,全身上下甚至只穿着一件泳裤,他看起来自在得很,她却边说话、边脸红,没讲几句就赶紧跑去帮孩子们堆沙堡,怕被他看出异样。
这一刻被他拉近,仅短短一瞬,她脑海中竟自动浮现出他穿泳裤的模样——
阳光下,肤色黝黑油亮……
肌肉匀称、强而有力的四肢……
然后是他宽阔的胸部、平坦又结成六小块的腹肌……
“你牙疼吗?”
避开人潮后,傅尚恩将她微微推开,拧眉瞅着她皱起的小脸。
闻言,余文音连忙张开眼睛。
“没有……我很好,没事。”
不是牙疼,是内颊唾液泛滥。老天~~她竟然想他着泳裤的画面想到流口水?!难道是生理时钟拉警报?!这真是……真是太不淑女了!
“谢谢你。”微喘,不太敢正视他的眼。
她动脑正想挤出其他话题,架在电线杆上的广播器适时传出乡长带着点台湾国语的高昂声立m“
‘各位乡亲、父老、兄弟、朋友大家好,“来跳舞吧”的活动即将展开,还没企(去)跟主办单位报到的小姐们,请赶快到“跳舞棚”这里报到。有兴趣想邀请小姐跳舞的乡亲朋友绵(们)也请快快来排队报名,机会咻一下就没有了,希望大家一起来跳舞兼乐捐。甘温甘温(感恩感恩)~~“
“姨、姨~~”消失快半个小时的田家小姐弟,突然带着大狗从某个角落蹦进余文音的视线里。
“丽姨和小姨都在‘跳舞棚”那里了,姨快快过去,要来不及喽!“
“来不及喽!姨,快快!”
“汪汪汪~~”
“啊?可是我——”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两只小的一人一边扯住她的手,大狗也来参一“咖”,头好壮壮的身体绕到她腿后顶着。
余文音下意识回眸,见男人神情古怪,双手又习惯性地插在长裤的口袋里。
她朝他歉然地笑了笑,还来不及弄清他眉间乍兴的阴郁,人已被拉走。
“你喜欢我大阿姨,对不对?”
九岁的小孩,血液里通常验得出恶魔的本质。
傅尚恩双目微眯,斜睨着站在椅凳上还矮他半颗头的田瑶。
小胖弟和大白狗十分钟前溜进“跳舞棚”的后台,被七、八个爱心泛滥的义工妈妈围着喂食,而小女孩却哪里也不去,赖在他身边笑得像个纯洁的小天使,小手还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保持平衡,一副专程飞来为他传递福音的模样。
但他相信,她想散播的,绝对不是福音。他双眼眯得更紧。
田瑶皱皱小鼻子,又说:“告诉你喔,姨她有很多人追的,十根手指头数都数不清楚!我妈咪说,谁娶到我大阿姨当老婆,就跟中了连九杠的乐透彩头奖一样,是无敌幸运星!”
“你为什么不去后台?那里有很多零食和饮料。”他低道,即便跟小孩子说话,语调仍是冷淡得可以。
“我又不爱吃零食。我是来给姨加油的,要拿奖牌回去让姨婆供起来早晚三炷香,我要站在这里才看得清楚啊!”她漂亮的小下巴拾得高高的,穿过几颗人头看向前方。
眉峰成峦,傅尚恩郁闷地轻哼了声。
没办法。他心情好不起来。
“来跳舞吧”的活动已揭开序幕,反应超出预期的热烈,各国佳丽……呃……是各位热心公益的小姐们在棚下坐成一排,而准备邀请中意的小姐共舞一曲的人,则绕着“跳舞棚”排成长长的人龙。说真格的,大部分人的舞姿并不美妙,但主持人将现场气氛炒得超High,一曲结束后,热情的群众仍对着共舞的五、六对男女“啪啪啪”地报以响亮掌声。
“陪舞”的众位佳丽中,尤以余氏三妹人气最旺。
气质略感清冷的余文靖专门吸引十五岁以上、二十出头的少男少女;从小桃花旺翻天的余文丽则大小通吃、老少咸宜;而跑来捧余文音场子的,几乎清一色是成熟且适婚的男子。
像被什么硬物堵住呼吸道,傅尚恩咽了咽不太舒服的喉头。
他爱看她,他没办法不去看她。
今天的余文音穿着一袭细肩带的及膝洋装,样式很简单,但前襟的松紧带打成一朵蝴蝶结,让胸线感觉特别的饱满集中,白色的裙摆染开一朵朵朱槿花,在她旋转时,荡漾着嫣红的轻波。
她的颈很优美、臂膀很纤细,她的肩头很柔润、锁骨很性感,她的细肩带洋装很……很裸露!
死死瞪着一名冲着她搔头憨笑的矮壮男人,就见她清秀的小脸也温婉地回给对方一抹暖意,两人靠近,那男人笨拙地抓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贴近她裸露太多的身子,毫无节奏感地带着她跳着笨拙到极点的舞步……想揍人的冲动在傅尚恩胸臆间翻腾,插在裤子口袋里的两手指节暗暗绷紧。
小恶魔脆甜的声音在他耳边“天真”又“好心”地说:“叔叔,我知道跟姨跳舞的是谁喔!他是金山乡那家很大的水电行的小老板啦!他人很好,上次妈咪请他去‘蓝色巴布思’抓漏,他两、三下就找到问题了。妈咪说他报价报得很便宜,工也做得很细呢!还有,丽姨和小姨说,他从读国小开始就很喜欢大阿姨喽!”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老歌温柔的旋律轻轻流泄,场中男女缓缓舞着,围观的群众有好些人跟着主持人哼唱起来,但傅尚恩根本听不进去。
他听不进去,脑中残存的理智正一点一滴被毁灭中。
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对自己坦承!
他根本受不了别的男人对她有所觊觎!
她之前告诉他有这个园游会时,他不认为自己会来,直到田瑶昨天透露给他知道。小女孩说了:她家姨婆替三位阿姨报名参加“陪舞活动”,要和很多、很多、很多的男人跳舞。
很多、很多、很多的男人……
听到这话,像块大石重重压在他左胸般,每一次呼吸都困难至极。
所以他来了,顺遂心意却又一次的违背原则。
他不想和她太过靠近,怕越陷越深,再也回不到心如止水的境地。
他以为可以静静地看她许久、许久,却忽略一旦接触了、领略过她的音容笑貌,强大的吸引力就会如急湍、如漩涡,既狠又猛地把他拉进无底深渊,在其中载浮载沉。
然后,他开始有了可怕的占有欲。
他该死地抗拒去缩短和她之间的距离,又该死地放不开手。
他该死地诅咒自己以及每个靠她太近的异性,又该死地放任愚蠢的妒火在血液里奔流。
自从相思河畔见了你,就像那春风吹进心窝里,我要轻轻地告诉你,不要把我忘记~~
另一曲老歌开始,场子里的余文音没能休息,水电行的小老板下台一鞠躬,接着上前邀舞的是一位身材颀长、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的斯文男。
“我知道他,我知道他~~”田瑶的小手猛拍着他的肩膀,没察觉那肌肉僵硬得不得了。“他是镇上最大间牙科诊所的陈医师,他人很好喔!姨有几次带我和小郁去他的诊所看牙齿,他动作很小心,都没有把我的牙齿弄得太痛,他还送姨一大箱漱口水,也送我和小郁有米老鼠图样的电动牙刷呢!姨婆有说过,如果有一个当牙医的女婿,那就太赞啦!”
啪!
某条绷得过紧的弦终于受不了一再挑拨,瞬间断裂。
博尚恩脸色超差,鹰眼锐利陵瞪着,然后毫无预警地举步向前。
“哇啊~~”田瑶没肩膀可扶,小小的身子在椅凳上摇晃。
傅尚恩头也没回,健臂一捞,把小女孩悧落吔陕庄酵弯陉。
他全身上下迸发出隐形却不容轻忽的气息,大抵属于来者不善的那一款,挡在他面前的几颗人头似乎都感受到了,很自动地如摩西过红海般,往两边分开。
“先、先、先生……这位先生,您、您得排队,按顺序来,您、您……您不能插队……”见他挤到人龙的最前头,主办单位的人赶忙过来协调,但见到他一脸“非善类”的神情,理直气壮的话不禁抖了。
“你们接受刷卡捐款吗?”冷冷问道,傅尚恩几个大步,直接走到设在“跳舞棚”旁边的主办单位募款处。
“嗄?!呃……这个当、当然没问题,我们有准备手刷机器。”来协调的人怔了怔,反倒跟在他屁股后面往回走。
“很好。”他点点头。
持续不爽中的目光投向正和牙医先生翩翩起舞的余文音,低沉说:“那位余小姐的舞,我全包了。”
“什、什……什么?!”
他从桌上拾起原子笔,在活动报名单的空白处随手写下一个数字。“我捐这个数目。”
主办单位的人一看,眼睛瞪得好大,嘴巴也张得够塞三颗茶叶蛋进去了。
被挟在臂弯里的田瑶伸长细脖子,凑了过去,可惜有看没有很确定,因为纸上有很多个零,她来不及数清楚。
第四章
带着笑容你走向我,做个邀请的动作,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觉双脚在发抖~~
他走向她,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脸上没有笑容,眼瞳像两丸浸在水中的黑晶,黝深也明亮,浮掠别具意味的辉芒。
音乐正悠扬人婆娑,我却只觉脸儿红透,随着不断加快的心跳,踩着没有节奏的节奏~~
她几乎不能呼吸。
音乐在悠扬,成双配对的男女在婆娑舞动,她不争气的双腿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踩乱节奏。
心脏颤抖,咚咚、咚咚地敲击耳鼓,那耳鸣让她有些晕眩。以男人低调到不行、全然崇尚“沉默是金”的行事风格,她真没想过,他会为了响应乐捐活动而前来邀舞。
“不是为了响应活动。”拥着怀里柔软的娇小身躯,傅尚恩对着始终低垂的头顶说道。
闻言,那颗还不太能反应的小脑袋瓜倏地抬起。
他再次重申:“不是为了活动。”
每年,他为了节税捐给全球各大慈善团体的钱,难道还少过吗?若他没记错,其中也包括今天办园游会的这一家基金会。他年年响应乐捐干得够彻底了,还需要现在跑来凑热闹?若不是为了她……
一怔,余文音才陡地意会到,她不觉间竟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了。
凝视着他深邃的嘻眠,她的身子被他带领着,两人转了个漂亮的半圈。
她搭在他肩头上的手、他握着她小手的温热掌心,以及他环住她后背的臂膀,都强烈地让她感受到男性雄健的力量。
“所以……你纯粹喜欢跳舞?”要不然干么上场?但话说回来,他的舞技当真不错,虽然只是普通的前进、后退、右挪、左移、转半圈,可他带舞带得很得心应手,应该挺真谙此道。
“我不爱跳舞。”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有人正对着他们品头论足,他目光掠过她的发梢,赏给对方一记冷酷的眼光。
要是能就这样挽着你手,从现在开始到最后一首,只要不嫌我舞步笨拙,你是唯一的选择~~
他不爱跳舞,更无法容忍她与除他以外的异性共舞。如今才知,他不仅爱上窥视的变态手段,连占有欲也强烈到天崩地裂的程度。
他愚蠢复可悲。
生命中,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他已然体会,淋漓尽致地体会过。那些教他心动的、流连的、难以割舍的,总是一件接连一件地毁灭在前。太痛了……仿佛灵魂被撕裂,而肉体就如遭致五马分尸那样的凄厉痛楚……痛得他曾以为永远也无法活转过来。
无欲则刚。他为什么不能懂?!为什么?!
他手臂突如其来的收缩,力道加重,将怀中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