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应了两声,连他什么时候收线都不知道。这人刚上大学就开始倒卖参考书,跟着卖盗版牒,完了搭搁二手电器卖,也不哪来那些路子。现在又开酒吧,真的,他说他认识杀人犯时蕾都不奇怪。能折腾成翅膀这样的人她从没在电视杂志以外见过活的,之前完全没听他提起过,只用震惊还形容不了时蕾此刻的心情。
“非哥?”丁冬明知故问。
时蕾像做了个梦似地回忆谈话内容。“他说……把飞石买下来了。”
还有十来个小时,飞石正式易主,也就是说十个小时后,长发哥在飞石喝酒不付钱,是可以被乱棒打出去的。
东南角的小间里,翅膀对着满桌凌乱的纸张傻乐,一根大号雪茄歪咬在唇间不吸不吐只管冒烟儿。丁凌忍不住笑了又笑,唤道:“回神,马老板。”
“真好听。”翅膀龇牙。
长发哥真后悔把店盘给这人,后悔好几天了,到此刻悔意达到极点,甚至有把面前叠叠产权书店证等撕毁的冲动。
不等他动手,翅膀长臂一横搭上他的肩。“客人,你不是七点二十的飞机回北京吗?今天路憋得厉害,早点上路吧。”旁若无人地仰天大笑,“哈哈哈,我的了,全是我的了。”
长发哥打了个冷颤,把握最后的时机劝道:“你要多上点儿心经营,以后就少玩点女人吧。”
“小大夫,车借我送客人一程。”
“免了,我待会儿还要回学校拿东西,你们俩好好给爷守着这个店爷就早晚三柱香跪谢了。”
“我说客人啊,”翅膀拉着长腔,“你老是操心别人的家事有何居心啊?”
“别抽了,这烟进价还二十多块一根呢。”忍不可忍地摘了他的雪茄,长发哥压着嗓子低吼,“你丫欠人钱还敢跟我这装老大!”
“嘻嘻嘻。”翅膀笑得像个瘦弥勒,“此屁臭矣!”
“反正年底丫要是交不出那十万块这店还是我长发的。”这小子吃准了他的念旧,不舍得让别人动飞石的桌椅板凳,软磨硬泡地把价格从二十八万杀到二十万。杀得长发哥红了眼,直叫着二十四万少一分也不行,就在这时翅膀突然话机一转,二十四万就二十四万。长发哥眼睛暴睁:但你改店面绝对想都不要想,那还不如卖给别人。
翅膀讪笑,恬不知耻提出分期付款的请求。先付十四万,过户,余款在他出国之前三三四分期付清,担保人丁凌。狡猾不过笑面鬼,饶是长发哥吃了比干的七巧玲珑心也绝想不到翅膀这个来自黑山白水的愣头青能给他开出这种条件。晚几个月,能多弄四万块,人跟钱是世仇不?于是长发哥妥协了,带着十四万回老家全心准备留学事宜。
翅膀的脚掌愉快地打着拍子,手执营业执照扇风,凉凉地仰望脸色精彩的飞石前老板。“再跟你交个底儿,我现在是答应不动你这些东西,回头你出国了我也得动,要不这店就得赔死!”
他咬牙切齿。“你不能让我走得安心点啊?”
“成,我绝对不动,你安心去吧~”翅膀不伦不类地双手合什,脸上有着得道高僧为人超渡的悲悯。
S市进了冬月,雨下一场凉一分,天冷路滑车少了,零星飘着像雾像雪的雨,丁凌在酒吧过夜清早起来看着天气决定坐地铁去实习医院。翅膀甚是嚣张地接了钥匙主驾。“靠,S市这些司机扔东北去驾照全得重考!那老大雪地,车胎气儿打足了一跑直跳腚,谁赶上道?手把根本不行。”
这一路上车堵得厉害,前方并车进右转弯车道,翅膀一脚一脚踩刹车,走走停停。丁凌指挥道:“没事,你慢些开,到路障前踩一下油门就进去了。”
插队成功,没想到丁凌也有这种流氓车技,翅膀光顾着笑,一个没注意别的车又并到了前头,气得直嘟囔:“我这就不跟你一般见识,要不急眼不走了,让你们全跟这儿呆着。”
丁凌笑着安慰:“别骂了,咱也这么进来的。”
翅膀不停看表,嘴巴囔咕囔咕没好话。
“你有事儿啊?”
“堵着闹心。”
“都说搭地铁吧。”
“那你下车坐地铁吧,我跟这儿堵着。”
丁凌眯着眼,憋了半天骂:“放屁。”他们在立交桥上,人能下去都怪了,还搭地铁。“你觉不觉得你最近脾气坏?”
“不觉得。”护短的小男人扬眉瞥他一眼,“我不说了堵车气儿不顺么!”
“哦。”他不多加争辩,看着窗外的车龙很大声地自言自语,“球赛也过了,新干也选了,蕾蕾最近又在忙什么啊?几天没来了呢,会不会有人给她摘了月亮……”
看棵树似地看他。“你别跟那儿念三七!”
“听不懂。”丁凌窃笑。“电院前阵子选举,敬敏航又有机会近水楼台了。”
“不提这人儿成吗?”
“你还介意他什么?”
“介意?”翅膀怪笑,“爷就想一个暴烈秒了他。”
“他根本不成问题,我们都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你和蕾蕾两个。”
“什么问题?大陆打台湾的问题。”车动了,他踩下油门跟上。
“你在逃避。”
“塞车无聊拿我当瓜子儿嗑呢是吧?”翅膀看穿他的把戏,“你还惹不毛我!”
他也没想惹毛这怪兽。“你一会儿什么安排?”
“上课。”
“今天周六。”
“上图书馆看书。”
“……”
“轮得到你给我搭桥了?”
无视他的挖苦,丁凌升起车窗阻止冷气。“要是没有我,你还傻得看不清自己想什么呢。”
“说错了。”他就是看得太清,想得太多。
620周末的早上来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振铃,何香晋接,“喂”了一声,对方挂机。“掉线了……”接线员咕嘟着放下电话翻身接着睡。时蕾睁大眼睛,以前好像有些人用过这种损招来确定她们寝室是否有人。
果然,没多会儿功夫,门外一声“进来了”,翅膀拎着早点到访。
“非哥你好早哦。”丁冬拉高被子抱怨。
“都起来早朝了!”小勺两短一长地敲着茶缸,“朕养你们不是睡懒觉的。”
“扎乎什么啊……”邢影抓起小晋落在她床上的毛娃娃朝扰人清梦的家伙丢去。
“啊,许泽!”何香晋惊呼,跳下床救起棉布白猪拍拍灰尘,瞪床上的直接凶手,不敢骂,而对地上笑嘻嘻的根本凶手更是连瞪也不敢瞪的。
翅膀笑着看向时蕾的床,蚊账中直挺挺坐着长发披肩的懒猫,二目呆滞,他有点吃不准地问:“你这是刚醒还是没睡呢?”
时蕾回过神儿,掀起蚊账看看外面天气,随口问:“你来干什么?”
“……”翅膀张着大嘴,“我啥时候来这儿还必须得干点儿啥了?”
何香晋胳膊下夹着小猪走到桌前去翻早点。“师哥你好像好久没来了,是不是PUB的生意忙不过来啊?”
“师哥是那么没用的人吗?”翅膀按住她的小脑袋。“去刷牙洗了脸再吃。”
一阵搅和,都赶出门去洗漱,时蕾磨磨蹭蹭最后下床,被叫住。
“你等会儿,有话单聊。”
“洗完脸的。”她拉开门。
“现在就说!”
时蕾揉着眼睛站住了。
“也就是我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有件事这两天我就一直想跟你说,但我又怕你接受不了。”
着急吃饭的何香晋第一个从水房回来,从虚掩的门缝里清清楚楚传来翅膀的说话声,一反常态的舌头有点打结。丁冬看她在门口蹶着好生奇怪,正要问被小晋以指压唇的动作给制止了。根据偷听经验,她火速靠近门板,以唇型问:“怎么了?”小晋指指寝室。
门外的四只耳朵快抻成驴了,翅膀还在罗嗦没上正题。“你知道咱们这种关系,谈这种事……万一谈不拢挺挺伤感情的。”
丁冬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要表白……”
“嘘——”
时蕾血压略微下降。“又咋了?”
“钱包丢了。”
她就知道。“……借多少?”
“你有多少?”翅膀嘻嘻笑。
“大哥请记住你是来借钱不是来抢钱的。”她去钱包里拿卡。“都有钱开酒吧当老板了还朝我借钱!”
“酒吧的钱得流动用,得给吧员开工资,得存着还长发哥还于一还小大夫。爷现在过得比从前还不如,妈的还闹个紧忙和。”
“万事开头难嘛,这阵儿不是比刚开始好多了么。”真瞅他愁了时蕾又心软,银行卡递给他,“你自己用多少提多少吧,我这儿够用了。于一的钱不急着还你先抽出来给长发哥,人家出国得带着。”
“我知道啊,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紧过。妈的,省吃俭用的叫别人捡了现成。”
“你就心大,”还是嘴勤地数落几句,“你自己说这是丢的第几个钱包了?”
翅膀不说已失去的,只想着要到来的,扬着熟头熟脸的卡片。“里边还有多少了?”
“咋也够你这月花了。”
“我要买手机。”
“你钱都丢了买什么手机!”
“靠,劳苦大众就不能追求幸福生活啦?”
“你手机今年开春儿才换的。”她对他的理由永远不放在心上,伸手要抢卡,他反应很快地缩回手。
“借我钱,买了新的我那旧的给你,趁早把你那破蓝屏的给我换了。”
“我蓝屏的碍着你啥事了?要买手机朝你爸要钱去,我只管生活费。”
“时蕾,你跟我出去一起住吧。”
她抬头,猛地看见他与素不同的认真,镜片下深邃的黑眼里波涛汹涌,心乱了,有猫在里边抓耗子一样扑腾。
门外怦地好大一声。
“进来!”翅膀怒吼。
何香晋和邢影一个捂着后脑一个揉着前额,丁冬满脸雀跃。
翅膀坐在床上咬着烟雄纠纠的杀人相。“你们坏爷的好事,爷把你们全奸了!”
时蕾上了车才想起来抗议。“外头下着雨呢就不能明天去买,又不是什么紧要的玩意儿偏得今天买不成?”
“我看上那款机器特价最后一天,明天又恢复原价了。”他俯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下雨也得去,又没让你走着,就别磨叽了。”
被他逼近的气息搅得呼吸异常,她连忙以手肘抵住他。“我自己弄。”
翅膀怔了怔,诡秘一笑,发动车子。“嗳,我刚才说的,考虑一下不?”
“啊?”斜眼瞧他又是一脸没正调,扁嘴低骂,“滚。”
“滚什么滚?我说真的。来酒吧跟我住吧。”
“翅膀你今儿是不是又发情期了?”
“我还生理期呢!”他好耐性地贫嘴,“我琢磨了一下,你要是非跟那个装逼犯,不如跟我了。”
时蕾在心里一遍一遍骂自己没用,这种话早该听得耳根生茧,她却心跳,近来越发地不受控。“怎么突然说这个?”声如蚊蚋。
“早就想说了,前阵子不是忙酒吧的事儿吗?”
她不知道说什么,手指在熏香瓶上擦来擦去。
“不胡闹的,正经谈谈恋爱,”他的眼平静无波,盯着前方缓缓移动的车,“我还真没跟人谈过感情,对象要是你,我愿意试试。”
“可为什么啊?”她看他,却得不到对视。
翅膀只看着路况和红绿灯,前方一辆车拐下主路走辅道进了条岔路。“捷径?”他喃喃,跟着进去,结果里头是个旧式小区,根本没有路。之前拐进来的轿子又调了出来,他也只好挑头,盯着那车尾的四个环笑骂:“奥迪我瞧不起你。”转回来一看后边跟进来一串儿车,足有二十来辆,还有一完达山奶粉的送货车,估计都是跟他一样被晃进来,这傻B奥迪多能祸害人。翅膀能想像到前车驾座上哥们儿哈哈大笑的模样,自己也笑了起来。
时蕾看着他,掀起唇角。
“你跟哪儿拣个笑?”他斜她一眼。“问你话呢。”光乐不吱声,翅膀可要急了。
“看车!”她低呼。
前头送货的厢式中卡倒车,X5硬是被挤了回来,翅膀打着方向盘这个不服气:“不就他妈比我车大吗?”
“是~”时蕾闲闲地接道,“你要是个坦克,他嘎一脚刹车还得倒回去呢。”
“你这小猫给点儿脸了是不?”他腾出一手在她后脖子上掐了一把,收手的时候顺便拉下她的头绳,眼花缭乱地看她一头长发螺旋状散开贴在背上。车脸差点亲上前边车屁股,慌慌踩闸。
“死崽子。”她不悦地去夺回头绳,手却被牢牢箍住。
双唇冰凉地缱绻上来,升温变暖、渐渐炽烈,舌齿之间串起火苗,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燃烧两人的理智。直到镜架轻轻划过脸侧,她骤然睁开眼。感觉到她的僵硬,翅膀抬头,一只手掌还恋恋不舍地贴着她红透的面颊。“你可别喊非礼啊。”他眼波柔和,凑过去在她半启的唇上又啄了一下。
他黑如夜深如海的瞳仁,亮亮地映照出她愚蠢的表情。接吻的人都是这副呆相吗?时蕾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两只手放在哪里都不自在。翅膀大笑,拉她入怀,拉回她的神智。“别闹。”她推开他,收紧安全带。
他发动车子上路,内视镜里反复看她逐渐恢复平静的脸。
“你说太阳现在照谁?”她扭着脸贴在车窗上看外面。
眼珠随着雨刷左右一晃,翅膀也想也不想地答道:“哪他妈来的太阳!”交广台播着台湾人气小女生组合的主打歌,他轻轻跟唱。时蕾也唱,唱得比他还大声,惹得他恶狠狠地丢过去一句:“要唱自己起头儿!”
她便合起手掩住口鼻,隐隐还在唱:“为什么你在意谁陪我逛街,为什么你担心谁对我放电……”
天阴阴的还在下雨,线一样细雾一样轻的S市冬日的雨。华联门口,一个搞原创的男孩子,十八九岁,头戴缀有红五星的黑色贝蕾帽,抱着一大号吉它站在绵绵冬雨下声嘶力竭地唱歌。翅膀把车停在一边,坐在里面听得有来道趣儿。那哥们儿以为是星探,收拾家伙走了过去。
时蕾抱着新手机从商场出来时,翅膀正从车窗口探着脑袋问人家:“有兴趣去酒吧串个场不?”
男孩毫不掩饰失望地摇摇头走开。
“喂!”翅膀抛开半截烟喊住他。“哪还不是一样唱!有人听不就行吗?”看到他的脚步缓下,接着说,“到时候你红了我还能跟人吹吹牛逼,当年这小子在我们那儿卖过唱。”
男孩被逗笑了,回头朝他竖起右手姆指。
时蕾大概知道翅膀是怎么认识杀人犯的了。“你要找他上酒吧唱歌?”她等那人和他交换完联系方式走开后坐进车里问。
“唔,唱得不赖。”他把手机卡换进新机里,开机拨号,时蕾腕上手机振铃,单调的电子音,翅膀皱眉,“给你用我原来那个。”
嫌恶地盯着他的旧电话。“拣你那狗剩呢。”
“要不用这新的?”他问得小心,生怕她答应了。
“不要。”她这个用得好好的干嘛费那个闲劲!“你好么应的请什么歌手啊?”
“日行一善么,孩子跟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漂着也怪可怜的。”他低头翻看手机说明书,话落没听她搭茬儿,抬头就见她挑眉瞪眼的怪模样,“干什么?不信啊?回头你自个儿听,小歌唱得比现在流行那些强多了,让殿下搭搁人带带他,将来说不准就出息了。”
“说不准的事跟你又没关系,多个人不多开一份工资吗?”不是她多嘴,翅膀本来就不是那种爱伸手揽债的人。
“什么叫羊毛出在羊身上懂吗?李、柏、松?”拿过写在钱币上电话号码,“你的工资来自你创造的利润。”
时蕾撇嘴,“他能创造什么利润?”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