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告诉他哪里哪里要削小一点、哪里哪里要垫高一些、哪里哪里要割得仔细,反而全权让他处置。
她硬要他在已经觉得美的脸上再动手术,她绝对猜不到,他拿着手术刀在手术台旁发楞了多久,想从眼睛下手也不对,想料理鼻子也不对。
他找不到下刀的地方,但又一定要动手,犹豫不决的结果,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觉得当你踏进诊所,脸上洋溢浅淡的无所谓和无趣,抿嘴说着好像不关自己的事,心不在焉听我解释手术的过程和注意事项,那副模样……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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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梁宛歌,好久不见。”
梁宛歌站在浴室镜子前,和久违的“正常”脸孔打招呼,镜子里的脸蛋回她一个眼熟的笑容。眼皮没再一只松垮、一只浮肿,鼻梁回复原有的笔直,虽然不挺,但总比镶在脸上是歪的好,唯一有改变的地方就是她的下颚,修饰得比她天生的下巴还要漂亮,让她的轮廓变得更精致。
可见唐虚怀还是有几下真本事的。
胡乱拨拨头发,梁宛歌打开浴室门,门外坐着囡囡娇小的身影,双臂环着膝头,将自己抱成一颗小球,那双水灿的童眸直勾勾盯着她。
“囡?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梁宛歌蹲下身子,和囡囡保持等同的高度。
“你的脸恢复了。”
“是呀,好看吗?”
“普通。”
梁宛歌以指轻弹囡囡的额心,“小孩子嘴巴要甜一些啦。”不然怎么讨人喜欢?
囡囡抚额呼痛,撅嘴瞪她,抱着双腿的童臂收紧了些。“因为你的脸弄好了,所以你要走了,对不对?”
“应该吧,唐医师说要等上几个月再动整型手术比较好,这段时间我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呀,我有我的家人和工作要顾,骗他们说要到国外出差一个月已经是极限,再不回去就会被他们怀疑了。”所以她打算明天晚上就回家,等唐虚怀订下整型的时间,她才会再来。
“每个病好的人都会离开这里,我知道。”囡囡的神色虽然是“我懂天下无不散的宴筵这道理”,但语气很明显就是不开心。“先生说这里是医院,来来去去是很正常的……”
“可是你舍不得我,对不对?”
囡囡脸红想反驳、想否认,但违心之论就是说不出口,蠕蠕小嘴,抖动的程度像是随时随地就能“哇”地大哭。
“……你一定要走吗?不能……留下来?”良久,囡囡嗫嚅问。
“我会回来看你的,我每个星期都带你出去玩,去游乐园、去水族馆,你有没有去过动物园?”看到囡囡摇头,她接着说:“好,我们也去动物园,然后我偷偷带你去吃垃圾食物,我们一人一桶炸鸡,狂吃到饱,那天拒吃任何青菜,好不好?说不定我还可以带你到我家过夜,星期天再送你回这里,星期六晚上我们就可以躺在床上聊一整夜。”
“说得这么美好,一定是骗小孩的……”这种手段她从小被骗到大,骗到已经不会那么轻易再像个蠢小孩,欢呼几声就任大人摆布。
梁宛歌偏头想了想,灵光一闪。
“好吧,就先让你透支一些好处啰!囡,我们今晚一块睡,怎么样?”
“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
“可是你不是要和先生睡?”这样哪有她睡的位置?
梁宛歌差点仆倒在地,这种话从五岁小女孩口中听到,实在是会让她这个二十五岁的大人吓出一身冷汗。
“囡,呃……这个、我……不是,他睡觉,呃,就是睡觉——”她像个僵硬生锈的机器人,每个字都发声艰难。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囡囡嘟嘴。
梁宛歌深深吸气,“总、总而言之,今天晚上是我们两个女人的lady's night,所有男性生物都滚一边去。你要不要跟我睡?要就去拿你的枕头到我床上噢。”
“嗯,要!”囡囡总算笑开了脸,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间,抱着小枕头再跑出来,牵着梁宛歌的手,难掩蹦蹦跳跳的雀跃脚步。
梁宛歌发现囡囡喜欢人的方式很像头幼猫,不让人先走近她,除非她允许,而她一旦愿意接纳你,就会腻着你不放,仿佛安全感相当微薄。
一张单人床,要挤下一大一小的女孩并不是太困难,不会让人挤得不舒服,反而像是窝在一块儿取暖般亲近。
“然后,大野狼就说,嘿,我要从哪一只小猪开始吃呢?就是你就是你,你看起来又肥又软,咬在嘴里一定非常非常的美……味……”
说故事的声音慢慢停下来,因为听故事的小孩睡着了。
要强求一个五岁小女孩彻夜不睡和她聊天,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囡囡已经硬撑了好久,超过一个小孩子该上床睡觉的标准时间,也难怪没听完故事就已熟睡。
梁宛歌拉高棉被,盖到囡囡的肩膀,囡囡依在她身边,脑袋瓜子已经没躺着她自己的小枕头,完全横越到梁宛歌枕上。
梁宛歌看着床头的钟,差不多到了唐虚怀固定上门来打扰她的时候了,她有先见之明,所以今晚没锁门,让唐虚怀没有借口以敲坏她的门板为己任,吵醒囡囡。
脚步声停驻在门前,她不用去看也知道门外那家伙正一手握住门把,一手高高举起,准备在确认门把上锁时就会用尽力量狠敲下来,绝不留情。
不过情势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只用了一成力就转开喇叭锁,整个人踉跄半步滑进梁宛歌房里,立刻被轻嘘声给制止发言权。
“囡囡睡着了。”梁宛歌先发制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睡?”很快进入状况的唐虚怀压低声音问。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囡囡这么粘人。
“因为我明天就要回家,她好像很舍不得我,那表情看起来像快哭了,害我也好难过,所以我提议让她和我一块睡,两个人多相处些时间。”她回得也很小声。
“那我呢?”
梁宛歌失笑地看着此时说话口吻和表情都很失宠的唐虚怀,拜托他别露出如此酸涩委屈的模样好吗?“你别和囡囡争这种丢脸的待遇噢。”羞羞脸。
“我不会争,但是我要求公平对待。”唐虚怀来到床边,抱起囡囡。
“你要抱她去哪里?”
“她睡熟了,不会发现你没在旁边,所以让她回她自己的房间睡。”他的态度根本就像一个想和老婆独处温存的急色老公,却发现两人的小孩大刺剌占着他这一家之主的床位,妨碍他“疏通欲望”,所以一心想把小孩给丢出房间。
“不行!要是她半夜醒来或是隔天睡醒,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自己床上,她会气我骗她,而且我也不打算骗她!”梁宛歌跟着下床,一把攀住他手臂,不准他妄动。“囡囡是个很纤细的孩子,一旦失去她的信任,要她再重新接纳,必须要花三、四倍以上的时间才行,我喜欢她,不想让她对我反感!”
唐虚怀深深望了她一眼,眸子里有她看得好清楚的笑意。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跟上来。”
梁宛歌的力道并不足以阻止唐虚怀抱起囡囡走出房间的决心,所以她只能追上他的脚步——往三楼走。
“你……”
“让囡囡一起到三楼睡,对她不失信,对我又公平,你也可以好好睡,一举三得。”上阶梯时,他保持平稳,不惊动臂弯里的小娃儿。
“我为什么要对你公平?又公平什么呀?”梁宛歌不觉莞尔。
她不傻,当然听得懂他的隐喻,他连她跟囡囡睡一块这种小事都要吃醋,而且吃醋的程度超乎她想象的任性,也不想想他自己比囡囡年长多少倍,争这种宠也不害臊。
“铺床。”
唐虚怀努努下颚,梁宛歌立刻将棉被掀开,让他将囡囡放在床上,或许是背靠的床铺弹性不同,让囡囡微张开眼,梁宛歌侧躺在她身边,拍拍她,轻哄着要她再睡,囡囡半醒半惺忪,咧着童嫩的笑,又朝她粘靠过来,再度安心睡熟,完全无视于自己身处的地方,以及另一边站着的唐虚怀。
“连几乎算是照顾囡囡长大的玉玲姐,也不曾让她这么缠过,她真的很喜欢你。”唐虚怀躺上大床另一边,似乎对于他和梁宛歌中间隔了个小小阻碍有诸多不满,嘴里嘟嘟囔囔。
“因为我和她喜欢的食物和讨厌的食物都相似,我们是同一国的。”这种情谊是那些老爱逼人吃青椒的人所无法体会的。“对了,囡囡说她在这里住了五年,等于她打出生起就住在这里了,她的父母放心将这么小的孩子寄放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吗?”
“囡囡是在这里出生的没错,还是我接生的。”
“你连妇产科这种钱都赚?”
“我是无限制科别的密医嘛。”他说得轻松,宽肩耸了耸,一个人从头到脚他都差不多包办了。
“我以为你只是脑科加整型外科加精神科罢了……”没想到他兼差兼得这么勤劳,相信他的存折一打开来,里面的数字一定很让人眉开眼笑。
“我一直很期待亲手替自己的孩子接生,庆祝他来到人世间,然后给孩子来个豪气的自我介绍——嗨,宝贝,我是你爸。所以当年就顺便修修这门学问。”
顺便?听起来真随意,好像要学不学都无所谓。
“很有趣的志向,那么你学整型又是为了什么?”最好赚吗?
“我有一个美丽到让我从十六岁就相信他最终一定会走上变性之途的宝贝弟弟,我想,学学整型美容,以后说不定对弟弟会有帮助。”
“精神科呢?”
“我想想……那年,有躁郁症的小阿姨自杀未遂第三次了,希望能及时帮上忙,后来她嫁了姨丈,两人幸福得要死,我没机会开导她。”白学了。
“你还去学脑科?”
“那年,我爷爷脑子里有颗作怪的肿瘤,我立下志愿,等我学成,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它!学骨科是为了从楼梯上跌坐下来,从此半身不遂的姑婆,我想让她再站起来跳土风舞,那是她人生最大调剂。心脏内科则是娘亲三不五时就来个西施捧心,是该先做预防。胃肠肝胆科是爹亲时常犯胃疼,疼起来本来很严肃的脸孔就更阴沉,让家里气氛看起来一点也不温暖……”
梁宛歌听罢,细眉微挑。
这个男人自己有没有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姑且不论他是否对于这么多种类的医科都有莫大兴趣,光他的心意就让她觉得刮目相看。
他,人似乎不坏。
一个愿意为家人奉献到这种地步的人……
“我们话题回到原点,别再听你吹捧自己的多才多艺——”虽然因为他的吹捧,让她在心里替他拍了好几回手,也对他的付出感到难以言喻的感动,但是她若当面夸奖他,这个男人的自满一定会膨胀到无极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好奇囡囡为什么会住这里?”
“我清楚这栋屋子里都是住一些病患,她们说囡囡有自闭症情况,但这并不严重吧?她的父母怎么没想过要带囡囡回家去,定期再带来检查?”梁宛歌低头看囡囡,想到囡囡今晚知道她要离开这里时,小脸上涌现的失落和不安全感,一个五岁的小孩,正是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时候,放她一个人在唐虚怀这里接受治疗,至少双亲也要有一方陪着住下吧。
她越想越舍不得,将囡囡环在臂膀里。
“囡囡她妈来找我时,是要求要堕胎,因为当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将近七个月,正常医院根本不敢接这种危险性高的手术,所以她找上我,另一个原因是……她丢不起那个脸,在正常医院里动刀,就有曝光的机会。”
“丢不起脸?”
唐虚怀念出囡囡母亲的名字,太常在报纸电视里出现的焦点人物姓名轰进梁宛歌耳里,让梁宛歌惊讶抽息。
“她……她不是那个建筑界大亨的掌上明珠,现在接管她父亲一半的产业,同样做得有声有色,是颇具知名度的上流名媛……呃,可是未婚生子在现今社会也不算什么太大的事,有必要冒这个险吗?”
“未婚生子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如果孩子的爸爸跟她是同父同母的亲弟弟,问题就大了。”
梁宛歌这回不单单是惊讶,根本就是瞠目结舌,呆楞了好久。
“你、你是说……囡囡的爸爸也是那个富商的宝贝儿子,那位上流名媛的……弟弟,可是,那是——”
“乱伦。”
“对,乱伦……”
“所以她才想来堕掉孩子。”
“……那两个人是白痴吗?他们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保险套,它有极高的安全性能避免精子在子宫里着床……好!他们猴急到连拆保险套包装的时间都等不了,他们不会吞几颗事后避孕丸避孕吗?别告诉我,她在怀孕期间是不是还蠢到以为自己变胖,怀疑自己为什么只胖那颗肚子,直到七个月才知道肚子里有囡囡?!”梁宛歌义愤填膺,觉得好愤怒。
她不想去批判别人的爱情,也不想去争辩“一旦爱上了,就顾不得后果”之类的观念是对是错,那对亲姐弟爱怎么搞、爱怎么乱,那是他们的事,但是在贪欢之余,难道不需要去思索衍生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还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不要反应这么激动,会吵醒囡囡。”
梁宛歌的手揪紧囡囡身上的棉被,而唐虚怀则是安抚地拍拍她,梁宛歌才发觉自己方才的音量是有些失控,幸好囡囡没醒。
“那……你为什么没把囡囡……堕掉?”
“七个月的早产儿,已经有活下来的毅力。”生命的耐力,学医的他见识过无数次。
唐虚怀说得好简单,但她清楚早产儿的照顾一点也不容易。
“囡囡……知道这种事吗?”
“我们从没瞒过她,只要她问,我们都不避讳讲,但或许她还不太懂这段故事里的一些字汇。”
“不,她懂的,你不知道囡囡有多聪明,她要是不懂,她不会变成一个不喜欢和人相处的自闭症儿童,她不会不喜欢在大家面前表现出她的原有个性,就是因为懂了,所以讨厌自己、讨厌被人喜欢,觉得因为自己血液里不干净,所以父母才不要她,不想把她生下来。”梁宛歌鼻头一酸,眼眶微微泛红,“难怪她这么没有安全感,这么害怕我离开——”
声音全哽在喉咙的梁宛歌扑倒在囡囡胸口,突地加诸的重量,惊醒了囡囡,囡囡一脸迷糊,完全摸不着头绪,只知道身体被一双手臂抱得好牢好牢,几乎要把她揉进最温暖的心窝,囡囡仰头想看清楚打扰她睡眠的罪魁祸首,却正面盛接到温热的眼泪,落在她的鼻头、脸颊,她压根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哭?”惺忪的嗓音困惑问道。
梁宛歌的回应却是只顾着埋在囡囡瘦小的肩窝抽泣。
“呃……是因为我睡相很差,踢断你的鼻梁吗?”哭得这么惨烈,感觉很像是被狠狠一脚踢到脸上甫开完刀的伤处,痛到无法忍耐,才会飙泪飙成这样。
梁宛歌在她身上摇摇头。
“你作恶梦啰?”
贴在她肩上的脑袋又甩了甩。
“那你半夜不睡,趴在我身上擦眼泪擤鼻涕,哭个什么劲?”囡囡不敢去猜测自己肩膀上的湿濡感到底是什么。
“……呜。”
“唉……不哭不哭啰……”囡囡只能反过来安慰她,也在这个时候,囡囡才看清楚自己躺的地方非常陌生,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却在脸孔往左边侧偏时看到了唐虚怀。
咦?!先、先生?!
囡囡立刻对这处陌生环境下了结论——难道这里是传说中的三楼?
可是……她怎么会睡在这里?
唐虚怀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