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但这么下去也终究不是个办法，还是思考题，嗯？”
“嗯。”苏颖戳了戳尹恪诚的胸口，“我不是催你，你慢慢想。”
“我一直在想着呢。只是……嗨，怎么说呢……”
尹恪诚艰难的措着词，苏颖不敢催他，正好手机的定时器响了，苏颖便起身去厨房给尹恪诚兑了半杯温水。
这杯水让尹恪诚的情绪稳定下来，他把轮椅停在落地窗下，让苏颖倚着自己，一起望着城市的夜景。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我的经济收入，其实你不介意，我也不介意的，很无耻啊。”
苏颖笑着亲了尹恪诚一口，“哪有。”尹恪诚也笑了笑：“问题是，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尹恪诚这句艰难启齿的话省略了很多定语状语副词和连词，苏颖知道他想表达的完整意思是“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身体残缺，收入拮据，被认为是吃软饭的，从而令你的名誉受到牵连”。她忍不住又向前探了探身子，让彼此贴合得更紧密一些。
“我知道啊。你不是不想努力，而且你也不是没有努力，只是这都需要时间的。”
这个时间，我一定给你。
但是这句话苏颖不敢说，怕刺激他。
她不安的表情也让尹恪诚有些难受，他略一侧脸吻着她：“嗯，记得上回我们在Sunny Town，我惹你不高兴？”
那怎么会忘记？苏颖揽着尹恪诚摇了摇身子，笑着反问：“不是我惹你不高心啊？”
“你舍得？过来。”尹恪诚身后把苏颖从身后拉到身前示意她坐进自己怀里，苏颖有些担心：“会压到你的。”
“就一会儿。”
“嗯。”
苏颖又钻进了尹恪诚怀里，用手背贴着他的下颌：“你的胡茬又出来了，长得好快啊。”
“青春期嘛。”
苏颖忍不住戳了他一下：“老头儿了，还青春呢。”
尹恪诚也笑着扶住轮椅让苏颖倚着更舒服一点，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怕这个时间会太长，让你受委屈。”
“不会的。其实你也不要对自己太苛刻，别人对你并没有那么大的，呃……”苏颖也得临时想词儿，本来想说“别人对你没有那么大的期望”，想想太危险，最后只能换词儿，“其实并不只有我才觉得你很好，换做别人，他们一样认为你经过那种磨难，现在还能，用一个很土的词，这么乐观的去努力，而且——你不觉得你很有勇气吗？”
“反正你说的都是好话。”
“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嘛。”
苏颖嘟着嘴言之凿凿教育尹恪诚，尹恪诚忍不住吻着她，他也认为那是实话，只是这种实话在现实面前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不冒险不行了。苏颖小心的引导着他：“其实你现在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我们现实的来看，就算我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也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争取一些机会的。何况我们现在还是这样的关系，嗯？”
尹恪诚当然明白苏颖说的是利用她的人脉给自己争取一些机会，他立刻摇头：“正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才更不能——”
这个家伙真是纯洁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苏颖只能嘉许并且无奈的一笑：“也是。”小恶魔突然在她眼前邪恶地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她正色道：“那咱们分手吧。”
两年前的那个地狱的瞬间突然在眼前重现，尹恪诚紧张得重重抖了一下，大脑几乎无法分辨苏颖这个脱口而出的玩笑。苏颖看到尹恪诚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也意识到这个玩笑开大了，连忙哄他：“逗你呢，当真？”
“你比我们的心理战专家还厉害。”尹恪诚有气无力的摇着头，苏颖悔过的凑上来吻着他，一脸可怜：“我错了。”
尹恪诚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扣着苏颖的前额：“我也不是那种不懂人情世故的傻瓜，在部队的时候也见识过很多。只是现在我还没有资本，就算有机会，也理不直气不壮，你说呢？”
苏颖理解的点点头，就算现在立刻给他一个与其能力匹配的机会，恐怕他还是没有自信去应对那些流言蜚语，既然现在还不是迫在眉睫的要工作，既然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给他时间，那就让他再深度调整一下，她也希望将来的尹恪诚是一个能游刃有余的应对一切怀疑和有色眼镜的人。
“也是。那你想过怎么去获得这些资本没有？”
“在想。”
“其实你不要把问题想的那么严重。你知道有很多著名的艺术家之类的，他们成名前也都需要赞助人的。”
苏颖努力开解尹恪诚，尹恪诚也感激的一笑：“我知道。我只是怕你……我真的不希望你因为我被别人……”
“放心啦，I‘m strong。 ”苏颖用额头顶起尹恪诚垂下的头颅：“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你也要这样，知道吗？”
绕口令一样的誓言代表了苏颖最大的信心，尹恪诚有些羞愧，因为他并没有苏颖这样坚定：“我相信你，却不敢相信自己。”
苏颖轻轻吻着他的嘴唇：“我相信你，所以才相信自己。你相信我，就等于相信自己。”
“我相信你……”
不断重复的语言已经无法清楚地吐露，只剩下双唇糅合在一处挤出的热气。
Only Time can tell。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I）
尽管在苏颖面前表现得很镇定，面对单调磨人且并不轻松的PT锻炼，任谁的精神也不会像是跟女朋友调情时那么愉悦，尹恪诚把偷懒二字从字典中划去，把苏颖二字用小纸条遮起来，把股票二字摆到香案上供起来，把康复中心当成与世隔绝的火星，心无旁骛完成康复师给他的每一个指示。
金鑫给尹恪诚安排的康复师叫谢勤，三十五岁，远没有曾经接触过的那位老先生活泼，不过同样专业。两人都不怎么喜欢聊天，平常就是按部就班的训练。尹恪诚的心态也是谢勤的病人当中最好的，很有毅力，也不发脾气，连低潮期都没有，最多就是要求“歇一下”喘口气，不到五分钟便能缓过来继续锻炼了。是以过了两天苏颖借口早退来陪尹恪诚的时候谢勤才知道原来这个病人是有家属的，又是苏颖在一边陪着尹恪诚聊天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病人以前居然还是特种兵。谢勤深觉自己有那么点失职，了解病人的家庭背景和心理状态也是康复师的工作，只是这个病人的心态过于良好，根本不像是残疾人在做康复训练，倒像是健康人士到健身房锻炼一样，根本不需要疏导，他也就懈怠了。
苏颖过来的时候距离训练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谢勤给尹恪诚的安排是借助安装在墙上的定滑轮进行手臂的拉伸和力量练习。
“12345678，22345678，32345678……”
之前做这64次拉伸也没觉得多么困难，呼啦呼啦的就做完了，偏苏颖一来就有这么多心思，怕她呆着无聊，怕她看到自己这种机械练习黯然神伤，怕她不能习惯这种枯燥的节奏以后懒得再来，怕她经常过来耽误工作……
好容易做完这一组练习之后，尹恪诚发觉自己身体尚能排汗的地方都出汗了——还好这个“都”字也仅指损伤平面以上的些许肌肤而已。他的植物神经受损，损伤平面以下早就已经不能排汗的了。
“累吗？”
见他停了下来，苏颖才上前拿过放在一旁的毛巾帮他擦汗，从前额到颈后，又让他自己去擦汗津津的腋下。
“还好。”紧张加剧了呼吸的频率，尹恪诚轻轻甩着手放松肌肉，等苏颖帮他擦了汗之后才把轮椅调转过来练另一侧的肌肉。
苏颖只当尹恪诚做这种练习很辛苦，谢勤却知道尹恪诚平时做这一组练习不至于累成这样，那肯定是因为女朋友来才有些紧张的，便也上前帮他放松肌肉，打趣道：“你家属可是三科最漂亮的，别人看了紧张，你自己紧张什么？”
“哪有……”谢勤虽然平时不言语，这一开口就是重磅，尹恪诚很不好意思的红着脸去看苏颖，苏颖这才知道自己给他带来的压力，环视了一下旁边训练的患者，故作轻松的吐吐小舌：“需要我带小姐妹们组个拉拉队吗？话说当年我还是校队的拉拉之花呢。”
苏颖说着还做了个屈肘抬腿的动作，尹恪诚和谢勤都忍不住笑了。谢勤轻轻拍拍尹恪诚的肩头：“放轻松，剩下没多少了。”
“嗯。你要不要喝点东西？我带你去买，这样干坐着太无聊了。”
“哦”，苏颖的反应有点过激，她以为尹恪诚是想让自己回避，忙道：“我自己去买就好。你呢？”
“没到点呢。练完再喝。”
“嗯。谢先生要不要，我帮你买回来？”
“不用不用。你知道小卖部在哪儿吗？”
“知道，刚才看到了。那你们继续吧。”
“嗯。”
苏颖最后那个笑容似乎有些僵，尹恪诚练得也累了，懵懵的没反应过来，直到自己把剩下的三组拉伸练习都做完了苏颖还没回来，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请谢勤帮忙拿过手机来给苏颖打了个电话。
“没找到地方？”
“呃，找到了。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一下。你OK了？”
“这一组结束了，下面还要练练腿。”
“哦，”苏颖显出一丝犹豫，“我能不能过会儿再回去？有一点工作上的问题，我去车上拿电脑搞一会儿。”
这个建议对尹恪诚来说倒有点像大赦，还好她有工作。这么一想他也轻松起来：“嗯，那你忙吧，这边结束了我去找你。”
“嗯，不好意思，不能陪你了。”
“没事，你忙吧。”
苏颖把手机丢到仪表板前，轻轻叹了口气，直直的望着对面蒙着一层灰色的绿色灌木发呆。
本来是怕他一个人无聊才特意趁着今天跟客户开会早退翘班过来陪他，不想自己的到来却令他紧张，巴巴的献殷勤不成，还耽误了工作，想想真不值。但是，他紧张什么呢？总不至于是怕人知道两人的恋情吧。苏颖想起不久前的那次争执，以及至今没有机会解开的心结。或许，就从丁玲开始？这个周末看有没有时间去她那儿拿茶叶吧。
尹恪诚练习结束后怕给苏颖打电话她又要从停车场跑来接自己，索性自行去了停车场，一眼就看到那台红色的A4。行到近前才发现苏颖没在工作，斜倚着座椅打瞌睡呢。尹恪诚不忍心叫醒她，便在车道旁停下等她自己醒过来。
人的磁场半径有多大？尹恪诚刚刚停下，昏昏睡去的苏颖便醒了过来，迷迷瞪瞪的看到了等在外面的尹恪诚。饶是在康复中心，车位也不比其他地方宽敞多少，他的轮椅是决计进不来的。苏颖忙把车子开出去，待尹恪诚上车后把轮椅收进后座，重新发动车子。
“苏颖……”
“嗯？”
尹恪诚隐约感觉得到苏颖似乎根本没工作过，她特意避出来是怕影响自己练习。想想今天她还特别早退过来陪自己，自己却让她这么为难。
“呃……”她没有什么活力的回答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尹恪诚拉着扶手让自己坐起来一些，问道：“你会游泳吗？”
“嗯。”
“下周……有水疗，要不要一起来？”
“水疗？”
苏颖眼前浮现的压根不是蓝汪汪的游泳池，而是湿润迷蒙的浴室中放满玫瑰香泡泡的浴盆。
那个色眯眯的笑容也提醒了尹恪诚，萌动的时候他就很容易脸红，虚弱的抗议：“不是那个啦。”
苏颖实在很容易被他逗乐，只得打开右转向跨过两条车道将车子停了下来。这一笑，方才那点抑郁也就消解掉了，问道：“那是什么？”
“就是游泳而已。”
苏颖忍不住又笑：“那要……穿泳裤咯？”
“当然。”就知道她的潜台词是什么，尹恪诚又追加一句，“你裸（LUO）泳吗？”
若不是系着安全带，苏颖肯定会扑过去。这会儿只能把脸转向车外，右手探过去让尹恪诚握着，笑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转过来：“等冬天我们去北海道，那儿有天体温泉哦。”
金色的夕阳正好照在她的脸上，闪亮的眸子里发出金灿灿的光，或许在她眼中已经出现了白色氤氲中反射着刺眼雪光的小儿了吧。
尹恪诚不知是自己太悲观还是苏颖太乐观，这会儿还没入夏，她就开始计划冬天的行程了。他们两个能坚持到这个冬天吗？只是现在决不能让这种情绪影响到苏颖，于是他也装模作样的愣了一下，幽幽的说：“也不用非得去北海道吧……朗园A座2106户里不就——嗯？”
苏颖这回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半天才安静下来，想了想，却嘟起了嘴，失落的叹了口气：“我不敢肯定。”
夕阳落了下去，夜的羽翼掠过天幕。
“要——出差？”
“可能。”
尹恪诚也有点失望，如果苏颖能来陪自己做那个不得不袒露残驱的水疗项目，他会觉得更好受一点，而且这样也能抵消今天给她带来的些许不快。也没办法，这两周她都没有出差，想必工作上也会有些许压力吧。
欢动的气息又慢慢冷凝下来，苏颖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昨天尹恪诚第一次锻炼她就想过来陪他的，结果周一事情太多，好容易没熬成加班，来接到他就七点多了，他的练习可是在五点半就结束了的。还好他聪明，找了间咖啡厅，没有傻乎乎的呆在训练场馆干晾着。今天总算找个机会翘班过来接他，却又搞得两人都很紧张。这个练习要持续两个月，能坚持下来吗？她对尹恪诚有信心，却对自己缺乏信心。明明有更高效的方法，他却不肯接受，偏自己还很认可他这种几近迂腐的观点。没办法，谁让现实就是如此呢，又谁让自己就喜欢了这个人呢。
接下来几天尹恪诚倒又想通了一件事，不像之前那么坚持一定要自己打车回去，而是乖乖的等着苏颖去接他，有次几乎等到七点半，索性就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家。他不是不心疼苏颖，五点半到七点半，两小时，别说打车，就算by wheelchair也够他完成从康复中心到朗园的距离了，没必要非得让苏颖来接自己。他怕的是如果坚持要自己回去，用来等出租车的时间可能要超过一小时，万一哪天苏颖下了班回家之后发现自己还没回去，她又该自责得不知所措了。
苏颖看起来很open，很直接，骨子里却是一个极其传统的女人，这点连尹恪诚自己都不敢相信。比如做家务，她信奉君子远庖厨。好吧，她也喜欢烹饪，男人可以洗碗，当然家里也有洗碗机。那么洗衣服呢？尽管尹恪诚多次强调他能洗衣服，而且相对于忙得团团转的苏颖，他的时间更充沛，洗点衣服也是无妨，不是还有洗衣机这个电器吗。但是苏颖坚决不同意，男人偶尔下厨还可以认为是浪漫，但是如果要沦落到让男人洗衣服，那简直是女人的耻辱。尹恪诚不知道她和其他男子相处是不是也如此贤惠，他总觉得苏颖这种小姐天生应该是被人伺候的，偏她连个钟点工都不愿意请。她就像一只高傲而敏感的天鹅，将自己的巢筑在水草深密之处，细心的呵护着，不许任何外来干扰侵犯自己的领地。如果自己真的是她的Mr。 Right，一定很幸福。但是现在的幸福，却让他不安。他也说不上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之间一直很和睦，苏颖的体贴几乎充满智慧，她能将娇憨、任性和不容置疑的专断收放自如，他根本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II）
周末这天苏颖特意也换了一身运动装陪着尹恪诚到康复中心练习。苏颖心里清楚，尹恪诚又怎会不需要自己，只是怕自己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