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问句的语法，YES表示NO，NO等于YES。那么，究竟是YES还是NO？
苏颖等不到他的回答，也不想再等。
“你不能对我这样……”
这是她最无力的一次申诉，换来的依然是那个意料之中的，“对不起。”
虽是周末，却还没到饭口，餐厅的客人不多，上菜也快。七七八八的几个盘子摆满了一桌，苏颖却依然没有回来。女性去洗手间，如果要三分钟，那就是补补妆；五分钟，还要放放水；七分钟，大约是生理期；十分钟，可能吃坏肚子了。超过这个时间，那……他看看表，二十分钟了。
“麻烦。”黄润莲招手叫来侍者，“买单，打包。”
苏颖回到餐厅的时候才注意到原本有些昏暗的天色此时已转做黑暗，黄润莲还是坐在那张蓝色的木椅上，眼前摆着的却是印有蓝色Milos字样和爱琴海地图的白色纸袋。对黄润莲，苏颖多少还是很愧疚。
“卖相还不错，等会儿饿了就热来吃。”
黄润莲温言笑着拎起纸袋簇拥着苏颖向门外走去，苏颖的情绪败坏到了极点，只觉得餐厅中的每一只眼睛都在看着自己窃窃私语，包括那只不合适宜的招财猫。她拉住了黄润莲的衬衫，并在他忍不住牵住自己的手的时候又坚决的松开了。
黄润莲一直把苏颖送到了酒店大堂，就在他们见面的那棵棕榈树下与她分了手。她今天很脆弱，很容易被趁虚而入，所以她明智的或说任性的拒绝了他送到房间门口的请求，自己拎着食物和小熊进了电梯。
查到她的房间号并不难，但是这样强行闯入的感觉不利于将来的发展。她的确很任性，即使在这个伤心寥落的时候还不肯让人关心一下自己。也是，如果真的进了她的房间，面对一个梨花带雨的楚楚女子，他不保证自己能柳下惠到离开。所以，今天还是到此为止吧。很显然，对方的反应不是她所期待的，否则她可能会要求直接送她到虹桥飞回北京。还好下周自己也在上海，机会多的很。或者，明天？
“尹大哥……”
不知什么时候，孙佩琪又转了回来。尹恪诚忙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其实她从刚才就看到尹恪诚一个人坐在花下，左手握着手机，右手抵在眉间。就怕他情绪激动会尴尬，这才特别等到他直起身后才迎过来的。
尹恪诚只是眼角微润，冲着那声大哥也得理直气壮的挺胸抬头。
“怎么？”
“你等会儿还要训练吗？”
“不了。”
“那……你怎么回去？”
“呃？”
尹恪诚有些不明白对方的意思，孙佩琪忙道：“我妈说如果没人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去就是了。”
看着对方热切的目光，尹恪诚也有些犹豫，心底甚至冒出一个几近邪恶的念头。或许，这也是个办法。
“你家住哪儿？我住城东，怕不顺路吧。”
“我家也往东走的。”
孙佩琪有些欣喜的回答，尹恪诚便也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僵持
“第一章 设计前期简述
第一节 设计前期工作内容
第二节 基本建设程序
第三节 基本建设程序具体内容
第二章 场地选择
……”
害怕看到曾经一起目睹的夜景，苏颖把房间所有的窗帘都紧紧的拉上，从酒吧买了一瓶Baileys，要了一大桶冰块。她没打算看书，只想找一些不算疯狂的方法麻醉自己。
“三儿，干嘛呢？”
苏霆的电话，不敢挂断，又不愿意理他，只好敷衍，“看书呢。”
“要考试了？”
“嗯。”
“在哪儿？”
“你不知道？”
苏颖有些没好气的回答，苏霆被她顶的也冒出几颗火星，忍住没发作，继续装出一副好脾气的问道：“要不要人陪？”
苏颖盯着墙角黑洞洞的插头默然应道：“要狗，不要人。”
“苏颖！”这么多年就没人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跟苏霆说话，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妹妹，苏霆也忍不住动了气：“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不知道。”苏颖毫不客气的继续顶撞，苏霆干脆直接戳了她的肺叶，“你说就你这脾气，谁能受得了？”
“受不了拉倒。”
苏霆忍住没摔电话，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给我过来！”
“我在上海。”
“我在沁园。”
发了一通火，苏颖也软了下来，这半夜里拖着行李搭半小时出租赶到沁园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何况还要面对刚刚被自己惹毛了的大哥。
“我不去当灯泡。”苏颖的措辞还是很强硬，语调却已经柔弱的像只猫仔了。
“凭你还不够资格。难道让我亲自去接你？”
“别，”一听苏霆也软了下来，苏颖忙再次退让，“我真得看书。”
苏霆叹了口气：“明天还要看书？”
“嗯。要考四科呢，挂了好丢人。”
苏霆对这个要强的妹妹也只能无奈的报以微笑：“好，那你好好看书。我明天晚上走。”
“哦。”苏颖依然不接他的茬，“我周四就开始休温书假了。”
“回家吗？爸也没回来，你可以当山大王。”
“嗯，我考虑考虑。”
苏霆踯躅片刻，还是断然挑起了苏颖的伤疤：“受不了了就别装，嗯？”
“嗯。”苏颖努力的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比较真实有力，“放心吧。你——”
“什么？”
“我能处理自己的感情，你别——”
“好了，我是那种人吗？”
你不是才怪！苏颖挂断电话之后才敢自言自语，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开始看书。
千里之外的那个人手边也摆着四听啤酒，眼前摊开一本厚厚的《数学复习全书》。尽管看得很晕眩，很吃力，他还是拿着笔，在半张“苏颖”之下的空白处，写下了第一个等式。
“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南屏晚钟、三潭印月”。
苏颖凭着记忆在她的《建筑结构》扉页默写着西湖十景，数了数，只有九个。还有一个是什么？本能的她就想起了无所不知的苹果君。打给他问一下？会被耻笑的……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她学的是建筑设计，不是西湖导游。
“双峰插云。”
“哦，对！”苏颖终于看到了遥远的保俶塔，恍然大悟的点头，“果然专业。”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黄润莲问道：“你也跑到杭州来了？”
苏颖竟有种被通缉的感觉，原本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湖美景瞬间蒙上了一层廉价的灰纱。
“什么叫‘也’——”。
“浙江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在做交换展出，我有两个讲座。”
黄润莲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惊喜，尽量公式化的回答她。这样倒是能令苏颖安心，只是忍不住的又叹了口气：“闹鬼。”
“鬼有三十六种，你说的哪一类？”
“呵呵，小鬼。”
那自然是指自己很难缠了？黄润莲也不觉得被侮辱了，笑问：“你呆几天？”
“不一定。”
“后天晚上七点半，浙江博物馆钱江厅，《元明海外贸易研究之瓷器生产的商业模式》，欢迎莅临指教。”
“需要请柬吗？”
“要的。你住哪儿，我派人送过去。”
苏颖犹豫了片刻才告诉他“苏子城，803房间”，黄润莲似乎跟别人说了句什么，又简短的回了她一句，“OK。回头再联系。”
还有一周，对着四本教材和四本题集，苏颖提醒自己，无论如何要把考试通过。尹恪诚是鬼迷心窍了，等考完试回去好好给他上个课，敲敲他那个木脑袋。没有本姑娘给你洗衣做饭捏腰捶腿，你过的能滋润吗？还敢装酷，哼！苏颖相信只要自己一出现在尹恪诚的面前，他就会立刻幡然醒悟，把自己紧紧揽住不肯放开，用他略带磁性的男中音和着轻柔的热风将“对不起”三个字送进自己耳中，并在自己受不了这阵搔痒的时候吻着自己敏感的耳垂。
只这么幻想片刻，苏颖便觉得有些燥热起来，那里也开始润润的。她是真的想他了。
苏颖哄着自己相信尹恪诚只是在使性子，冷战总好过热战，这个时候还是要把考试放在第一位。其实她心里也不是没有隐忧，万一他就是打定主意要分手呢？不行，这是不能接受的，至少考试之前不能这么想。
“我能不能，停一天？”
“不行。”
“有点累。”
“坚持住。”
“我……”
“你是个男人，坚持住。”
“……”
“如果你想彻底了断，就要让她相信，没有她你过得也很好，甚至，更好。”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挺有道理，苏霆不早就暗示过自己的吗？只好叹口气，“麻烦了。”
浙江博物馆旧馆址的一部分为江南著名藏书楼文澜阁，新馆则以富有江南地域特色的单体建筑和连廊组合而成，号称叫做“园中馆，馆中园”，遗憾的是夜间前往看的不那么真切，苏颖又急于找到那个隐藏得很深的“钱江厅”，便顾不得欣赏这座园林式的博物馆了。
饶是热爱建筑设计这个行当，连续看了三天的选择题，苏颖也有点受不了这种填鸭式的折磨。黄润莲还真就没再给她打过电话，只在差人送请柬的时候顺便也送来一盆旺盛的蝴蝶兰，摆在纯中国风的红木家具中倒也雅致，另有一盆用玻璃盘装着的红艳艳的大苹果。苏颖看到那盆蝴蝶兰时还只是会心一笑，等到来人把苹果端出来的时候就直接接哑然，真不愧是苹果君的恶搞。
这个一袭紫衣独自前来的女子立刻引起了报告厅中的点点哗然，苏颖全做不知，低头找自己的位子。蓦然间看到一个坐轮椅的中年男子，虽然对方只是脚上打了石膏不得不使用轮椅，苏颖的心还是狂跳不止，落座后便呆呆的看着手中拿的彩页，盯着“主讲人：黄润莲”六个字看了不知多久。
七点半，讲座开始。黄润莲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出现在演讲台上，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苏颖。
得承认，这人也是个衣服架子，无论唐装T恤还是西装革履，哪怕是一件普通的白衬衫，都能穿出别致的儒雅和深沉，再那么风度翩翩的向观众微微一笑，的确迷人。遗憾的是整整四十分钟的讲座中，黄润莲只在开始的五秒钟里抓住了苏颖的眼球，剩下那三十九分五十五秒里，苏颖浑然不知他讲的是瓷器还是玉器，宋朝还是元朝，虽然抬着头望向讲台，目光似乎也投向屏幕的方向，但她心里却在一天一天的推想这些日子以来尹恪诚或许做过的事情。黄润莲远远的从演讲台上便能看到苏颖那双茫然无神的眼睛压根没向自己瞟过一眼，原本兴致勃勃的想在讲座上发表他的最新研究，这会儿也开始照本宣科起来。
这天的讲座只是江浙文化界聚会的一个前奏，苏颖无心参加讲座后的酒会，也没跟众人拥簇的黄润莲打招呼，等报告结束后便自行离开了。还没走出浙博大门便又给黄润莲一嗓子喊住了。
“苏颖！”
黄润莲把西装脱了抓在手里小跑着追上她，端阳刚过，杭州的溽热已经有些令人吃不消了，他一身正装的跑了这么两步，额上立时渗出汗来。
苏颖从手袋中掏出纸巾递给他，问道：“怎么了？”
“你手机没开？”
“哦，飞行模式，忘记调回来了。”
“这就走？”
“嗯。我来听报告的。”
苏颖理直气壮的回答，那个挑衅的笑容全不给黄润莲任何自以为是的机会。黄润莲只能苦笑着将失望抛开，问道：“回去？”
“嗯。”
“我送你吧。”
“你不是……”
“报告做完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明知道这是他的说辞，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潮，苏颖倒也真的不想在人群中享受令她厌恶的孤独。哪怕是个祸根，有人陪着也在寂寞中幻想那一桩桩传说中的西湖佳话来得好些。
“我想沿着西湖走走。”
“嗯。”
夜晚的西湖边上有无数散步的人和动物，像这对衣冠楚楚并肩而行却一言不发的倒真不多。一直走到湖畔一家酒店的私家围墙外，苏颖才发现前面得绕路了。转过脸看看沉寂的黄润莲，黄润莲也就着路灯看了看她。三米高的玉兰灯在她脸上投射出一抹惨白的光，她勉力一笑，把脸埋进阴影中，低着头试图离开。刚跨出一步，便被黄润莲拉住了。
“苏颖……”
“我下周要考试。”
知道他想说什么，苏颖就是任性的不肯给他机会。她自己倒不觉得这是任性，她和尹恪诚毕竟只是分居，并未正式分手，尽管，他已经如此的冷漠了。
黄润莲果然被噎到了，苏颖轻轻挣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有些戒备的望着他。半张脸映着灯光，牢牢守住她的坚持；埋在阴影中的半张脸却透着浓重的不安。黄润莲只好再度叹气，摇摇头：“你要给别人机会照顾你，不能这么任性，知道吗？”
苏颖只是紧紧抿着嘴，抬头望着他不肯说话。夏虫在灯下狂欢，黄润莲厌恶的看了它们一眼，上前替苏颖赶走往她身上乱撞的蚊子，催道：“走吧，这里蚊子多。”
一路无语到了酒店，苏颖有些于心不忍的想请黄润莲喝杯茶，又怕自己相思成灾把他当成尹恪诚的替代品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最后还是守住了坚持将他留在了大堂。
手机刚调回正常模式，黄润莲的电话便来了，却只说了一句，“好好考试，早点休息。”
该打电话的那个人像死了一样就是不肯打来电话，不该打电话来的那个却是如此体贴宽容，苏颖很想问尹恪诚一句，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被人追走的这一天呢？
苏颖这次考试一共报了四科，其中三科把握较大，还有一科只能靠运气。虽然她无比希望自己能一口气通过八科，但是至少目前来说，她还需要做更多的基础实践，每一个教授都强调过“基础”二字。只是这样一来，哪还有时间去谈情说爱？是不是尹恪诚这样需要人照顾的男朋友真的不适合跟一个初出茅庐的女设计师谈恋爱？因为自己注定不能给他太多的时间。想想看，跟尹恪诚同居的这一个月里，虽然身心俱疲，但是每天晚上只要靠在他身旁，被他似有似无的揽着，便会觉得很安心，会睡得很好很沉。难道这只是热恋期的假象，他们注定了没有将来吗？也是，自以为对他了如指掌，却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要求分开，分开后更加如此决绝的同自己断绝往来。普通的情侣如果出现分裂的迹象，至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可是跟他，居然如此的捉摸不透，自己以为他可能出问题的时候他反而很平静，等到事过境迁了他倒开始作起来了。作，刚跟上海人学的一个词，折腾，闷骚，反复。
还在考场里苏颖就忍不住在草稿纸上写了无数“尹恪诚”，本来挺有把握的科目也拖到最后一分钟才交的卷，交卷之后立刻就往康复中心赶。今天周一，他应该在——吧？
康复中心的人不多，几乎有些安静。苏颖小心翼翼的站在门口向里面探头，一眼便看到了绑在站立床上的尹恪诚。站立床的倾角大约是75度，尹恪诚依然穿着白体恤和深蓝色运动裤，过长的裤腿别在腰间，双臂上举过头，闭着双目静静地站在那儿。
他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这些日子不是出差就是加班，要么就是温书考试，苏颖早过糊涂了。上个月分开后自己就来了好事。苏颖拿出手机看了日历，20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