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须青年的脸忽得严峻起来,坊间的酒客刚才只是往旁边让了让,并未出得门去,此刻若对手兵刃相加,他自是可以闪躲腾挪或者出招格挡,然则却无法保证不伤及无辜。双方就这么对峙着。霎时间,一阵酒香,一团白光过后,虬须青年身边多了个负手而立,眯眼乜视的白衣文士。所有人都是一惊。
两个武师知道应当先发制人,不约而同地拔刀,却同时摸了个空,低头看时,刀鞘是空的,二人魂飞魄散,正面面相觑时,只听“铮铮”两声,刀又回到鞘内。
原来那文士从二人眼皮底下抽出腰刀,此刻又掷回了鞘内。身法及劲气拿捏,无不是宗师手段。虬须青年自忖在那二人未察觉时自己也可完成抽刀,然而如文士一般举重若轻的掷刀回鞘,他却只有极度钦佩。
那两个武师呆若木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白衣文士一甩手,他们如闻大赦,拖着同伴和衙内,出门去了。
眼见李庆一干人走远,坊内酒客一哄而散,就连酒水博士和掌柜,也不知去了哪,偌大一个长笑坊中居然就剩下这么四个人。
文士对虬须青年道:“?不如就在一起共饮几杯如何?”
虬须青年欣然应许。二人到窗前就坐。
赵守诚和严丽娘站起向虬须青年施礼,虬须青年道:“不敢当,这位兄弟才是敢为人先的好汉子。”
那文士道:“我看阁下出手不凡,可否请教来历?”
那青年答道:“我名钟馗,乃终南紫府门人,武进士出身,今次到长安希望可以为国效力。”
那文士道:“原来是紫府英才。”赵守诚和严丽娘也不禁对面前这看似粗豪的汉子刮目相看。
原来终南紫府与洛阳天门并称紫府天门,几乎算是与国子监并驾的之学府,然而,与由考试选拔的国子监和全部由官宦子弟组成的天门不同的是,紫府是各个武学流派的弟子为了能够达成为国征战疆场的一个集合体,乃是由已故的前宰相张九龄所开创,各门派中的精英于此交流武学,熟习兵法。紫府门人便是朝廷选将的最好抉择,品性武功兵策,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赵守诚和严丽娘也互通姓名,钟馗讶道:“原来均是名门瑜瑾。”
再问那文士,他似是没听见。只顾自斟自饮。
赵守诚道:“这是太白先生。”
严丽娘吃了一惊,均道:“你怎么知道?”
钟馗拍拍脑袋:“果然是花间步法,先生果然超凡。如此而言,我刚才是班门弄斧了。”
不过他也也奇道:“你如何知道?”
赵守诚笑道:“普天之下,敢写“大贤虎变愚不测”的能有几人,再者,我虽不谙武功,然“纯均”此剑,天下读书人莫不认得……还有……”
那文士挥手示意不用再说,他微微一笑,斜乜着醉眼,一字一顿地道:”我~就~是~李~白!”
※※※
三人虽然已经知道了面前这卓尔不群的文士的身份,但李白亲口说出这寥寥数字的神态却教他们震撼。
赵守诚与严丽娘均是再度施礼,而钟馗忽地抱拳道:“今日于此幸会,但我有事在身,他日再作聚首。”
李白道:“怎么连长笑坊中的上好汾酒也留不住你?”
钟馗微微一笑,正要答话,默不作声的赵守诚忽然道:“李府家将没那么快到这里。”此话说得突兀,着人不名就里。
钟馗又是一笑,恰给刚明白过来的严丽娘抢白道:“即便来了怎的,不要说他们不敢对咱们怎么样,就算打起来,有李先生,钟大哥在,还不是随便打发去了。”
钟馗道:“你不要瞧我看着豪勇,打了当朝宰相的宝贝‘犬子’可不是小事,况且你们当不我更了解这位李相爷,我虽初到长安,然而‘肉腰刀’口蜜腹剑之名早已是如雷贯耳……”
赵守诚打断道:“你只知我等不容于李林甫,但你可曾想过,京师之中,我为何独选严府容身?”
钟馗笑道:“看到你和这位严小姐已经想到了。”
赵守诚有点尴尬,不过他继续说道:“算是一点吧,不过你当知道严府与李林甫之隙,全因他以诡计逼严挺之伯父离职去洛阳养疾,但是挺之伯父乃是老骥伏枥之人,又有朝中中正之臣扶持,终究有一日将重回长安。我留在长安的严家,即是相信这点,挺之伯父回朝之日,亦是先父含笑之时。”
钟馗还待言语,李白截道:“我看钟兄弟住在严府也好,或许有朝一日还须借助你的力气。”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以九龄公,王忠嗣将军和严大人之际遇看来,对李林甫这人不能小觑。”
三人点头称是,钟馗笑道:“想不到我钟馗自视颇高,今日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言下之意,已经答许去严府了。
严丽娘欣然道:“李先生何不一同前去小住几日,我爹爹他一定会高兴的。”我数年未返长安,今次怎么也得先去拜会下当今的宰相大人吧?”“况且……“他抬起头来,望向虚空,缓缓道:“城西少陵也是非去不可的。”
馗随赵守诚和严丽娘别过李白,到了城北严府。在严府前的牌楼边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他见这一行三人,马上迎了上来,说道:“小姐,老爷和武少爷(第一部的三个主角终于要碰头了,激动得我都流鼻血了)到沁园去了,着小的在这里候着。”
严丽娘喜道:“武哥哥来了?平叔,那还不快去?”说完才觉得旁边几人都盯着自己,方省起自己还是男装打扮。她涨红脸道:“有什么好笑,你们又不是没见过。”
赵守诚摇摇头,钟馗一耸肩,管家严平忍住笑道;“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严丽娘一眼瞥见停在一边的小车,马上猛摇玉颈,道:“这怎么用,你说是吗,钟大哥?”
钟馗哈哈一笑,却不答她,转向严平道:“这位平叔,你只管叫车夫放肆赶车便是。”
严平道:“这怎么行,小的不知道钟爷会来,现在就去府内找辆大的便是。”
钟馗道:“这个不妨。”
赵守诚道:“平叔,你叫阿福从鸿运栈把这位钟馗大哥的行李送来吧。”
严平应了一声,便引出一辆刚够二人乘坐的马车来。赵守诚和严丽娘上了车,向东驶去。严丽娘掀开车后部的窗帘,但见一地扬尘,哪有一个影子。她美目一转,对车夫叫道:“赵三,你把车再赶快些。”
赵守诚道:“你这是……”
严丽娘嘿嘿一笑:“待会咱们快些到沁园,等那大个子到了可得好好臭他一臭!”赵守诚摇头微笑,刚要开口,那知耳边一个粗豪嗓音道:“好主意哈。”
严丽娘揭开右侧布帘,那好整以暇龙行虎步的虬须青年,不是钟馗是谁,只瞧他步率不大显快,只是步子迈得出奇得大。严丽娘目瞪口呆,喃喃道:“你不是属蛤蟆的罢。”
伴着一阵爽朗笑声,那魁伟身影居然超过马头去了。
※※※
马车驶入城东郊的沁园,钟馗一直不离马车前后五步。又于假山秀木间穿行盏茶工夫,马车停在一处楼阁前。阁匾题曰“淡竹”。
赵守诚和严丽娘下了马车,和钟馗一起走进淡竹阁,在阁内坐下。不一会,侍婢送上香茶,钟馗仔细打量阁内,发现这里摆设并非时下长安贵胄好用的黄梨木家俱,而是用淡紫色的竹材。而堂上那面屏风画卷,笔力遒劲,湍濑潺溪,云霞飘渺,花石树木,各得其态,金碧辉映,自成家法。旁落小款:“建宗乙未作”又有一行洒脱小草行于其上:“春色西来无尽处。”题款为“吴人旭”。原来乃是人称大李将军的李思训(字建宗)与时称草圣的张旭合作。足见此间主人身份。
正瞧着,阁外走进两人,当先一个紫袍矍铄老者,后边一人乃是一个军官打扮的英挺青年。钟馗甫见之下,心中一动,再看那青年腰畔所悬佩刀,便有些喜出望外了。
而那青年已走上前来,向钟馗拱手到:“钟兄,久违了。上次军命在身不好姓名见告,望请见谅,严武先赔罪了。”既而他向那老者,城东严家的主翁,严丽娘的父亲,亦是他叔父的严损之介绍钟馗。
严丽娘诧道:“你们居然认识。”
钟馗哈哈一笑,道:“大概是前年,我们在黔中剑南一带见过一面。但当时严兄就是不肯告知名讳。”严丽娘不满意道:“便只是如此?”严武笑道:“钟兄既然不说,那就只好让我就满足我这个宝贝妹妹罢。那日我一人去益洲公干,正好路过强人出没的马头岭,策马过岭时恰见一彪人马横在路口,我也不管那许多,拔刀就冲上去,一阵砍菜切瓜,马贼就这么灭了,谁知最后迎面杀来条虬须汉子,也不骑马,扛着把七八尺长的巨大铁剑冲了过来。我和这厮交手半天,最后都累的不行了。才知道原来对方不是马贼,而是各砍了六十来个马贼的。”
赵守诚听得心神向往,心中竟有些怪自己不懂武功。
严丽娘忽然笑得花枝乱颤,严武奇道:“很好笑吗?”严丽娘捂着肚子说:“刚才诚哥哥叫阿福给钟大哥拿行李,只怕阿福现在在客栈守者钟大哥的剑哭呢。”众人皆不禁莞尔。
钟馗道:“我的剑算什么,严兄的宝刀,也很有特色啊。”
严丽娘闻声马上就向严武伸出手去,严武一边无可奈何地解刀一边向着赵守诚挤眉弄眼,还不时向丽娘努嘴,让他啼笑皆非。
※※※
严丽娘伸手那刀,手中一沉,刀几乎掉到地上。她吐吐舌头,叫赵守诚一起赏看。那刀形式普通,粗短铜柄上刻有“血咆”两个篆字,外覆黑色鲨鱼皮镶铜鞘,其实算不上有什么特别,除了刀柄处系以金属细链,显是后来加上去的。
严丽娘颇为失望,正要拔刀,严武急道:“不可!”可惜已经迟了。那刀脱鞘一寸三分,严丽娘和赵守诚只觉得刀体一道红光摄目,“当”的一声,刀已跌落地面。二人惊出一身冷汗。
严丽娘按着胸口道:“这是什么鬼刀?”
赵守诚也道:“此刀果然不凡。不知有何来历?”
严武道:“此刀名曰‘血咆’,乃风尘三侠中虬髯客赠与卫公李靖之物,后来此刀经辗转到了哥舒翰将军处,三年前哥舒将军刀道大成,又将此刀赠与正向他苦修刀法的我。此刀原本变有灵性,自卫公创“血战”刀法之来,于沙场斩敌无数,早已成了凶刀,平时以深海鲨鱼鞘封住血气,一般是不用的。”
严丽娘奇道:“那你在上面绑条链子是怎么回事?”
严武笑道:“你忘了么,我自小喜欢拿链锤打人,如今还是好这手,正好血咆分量够沉,拿着来敲人也是不错的。”
赵守诚道:“怕是严兄怕此刀轻易染血,所做的权宜之举罢。”
这时一直与严损之说话的钟馗插话道:“我猜,赵兄弟的话只有一半正确。”
严丽娘奇道:“为什么只有一半?”
钟馗刚想作答,阁外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严府家丁,严丽娘忙道:“阿福,钟大哥的东西拿来没有?”
严福苦着脸道:“我和小顺,阿德好不容易才把这位钟爷的东西拿到门前,正要禀报。”
严丽娘眼睛眨了两下,道:“不用,我们自己去就成。”说罢叫着众人向外走。
到得阁外,便见严顺严德守着一大一小两个布包,小的大约是些衣服钱粮之类,那大的有一人多长的不用说就是钟馗的兵刃了。钟馗走上前去,一层层打开紧密的包袱,一把黑黝黝的巨剑现诸众人眼前,那剑古意横流,超厚的剑脊上乃是浮动的云纹,而既长且粗的剑柄上分布用以防滑的鱼鳞纹饰。严损之乃古玩收藏大家,他瞧着那黑且亮的铁色,道:“此物怕有千年以上。”
钟馗笑道:“严员外好眼力,此剑据说是春秋时集越国十数位匠师所铸用以斩锄蛟龙之用,只可惜无人得以见龙一面,这把‘斩铁’连同配套的‘斩龙诀’无用武之地,只好叫我拿来斩人了。”
严丽娘道:“不知刀剑相交,哪个更厉害。”严武笑道:“想看热闹了不是?”赵守诚虽未言语,心中却是极想看看这二个年青豪侠的风姿手段。他今日所见,自有种全非平日于国子监中念道“恭近于礼,远耻辱也”的人所可企及的特质。
钟馗微微一笑,道:“话说回来,自上次一别,很久没有痛快的打过架了哈。”
严武道:“此处有个竹林,若是真个要练练,在那倒不怕拆了房子,顶多砍掉几根竹子罢了。”
钟馗笑道:“善!”
于是一行人前去竹林。
钟馗及严武于主林中一空地相距丈许站定,钟馗道:“这就来罢。”
严武拱手道:“请。”
钟馗淡淡道“好。”
话刚出口,他忽地前踏两步,双手使力,斩铁由身畔划出一条弧线向严武头顶斩落。
严丽娘嚷道:“不要脸,搞偷袭。”
赵守诚道:“也不兴这么讲,严兄已经说了‘请’。再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严武看着当头来的这一斩,那斩铁的剑重加上速度,破坏力不容小视,而钟馗凌厉的气势势亦不容格挡。他向后退了小半步,斩铁恰在他眼前前斩落在地面,将如毯铺着的层层竹叶震得飘离地面。
钟馗目光一直跟着自己的剑尖而动,而此时令他有些诧异的是,剑落处前方只有些黄褐色的枯竹叶在剑风鼓动下飘舞。那应该在的东西呢?
严武的脚呢?
严武的脚呢?
严武的脚呢?
恍惚间,他忽得感到头发被些许微风稍稍吹起,猛一抬首,看见半空中一个人影,心生警兆,本能地将剑柄抬高,“当”的一声,严武击出的刀(未脱鞘)给磕了回去。
那刀柄处的细链正缠在严武右手腕上,他右手一抖,将被击到身侧后的刀又拽向钟馗,此次借助钟馗击回之力,去势更快。钟馗再以剑柄部极细致的转动的又将刀打回去,严武也是如前法炮制攻击。这下攻防转换,钟馗尽落下风。严武则利用钟馗的力道将刀愈击愈快。
钟馗陡然喝道:“好!”再度将刀以超长的剑柄击回,而动作不停,剑柄陡地下挫,将砍入地面的剑尖挑起,随即后退半步,以右脚为支点,左脚蹬踏地面,连人带剑开始旋转。严武正处于这圆圈之内,他感到此招的破坏力,只好收刀再退;钟馗则娴熟地移动脚步,直径八尺余的剑圈紧逼严武。
严武疾退,钟馗疾进。
严武再疾退,钟馗进势更疾。
二人情势又再改变。而此处虽然宽敞,然而毕竟是竹林之中,严武身后不远,正是几株生在一起的竹子,竹上新芽未发,尚有不少去冬未落的残叶。严丽娘叹了口气,似乎觉得严武败局已定。严损之则是不动声色。而在赵守诚看来双方交手数合,奇变丛生,情势转变亦极频繁,此刻虽严武处于极度不利的局面,他也不想猜那最后的结果,况且他看到钟馗脸上仍是一脸严峻,丝毫没有轻松之态。思忖间,严武脊背已撞上了那几株竹子。
只见竹干猛的一摇,幅度极大地振动起来,几乎所有的残叶都离开了枝头。竹林间落叶缤纷,却又纷纷在钟馗剑圈所击起的狂风下翻飞起来。
钟馗心中暗叹严武的内力运用巧妙,但现实已不容得他多想。在落叶的黄褐色和从叶间漏出那竹干的淡青之中,因为一片划落眼前的狭长竹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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