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上叶子,在镇妖塔废墟旁边停下。灵灵不见了,莲花木堵住了镇妖塔下那道地面裂痕,四下很寂静。我站在叶子对面,道:〃你说我母亲,有什么目的?〃
〃陈近水,你走的这条路,注定血雨腥风。〃叶子毫不在意自己所受的伤,带着笑意,道:〃要血雨腥风,就要杀人无数,杀人,是得背负罪孽,是要遭报应的,你想清楚了吗?〃
〃难道你没有杀过人?〃我反问叶子,尽管和她认识的时间不长,前后也没有见过多少次,不清楚她的过去,但是仅凭之前怒灭阴兵时那种连鬼都怕的凶戾气息,就能知道她不是个善人:〃你不怕有罪孽,不怕遭报应?〃
〃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还怕什么报应?〃
〃七门人,行事由天,如果真有因果报应,我杀人,我来扛!这个不需你多操心了。〃我继续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迟早会知道。〃叶子收起脸上的笑容,仔细的看着我,道:〃我曾经想杀了你,但又下不去手。这不是慈悲,只是我自己多给你了一条路。你若是强,你就是天下之主,你若是弱,和碌碌蝼蚁一样,那死不足惜,我会取而代之。蚩尤的心脏被重创,他可能要回圣域,但短期内翻不起大浪。〃役欢名。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近水啊。〃叶子深深叹了口气,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妖异,阴邪,但叹气的时候,我却从里面感应到另一种无法揣度的情绪,她抬手把额前一缕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道:〃你今年,二十一岁了吧?我不教你什么大道理,只告诉你一句话,一个真理。人心,是最脏,也是最难测的东西,今天兄弟手足,明天保不准就会因为什么反目成仇。〃
〃谬论。〃我不屑一笑,我承认,人心隔肚皮,不可能把每个人都里里外外看的一清二楚,但我至少知道,这世道不管怎么变,像弥勒,金大少,老蔫巴之类的人,总还会是有的。
〃我要教你的真理就是,无论什么事,先下手为强!〃叶子甩了甩袖子,道:〃你要记住我今天教你的话。〃
〃你在胡说八道,我为什么要记住?〃
〃人心难测!即便父子又怎么样!你觉得你看透了一切是不是?比如,你爷爷陈六斤?〃叶子冷笑道:〃你知道不知道,当年大河滩第一高手,就是你爷爷陈六斤了,可是到了现在,他为什么不出面了?〃
〃你胡扯什么!〃我心里有自己的禁忌,和爷爷之间,的确生出了裂痕,但是我依然不容人在背后随便议论诽谤他,叶子的话看似轻描淡写,可我绝对听的出,她话里有话。爷爷的本事,我知道,比老鬼要强一点,但太爷和老疯子那些人都没死,大河滩上再怎么轮,也轮不到爷爷。
〃陈近水,记得我今天和你说的话就好了。你若强,就是这天下的主人,你若不强,就只有死!〃叶子说完这些,再也不解释什么,转头慢慢的走,她的脚步不停,一直走出去十几步,才头也不回的道:〃你不是问你母亲的事吗?别的我不多说了,你若有兴趣,回小盘河村外的老坟地,你娘的坟就在那里,自己挖开看看就知道了。〃
〃你等等!告诉我,你是谁!〃我听到叶子的最后几句话,再也无法淡定了,拔脚就追她。
〃近水〃叶子的脚步看似缓慢又轻飘飘的,却怎么追都追不上,她不停步,越走越远,只有袅袅的声音顺着传过来,那声音像是说话,又像是一阵隐藏在心底无数个岁月的幽沉的叹息:〃或许,你将来会知道,造化是如何弄人的〃
我已经用了全力,但实在追不上她。叶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再也看不到了。我被丢在天坑下面,心里又苦又悲。
原本,我以为爷爷当年认识了莫天晴,生下红娘子,这就是他懊恼了一生的错事,这些事既然我知道了,也就成为过去。但叶子今天会好端端的就提到爷爷?
陈六斤,我的爷爷,他到底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还有我的母亲,那又是怎么回事?我已经被蚩尤心脏遁走的事情搞的焦头烂额忧心忡忡,再加上灵灵失踪,还有叶子的这些话,整个人顿时就乱成一团糟。呆呆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花千岁找过来时,我才回过神。
〃那个女娃娃不见了。〃花千岁道:〃天坑下面我找了一遍,真的找不到。〃
〃她会去哪儿,会去哪儿〃我感觉头大如斗,蚩尤心脏正在肆虐的时候,灵灵都没有走,为什么事情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反而不见了?但是我想了一会儿,没有再去深究,每个人做每件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既然她这么做了,会有苦衷。
〃我们也走吧。〃花千岁拍拍我,示意先出了天坑再说。当我们两个走到上坑的石壁脚下时,断舌人正巧扶着石壁站起身,他比花千岁的伤势更重,之前已经爬都爬不起来了,休息了这么久,才能勉强站起来行走。不管他对我是什么态度,但我能感觉的到,这个人和叶子不是一类人。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我心里非常不忍,走过去扶着他,想带他一起出坑。
但是断舌人的脾气古怪又倔强,硬推开我的手,他抬头看看我,转身扶着石壁一点一点的走了。我没有再去追赶,因为我知道追下去没有用。看着他的背影,回想起他那张失去了舌头的嘴巴,我顿时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镜儿湖,还有镜儿湖里那个失去了半截舌头的人。
他的舌头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的双手好像突然沾染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别想了,有什么事,上去再说。〃花千岁拉着我就爬上石壁,其实,这条老蛇的本事相当大,只不过平生两次大战,一次遇见玄黄祖鸟,一次遇见了蚩尤的虚影,才会显得狼狈不堪。他带着我在几乎垂直的石壁上攀爬如飞,很快就爬出天坑。
我带着他顺原路从小盘河外面那片水泡子底部钻了出来,不知不觉,我已经在镇妖地下面呆了大半天时间,大头佛和老蔫巴还在焦躁的等待,看到我出来,才一起放下心。
花千岁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日头了,刚一出来,激动的难以自持。他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儿子孙子,所以没有逗留,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去大河滩寻找花老汉。我同样满满都是心事,把别的事情暂时抛到脑后,带着大头佛和老蔫巴穿过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的小盘河,走向村子另一边的老坟地。
我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受,在我的印象里,我的母亲,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河滩人家的女儿,平凡无奇,在生下我不久后不幸去世了。我从来都是这么认为的,爹和爷爷也没有多说过什么,直到今天,这段往事才彻底从我的记忆中被抖落了出来。
我一边飞快的朝老坟地那边走,一边在思索着,母亲,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坟里,隐藏着什么?
第四百零八章 一堆断骨
已经倒塌成废墟的小盘河村一片沉寂,我们匆匆赶到了村子以前的老坟地。不管什么时候,这样的老坟地总是阴森森的,我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事,可是走到坟地边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小在这里长大,连坟地都熟的不能再熟,我找到了埋葬母亲的那座孤坟。乡下过去的老坟很简陋,河滩大多是穷人,坟地连一座碑都没有立。
我心急火燎的赶过来,但是站在坟边时又犹豫了。这座坟一旦打开,必然又要被困扰,疑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面对那么多的事情。
轰
三个人寂静无声,但是偶尔一抬头,就看见遥远的天边好像闪过了一道雷,一团模模糊糊的红光从雷霆中飞速的划过天际。那是蚩尤脱出镇妖地的心脏,已经无拘无束的飞向了西边。血光一闪就不见了,那颗心脏可能真的会飞回极西的圣域,去汇聚残尸。
〃挖吧〃我自己默默对自己说了一句,债多不压身,已经到了这地步,再多些困惑又能如何?我在坟边跪下,磕了个头,这是河滩上的老规矩,做儿孙的如果不是遇见非常特殊又十万火急的事,绝对不能动家里的祖坟。
微冻的土被一铲子挖下,大头佛和老蔫巴知道这是我家里的私事,所以远远的避到一旁。坟包上的土一点点减少,距离谜面也越来越近,我感觉沉重。我力气大,挖土的速度很快,但挖了一会儿,就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我们家乡这边过去的土葬风俗,都说的是棺材入土不过丈三,意思就是葬人的棺材最多埋进土一丈零三寸,大概三米多深,然而此刻我足足朝下面挖了有三米多,依然没有看见棺材的影子。
这是一座空坟!?我心里随即冒出来一个念头,手也开始发抖,如果这是一座空坟,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过去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事都是编造的?难道她根本就没葬在这里,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死?
我心里一边想着,一边机械般的继续朝下麻木的挖。想想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怕,我原以为仅仅是自己的身世有些扑朔迷离,但现在看来,我们一家人每个人身上或许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笃
正想着,手里的铁锹在土层中触碰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那应该是铜铁之类的玩意儿。这个发现打断了我的思路,赶紧清掉上面的浮土,铁锹触碰到的东西很大,随着清理,我渐渐察觉出,那好像是一只蒙着铁皮的大箱子。役丸司。
这是什么东西?我就觉得这只〃大箱子〃和一只棺材的形状很相似,箱子四周的铁皮蒙的密不透风,一丝痕迹都没留下。我又清理出一块地方,在箱子周围慢慢的看了看,找到了铁皮的接缝。我用刀子撬开一点缝隙,把整块铁皮逐步的揭掉,铁皮揭掉一半的时候,我看到铁皮里面,果然裹的是一口薄皮棺材。
都是死沉沉的东西,然而看着这口棺材,我却能察觉出一些隐藏的信息。这种薄皮棺材很简陋,白茬木板直接钉起来,连漆都没上,是最寒酸的寿器,比裹着一张草席下葬的人也强不了多少。我心里泛起嘀咕,爹对自己人一直都是温和宽厚的,陈家不是豪门大户,但绝对不至于寒酸到这地步。
白木板棺材,说明下葬的很草率,但棺材外面蒙着铁皮,又埋的这么深,说明了什么?说明爹不想让人知道坟里埋的是娘的棺材?我见过无数口棺材,却没有任何一口棺材让我此刻这样心情起伏不定。我把棺材外面的铁皮全都揭掉,心里在考虑该怎么开棺,因为这毕竟是母亲的棺材。不过等铁皮揭掉的同时,薄薄的木茬棺材随之崩裂了一道缝隙。
这种简陋的薄皮棺材很不结实,埋进土里一段时间就腐朽的不像样子,这口棺材被铁皮裹着,还算好一些,但已经隐隐裂成两半。上方的光线透过棺材的缝隙,照射进来,我贴着棺材就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五内俱焚。
母亲是个普通河滩人家的女儿,但在我心目中,她一直都是完美的。这口棺材下葬了至少二十年时间,棺材里的尸体早就成了一堆枯骨。棺材里的骸骨看似是完整的,然而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骨头已经寸断了,只不过尸体葬进棺材,这么多年没有受到外力的干扰,骨架才保存下来。
这一幕说不出的凄惨,也说不出的恐怖,难以想象棺材里的尸体在死之前遭到了多么沉重的重创,就好像整个人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过去了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根骨头是完整的,全部断裂了。如果这真是母亲的坟,是母亲的遗体,那她死的有多惨?她会是因为生我之后身体虚弱而死的?
我一下坐在棺材旁边,心里七上八下,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苦涩难耐,看着简陋的棺材,再看看棺材里断成一节一节的骸骨,我说不出的恨,说不出的怒。不管怎么样,这毕竟是生我的亲娘,她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的惨遇!
过了很久,我才慢慢平静了一些,棺材里只有断裂的骸骨,没有一点点多余的东西。我把崩裂的棺材小心整理了一下,又用铁皮重新把它裹好,回填了土。当坟头重新耸立起来的时候,我一用力,手腕那么粗的铁锹把被硬生生撅断。
〃你消消火,消消火再说。〃老蔫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出我的怒气无法熄灭,赶紧过来劝。
〃事情弄不清楚,这股火,怕是消不掉了!〃我咬咬牙,转身就走,我要把这个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不管是谁,他没权力这么对待我的亲娘。我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然而不用问就明白,这事,爷爷和爹最起码是清楚的,爷爷暂时找不到,我得去找爹问。
母亲的事情一被我知道,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全部都放在一边。我和大头佛还有老蔫巴全力朝回赶,爹和庞狗子还有唐百川他们平时都在大河两岸走动,但是庞大的丧事刚刚办过,爹他们还没有离开。我忍着心里的怒火和疑问,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一直等到吃过晚饭,大家各自回屋之后,我才喊上爹,到外面去走走。
我一句话都不说,闷头在前面走着,一直走出去很远,才停下脚步。爹明显知道我情绪不对,只不过他深沉惯了,我不说,他也不问。寒冷的冬夜,我们父子两个面面而立,看着他那张布满了疤痕的脸庞,就想起这些年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我想质问,想到可怜的爹,突然又不忍心开口了。
〃孩子,你,怎么了?〃爹看我的嘴唇在发抖却一句话都不说,沙哑着嗓子问我:〃出了什么事了?〃
爹是苦命人,但是娘呢?母亲,那个对我来说熟悉又陌生的人让我心里一阵一阵钻心的痛。心里的不忍也随即被强压下来,我抬起头,慢慢道:〃爹,我长大了,有些事,我不想被瞒着。今天我只想问问你,娘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你爷爷该和你说过的。〃爹的脸上全都是疤,看不出他神色的变化:〃你娘命不好,身子很虚,生你的时候又不顺,她〃
〃你骗我!〃我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拔高了一截,死死的盯着爹,道:〃娘是被人杀掉的!死的很惨!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打断了!是不是!〃
〃你!?〃爹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被逼问的措手不及,他根本没想到我会突然说起这些。爹这样的人不善说谎,他被问的一时间说不出话,从这些细节我就能判断出,我猜错的没错,娘就是凄惨的被人杀掉的。
〃爹!告诉我!〃我一步走到他跟前,道:〃我没有见过娘,你告诉我,我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孩子〃爹愕然了一下,目光随后就黯淡了,低下头,慢慢对我道:〃你娘是三字坡一个走船人家的女儿,她温顺,心底很善,对我照顾有加。〃
〃她是个普通人!是个好人!是不是!〃
〃是她是〃
〃那为什么杀她!是谁杀她!下那么重的毒手!〃我再也忍不住了,只有我们父子两个,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抓着爹的肩膀:〃谁杀了我娘!你说!〃
〃孩子,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爹摇了摇头,道:〃我不能说。〃
爹不会撒谎,我肯定是问到了节骨眼上,他不想直说,又不愿骗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理智好像丢失了,我不管别的,只想知道杀了我亲娘的凶手。
〃爹!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儿子!如果当,那你就告诉我!〃
〃我不能说,不能说〃
不管我怎么追问,哀求,爹始终不松口。他必然有难言的苦衷,但越是这样,越让我心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