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死了。
这个消息传回凌霄阁时，已经太晚，潮汐堂、听涛殿、繁花堂三方悄悄潜上来包围了凌霄阁。
阁中长老商量无果，阁中各师叔又都不在，外围机关全线崩溃，中围也已经被磨损，凌霄阁保不住了，这时候弃卒保帅才是最好的办法，可是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将所有人集结于阁中禁地，我来开启机关将所有人传送出阁。”却是阁中凌长老挺身而出，苍老的面颊皱纹遍布，他颤抖着，右手拍在桌面：“不能让凌霄阁就这样亡了，我留下，你们全部离开，有朝一日……”
他顿了顿：“有朝一日，望你们能重振凌霄阁！”
其他长老想要说些什么，凌长老摆摆手：“这一代人中我年纪最大，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留下来最合适，赶紧的吧，我去启动鹰梨箭，在海水淹没之前送你们离开。”
鹰梨箭，这是凌霄阁生死存亡时刻才能用的最后一道保卫术，启动后将引来海水，山阁沉没，明白这利害关系的长老们不由面露迟疑。
“凌长老，这……”
凌长老冷哼一声：“莫非这还不是生死存亡的时刻？我凌家世世代代传承下来，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与山阁共存亡，我不强求，但我绝不会让凌霄阁被人欺辱，任人倾占！我宁可自己毁了！”
是了，只有凌长老这一系才是凌霄阁血脉相承，所以他说的话众人不敢反驳，只是默然加快了速度。
凌霄阁一共四十一人，阁主死了，十个师叔又都没回来，一共也就三十个人，不一会便已集合完毕。
虽然阁主死了的消息传来时气氛一派低迷，可阁规规定弟子不得出阁，现在有了出阁的机会，每个人都暗暗压抑着激动和欣喜很惊奇地左看右看，凌如芊好奇地四下环顾，她也是第一次来到阁中禁地传送阵。
若是平时各长老学者早出言训斥了，但此时他们都无暇顾及这些，他们正纷纷与开启完机关的凌长老道别，他们都知道，此去一别，后会无期。
凌长老不耐地一挥手：“海水正往上涌，都别说了，赶紧的，长老先走，学者其次，弟子后。”所有人都不敢再出声，沉默地听从了指挥。
长老们一个一个地消失在传送阵，凌如芊也慢慢往前走，她排在弟子中的第八个，忽然，身后有人用力扯了她一把，她措手不及踉跄退了几步，便落在了最后面，她抬起头，又是平时最喜欢欺负她的谢尔珍，她正得意洋洋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嘁，真是的。
凌如芊也懒得与她计较了，反正这一离阁估计以后也见不着了。
学者们全部离开以后，凌长老头也不抬地冷声道：“你们还没有学习凌霄阁机关术，江湖险恶，出去以后务必在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不要轻易暴露自己是凌霄阁人的身份，以免引来无妄之灾。”
“是，长老。”众人收敛了情绪，乖乖答应。
“行了，来吧。”凌长老也无意说更多，这临行前一番嘱咐也只是他一分善意，毕竟这些弟子自幼便生活在阁中没有接触过，难免较世中人更为纯真，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他们怎么样他也管不着了，这都是他们的命。
凌如芊在最后一个，她进传送阵前犹豫地看了下凌长老：“长老，那你呢？”传送阵必须要有人开启，谁来为凌长老开启？
将她推进传送阵，凌长老淡然一笑：“我与山阁共存亡。”
什么？凌如芊来不及惊讶，凌长老已经开启了传送阵，光线猛然增强，凌长老的微笑一晃而过，然后便是片刻的眩晕。
待眩晕过去，她睁开眼睛，四下眺望了一下，忽然觉得对面的山有点眼熟。
不但山上的树很熟悉，连各类树的排列也很眼熟，她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这不就是凌霄阁吗？只不过他们一直生活在阁内，从来没有在阁外看过山阁，只平时以凌霄阁山水画作为基础学过阵法，所以才会有这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难道她竟然只传送了一座山峦？传送阵坏了吗？
凌如芊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山峰，有些犹豫不决，看长老们的样子好像事态很严重，凌长老还在里面呢，她这传送的这么近，要不，回去看看？
正在她寻路准备下山的时候，地面忽然一阵摇晃，天地间发出巨响，她紧紧抱住身边的一棵大树一动不敢动，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凌霄阁慢慢沉了下去。
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这是梦境，大量的水涌｜出地面，凌霄阁速度极快地往下陷落，水面甚至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好在大地没再摇晃，她松开手，有些呆滞。
凌霄阁已经完全不见了，但是从以往的山阁后却在缓缓漫水，将整个山谷淹没，她皱眉看了一会，还是决定，回阁查看一下，她从腰囊里拿出以前自己制作的蝶翼，将其小心翼翼地展开，打开机关扣在身上。
蝶翼其实是由树脂和鹤骨糅合而成，质地轻薄透明，犹如背后长了一对翅膀，手轻微摆动，翅膀也轻轻拍了两下，她尝试着用力，果然借着风力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她不由兴奋的在空中飞了几圈，忽地想起凌长老的笑，收起了玩心，抿唇顺风而下！
蝶翼不怕水，但她不敢保证自己做的这个在水中还能使用，所以只是围着凌霄阁沉下去的地方绕了两圈，发现凌霄阁山阁沉下去不远，只要游下去不远便可抵达，她努力稳住身体，在靠近水面的地方收了蝶翼，整个人一下子沉入了水中。
阁中人其实都是旱鸭子，因为山谷位置极高，除了降水降雪化水，几乎没有水源，打井下去很深也不会出｜水，所以连用水都是极少的，好在凌霄阁用机关将山谷外的水引了进来，山谷才有一条小溪，各种植被也长了起来，听说先祖开山的时候，这片山谷只是一片荒芜，连一根草都没。
但是即使是这样，阁中为了节约水源，也没有水池供人游泳，所以基本上都不会水，她是小时候一次木桶太高，她坐在桶边洗澡的时候滑下去了，又没人发现，她几乎淹死，在危急时刻，她扑腾着手脚，忽然领悟了在水中憋气和游水，自那以后，她便乐此不疲，只是后来长大了木桶游不了了才作罢。
她按着记忆中的姿势努力划了两下，果然浮了起来，她愉快地冒出｜水面深呼吸，然后用力往下潜了下去。
还好山阁离水面不远，她屏着呼吸，却找不到进入山阁的办法，水流涌动，她有些着急，却忽然发现阁顶上一块圆圈没有树，连一棵草也没有，只有一个浅浅的坑，那形状……她欣喜地扯着山阁上的树踩到地面，掏出阁牌，用力按进那个浅坑。
那圆圈忽然打开，水流涌｜入，她瞬间被吸了进去。
完了，这一摔估计会摔的半死，正准备按蝶翼的机关，却感觉到脖颈一凉，竟好像是一剑尖抵着她喉咙，她睁开眼睛，凌长老轻蔑的笑着看她：“原来这个叛徒竟然是你。”
“不，我不是叛徒。”凌如芊急急地反驳：“我被传送到了山阁旁边的山头上，看到山阁陷落，所以才回来查看的。”
“哼，我给你们设定的传送地都是燕南城，你若不是叛徒，为何这么快便折返？”凌长老一用力，手上的长剑往前送了送，剑尖便已见血，似乎只要她解释不对便立刻取了她性命。
她大急，竟大声吼道：“如果我是叛徒，明知道长老你在里面，我会自己跑来送死吗？而且外面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怎么可能背叛山阁？”
凌长老目光凛冽地看着她，她虽害怕，却并不移开目光，因为她不心虚，她说的都是实情。
静静看她片刻，凌长老忽然长吁了一口气，收了剑喃喃道：“莫不是天不亡我凌霄阁？只是竟然派了这么个傻愣子来，唉……好吧，至少心地纯正。”他转过身：“跟我来。”
凌如芊摸｜摸脖子，好险，差点儿就没命了，她挠挠脑袋，凌长老刚才那些话是啥意思？虽然不得其解，她还是听话的跟了过去。
开启石门，凌长老在一个石碑前磕了三个头，才小心翼翼地将石碑移开，取出一册书页，神色凝重：“跪下。”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生疼，凌长老见她这样听话满意地点点头，天可怜见，她其实是被他这声吼吓到了……
“凌霄阁第八十七代阁主仙逝，凌源海于危难时刻决意代阁主选定山阁传承人凌如芊，列代祖先在上，请受凌如芊三拜。”
凌如芊愣住了，什么意思？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到凌长老方才好转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磕三个头，发誓终生不得叛阁，待找到合适传承再将这书传下去，不得让凌霄阁无后。”见她呆怔着没点反应，恨铁不成钢地上前踹了她一脚：“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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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返师门
他虽然没太用力，可是也生疼，凌如芊却一点都不觉得疼，她恍惚明白了凌长老手中捧着的东西是什么，瞪大眼睛：“凌长老，这不合适，我没资格做阁主的。”
“凌霄阁危难当前，三派合力围攻已无退路，你既身为阁中人，就必须为山阁生，为山阁死！我让你磕！用点力！”
见凌长老脸色铁青，她不敢再反驳，沉默地磕下去，真的用力，额头瞬间便红了一块，神色诚恳：“我凌如芊对天发誓，从未背叛过山阁，以后也不会背叛山阁，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凌长老神色略缓朝她递来手中书册，她跪直，并不伸手，倔强地与凌长老对视：“凌长老，凌霄阁并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刻，您为什么非得与这座山同归于尽？您死了，不过亲者痛仇者快而已，只要我们人都在，再建一座山阁，命名为凌霄阁那凌霄阁不还是在吗？”
“竖子无知！”凌长老气得胡子直抖：“这不是普通的山，先祖……”
“这山再不普通，也还是座山。”凌如芊毫不退让：“跟一死物死磕到底甚至为其送命，这不值得，长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您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背叛了山阁吗？如果不想的话，您也不会守在入口处吧？”
被她看出想法，凌长老有些口舌不利：“这……你……我并没有……”
“难道您不担心您就这么死了，叛徒却活得好好的，您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你！”凌长老又想伸手去拔剑了。
凌如芊却还没完，她指着他手中的书册：“我可以发誓，但我却不能接受这样的传承，我不想趁山阁之危，如果有一天我当上阁主，必然是以我的实力坐上这个位置，受众人仰视膜拜，而不是在这样一个石室里，在您并不满意的目光下接受它！这是对我能力的侮辱！也是对您对凌霄阁机关术的侮辱！”
凌长老被她认真的神色惊住，怒火却奇异地慢慢平静下来，他眼睛微潮，看向她的目光中渐渐有了暖意，这孩子……他将书册放好，伸手扶起她：“好孩子，起来，小老儿我活了一辈子，竟然还没你这小娃娃看的通透。”他回头看着石碑，胸中豪气万丈：“你说的没错，那叛徒罪该万死，还没看到他被千刀万剐，我怎么甘心咽下这口气！”
凌如芊高兴地笑道：“就是嘛！凌长老，您可别动不动说死啊死的，你要活得比那些坏人久才对，他们想要的，也就是这些书册，你偏不让他们得到，气死他们！”
凌长老刚有些笑意，却听到头顶一阵巨响，脸色一沉：“有人在强拆机关。”
“那会怎么样？”
凌长老眉头紧皱：“阁中一旦进水，这些精巧机关，也不过一堆破铜烂铁。”想到这个，他也不敢再耽搁，急忙捧起书册放进腰囊走向旁边石室，凌如芊精乖地跟了上去。
他们回到了传送阵前，凌长老将传送阵检查一遍，果然找到了一片薄如蝉翼的玉石碎片，他长出一口气，示意凌如芊站上去：“看来叛徒是做了两手准备，当时我竟没仔细检查，也不知害了多少孩子，但这一次我一定你安全送到燕南城，来吧孩子。”
“不，应该您站进去。”凌如芊摆摆手：“凌长老您就别跟我争了，呆会要是水涌进来我们就都跑不了了，快点吧，您设好传送阵，我来开启机关。”见凌长老还准备说，她狡诘一笑：“难道凌长老会水？不会水的笑，不是让敌人轻松就抓｜住了吗？”
凌长老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低头设置好传送阵，伸手在腰囊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精美的腰囊递给她，见她准备推拒，强硬地塞进她手里：“拿着，这是我以前练手用的，好的我也不敢给你，外面还不知多少豺狼虎豹呢。”
她摸｜摸比自己的品质好太多的腰囊，灿然一笑：“谢谢长老。”
站在传送阵里，凌长老看着她灿烂的笑脸，低头抹了把脸，孩子，是老夫对不起你，你这一出去，估计难有活路，希望这些东西能救你一命。
凌长老走了，凌如芊轻松地吁了口气，摸｜摸脖子，发现伤口极浅，想来当时凌长老只是想将传承将给她所以试探她一下而已，毕竟她都没出去过，怎么可能与敌人做到里应外合，凌长老应该也清楚自己绝不可能是叛徒。
那叛徒到底是谁呢？凌如芊想了想，感觉每个人都不可能，头顶又一阵巨响，她有些担心呆会水涌进来会把她冲到石壁上撞死，决定自己找一下出口，摸着腰间的腰囊，心中有些激动，有了长老这一袋好东西，她应该不会过得太惨才对。
四下找了一圈，还没来得及找到出口，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山顶快被蛮力拆开了，紧急关头，她看到了石碑，对了，石碑是嵌在墙上的！她搬开石碑，原处有一处碑状凹痕，便赶紧躲了进去。
巨大的水柱往下｜流，将所有东西都裹带着冲下去，凌如芊紧紧趴在墙壁上手扣着之前放书册的洞一动不敢动，还好她年纪小，躲在这里刚刚好，只是背部难免被冲刷到，刷刷的疼。
水渐渐涨了上来，淹没了她。
她屏住呼吸，待水流缓下来以后才松开手，她不敢立刻浮上去，慢慢扒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往上游，还没游多久，头顶传来一股水声，后背一疼，她便被抓了上去。
“呦，原来是个小丫头。”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她伸手抹了把脸，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有好多人，她有些紧张，因为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小妹妹，别害怕，来，告诉我，你们阁中其他人呢？都去哪里了？”
她迎声望去，是一个穿青色裙子的漂亮姐姐，她身边显然都是一个门派的，都是穿的青色衣裙，她打量了一下这群人，发现他们分为三拨，青衣的在左边，蓝衣的在中间，右边全是女孩子，穿的是粉色衣裳。
三拨……凌长老当时不是说凌霄阁危难当前，三派围攻……她忽地明白了，就是这些人！
“燕师妹，看来她明白了。”一个青衣男子拨出剑：“这女娃娃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