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刚又说:“弑君的事情轮不到我们操心,不过,若是能让太子之位落到别的皇子头上,也是不错的。”
“可太子年纪那么小,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难道就不能寄予一点点希望吗?”你们可以看皇帝不顺眼,也可以看国家的整个上层建筑不顺眼,但哪个皇子做太子有什么区别?反正皇子皇孙不会被杀绝的,东宫也没碍着你啥啊!
我想起玩游戏的时候对待敌人的常用语:“该不会觉得皇室的人杀一个少一个吧?”
犹豫了一下,卫刚摇头道:“娘娘,你是太子妃,又是太后的孙辈,这些话对您说是很不合适的。但是,请你仔细回想一下,秦太后最器重的也就是这个太子,在秦氏家族里挑选了出身最显赫的娘娘您嫁给他,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啦……”
太后把我嫁给东宫,结果东宫还不领情,想着要整垮她呢……
卫刚的情绪激动了:“秦太后并非元启帝生母,但元启帝对她是言听计从,听任之把持朝政胡作非为,如果不是那女人觊觎我国的——”
正在此时,江近海推门进来,见卫刚愤然指责太后,立刻开口喝道:“卫大哥!小姒跟皇室已经没关系了,你说这些干什么!”
“江大人,不让她看清楚怎么行?要不是因为她,你也不必离开太医院,我们早就成大事了!”
“闲谈到此为止。”江近海愠怒地轻敲门框,“……卫大哥,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继续赶路。”
卫刚闻言,虽然不情愿,却也立刻起身,行礼离去。
我吃着江近海带回来的糕点,安静了几分钟,突然出声:“他说的是真的吗?”
江近海愣了愣:“……谁说了什么?”
“卫大叔刚才的话,你也听见的——是因为把我送出宫的关系,你才不得不舍弃掉刘御医的身份?”我把话挑明了说,免得他装糊涂。
江近海沉默片刻,轻轻笑起来:“如果答案是yes,我们的关系能改善一些吗?”
“……抱歉,除了负罪感以外,可能没别的。”我悻悻道。
“好吧,我的回答是no。”他无所谓地弹弹指头,“确实,由于太子妃失踪,宫里有段时间风声很紧,查得严。我上头的人以前干的那点破事被揭了出来,我干得比他还大,于是趁东窗事发前赶快闪人。就这么简单。”
我点点头。
这哪叫做与我无关,明明就是导火索嘛。但是,对于他的好意,我也没有反驳的立场,欠他的似乎又多了一点。
“……一团乱麻。”我悄悄嘀咕着。
江近海笑笑:“呵呵,卫大哥是个老实人,你别从他那里套话。他醒悟之后会自责的。”卫刚给他的好人卡,还真没白发。
“哪有,都是他憋太久没人可倾述,于是就竹筒倒豆子了。”我作无辜状。
没有猜错的话,江近海要找的遗诏,应该就是师父给我的那份。但是那诏书的内容不仅对太后不利,更是对皇帝和太子大大地不妙,谁拿去会有好处呢?
换个角度想,也许想要遗诏的人跟东宫一样,不了解诏书究竟写了什么,只知道内容跟太后有关?为什么这么多年诏书一直在师父手里安然无恙,到如今却突然发难,莫非对方是最近才得到消息?
无论怎样想,焦点都在位置最高的那些人身上。
就是他们中的谁,为了自己的利益,派人把我师父给杀害了。就算是替师父报仇,我也不会让遗诏再出现在世上(如果它还在),绝对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好端端的,你干嘛恶狠狠瞪着我?”江近海被我瞪得有些莫名。
“透过你,怒视你背后的黑手,哼!”
“……”
※※※※※
京城好冷,比南方冷得多,这才什么月份就已经银装素裹了……
不能靠自己身体里产生需要的热度,只得从眼前那团光热中索取,烤火取暖真的会形成一种依赖——依赖可不是好事。
江近海唰地一声推开门:“我说小姒,你就不能出来活动一下筋骨吗?已经这样子缩了两天了!”
“不要!”我坐在火盆前面,坚决地说,“我跟火盆是一体的,休想分开!”
他哭笑不得:“……真拿你没办法。订做的冬装明天就能送来,到时候一定要出屋子活动活动,知道吗?”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因为我得赶快去找徐老,告诉他我师父的死讯,然后把我的猜测和对曹寰的疑惑丢给他老人家,看看能有什么收获。之前一直跟着周裴做事,而今离开长州,我左想右想,除了徐老还真没人可以信赖。
唉,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师父那样好的人脉呢?
话说回来,江近海不是要让我见什么人吗?看来他那边不太急的样子。如果是跟我索要遗诏,我就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有过那种东西了事。
“反正现在也给我弄丢了。”
顺便说一下,江近海胆子满大的,回到京城用的还是他自己那套院子。这几天三三两两的黑衣人跑来跟他请示啊报告啥的,比几年前还要热闹得多,不过他对人是有区别的,有些部下被他吓得心惊胆颤,有的则像卫刚一样,是江近海称兄道弟的对象。
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觉他的手下其实也分亲疏,也就是说,他有亲信,也有“不信”。
“不甘寂寞的棋子啊……一直都很努力吗……”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张不认识的脸出现在那里。
来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高高瘦瘦,头发和耳朵藏在柔软的兽皮披风中,唇边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注视着我。
我回望这个陌生人,仿佛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两人一齐安静着。
片刻之后,我忍不住抱怨道:“要么进来,要么出去,好吗?门开着很冷啊,大姐!”
第五十一节 三选一的抉择
片刻之后,我忍不住抱怨道:“要么进来,要么出去,好吗?门开着很冷啊,大姐!”
她闻声跳进屋,用背把门给关紧:“小哥,你就是江近海从长州带来的那个才子吗?”
诶?
什么才子?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你是谁?”没有江近海的陪同能独立进到院里来的,不是仆人,就是贼了。
“不要管人家是谁,先回答我嘛!”她嘻嘻笑着,随手将披风脱下。
短发!束青色一寸宽的发带!海青道袍!
是个道姑!?
那姑娘伸手,从自己头顶上抽出一枚木簪,说:“南方来的小哥,人家有个问题向你讨教,要是答得好,这个就是你的。”
我没事要她东西干嘛?
接过簪子一看,我顿时愣住了——木簪的一头是镂空的,上面居然以精致的手工刻出了空心的小球,球里隐约能看见关着活灵活现的木雕鸟!
好强的簪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坐正了仔细打量她。
衣饰粗看跟一般女道人无二,但细致之处却有天壤之别,不提那线缝处偶尔闪亮的金丝线,也忽略她圆润光滑的指甲,单就拿她身上那股熏香的气味而言,这姑娘也绝对不是普通人。
张缇住那道观的时候,衣服上常常也带着香火味,却跟这味道相差十万八千里。奇怪的是,我总觉得道姑带的香味有点熟悉,好像是……
我收回探究的视线,垂目道:“仙姑有什么想问,学生尽力作答吧,倒是不一定能合您的意。”
“呵呵,你听好了。”
那姑娘一点道人的庄重也没有,笑吟吟地跪坐在席上,但膝盖离席边的距离却完美得无可挑剔。她美眸流转,开口道:“即使是尘世之外的人,偶尔也会有烦心之事。比如说吧,今晚月圆之际是吉日吉时,人家眼下有三件事情,不知道要办哪件比较好……”
——拜托,我怎么看你都不像出家人。
“学生斗胆问,是哪三件要事?”她迟迟不说,我只好顺她的意主动问了。
她伸出指头:“其一,观里长年祭祀的仙翁亲自下凡,我得主持法事啊。其二,有嗜杀嗜血的恶人请我去传道做法,让妖怪不再驱使他作恶。这其三……”
道姑掩唇轻笑:“其三是,我那青梅竹马的情郎从沙场得胜归来,悄悄约人家今晚相见——你说,这三桩,一是为道,二是为生灵,三是为己。人家选哪个才是最妥当的抉择呢?”
汗,这叫什么问题(这叫什么道人)……
我道:“学生也说不好,毕竟得看仙姑您自己的意思。”
“人家就是想听听小哥的高见呀?”她歪着头笑起来。
“那,学生就只好将仙姑的问题转换成自己有所涉及的领域,第一个选择即是为主、为君,第二个是为苍生百姓,第三么,则是谋求一己之私。”
道姑颜色不改,催问:“那么,三者择其一,你要选谁呢?”
我沉思片刻。
眼前的女子不是普通女道士,她问的问题更不是简单的迷信和私情。可她提出三选一的目的是什么呢?是希望我表明心志?不像,我与她素未谋面,即使发誓赌咒,所说的话也未必能让她相信是发自内心。
如果说答案并不重要,那么她想听什么?抛开自己的私利不谈,君主与百姓孰轻孰重,从来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选取哪一方,得看问者的立场决定。
这样贸然要求给出一个答案,根本就是刁难人。
我心里大概有了底,抬首道:“学生浅薄,不瞒仙姑,若是君、民、己只能择一,宁愿保取自己!”
“啊?”
道姑错愕,这个答案似乎不在她预料之内。
我解释说:“诚然,单独拿出来看的话,我一人的荣辱生死,比之君王,比之天下百姓,是实在不足挂齿的东西。但是呢,如果是三者一齐做个小小的协调,理论上倒是有解决办法的。”
双手撑在席面上,道姑俯近火盆,不解地问:“……是什么办法?”
“很简单,让仙翁去点化恶人,你不就能快快活活地见心上人了吗?”我大笑,“换成君民而言,那既是只要君主心中有臣民,做学子的在下听从君主安排,不干损人损己之事,自然每年领薪四两,不饿不冻,皆大欢喜!”
道姑想了想,又嗔:“要是仙翁不肯怎办?”
问题突然变得尖锐了呢……
我瞥见门缝下一闪而过的影子,心里暗笑,收起笑意冷道:“那种仙人,还祭祀他做什么!”(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道姑颔首:“……我明白了,这就是小哥的答案。”
话问完了,这人打算怎样?我盯着她的手,那根簪子晃了晃,啊,又插回她头上去了!她根本就是晃点我好玩嘛!
此时,道姑唇边滑过一份狡黠的弧度,轻声笑起来。
“不知小哥有没有兴趣……到敝观小坐片刻?”
嘎?
请我去她那里,做什么?
我沉默了半分钟,迟迟不见门外的那人闯进来——难道说江近海也认为要顺着这道姑的意比较好?
“贵观就在京里?”我有些底气不足地试探着。
“是呀,”她纤手一指,“打这儿往北四里地,再往东两里,不仅坐落在京城,更是在城中城里呢!”
城中城是什么地方?皇城。
第五十二节 帛阳公主
城中城是什么地方?皇城。
我才不要去那个鬼地方!
“……这么冷的天,出门连套冬衣也没有……学生还是改日再去拜访吧?”我缩到墙角,戒备地盯着那女道。
她站起身,随手拎了自己的兽皮披风,搭在我头上。
“这样,够暖和了吧?”
浓郁的香气冲进我的大脑里。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是宫里熏衣用的香草,东宫身上一直泛着这种味道。
这回的交通工具不是马车而是小轿。
真的很小,基本上就是长宽高均不超过一米五的木匣,比起电视剧里面那种有一块横板做椅子的轿子,根本就列车软硬座的区别。
“而且好挤……”
我透过窗帘往外看,天色正渐渐暗下来,街道也变得模糊了。
在我身边,道姑打扮的女子裹着江近海的衣服,悠闲地望向街的另一端(这就是很挤的原因!)。她不仅看上去又高又瘦,身高竟然真的跟江近海差不多,在现代的话做模特也绰绰有余了。
“诶,小哥,刚才看到江近海的表情了吗?”道姑顽皮地笑着,“把你从他手里要过来,还真像是割了他两斤肉呢!”
我瞥她一眼,对她的称谓有些暗地不爽——直呼江近海的名字,那是我的特权好吧?在古代谁没事会连名带姓叫人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不满地问。
道姑回过头,脸上的笑意如同摘面具一般迅速消失了,我觉得背后一冷。
“你问了讨厌的话题,没见人家不想回答吗?”她用指头在窗框上敲敲,哼道,“啊,是的,迟早你也会知道,不如就是现在?”
……对于她突然冒出来的凌人气势,我除了反感,没有别的词想写。
“真不想讲的话,不用勉强嘛。”我悄声嘀咕,相信她听不见。
听不见的人自顾自道:“当今皇上一共有五个兄弟,三个姐妹,知道吗?”
这我当然知道了,江近海的笔记里面这些关系很齐全。元启帝不仅爱从别人手里抢领土,对血亲更是毫不留情,他的兄弟几乎全都死的死、逃的逃,两个姐姐远嫁到被称为蛮族的方国,唯一剩下的是最小的妹妹。
那公主的汤沐邑(即封地)在帛阳,所以被称为帛阳公主。她一到十四岁就立刻在宫里出家,说是某某仙家托梦,让她学习点化、炼丹之术。其实依我看,就是她宁可长伴青灯,也不愿意被嫁到蛮荒之地罢了。
“莫非仙姑就是大名鼎鼎的帛阳公主?”
话说回来,修道也不是换个发型就ok的吧?她那种轻浮的语言风格……别说是清修之人了,就连皇家人的身份,我也不禁要怀疑再三呢!
未出嫁的女性可以跟男性共乘一轿吗?
正在我心里抗议的时候,帛阳公主将一只手从我颈后绕过来,捂住我的嘴。“嘘,不要出声。”她轻声道。
原来小轿已经到了皇城的偏门下,守卫认真核对过通行令牌,又盘问半天,直到帛阳公主不耐烦地在轿内催促、责骂起来,他们才给放行。
“哼,这些下人,不摆点架势,一个个都当本公主好欺负!”
浮现在她脸上的却不仅仅是轻蔑,厌恶和憎恨在她眼里闪烁,令我无法忽略。
她毕竟是江近海的同伙,是一个听到“那种仙人,还祭祀他做什么!”时会觉得甚合心意的皇家人。对我来说,她比江近海更加危险。
“再往里面去,就进入内城了。不能让平民随便窥见城内景象,因此得委屈一下贵客。”
好吧,虽然觉得这样很蠢,我也不吭声地让她蒙上了双眼——该不会突然一个回转,把我送到别的什么地方,冒充是在皇城里吧?我心里暗暗算着行路的远近,感觉似乎又走了几十分钟,折了几个弯,倒是没有折回反方向的样子。
轿子落地,几个抬轿的人静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