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棠獭
先不说她跟容止不是那种关系,光是这称呼本身,便能成功地让楚玉起一身鸡皮疙瘩。
楚玉弯下腰去,伸出两根手指轻捏小拓拔的嫩脸,皮笑肉不笑地咬牙道:“小鬼,谁是你奶奶?叫楚姐姐!本姑娘年轻貌……”她瞥一眼容止,那个“美”字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在容止面前自称貌美,这太不要脸了。
小拓拔揉着被捏出一点红印的脸,扁了扁嘴,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下旁侧,只见容止环胸而立,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小家伙心里咯噔一下,反复盘算。决定还是坚持不改口,只鼓着腮帮子左躲右闪,避开楚玉的魔掌。
两人正玩闹着,忽然身后传来一个低柔恭敬的声音:“公子,墨香有事禀报。”
楚玉转身看去,墨香一身黑衣站在院子门口,浓深的墨色将他身上的妩媚风致几乎尽数压下。自从诈死脱身后,楚玉每次见到墨香,都看他把自己包在黑漆漆的颜色中,与从前在公主府内时几乎是两个人。
墨香来此的次数不多,最多不过一年见上一两回。每次都是有要事才亲自前来地,而这一回,估计又有要紧事了。
容止略一点头,靠着一丛翠竹就地坐下,淡淡道:“有什么事。说吧?”他并不打算避开楚玉。
墨香略一迟疑,道:“李奕被杀。”
不光容止微怔,听到这个消息。楚玉也吃了一惊。
李奕是北朝中的大臣,不过楚玉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却并不是因为她关心朝政,而是因为她关心八卦。
冯太后与山阴公主,两人虽然一南一北,性格作为也是南辕北辙,两人却有一个共通点,便是收面首。
楚玉甚至觉得。倘若山阴公主现在还在,她甚至可以跟冯太后交流一下对男人的审美心得。
当然,养面首之余,冯太后并没有放弃朝政,她将工作和娱乐结合起来。收的面首都是朝中的俊美大臣,这样跟情人幽会的时候。还可以讨论国事,事业爱情两不耽误。
而如今墨香口中那位被杀地李奕,正是冯太后的最心爱的男宠。
墨香简单地叙述了前因后果,那李奕的兄长包庇贪污事发,被弹劾出三十多条罪状,满门抄斩,这李奕也一并牵连被斩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楚玉和容止都知道,这并不仅仅是一桩单纯的贪污罪案,底下暗藏着地,却是冯太后和拓拔弘的矛盾,冯太后公然收面首,这就是当着拓拔弘的面,给拓拔弘已经死去的父亲头上戴绿帽子,拓拔弘自然气不过,便找了个机会干掉面首之一的李奕。
得到消息地第一时间,墨香便知道,性格刚硬的冯太后不会忍下这口气,表面上平静的朝堂局势,很快便要掀起巨大波澜。
要开始了。
楚玉容止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这样地意思。
朝堂上的僵持平衡维持了这些年,已经很不容易,发生了这等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保持下去,拓拔弘先出手打破了这平衡,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威严,冯太后会给予拓拔弘猛烈的回击,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算冲冠一怒为蓝颜。
墨香前来报了讯,转身便走,因为他知道容止会有适当的考量和处置,不须他提醒劝告。容止是清醒而冷静的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只消传达消息,真正的决断,还是交由容止来做。
小拓拔有些不安地站在楚玉身旁,他不太能听明白刚才那个漂亮哥哥说的话,可是他却敏感地觉察到,漂亮哥哥说了那些话后,“舅奶奶”就不打算跟他玩了。他轻轻地拉拉楚玉地袖子,小小声地道:“舅奶奶,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跑了,你捏吧。”让她随便捏,他不反抗就是。
楚玉哑然失笑,又随手捏了一把,这时她听见才淡去不久的脚步声又重新响起,但是这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墨香前脚才走,宫内的侍从便后脚跟来,站在门口向容止恭敬地请求,要带小拓拔回皇宫里去。
不需要如何辨认,楚玉便知道这些人是冯太后那一边的,否则不至于会对容止如此毕恭毕敬。
小拓拔有些害怕地朝楚玉身后躲了躲,虽然年纪小,但是聪明过人的他已经开始有些明白现在发生了不太愉快地事,而这些人将要把他带走。
他有一种预感,倘若现在离开,也许今后都不可能看到楚玉了。
那个华丽的皇宫好像张着一张漆黑地大口,他一旦走入,就会被吞得连渣子都不剩。
小拓拔一躲到身后,楚玉便下意识伸手护住他,随即有些戒备地望向容止:冯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接走小拓拔,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要被当作政治工具来使用,楚玉便有些不忍。
小拓拔的去留,这里唯一能说上话的人是容止,只要他出一声,就算十个冯亭来了,也会给他面子留下人。
容止温柔地凝视着楚玉,微微摇了摇头,他轻声道:“这是他的命运,你不能代替他去面对。”顿了顿,他的目光投向楚玉身后,正与探出头来的小拓拔对个正着,“倘若你决定留下来,我可以替你挡下这一桩,甚至能一劳永逸地将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改名易姓变作另外一人,但是,今后你都将只是一个平民百姓,而不是北魏太子,这半壁江山的继承人。”
他正色望着小拓拔,淡淡道:“是做无忧无虑的平凡人,还是做生死攸关的拓拔氏,你自己权衡,做好了决定,我都可以如你所愿。”
他说完之后,空气里便陷入一片寂静,楚玉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慢慢地,她的衣袖被松开,再慢慢地,小拓拔从她身后走出来。
小拓拔从楚玉身后站出来,他小心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软嫩的小手很用心地抹平方才疯玩弄乱的衣衫,好不容易理好了,他挺直背脊,缓缓地抬起头来。
虽然脸上还有些畏惧,可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微弱的坚定神色。
“我去。”他低声说。
容止说得对,纵然他避得开这一时,也避不开这一世,只要他身上流着拓拔家的血,便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些。
不管他是四岁还是四十岁。
小拓拔脚步不太稳地朝来迎接他的宫人走去,离开他快乐的天堂,挥别他短暂得不可思议的童年,走向属于拓拔氏的命运。
一边害怕得发抖,一边强迫自己走过去。
他是拓跋宏,是北魏将来的君王。
糟糕,题目忘记改了……这章本来是从冯太后角度叙述的,但是后来觉得不满意,就删掉重新写了一遍,但是忘记改标题了……标题看起来不太合,大家不要介意撒……
这几天一直感冒发烧来着,反反覆覆了好几天,今天脸上还在发烫,这几天更新都不大准点,请大家见谅,现在好些了,明天应该能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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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二百六十七章 司马昭之心
小拓拔走了,走得那么可怜巴巴的,楚玉好几次想要冲回来,却还是强抑住这种冲动,容止说的对,这是小拓拔的命运,她不能代为面对,虽然很可恶,却不得不承认,那家伙说得很对。
而她也必须面对她自己的命运了。
不知怎么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
楚玉垂下眼帘,双目凝视着脚边的地面,口中却是对容止道:“冯太后和拓拔弘马上就要开战了,你和天如镜也应该出了个结果,当初我们是怎么约定来着的,你没忘记吧?”
容止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容,道:“我自然记得。”
四个条件,层次条理分明:
第一,她离开。
第二,他永别。
第三,不入局。
第四,放桓远
记得就好。楚玉松了口气,道:“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兑现?”
她的语调神情,还是如同前些年那般,毫不眷恋,全无不舍,容止凝望着她,许久没说话,直到楚玉再次问了,才慢吞吞道:“很快。”
楚玉对这个含糊的答案却不满意,只追问道:“很快是什么时候?”
容止微微吸了口气,还是那么从容地道:“今日起桓远不必再去皇宫了,三日后你做好准备离开平城。”
楚玉一怔,飞快而模糊地笑笑,道:“好,我现在就去准备收拾。”三天的时间很短,倘若只是她独个走,自然不必如何准备,但是她身边跟着一大家子,器物财产等等,整理起来是一桩不小的工程。
因为决定来平城,洛阳那座宅子的房地契还攥在她手上,楚玉打算带着桓远和其他人回洛阳。观望一段时间,看北魏的情形如何,倘若发生她不愿意看到的变故,就顺势从洛阳逃回南朝。
刘子业死后不久,刘彧便登上帝位,很快地,他在朝中展开新一轮的屠杀,扫除刘子业的余党,宗越便在被扫除的范围内。
过了这些年。南朝对她地搜捕应该早就淡去,只要换个身份名姓,小心一些,还是可以回去安然度日的。
主意打定,楚玉想了想,伸手入怀,片刻后摸出来一只白色长方体挂件,道:“这是当初你交给我的,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一直忘了,今后我们没什么机会再见面,就在此还给你吧。”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机会,但东西在身上挂久了总有些舍不得,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一直拖延到现在。
容止漫不经心地道:“你喜欢便留着吧,这东西放在我这儿也是无用。”虽然是家中传下来的。但这物件对他而言并无多大价值,更何况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思全不在外物之上。
桓远走下马车,眉心中写着忧虑,昏黄的夕照在他的衣衫上染了一层黯淡的金边。
拓拔弘地作为他不是不知道。
相反,他眼看着拓拔弘下令搜查李家罪状,连坐斩杀李奕,他曾试图阻止拓拔弘,却没有成功。
纵然心怀大志,但拓拔弘现在也不过只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沉静不足,眼看着冯太后公然给他死去的父亲戴绿帽子,这样巨大的侮辱他如何能承受?
冯太后时常召李奕等人入宫陪伴。亲眼看着自己的臣子朝太后寝宫走去,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而每次上朝之际,看到朝臣们的目光。纵然没什么异样。他都觉得那仿佛是在嘲笑他。
如此日积月累的压力下,拓拔弘对冯太后的怨恨已经到了无法压抑的地步
胸中一口恶气。
今日李奕遭斩杀的消息一传开,冯太后誓必不肯善罢甘休,接下来朝堂上会掀起怎样的波澜,他只略一做想,便心中微感寒意。
轻叹了口气,桓远决定把皇宫中的烦心事暂时压下,他抬眼朝自己称之为“家”的地方看去,却见楚玉站在门口,似是在等着他。
此时是秋末,平城的傍晚晚风很冷,楚玉有些怕冷地抱住手臂,一见桓远回来了,赶紧跺跺脚迎上去,笑道:“回来了?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桓远不问她什么好消息,只解下身上的细绒披风,小心给楚玉披上,皱眉道:“天气转寒了,怎么不加件衣衫再出来?”
楚玉感激地笑了笑,扯了扯颈前地束带,继续方才的说话:“今天容止和我说了,从明日起,你不必再去见拓拔弘,三日后我们回洛阳去。”
她简单地叙述前后缘由,说完却见桓远面上并无喜色,反倒有些忡怔地望着她,好像看到了很吃惊的事。
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楚玉抿一下嘴唇,微微不安道:“有什么不对么?”他怎的这么看着她?
难道他不想走?
过了一会儿,桓远露出苦笑,低声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楚玉奇怪道:“不明白什么?”
桓远停下脚步,他望着楚玉,欲言又止。
这三年来,容止待楚玉如何,他们都看得到,先不说外面,至少在这家中,容止的用意已经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连最不晓事地阿蛮,都看出来了一点端倪,可是为什么她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她是当真不知,还是故意装成这样的?
他声音极低,含混地隐没在吹来的秋风中,楚玉一时走神,没听清楚,笑着问道:“你说什么?”
她神情轻快爽朗,目中全无即将分别带来的不舍忧伤,反而更像是想要迫不及待地离开,桓远心中黯然一叹,口中应道:“没什么。”
知道又如何呢?不知道又如何?难道他还希望楚玉为了容止而留下不成?
如今这个境况,难道不是他所希望的么?
楚玉很高兴地与桓远说了许多,说今后回洛阳的安排。
要离开的消息,她已经通知了花错阿蛮两人,阿蛮自是没有任何意见,花错则说要考虑考虑。等在门口,则是想亲口将这件事告诉桓远。
事情交代完毕,楚玉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才走入院门,却瞧见一个人影背对着她,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手上地鱼竿一晃一晃,姿态甚是悠闲。
楚玉面上笑意登时冷了下去,当即停步站定,冷冷道:“观沧海?你来做什么?”
第二卷 红了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二百六十八章 离声断人肠
自从知道“观沧海”不是观沧海,而是容止所假扮之后牌观沧海的好感便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虽然主导者是容止,但观沧海全力配合了容止的作为,这是不争的事实。
观沧海似乎也知道她心里的疙瘩,三年多前他和容止一起来到平城,却极少在她面前出现,两人并不怎么打交道,如现在这般不声不响出现在她的院内,更是从来没有的事。
鱼竿悠然地朝后一甩,坐在树下的修长身影站起来,观沧海转向楚玉,他的双目之上依旧覆着一层锦带——他失明的时间过长,虽有容止尽力治疗,却依旧只能勉强分辨出光影和模糊的轮廓,反而不如他以耳代目来得灵便,故而观沧海便索性一直蒙着眼睛,权当自己完全看不见——面朝楚玉,他微笑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楚玉略一迟疑,道:“进屋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屋内,楚玉让观沧海自便,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下。
两人各自坐定,观沧海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道:“我此番前来,是做说客,劝你留下。”
楚玉拿起身边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观沧海继续道:“你该心知肚明,我是为何而来,为谁而来,一定要我说出来么?”
楚玉苦笑着放下茶壶,低下头道:“你既然明知道我不想说破这些,为什么偏偏要来说破呢?”
两人嘴上打着哑谜,心中却是再分明不过。
——你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桓远的话犹在耳旁,现在想起来,楚玉却只能苦笑。
怎么可能不明白?
也许第一年,她还能怀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容止的一切行为,但是第二年,第三年……她竭力避免自己往那方面去思索,纵然百般不愿意承认。可是她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
专注地凝视着茶杯,好像能从水中看出一朵花来一般,楚玉静静地道:“就算是这样,可我为什么要留下来?难道说他对我示好,我便该感激涕零地扑上去报答他的恩赐?”
她选择离开,并不是为了逃避而胡乱做下的决定,正是冷静思考的结果。观沧海对她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抬起眼帘,楚玉望向观沧海。虽然也许观沧海看不到她的模样,但她还是想对着此人说话:“这是我的意志,与容止待我如何,并无干系。三年前我是这么想地,三年后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