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著眼看著克雅出门,然後盯著被关得严严实实的门板发呆。
发呆了一会儿,大概觉得很无聊,他又一次把玩起那柄显然经过精心雕饰的漂亮匕首来。
突然失手,匕首跌落在石头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并滚动著撞到一个陈旧的木柜才停下来。
他赶紧下床去捡,也不管自己还赤著脚。
咯吱一声,不知道是因为刚才轻微的撞击还是其他原因,显然有了年头的陈旧木柜门晃晃悠悠地打开了。
一个破旧古老的石板展现在他的面前。
猛然放大的浅紫色双眼直勾勾地盯著这个石板,一时间竟忘记了其他。
石板上雕刻著一个栩栩如生的小妖怪,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存在。
“栗子球……”
他喃喃低语。
又看了这个破旧的石板半晌,他甚至没忍住伸手摸了摸石板上的栗子球,突然记起克雅不知什麽时候会回来,便有些慌张地关上木柜门。
为什麽会慌张,他自己也不知道。
刚关上木柜门,房门就开了,他回头就看见克雅走了进来。
黑发侍卫的脸色显得很难看。
他看著他,张了张口,又闭上,显得很难以启口。
他也困惑地回视著他,不知道怎样的事会让这位一贯冷静的侍卫露出为难的表情。
“王弟殿下……”
黑发侍卫的声音很低,在这个空旷的房间却异常清晰。
“法老王遇刺了,在从这里回去的路上。”
第十三章
刺杀法老王的行动无疾而终。
年轻的法老王以骁勇的姿态,当场用剑刺死了一名刺客。
马上做出反应的贴身护卫们没有再让任何人接近他们的埃及王。
除了留下一名逼供的活口,其他人均被闻讯赶来的侍卫砍成肉块。
即使是安然无恙,被敌人的血溅了一身的面无表情的法老王依然被饱受惊吓的部下们小心翼翼地簇拥进了王宫。
匆匆赶来的埃及王弟被赛特神官以安全为借口拦在外面,甚至不愿去王前为其通报。
对此,爱西斯保持了漫不经心的观望态度。
发现到这一点的马哈特终究还是看不过眼,径自去禀报了年轻的法老王。
在少年王的命令之下,赛特神官这才不情愿的放行,板著一张脸站在王宫大门口看著逐渐消失的王弟的背影。
晚餐时分,被严密保护在王宫中一下午後开始不耐烦的年轻法老王无视属下们的苦苦相劝,径自带著王弟前往花园用餐,还斥退了为了保护他的安全而比平常近乎增加了一倍的侍卫。
怡人的景观、清爽的晚风和总算安静下来的环境终於让少年王舒展开了他一直紧皱的眉头。
而与之相反,坐在他身边的王弟却越发显得忧心忡忡。
“为什麽会发生这种事啊?”
他说,“你明明是埃及王吧,要是你出事了埃及怎麽办,怎麽会有人想要杀你。”
绯红的瞳孔瞥了他的王弟一眼,年轻的法老王的表情仿佛是习惯了一般很是满不在乎。
以前的话,大概那些人再怎麽恨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因为在以前,所有人都认为父王只有他一个王子,王室直系血脉也只有他一个。
不过,王弟的出现大概会让那些卑下的人越来越放肆吧。
“因为我?”
“……你以後,还会继续遇到这种事情?”
对方随口的解说,却让少年紫罗兰色的瞳孔微颤起来。
他凝视著面容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法老王,身侧的手紧紧地蜷了起来。
“因为我的出现?”
“哼,不过是几条没胆子和朕正面对抗的杂鱼而已。”
年轻的法老王说,漫不经心。
他随手将一粒葡萄塞进口中,手臂上的黄金饰品在阳光下闪烁著美丽的光辉。
“只要朕死了,那群胆小的废物就能拥戴一无所知的你登上王座。”
“通过控制你而达到篡夺埃及王权的目的。”
“仅此而已。”
他说,一脸不屑,对那群藏在暗处的人们嗤之以鼻。
然後,他的目光再一次移回来。
绯红色的瞳凝视著他的王弟按在石地上的手。
他看见那只手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不用怕。”他说,“朕不会怪罪到你身上。”
那只手却因为他的话而抖得更加厉害。
“我……”
手指发抖的少年抬起头凝视著他。
脸色是苍白的,唇也抖得非常厉害。
“……王兄……我……”
“不……”
“亚图姆……”
直呼其名。
这种无礼让年轻的法老王不禁皱眉。
但是看见王弟那副本就极为害怕的模样,他还是将那一声呵斥压了下去。
在心底叹了口气,他伸手抚摸著他的头,低声说,
“朕说了,朕不会迁怒你的。”
“不……我是想说……”
“我……”
少年的唇也开始渐渐发白,发著抖,慢慢说出了让年轻的法老王怔在当场的话来。
“我……不是你的王弟,亚图姆。”
会死吧。
说出来的话,一定会被马上处死。
他是个胆小鬼,所以他一直很怕死。
可是,如果不说出实情的话──
原本轻抚著他的头的手仿佛时间静止般僵在空中。
许久之後,年轻的法老王才开口。
不知道是因为吃惊还是怒意,连声线都压低了不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
“当然知道。”少年苦笑道,“我和你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对不起,另一个我。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根本不明白你所谓的麻烦和危险是什麽。
肆意妄为地闯入你的世界,自以为是的做出这种让你陷入危险的事情。
所以,就算真的被处死,那也是我活该。
“没关系?”
强压住心底的怒火,手指扣紧对方的下颚,强硬将其抬起。
年轻的法老王凝视著这张和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脸。
“那这个是怎麽回事!”
“巧合而已。”
被强行抬起下颚的少年直视著那双被冰冷的怒火占据的绯红色瞳孔,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以前所说的都是谎话、骗人的。我和你……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是埃及的王子,也没有埃及的王室血统!我绝对没有资格继承什麽王位。”
“所以──”
“闭嘴。”
一声低喝,低沈的声音中隐藏著沈重的怒意。
少年王锐利目光仿佛要将自己眼前的人撕裂。
“尊贵的埃及王室血脉……你以为你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少年王说,威压目光咄咄逼人。
“你当真以为你在朕和神官面前编造的蹩脚谎话有人信?”
“你自以为是的身世,只要去派人去调查就知道你在说谎。”
年轻的法老王俯视著他的王弟,居高临下,目光迫人。
“不揭穿你,只是因为比起你的王室血脉,来历和过去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有些无措地看著步步逼人的少年王,不太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也没有时间去明白。
现在的他,只是想尽快解释清楚血缘的误会。
他上前一步,焦灼地一把抓紧对方的手臂,抬头紧紧看著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王。
“可是,听我说,我根本就不是──”
“你是。”
依然是低沈而平稳的声音,不急不紧。
魄力十足地打断了他的声音。
王干净利落的语言,由不得人怀疑。
“黄金柜和黄金积木,是太阳神赐予他在大地的孩子埃及王的信物,带著太阳神的祝福。”
“若不是身具尊贵的埃及王家血脉,任何触摸这两件宝物的人都将受到历代法老王的诅咒。”
“他的身体将会从手开始腐烂,直至化为枯骨。”
任由对方抓紧自己的手臂,少年王却不曾呵斥对方的无礼。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的王弟认清自己身份高贵的事实。
埃及王家纯正的血脉凋零,到了这一代仅剩两人,绝对不能任其流落在外。
“你难道没有发现,除了朕,没人敢碰触你的黄金柜。”
“若不是黄金柜,你当真以为,朕认下王弟会如此儿戏?”
为什麽那一日,以法老王之尊,另一个他并没有让一旁侍卫呈上,而是走下王座,亲自拿走端详他怀中的黄金盒子。
为什麽那一日,无数神官炙热的目光都落在他怀中的黄金盒子上,却无一人敢接近半步。
为什麽那一日,另一个他曾经将颈上的黄金积木递给自己碰触。
为什麽那一日,没有人提出将黄金柜严密保护起来而是任由他随意带走放置在房内。
──除了尊贵的埃及王室血脉,没有人敢触摸此神圣之物引起神的怒火和历代法老王的诅咒──
“无论你隐瞒了什麽,你身具王家血脉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在黄金圣物的承认之下,在所有神官的见证下,你就是埃及的王子,伟大的阿克纳姆卡诺王之子,朕的王弟。”
“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这一点,哪怕是你自己。”
抓住年轻法老王手臂的手指越发僵硬,他茫然看著那双绯红的眼眸。
比什麽都要严肃认真的眼神,容不得丝毫欺骗。
另一个他说的对,他编造的谎言,他自己都信不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能骗过谁。
毕竟不是所有埃及人都是傻子。
可是他却能安然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弟,这一点,他曾经莫名其妙了很久也没想出原因来。
但是,没有人质疑,他自然也乐得装糊涂。
既然他们承认了自己是埃及的王弟,自己又何必去揭穿这层纸糊的窗。
“不对……”
再一次的重复这两个字,他想不到其他可以说的话。
事到如今,他已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解释。
“不是这样!”
“黄金柜什麽的……我不是埃及的王子!绝对不是你的王弟!”
他有些语无伦次。
“……DNA检测一下就知道了……就算是验一下我们的血型也可以……不,不对……古代的话到底该怎麽做才好……”
少年王的眼凝视著他慌乱的表情,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困惑。
“为什麽要拒绝承认自己身体中流淌的高贵血脉?”
“你这种行为,朕是否可以理解为──放弃王位继承权,是害怕他们继续刺杀朕?”
年轻的法老王皱眉。
他询问的语气中带著疑惑。
“朕不明白。”
“你为什麽要害怕?”
“一旦朕死去,你是唯一有资格继承埃及王位的人。”
少年王以平静而语言叙述一件在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以理所当然的口吻叙说著比什麽都要残酷的现实。
“你应该才是最想朕死去的人。”
紫罗兰色调的瞳孔在一瞬间缩了一缩。
原本近乎语无伦次拼命倾诉著的少年微张著嘴,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僵化。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年轻的法老王,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怖的存在。
那双原本就大而圆的眼睛,此刻越发大得恐怖。
然後,他极其缓慢低头。
那双瞪得大大的眼也缓慢地半掩,随著他低下的角度而渐渐隐藏在他的额发中。
他紧紧抓著少年王双臂的手也松开了。
仿佛在刚才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站在那里,低著头,整个人如幽灵般越发显得不真实。
“我错了……”
他说,声音很轻。
他的脸露出了仿佛是放弃了一切从而已经什麽都无所谓的平静神情。
“原来是我弄错了。”
“你……不是‘另一个我’。”
第十四章
“你……不是‘另一个我’。”
年轻的法老王看著身前的王弟突如其来变得极为平静而倦怠的脸,眼底的困惑却是越加明显。
下意识伸出手,想阻止那个似乎要转身离开的少年。
仿佛是已经意识到他下一步的行为,少年本已半转过去的身子突然回头。
突然伸出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
微微弯下的身子,竭尽全力伸直的手臂,张开的手掌按在年轻法老王的胸口。
因为这个被少年竭尽全力拉开距离,少年王伸向他肩膀的手被阻在离他的肩还差一点距离的地方。
他仿佛是在用自己双臂的距离隔在彼此的间距。
“到此为止。”
有著稚嫩面容的少年的声音一贯是清爽的,带著专属於少年的明快和清脆。
就像是黎明时分吹过尼罗河上空的风。
此刻这低低的一声,却是让他的声调低了好几个调子。
诡异的转调,像是突如其来的拨动了一根奇异的弦而发出的弦音。
大概是自己也察觉到这样的奇怪,他沈默了下来。
少许之後,他突然抬起头来。
一张稚嫩的娃娃脸仰头看著年轻的法老王,依然是那张明快的笑脸。
“因为王兄遇刺……让人很震惊,所以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直起身子,收回抵在对方胸口的手。
笑脸与常日一般无二的王弟不著痕迹地後退一步,再一次拉开彼此的距离。
“我大概是太累了。”
再度後退一步。
“王兄,我先回去休息了。”
“朕有准许你离开麽?”
年轻的法老王一动不动地站著,冷眼看著他的表演。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逃脱的时候,一句话断绝了他的念头。
他竭力拉开的距离,仅仅因为少年王上前一步而消失。
“朕讨厌被人糊弄。”
“说,你刚才那些话到底是什麽意思。”
左手手腕被生硬地抓住,身子被对方毫不留情地一把拽得向前踉跄一步,差一点直直撞入对方怀中。
他竭力稳住步伐,将身子向後仰去,总算和少年王的身子保持了一点距离。
左手试著挣了一挣,施加得越发紧的握力像是在压迫骨头,让他越发感到仿佛会被折断的痛楚。
他抬头与那双绯红色的瞳孔对视。
年轻的法老王俯视他,居高临下。
那是完全属於埃及王的目光,高高在上。
不,至高无上。
他再一次低下头,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法老王不是另一个他。
这麽简单的事实他居然现在才明白。
另一个他已经死了,他亲手将它送入了冥界之门,他亲眼看著另一个他的背影消失在光芒之中。
而他现在居然愚蠢到将眼前的影子当做他的存在。
“别靠近我比较好,不是麽,王兄。”
他说,声音低缓。
“您死了,我就可以成为法老王。”
“……这可是您告诉我的。”
他微低著头,头顶才到少年王的下巴。
他金色的发丝垂下来,凌乱地掩住他的眼。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
偶尔,他额上飞起的发能滑过少年王的颊。
从年轻的法老王低著的视线看下去,只看得见他的王弟下半边脸。
看见那下半边脸上的唇在不紧不慢地上扬。
“您的防范心还不够啊。”
“还是您认为,我这样无用的王弟不可能对您造成任何威胁?”
不知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