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过十三岁的少年,演技却是炉火纯青,一脸无辜的样子,令人不忍再指责。
顾莞宁扯了扯唇角。
闹到这一步,没有再装模作样的必要。
她也无需委屈自己,更不必忍气吞声。
“安平郡王口口声声说兄弟情深,一张口却暗示太孙殿下私德不修,欲抢人亲事。”顾莞宁神色淡淡,话语却半点都不平淡,犀利直接,半点不留情面:“如果这就是兄弟情深,未免有些可笑。”
安平郡王:“……”
众目睽睽之下,被这般无情地指责,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安平郡王纵然再有城府,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再也按捺不住,愤而出声:“顾莞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椒房殿里胡言乱语!”
顾莞宁神色未变,冷然应了回去:“如果我是在胡言乱语,安平郡王为何这般愤怒?”
安平郡王:“……”
安平郡王被噎了个半死。
他长这么大,仗着一张俊秀的脸孔和活泼讨喜的性子,在太子和元佑帝面前都颇受宠爱,何曾受过这样的闷气!
偏偏当着众人的面,他根本不便翻脸。
再口舌纠缠下去,也未必是顾莞宁的对手。
安平郡王当机立断,立刻看向元佑帝王皇后,一脸委屈地说道:“孙儿真没有对大哥不敬的意思。顾二小姐约莫是心情不佳,所以迁怒于孙儿的身上了。皇祖父皇祖母可要给孙儿做主。”
一句心情不佳,顿时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到了顾莞宁和齐王世子的身上。
顾莞宁心中冷冷一笑。
这个安平郡王,果然很有心计。往日她倒是小觑他了。
想想也是,有胆量有勇气对太孙下毒手,安平郡王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
“宁表妹,说来今天都是我的错。”
没等顾莞宁出声,齐王世子又一脸歉然地看了过来:“是我一时冲动,说了错话,令你陷于百口莫辩的尴尬境地。你要怪就都怪我,不要再和启堂弟闹腾了。”
装模作样得令人恶心!
以为这样就能稳占上风稳操胜券了吧!
顾莞宁从未有一刻比此时更唾弃前世的自己。竟然为了这样一个人痛不欲生!
齐王世子和顾莞宁近在咫尺,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憎恶和鄙夷,一颗心仿佛被手生生地捏碎,痛得无法呼吸。
其实,他也痛恨此刻的自己,面目可憎,丑陋无比。
可自从知道王皇后要召顾莞宁进宫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嫉恨折磨得失去了所有理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得不到的,萧诩也休想得到!
顾莞宁背弃了他们之间的情意,想嫁给萧诩做太孙妃,他绝不允许!
他很熟悉元佑帝的脾气,清楚元佑帝的喜恶,更知道元佑帝的忌讳。所以,他用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破坏顾莞宁和萧诩的亲事。
很显然,这样的办法十分管用。
元佑帝早已怒火中烧,现在不过是强行按捺住没动怒罢了。
他以为自己会很高兴。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痛苦丝毫不比顾莞宁少半分。
然而,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继续走下去。
齐王世子转过头,对着元佑帝和王皇后说道:“孙儿代宁表妹给皇祖父皇祖母请罪。”
“宁表妹自小性子倔强,对谁都不肯低头。她也是心中不忿,才会和启堂弟闹出口角。皇祖父皇祖母胸襟宽广,心地仁慈,想来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生宁表妹的气。”
顾莞宁连看都不愿再看齐王世子一眼。
她真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当场就翻脸离开。只能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
不管如何,至少也要昂着头离开椒房殿。
元佑帝定定地看着齐王世子,目光深沉。
王皇后目光闪烁不定,心中自有思量。
在一旁看热闹的嫔妃们,一会儿看着满脸委屈的安平郡王,一会儿看着冷笑不语的顾莞宁,一会儿看着满脸歉然内疚的齐王世子……
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
“顾二小姐,你现在还有何话说?”元佑帝忽地张了口。
顾莞宁收敛心中汹涌的怒意,略略抬头,迎上元佑帝喜怒不辨的目光:“皇上和娘娘如此圣明,妄图在皇上和娘娘面前耍弄心机的人,只会弄巧成拙自取其辱。”
“我相信,今日的事情,皇上和娘娘心中早已洞如观火。”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相信我的人,无需我解释辩驳,自会信我。不信我的人,我纵然是费尽唇舌,也无半点用处。”
“所以,我无话可说。”
元佑帝目光一闪,似笑非笑地说道:“好一个无话可说!”
“朕自问阅人无数,也见过许多口舌犀利之辈。今日才惊觉,世上真有言辞如刀之人。顾二小姐只凭着这一张利口,接连折服朕的两个皇孙,也让朕大开眼界了。”
……顾莞宁明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心中依然涌起深深的挫败。
是人都有私心,都会护短,身为天子的元佑帝也未能免俗。
对元佑帝来说,齐王世子和安平郡王都是他疼爱的皇孙。而她顾莞宁,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
之前对她的另眼相看,是因为父亲顾湛,也是因为太孙的倾心。
如今齐王世子闹了这么一出,她已经被元佑帝从太孙妃的名单里剔除,看她也就格外挑剔不顺眼了。
第三百零一章 动怒
顾莞宁很清楚,元佑帝已经动了怒气。
她现在应该收敛所有的锋芒,折腰低头,柔顺卑微地请罪,才能令九五之尊当朝天子消气。
这样也才能安然走出椒房殿。
她和太孙的亲事,怕是也要横生波折了。
原来,哪怕是重活一世,也不可能样样都在算计掌握中。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数和突如其来的风雨在等着她
元佑帝还在盯着她,显然是在等她低头请罪。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那句“都是我的错”却如鲠在喉,迟迟吐不出口。
元佑帝目光一闪,面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顾二小姐如此能言善辩,为何现在不出声了?”
顾莞宁瞬间热血上涌,完全是依着本能应了回去:“我只是实话实说,哪里谈得上能言善辩,皇上谬赞了。”
元佑帝:“”
椒房殿里瞬间静了下来。
众人都在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顾莞宁。
老天!这个顾莞宁简直是胆大包天!之前痛斥齐王世子怒对安平郡王也就罢了,现在竟连元佑帝也敢讥讽
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天子一怒,谁能承受得起?
站在一旁的齐王世子面色也变了,用力握紧拳头,竭力忍住张口回护顾莞宁的冲动。
安平郡王眼中闪过幸灾乐祸的得意。
顾莞宁触怒了元佑帝,绝没有什么好下场。还在“养病”的太孙很快就会知道此事,怕是要懊恼得呕血了吧!
王皇后在瞬间沉了脸,冷冷道:“放肆!这椒房殿里,哪里容得你如此猖狂。立刻给本宫跪下!”
顾莞宁在话出口之后,便知道接下来要面临更多的责难。
后悔吗?
不,她并不后悔。
她顾莞宁,不会对任何人低头。
宁愿站着死,也绝不跪着求生。
“不知我犯了什么错,为何要跪下请罪?”顾莞宁依旧站得笔直,俏脸平静无波,声音也格外冷静:“还请娘娘明言!”
王皇后做了数十年皇后,早已习惯了人人对自己俯首听命,何曾遇过顾莞宁这般胆大妄为的少女,一时间,怒极反笑:“好好好!你很好!本宫今日就啰嗦一回,将其中的道理说给你听上一听。”
“你在这椒房殿里,羞辱当朝两位皇孙,牙尖嘴利,目无尊长,触怒圣颜。本宫让你跪下,你竟敢抗旨不遵。这一桩桩,都足以治你的罪!”
“本宫说的这般清楚,你可心服口服?”
说到最后一句,王皇后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冷厉之气。
就连孙贤妃和窦淑妃听着也觉得心惊。
顾莞宁抬头,平视王皇后:“娘娘若是想听违心的奉承话,我现在自是心服口服。若是想听实话,我便无错。”
王皇后:“”
饶是以王皇后的城府,也被气得变了脸色。
在王皇后勃然发怒前,顾莞宁挺直了腰杆,一连串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齐王世子当着皇上和娘娘的面,扭曲事实,肆意捏造,损我闺誉。我痛斥于他,有什么错?”
“安平郡王有意污蔑太孙,进而羞辱于我。我反击回去,有什么错?”
“皇上心疼两位皇孙,迁怒于我。我遵从本心,不愿口是心非欺瞒皇上,又有什么错?”
“娘娘不问青红皂白,便命我跪下请罪。我明明无错,为何要跪下?若是跪下了,岂不是认下了所有的错,任由齐王世子和安平郡王轻慢羞辱?”
“我顾莞宁虽然身份不及齐王世子和安平郡王,却也不是任人欺辱之辈!”
“娘娘若是执意要责罚我,我无话可说。想让我低头认下不该认的错,绝无可能!”
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殿内众人都听得呆住了,愣愣地看着身姿傲然眉眼冷冽的顾莞宁。
世上怎么会有这等胆大妄为的少女不,到这个时候,用胆大妄为来形容顾莞宁已经不合适了。应该是独一无二才对!
不仅是胆量过人,这份口舌犀利也委实令人叹服。
元佑帝刚才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世上确实有言辞如刀之人!
顾莞宁正是!
句句犀利,直指人心,令人难以招架。
王皇后当然可以继续治她的罪。可在道理上却站不住脚,已经输了一筹。
安平郡王的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闪着愤怒的光芒。
今日他被顾莞宁羞辱得颜面扫地!日后若有机会,他绝不会放过顾莞宁。
齐王世子此时却是头脑一片空白。他怔怔地看着冷然骄傲的顾莞宁,心里充斥着巨大的痛苦。
他清楚地知道,不管今日之事要如何收场,他和顾莞宁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身体的某一部分,仿佛也被掏空了,空荡荡地,空虚又难受之极。
孙贤妃一直阴郁不快的心,却安稳踏实了下来。
元佑帝绝不会再为太孙和顾莞宁赐婚。雍容温和的太孙,应该娶一个温柔贤良的女子为妻,这个顾莞宁,既不柔顺也不恭敬,根本不堪为皇家孙媳。
窦淑妃也在暗暗冷笑。
原来她还因为元佑帝偏袒太孙暗暗泛酸,没想到,今日竟会闹到这个地步。她倒要看看要怎么收场。
至于年轻嫔妃们,都是来凑热闹的。不过,谁也没想到今日会这般“热闹”。
元佑帝不便张口处置一个闺阁少女,王皇后身为一朝之后,顾忌也要少得多。只看王皇后要怎么发落顾莞宁了
说来话长,其实椒房殿里并未沉默太久。
顾莞宁的话语音犹在耳,王皇后已经迅速沉了脸,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来,本宫不但不该处置你,反而应该褒奖你直抒己见了?”
顾莞宁淡淡应道:“不敢当娘娘夸赞。我只是天性耿直,不喜虚伪奉承罢了。”
王皇后又被噎了一回,神色愈发难看。
这个顾莞宁,实在是牙尖嘴利。看她噎别人还没什么,轮到自己身上,实在是憋闷得想吐血。
拼着落一个“以大欺小”“仗势欺人”的恶名,她也绝不能放过顾莞宁。
王皇后定定神,正要张口,元佑帝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顾莞宁,你不怕死吗?”
第三百零二章 巧舌
谁也没想到,元佑帝忽然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王皇后高涨的怒火,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不得不立刻平息。
元佑帝既是张口了,她这个皇后就不宜再插言,只能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顾莞宁,你真的不怕死吗?
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身处漩涡中,如何还能平静?
顾莞宁不无自嘲地抿了抿唇角,抬眼和元佑帝对视:“蝼蚁尚且偷生,谁能不怕死?谁能不惜命?”
“回皇上的话,其实我很怕死。我想好好活着,想一直陪伴祖母,想看着定北侯府兴盛下去,想找到惜我懂我的良人,想安然幸福地一直活下去。”
“只是,我天生就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我也因为太过倔强,吃过许多苦头。祖母曾经劝过我数次,让我以后说话行事温软一些。还说女子太过固执了,并不讨喜,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撞得头破血流。”
“这些道理,我都懂。”
“可是,我做不到。我从不肯委屈求全,也不愿折腰低头。宁愿被人误解,也不屑为自己辩驳。这么别扭不讨喜的性子,这辈子怕是也改不了了。”
椒房殿里一片安静,只有顾莞宁清亮的声音回响。
此时的顾莞宁,身上尖锐凌厉的锋芒已经收敛了大半,神色格外平静,语气也很镇定:“其实,刚才我也有错。”
“我明明可以跪下请罪,待皇上和娘娘消气了,再出言辩解。以皇上和娘娘的心胸,绝不会和我这个尚未成年的少女斤斤计较。此事也就过去了。我偏偏出言顶撞,接连触怒皇上和娘娘。”
“我这是看准了皇上圣明娘娘仁厚,才斗胆放肆。现在想来,也实在有些羞愧。”
众人:“”
原来这位顾二小姐也不是一味地横冲直撞,话锋一转,不动声色间就捧了元佑帝和王皇后一记。
这份功力,让人不得不拜服。
元佑帝定定地看了顾莞宁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你这个丫头,倒是很有趣。朕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了。”
圣心难测!
之前还铁青着脸的元佑帝,此时忽然怒气全消,变得温和起来。
王皇后心中一凛。
夫妻多年,没人比她更了解更清楚元佑帝的脾气。刚才元佑帝的话语里竟暗含着一丝欣赏之意。
这个顾莞宁倒是好运道,闯了这么大的祸,没跪地求饶,反而据理力争。竟意外地入了元佑帝的眼。
幸好刚才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无可挽回的话来。
顾莞宁也暗暗舒出一口气,不失恭敬地应道:“皇上乃千古明君,胸襟宽广,令人钦佩。”
元佑帝挑了挑眉:“朕不计较你的言语冒失,就是千古明君胸襟宽广。朕若是计较,是不是就成了小鸡肚肠的昏庸天子?”
顾莞宁镇定自若地答道:“我相信,皇上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后者。”
问得刁钻,答得巧妙。
元佑帝饶有兴味地笑道:“你这么一说,朕倒是真的不好计较了。”
王皇后安稳地做了数十年的中宫皇后,有大半都是因为熟知元佑帝的脾气,从来都和元佑帝一条心。
元佑帝态度一缓和,王皇后瞬间就将之前的怒意都抛到了脑后,也随着笑了起来:“顾二小姐的脾气倒是和高阳有几分相似。一犯起倔劲来,不管不顾,谁也拉不回来。”
顾莞宁微笑应道:“祖母常对我说,有祖母在,谁敢让你受半点闲气?高阳郡主有皇后娘娘宠爱着,想来也是一个道理。”
高阳郡主年幼失怙,被王皇后接在身边养大。
顾莞宁也是自幼起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