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目光连连闪动,试探着说道:“大哥,你是不是和睿堂兄闹了什么不愉快?”
太孙不答反问:“你觉得我和他能有什么不愉快?”
萧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睿堂兄和顾二小姐是嫡亲的表兄妹,我以前也曾听睿堂兄提起过顾二小姐。如今顾二小姐心中属意大哥,亲自登门来探病。睿堂兄心里不痛快,也是难免的。”
冲冠一怒为红颜!
以萧睿的高傲,看到顾莞宁来探望萧诩,心中不知会是何等愤怒。和萧诩闹翻了脸也不稀奇。
太孙显然不愿多谈此事,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这几日我没去上书房,课业也落下了不少。太傅们都教了些什么,你说来给我听听。”
萧启从善如流地改变话题,耐心细致地将这几日所学的内容说了一遍。
……
太子踏进寝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兄友弟恭亲密友爱的这一幕,因为政事不顺拧紧的眉头,很快舒展下来。
萧启忙站了起来,喊了声父王。
太子嗯了一声,看向床榻上的太孙:“阿诩,你今日身体如何了?”
这个时候的太子,还是很关心他身体的。
只是,当他的身体快熬得油尽灯枯的时候,太子也渐渐心灰意冷,权衡之下,便放弃了他,转而精心栽培起身体康健的小儿子来。
太孙眼中迅疾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讥讽,口中答道:“多谢父王关心,儿臣这几日一直在服用周太医叶太医开的药方,病症已经有了些好转。不过,这个年怕是没力气出去走动了。”
太子立刻说道:“你养好身体要紧,其余的事暂时一概不管。”
太孙并未逞强,很快应下了。
太子又说道:“今日散朝之后,你皇祖父特意召了我过去,问起你的病症。我怕你皇祖父忧心,便说你只是感染风寒,过几日就会好转。你皇祖父这才稍稍放了心,赏赐了一堆补品,让我带回来了。”
萧启眼中闪过一丝嫉色。
元帝对太孙的器重偏爱,举朝皆知。
若是换了别的皇孙生病,元帝最多就是打发人送些补品。绝不会这般郑重地传召询问。
也正因为太孙圣眷极隆,太子对长子也格外器重。连带着太子妃的地位也稳若泰山,无可动摇。
“皇祖父整日忙于朝政,还要为我的病症忧心,实在令我于心难安。”太孙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今年不能进宫陪皇祖父过年了。”
萧启笑着安慰道:“大哥也是因为生病才不能进宫,皇祖父心疼还来不及,绝不会见怪的。大哥就放心好了。”
太孙看了过来:“二弟,你代我在皇祖父面前好好尽孝。”
萧启立刻应下了:“大哥安心养病,这些事就不必忧心牵挂了。宫里有我,还有睿堂兄烈堂兄和凛堂兄,不会让皇祖父冷清寂寞的。”
太孙舒展眉头,笑着夸赞道:“二弟年纪渐长,愈发懂事了。”
萧启咧嘴一笑:“大哥也只比我大了两岁,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和父王一个语气。”
太子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敢拿你父王来取笑开心。”
这一巴掌,显得随意而亲昵。
萧启故意龇牙咧嘴地呼痛:“父王下手也太重了,我的肩膀上明日肯定有又青又肿。”
太子被逗得笑了起来,神色间的疼爱显露无疑。
太孙看着这一幕,唇角的笑意悄然隐没。
第二百六十二章 父子
说来真是讽刺。
萧启一直嫉妒他是嫡长子,嫉妒皇祖父对他的偏爱。却不知,他也一样的嫉妒萧启。
嫉妒萧启健康的身体,嫉妒萧启和父王的亲近亲密,嫉妒萧启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得到父王的宠爱。
而他,为了不得宠的母妃能够在府中稳稳立足,为了平庸的父王安稳地坐着储君,殚精竭虑地在宫中经营,不动声色地讨好皇祖父,小心翼翼地做着皇太孙……
在他人眼中,他身份尊贵,圣眷极浓,天资聪颖,事事顺遂。
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如履薄冰。
好在现在的他已经足够冷静足够强大,不再像前世那般为了父王的偏心耿耿于怀。
属于他的一切,他也绝不容任何人觊觎。
就在此时,太子看了过来,眼中闪着一丝笑意:“听说,顾家二小姐今日登门来探病了?”虽然有顾谨行一并同行做遮掩,不过,顾莞宁肯亲自来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
太孙目光柔和起来:“是,她亲自来看我了。”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这个顾莞宁,行事落落大方,半点都不拘泥,确实很好。”
贤良柔顺的女子比比皆是。
要做天家儿媳,一味的柔顺却是不行的。
太子妃闵氏就是最好的例子。凡事都以丈夫为尊,当然没什么不好。可身为太子妃,除了打理内宅之外,还应该有敏锐的政治素养,应该懂得朝堂之事,应该有过人的手段和果决的性情。这样才堪为六宫之后,母仪天下。
可惜的是,这些闵氏统统都没有。
闵氏最大的功劳,就是生了一个优秀出众的儿子。
好在儿子的眼光极好,挑中的儿媳也是一等一的。
太子对顾莞宁的赞许,令太孙心情大好。太孙扬起唇角,毫不谦虚地应道:“儿臣也这么觉得。”
太子好笑地瞟了太孙一眼:“既是中意,还不快些定下亲事。过个一两年,将人娶进门来就是了。”
太孙笑着说道:“等我病好了,就向皇祖父皇祖母提一提此事。总得等皇祖父皇祖母点头应允了,才好登门提亲。”
皇孙们的亲事,元帝和王皇后自然是格外看重。太孙的身份又不同寻常,他的亲事,也得经过帝后的首肯才行。
太子嗯了一声。
萧启目光一闪,笑着插嘴道:“顾二小姐家世相貌性情品行俱佳,和大哥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皇祖父皇祖母知道了,只会高兴,绝不会阻拦。大哥就放心好了。”
“那就承二弟吉言了。”太孙冲萧启笑了一笑,眉宇间已经有了倦色。
萧启见状,立刻道:“今日连番有人来探病,大哥一定累的紧了。还是早些歇着吧!我得了空闲再来探望大哥。”
太孙也不多客套,点了点头。
太子也起身离开。
父子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寝室。隐约能听见萧启和太子说话的声音。萧启的声音是一贯的轻快活泼,太子偶尔训斥他一句,声音里却含着笑意。
太孙躺在床榻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休息了片刻,太子妃又来了。
……
相比起太子,太子妃的忧心就要真切地多了。
对太子来说,生病的是长子,到底还有健康的三女一子。
而对太子妃来说,太孙却是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全部的依靠和指望。
“阿诩,该喝药了。”太子妃亲自端了汤药来,要喂太孙喝下。
太孙失笑:“我都多大的人了,生病了自己喝药就行了。母妃快些将药放下吧!”
太子妃白了他一眼:“多大了也是我儿子。我伺候自己的儿子喝药,莫非还要被嫌弃不成!”
一边说着,一边舀起一勺汤药,细心地吹了两口,药不那么烫口了,才送到太孙的嘴边。
太孙只得乖乖张口喝下。
又一口送到嘴边,再喝下。这么一个喂一个喝,很快,碗里的药便喝光了。
太子妃像完成一件重大的事情一般,释然地松了口气。
太孙看着面露憔悴的太子妃,一阵心疼,轻声劝道:“母妃,我的病症没什么大碍,你不必天天陪在我身边。”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子妃有多在意府里的中馈。对一个常年无宠的妇人来说,能紧紧握在手心的,也只有这一点内宅琐事的权利了。
可现在,太子妃为了照料他的身体,竟将管家的事务交给了于侧妃……
可怜天下慈母心啊!
想及此,太孙心中微微一酸,声音愈发轻柔:“母妃,我身边有这么多人照顾伺候,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从今儿个起,你就回雪梅院。”
儿子如此关心自己,太子妃心中自是妥帖欣慰。不过,让她走,那是万万不行的。
“你的身体一日没好,我就照顾你一日。”太子妃不是有主见的人,在这件事上却异常固执。
太孙无奈地笑了一笑:“母妃……”
“你什么都别说了。别的事我都依你,这件事得听我的。”
太子妃坚持道:“病在儿身,痛在娘心。你这样病着,我恨不得以身代之。就是回雪梅院里待着,也是寝食难安。还不如待在你身边,亲自照看着,心里也能好过些。”
太孙劝不动她,只得妥协:“母妃坚持要留下,就留下吧!只是,不管我病上多久,母妃都不要着急,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否则,儿子在病中还要牵挂母妃的身体,多添一层心思,怕是更难痊愈了。”
太孙一脸郑重,语气也格外严肃。
太子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阿诩,好端端地怎么忽然说这些,听着怪渗人的。你只是染了风寒,养个十天半月就该好了才是。”
什么叫不管病上多久,好像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呸呸呸!怎么忽然想到这些了!真不吉利!
太子妃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太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生病的人难免会胡思乱想,母妃就当我是多心多想好了。总之,母妃一定要答应我,不管如何,都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第二百六十三章 改变
前世,他“病”了两年多。太子妃不肯假手旁人,一直亲自陪伴照顾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日比一日虚弱。
这对一个心疼儿子的母亲来说,无疑是世上最大的折磨。
太子妃也迅速地憔悴苍老,时不时地以泪洗面。
长期的忧思过度,掏空了她的身体。也因此,后来太子意外“病逝”后,太子妃也病了一场,没能熬过去,也跟着离世。
那份锥心刺骨的丧母之痛,至今依然历历在目,痛彻心扉。
这一世,他要让母妃平安长久地活下去,安稳地坐上凤位,一世尊荣。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太子妃无可奈何地笑着应道:“我一定保重自己的身体。你也要听太医的叮嘱,按时喝药,安心静养,早日好起来。”
短期之内,怕是“好”不起来了。
太孙眸光微闪,随意地扯开话题:“闵表妹就在两日后出嫁,我这个做表哥的,不能亲自去道贺。到时候,母妃去闵家,替我向舅舅和舅母道贺一声吧!”
两天后,就是闵媛出嫁的日子。
提起闵媛,太子妃余怒未消,面色一沉,轻哼一声道:“闵家嫁女儿,和我没什么关系。到时候打发人送一份贺礼去,全了颜面就是了。”
闵媛做的那些事,实在让人糟心。也令太子妃在太子面前颜面无光。
好在闵大老爷闵大夫人还算识趣,早早为闵媛择了亲事,年底就要嫁到赵家去。也算了了太子妃的一桩心思。
太孙温言道:“闵家到底是我的外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若是闵表妹出嫁,母妃都不肯亲临,外人免不了要胡乱揣测。母妃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
太子妃也就是嘴硬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扔下闵家不管?
闵家嫁女儿,她这个太子妃,总得去露个面,为闵家撑一撑场面。
太孙这番话,正好给太子妃铺了个台阶。
太子妃故作不情愿地应道:“罢了,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到时候我就勉为其难地去露个面就回来。”
太孙素来孝顺体贴,既清楚太子妃的微妙心思,自然不会说穿了令她难堪,顺着太子妃的话音笑道:“母妃果然宽宏大度,堪为内宅妇人的表率。”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更何况,这个马屁还是来自自己的儿子,就更入耳了。
太子妃听得心中舒泰,笑着白了太孙一眼:“你整日就会说些好听的来哄我。什么内宅妇人表率,让人听到了,岂不是笑掉大牙。”
“我们母子两个闲话,别人怎么会知道。”太孙笑道:“母妃去闵家送贺礼,别忘了替我也带上一份。”
闵家再上不得台面,毕竟是自己的娘家。
太孙不计前嫌,着实令太子妃欣慰。
出于“投桃报李”的微妙心思,太子妃难得主动提起了顾莞宁:“顾莞宁那丫头还算有些良心,知道你病了,还知道登门来探望。”
太孙眉眼柔和地笑了:“阿宁说了,过了年还会再来看我。”
阿宁……
太子妃嘴角微微抽了一抽:“虽说你心悦于她,不过,到底还没定下亲事。在人前,还是收敛一些,别直呼她的闺名为好。”
“这里不是没有外人嘛!”太孙笑着接过话茬:“就我们母子两个,说话就轻松肆意了些。想来母妃总不会挑儿子的不是。”
太子妃哑然,过了片刻,才说道:“横竖都是你有理,我总是说不过你。你既是心心念念惦记着顾莞宁,索性早些定下亲事。等她及笄了就娶进门来。”
这还是太子妃第一次主动提起亲事。
太孙精神一振:“母妃真的点头同意我和阿宁的亲事了?”
“我同不同意,你都要娶,我再反对,岂不是成了恶人。”
太子妃语气还是没好到哪儿去,不过,态度还是有了明显的改变:“既然你已经认定了她,倒不如早些娶进门来。将来你身边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我这个亲娘也能省些心。”
太孙眼中闪出了奕奕光彩:“多谢母妃。等我这场病好了,我就去向皇祖父皇祖母禀明此事,然后登门提亲。”
……
申时正,顾莞宁顾谨行回到了定北侯府。
兄妹两个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正和堂。
太夫人心中也在惦记着太孙的病情,张口便问:“你们今日去太子府,可见到太孙殿下了?”
顾谨行笑着应了声是,不等太夫人追问,便说道:“太孙殿下感染了风寒,身边有两位太医还有徐大夫照顾着,应该没什么大碍。”
太夫人还是不放心,追问了一句:“真的只是风寒吗?”
“是,”顾莞宁面不改色地应道:“祖母不必太过忧心。太孙殿下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顾莞宁从不说谎,太夫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闻言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太孙殿下什么都好,就是这身子骨稍差了些。”
稍微感染个风寒,就要躺着静养数日。身体显然比常人弱了不少。
果然是人无完人。
顾谨行笑着安抚太夫人:“太孙殿下又不必领兵打仗,身体稍弱一些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平日衣食住行精心一些就行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太孙殿下除了这一点点小缺憾之外,实在是无可挑剔了。”
这倒也是。
太夫人对这个未来的孙女婿还是颇为满意的,很快舒展眉头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人活在世上,少不得有些病痛坎坷。太孙殿下也是有福之人,这点病症算不得什么。”
又看向顾莞宁:“宁姐儿,你今日见到太孙了吧!”
这句话问的意味深长。
既然去探病,怎么可能见不到太孙?太夫人口中的“见到”,显然颇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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