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世子含笑起身,抱拳还了一礼:“诸位表弟不必多礼。”
顾谨行居长,和齐王世子年龄相若,虽然谈不上亲密,见面总能闲话几句:“世子有些日子没到府里来了。我上午的时候还和他们几个说起世子,没想到,下午世子就来了。”
“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顾谨言笑着插嘴。
因为顾莞宁的缘故,齐王世子对顾谨言也格外亲切,笑着应道:“若知道你们都这般惦记我,上个月休沐那一日,我就不应太孙的邀请去赴宴了。”
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仿佛是在解释什么。
顾莞宁听了太孙两个字,果然有了些微妙的反应。那双明亮的眼眸也看了过来。
只是,那目光有些奇怪,不是娇嗔,也不是释然。倒像是审视含着一丝冷漠和敌意的审视。
齐王世子暗暗错愕,还没等他细想,顾谨言好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闻太孙殿下的身体不太好,时常生病。这都是真的吗?”
齐王世子定定神,淡淡说道:“太孙的身体确实弱了些,不过,还没到体弱多病的地步。外面的传闻实在有些夸张了。平日有专门的太医为他调理身体,除了不能练武之外稍有些遗憾之外,其他的都和常人无异。”
太孙是太子的嫡长子,是他的堂兄。
这个堂兄只比他大了三个月。
因为这三个月的相差,太孙成了大秦朝最年长的皇孙,也得到了元佑帝格外的器重和宠爱。
他迟了三个月出生,之后,便什么都比堂兄迟了一步,不管什么都越不过堂兄。
就像当年的父王一样,比太子迟了几个月出世,成了三皇子。
王皇后生的大皇子,在十岁时便夭折了。后来数年再无所出。大秦朝立储的规矩是无嫡立长。没了大皇子,二皇子就是顺理成章的储君人选。
二皇子做了太子之后,娶了闵氏嫡女为太子妃。闵氏的肚皮也争气,嫁给太子后,来年便生下嫡子。第一个皇孙出世,元佑帝自是高兴,当即封了太孙,赏赐金银玉器不计其数。还因此大赦天下。
轮到他出生,元佑帝当然也是高兴的。
不过,有了堂兄在前,分给他的注意力便少了许多。
父王离开京城前,曾经将他叫到面前,语重心长地交代了许多。其中,就有这样几句话:“睿儿,人的命运大概是上天注定的。父王运气不佳,出生迟了一步。到了你,又是如此。这也是没法改变的事。”
“父王将你留在京城,自有父王的道理。你现在未必明白。等你长大就懂父王的用心良苦了。”
这几年,他渐渐明白了这些话中蕴含的深意。
可惜,明白也没什么用。
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譬如他当年迟三个月出生,譬如皇祖父对堂兄的偏爱。
齐王世子将脑海中一闪而逝的纷乱思绪压进心底,随口又笑道:“太孙不能练武,对一些奇巧的小玩意儿倒是颇感兴趣。太子府里,也养着几个技艺精湛纯熟的匠人,专供他差使。上个月他设宴请我和另外两个堂弟去做客,是因为他做了一只会飞的木鸟,特意让我们开开眼界。”
什么?
木头做的鸟还会飞?
齐王世子这么一说,众人都生出了兴趣。
就连太夫人也笑了起来:“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稀奇事都听过。这木鸟会飞,倒是闻所未闻。”
顾莞华等人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齐王世子微微一笑,那张俊美之极的脸孔散发出熠熠光芒,令人目眩:“不瞒外祖母,我以前也从没听说过。所以堂兄邀请我登门做客,我便毫不犹豫地应下了。那一天去太子府,着实是开了回眼界。”
然后,故意停下不说了。
他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顾莞宁,似乎在等着顾莞宁张口询问。
可惜,顾莞宁略略垂着头,根本没看他。
齐王世子心里有些失望。
就在此时,他猛然察觉到有另外两道视线一直在看着他。
是站在顾莞宁身侧的少女。
这个少女看着比顾莞宁大了一些,身高相若,身形却更纤细娇弱了几分。柳眉樱唇,眼波盈盈,生得十分美丽动人。和二舅母沈氏的相貌肖似得令人吃惊!
这个少女是谁?
以前来定北侯府,从未见过她。
看来,应该是沈氏娘家的侄女,刚住进顾家不久。
齐王世子心思并没放在少女身上太久,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好奇心最重的顾莞琪,忍不住张口问道:“世子去太子府,真的见到会飞的木鸟了么?那木鸟会不会飞着飞着就掉下来?”
齐王世子笑了一笑:“飞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掉下来了。不过,就这一盏茶功夫,也足以令人惊讶了。”
顾谨言兴致勃勃地追问道:“除了木鸟,世子还见到别的有趣的东西了吗?”
齐王世子点头:“当然还有。你若是感兴趣,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太子府。”
顾谨言平日装着大人模样,到底还是个七岁的孩童,对新奇的东西总是感兴趣的。听齐王世子这么说,顿时雀跃欣喜不已:“真的吗?你真的能带我去太子府?太孙殿下会不会不高兴?”
齐王世子笑道:“这倒不会。堂兄脾气甚好,又最喜欢热闹,经常在府中设宴。人多些,他反而高兴。”
顾莞宁目光微微一闪,脑海中闪过一张久远又模糊的脸孔。
第二十九章 冷漠(一)
她十六岁嫁给太孙,两年后生下儿子。儿子还不到周岁,太子便意外身亡,元佑帝也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元佑帝一心要将皇位传给最疼爱的长孙。不料,齐王父子兴兵作乱,逼宫夺位。太孙被身边的内应所伤,后来死于齐王世子箭下。再后来,她领着两岁的儿子仓皇逃亡。
她和太孙夫妻四年,便天人永隔。
她在四十三岁时病重离世,算起来,和太孙生离死别足足二十三年。
时隔多年,这个短命的丈夫在她的记忆力早已成了模糊的剪影。她甚至已经记不起他长的是何模样了……
“莞宁表妹,”一个娇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见过那位太孙殿下么?”
是沈青岚。
总是这副娇弱可怜楚楚动人的模样。就连说话,也不放开音量,仿佛总受别人的欺辱一般。
当年,萧睿就是被沈青岚这副模样迷住了心窍吧!
相较之下,骄傲倔强又执拗的她,连示弱撒娇也不会,自然也就没了让人怜爱的资格。
顾莞宁淡淡地看了沈青岚一眼,漫不经心地应了句:“你以为太孙殿下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吗?”
沈青岚被噎得哑口无言。心里暗暗恼羞不已。
她每次好声好气地说话,顾莞宁都毫不领情地讥讽回来。真不知道顾莞宁为何这般针对她!
更可恨的是,她根本没有和顾莞宁较劲争锋的底气。被那双冷漠凌厉的眼眸一看,她连张口还击的勇气都没有。
……
众人闲话了太孙几句,又将话题扯到了傅老夫人的寿宴上。
“傅老夫人的八十寿宴,一定给齐王府下了请帖吧!”太夫人笑着问道:“到时候,世子打算亲自去赴宴,还是让人送礼登门道贺?”
齐王世子应道:“傅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又是八十高寿。这样的喜事,我自是要亲自登门道贺。”
顿了顿,终于忍不住看向顾莞宁:“到时候,宁表妹也会随外祖母一起去赴宴吧!”
顾莞宁抬眸,和齐王世子对视了片刻。
那双冷静又平静的眼眸,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无法琢磨。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齐王世子按捺住心里的异样,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宁表妹,到时候你会去傅家吗?”
顾莞宁终于张了口:“是。”
短短一个字,再无下文。
齐王世子碰了个软钉子,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微恼怒不快。
他和顾莞宁虽然情意深厚,可他毕竟出身高贵,是堂堂皇孙,也是齐王世子。这样的身份,只有他撂脸色给别人看的份,何曾受过这等冷落?
众人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往日齐王世子登门做客,顾莞宁总是喜形于色,说话也比平时多的多。今天她一直没吭声也就罢了。难得齐王世子放低身段主动搭话,她竟然是这等反应!
顾莞宁这是怎么了?
“莞宁,”沈氏有些不悦地瞪了顾莞宁一眼:“世子和你说话,你怎么是这般态度。快些向世子道歉。”
顾莞宁面无表情地应道:“女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更不知该为什么道歉。”
沈氏:“……”
众人:“……”
沈氏心浮气躁,正要出言斥责。
齐王世子抢先一步张了口:“二舅母请息怒。宁表妹今日大概是心情不佳,不太想说话罢了。对我并没什么不敬之处,道歉实在无从说起。”
齐王世子都这么说了,沈氏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些悻悻地住了嘴,心里暗暗哼了一声。顾莞宁骄纵任性的坏脾气,就是被这么捧出来的。
更可气的是,顾莞宁根本就没领齐王世子的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摆明了一副不想搭理他的冷漠模样。
齐王世子也有他的骄傲,这般示好被顾莞宁扔了回来,也不再张口了。
众人一时无人说话,冷了场。
太夫人咳嗽一声,打起了圆场:“不止是宁姐儿,到时候华姐儿她们也会一并跟着去赴宴。可惜男客和女眷不在一处,当日老身怕是没机会见到世子了。”
齐王世子定定神笑道:“当然有机会。到时候我会随行表弟他们一起去见外祖母。”
太夫人满心欢喜,看着齐王世子的目光愈发慈爱。
她只生了一子一女。
顾湛战死沙场,只留下顾莞宁顾谨言姐弟。她对这一双孙子孙女自是疼爱非常。齐王世子是长女顾渝的嫡长子,是她嫡亲的外孙。她岂有不疼爱的道理?
只可惜,齐王世子平日住在皇宫里,课业繁重,出宫的机会并不多。她这个外祖母,想见一见自己的外孙着实不易。
“天色也不早了,世子留下吃了晚饭再回吧!”太夫人和颜悦色地说道。
齐王世子略一犹豫,便应下了。
……
太夫人特意打发人去兵部送了口信。
顾谨行几个都还小,由顾海出面招呼齐王世子更合适。
顾海很快赶了回来。
太夫人早已吩咐厨房备下两桌菜肴。男子一席,女眷们坐一席。中间用一道山水屏风隔开。既避了男女之嫌,又在同一个饭厅里显得随意热闹。
太夫人坐了上首,三个儿媳依次坐在太夫人身侧。再然后,就是五位侯府小姐和三位表小姐。
太夫人今日心情显然颇佳,笑着吩咐紫嫣:“去厨房拿一壶果酒来,今儿个我也喝上一两杯。”
紫嫣笑着应了一声,退了下去。过了片刻,便捧了一壶果酒上来。
这果酒度数极低,入口绵软带甜,最适合女子饮用。
太夫人领头喝酒,儿媳孙女们也都跟着凑起了热闹。
“只这一壶,哪里够喝。”吴氏笑着凑趣:“烦请紫嫣再跑一趟,再拿两壶果酒来。”
“大嫂说的是。”方氏立刻笑着附和:“难得今日世子来府里,还留了饭。大家伙儿都高兴,自是要好好喝上几杯。”
沈氏虽看不惯吴氏方氏讨好太夫人的行径,在这种时候也不能扫了兴致,也含笑说道:“儿媳也想讨几杯酒喝。”
儿媳们有意哄自己高兴,太夫人颇为快慰,笑着说道:“好好好,今日大家都放开了喝一回。想喝多少都无妨。”
顾莞琪大着胆子张口:“祖母,我们也能尝一尝果酒吗?”
方氏嗔怪地瞪了过来:“就你最淘气胡闹。你们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喝酒?”
“老三媳妇,你也别数落琪姐儿了。”太夫人笑道:“这果酒度数低,不醉人。让她们尝一些好了。”
太夫人一发话,方氏也不再反对。
顾莞琪大喜过望,冲顾莞宁等人得意地眨眨眼。
顾莞宁哑然失笑,因齐王世子出现而沉郁的心情,也稍稍缓和了几分。
定北侯府传承百余年,人丁虽不兴旺,家底却丰厚得令人咋舌。衣食住行样样低调而讲究。这果酒是挑选十余种水果经过多道工序精心酿制而成。配方是侯府酿酒的管事研究出来的,外面的酒楼出了数千两银子想买配方,也没能如愿。
琳琅为顾莞宁斟酒。
然后,就见顾莞宁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琳琅暗暗惊讶。
小姐以前也喝过酒,不过,酒量颇为浅薄。今天晚上连续喝了十几杯,竟是半点事都没有。
喝得越多,顾莞宁的目光越明亮。
红晕悄然染上脸颊,犹如桃花般明媚娇艳。
齐王世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屏风边,默默地凝望着顾莞宁,目光温柔。
第三十章 冷漠(二)
“世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沈青岚第一个见到齐王世子的身影,鼓起勇气起身走近了几步,柔声张口询问。
齐王世子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看了过去。
原来是沈家表姑娘!
刚才在正和堂里,太夫人特意介绍了沈青岚的身份。
这个美丽纤弱眼波似水的少女,和明媚夺目骄傲倔强的顾莞宁仿若两个极端。同样的美貌出众,气质却截然不同。让人印象深刻。
齐王世子淡淡一笑:“我想找宁表妹说几句话。烦请沈姑娘替我传个话。就说我在廊檐下等她。”
英俊的脸孔含着浅浅的笑意,令满室明亮的烛火黯然失色。
沈青岚心旌摇曳,只觉得脸上悄然发烫,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回了桌子边。凑到顾莞宁的耳边低语了一句:“莞宁表妹,世子想和你独自说几句话,说是在廊檐下等你。”
顾莞宁手中动作一顿,看向沈青岚:“我没空。”
沈青岚:“……”
沈青岚的脸上浮起了红晕,这次不是因为羞臊,而是莫名的焦躁愤怒:“你明明有空,为什么不肯去?”
顾莞宁唇角似笑非笑:“青岚表姐这是替齐王世子抱不平?觉得我不识抬举?你若是实在看不下去,不如你替我去好了。”
沈青岚:“……”
在那双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眼眸下,沈青岚有些心虚狼狈:“莞宁表妹,这种话怎么能乱说。我和世子非亲非故,今日才初次见面……罢了!我就是替世子传个话。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好,都随你的心意。”
说完,故作镇定地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吴莲香正和姚若竹喝着果酒窃窃私语,并未留意到沈青岚的举动。
顾莞宁几句话就打发了沈青岚,心情却并未因此变得愉悦。痛苦纷乱的往昔回忆,在脑海中翻腾不休,令人心浮气躁气短胸闷。
“琳琅,替我斟酒。”
琳琅略略蹙眉,委婉地劝道:“小姐,你今日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下去,可就要醉了。”
这点酒,她怎么可能会醉?
顾莞宁正要张口,话到嘴边,忽地想起这个时候的自己确实酒量浅薄。也怪不得琳琅这般忧心忡忡。
她的酒量是在逃出京城后渐渐练出来的。
被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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