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性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
当着众人的面,顾莞宁自然要给足婆婆颜面,含笑应道:“母妃心地仁厚,儿媳自愧不如。”
这个“自愧不如”,真是可圈可点。
言下之意就是,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脾气。谁敢惹我,看我不撕了她的脸。
于侧妃心中冷笑连连,脸上也没了一贯的温柔浅笑。
顾莞宁又看向太子,语气愈发恭敬:“儿媳今日斗胆放肆,还望父王不要见怪。”
没等太子回应,又正色说了下去:“儿媳生性耿直,见到不妥之处,不吐不快。两位侧妃伺候父王,为太子府传承子嗣,这些都是她们的功劳,不能抹煞。”
“只是,妻妾有别,嫡庶不同。妾室不懂分寸恃宠生娇,庶出和嫡出明争暗斗一别苗头……这都是内宅大忌。”
“父王是大秦储君,内宅更该清明安宁。方能为百官表率,也更能令皇祖父皇祖母满意。”
“儿媳既已嫁了进来,自是一心为府中考虑。若有冒犯之处,也请父王看在我年纪尚轻的份上,不要介怀。”
一席话,说得于侧妃的脸都快黑了。
这些话,几乎每一句都是冲着她来的。偏偏句句都占着大义,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这个顾莞宁,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着实让人难以招架。
……
太子眉头动了一动。
这个顾莞宁,倒也不是一味跋扈,凡事先站稳了一个理字。然后才骤然发难。
“照你这么说来,孤不但不该呵斥你目无尊长,反而该褒奖于你了?”太子淡淡张口说道。
顾莞宁神色坦然地应道:“两位侧妃知礼懂礼,在我面前,不会也不敢以长辈自居。对父王母妃,儿媳说话绝无半点不敬,又何来目无尊长之说?”
太子:“……”
这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的感觉太糟心!
于侧妃:“……”
每次都无辜中箭的感觉太糟心!
太子妃却是满心的畅快。
憋了这么多年的闷气,陡然抒出胸膛。
太孙凝视着大展神威的顾莞宁,心中溢满了骄傲。
她不是柔弱的菟丝花,无需任何人为她挡风遮雨。她自己便是一棵参天巨木,风雨如骤,屹然不倒!
他恋慕的喜欢的,就是这样坚强犀利勇敢的她!
安平郡王脸上惯有的讨喜笑容,早已悄然无踪。
这个顾莞宁,刚过门,连媳妇茶还没敬,就当众羞辱于侧妃。这一巴掌,不止是扇得于侧妃措手不及,也令他颜面扫地。
太子再喜欢他这个幼子,再偏心于侧妃,也不会当众斥责顾莞宁。
顾莞宁可是元帝钦点的孙媳,元帝对她颇为青睐赞许。太子素来畏惧元帝,根本没有触怒元帝的勇气。
内堂里又沉默了片刻。
李侧妃见今日讨不到好处,也不想再厚颜留下了,恭敬地对太子太子妃说道:“婢妾忽然觉得头晕不适,想先行告退一步。”
衡阳郡主有些忐忑不安,正想张口一起告退,就听太子妃说道:“你既是身体不适,就先退下吧!衡阳留下就是了。”
衡阳郡主只得柔声应了。
李侧妃一走,于侧妃也不得不咬牙告退:“婢妾也先告退了。”
太子妃瞄了面色不佳的于侧妃一眼,点头应允。
于侧妃灰头土脸地退出内堂,临出去之际,忍不住飞速地瞥了顾莞宁一眼,心中满是怨恨。
顾莞宁连眼角余光都没过来,腰身挺得笔直。
第三百六十二章 撕脸(三)
于侧妃一走,太子妃心情大为畅快,看向顾莞宁的目光也格外柔和亲切:“顾氏,时候不早了,快些跪下敬茶吧!”
碍眼的人已经走了,剩下的安平郡王兄妹也翻不出风浪来。
顾莞宁微笑着应了,走上前,跪在准备好的蒲团上,先给太子敬了茶。
太子心中不快,不过,对着新过门的儿媳也不便说什么,神色淡淡地接了茶,随意地喝了一口便放置在一旁。
原本准备好的见面礼十分贵重,太子心中不痛快,便想换上一换。
太子妃却已笑着张了口:“殿下不是说要将那株父皇赏的五尺珊瑚赏给顾氏的吗?臣妾还是当日看过一眼,未曾细细欣赏,今日倒是能一开眼界了。”
太子只得笑道:“孤这就命人将珊瑚呈上来。”
很快,珊瑚就被抬了过来。
三尺左右的珊瑚,已经十分珍贵。四尺的更是少之又少。五尺高的珊瑚,近乎一个成人高矮,闪烁着夺目的光泽。堪称价值连城!
顾莞宁前世做了数年太后,什么样的好东西都见过。
这么一株珊瑚,虽然稀有珍贵了些,倒也没能令她动容。
她神色从容地谢了恩:“多谢父王厚赏,儿媳受宠若惊了!”
……这副平静从容的样子,哪里看得出受宠若惊了?就连厚赏两个字,都有些敷衍的意味。
太子心中不满,面上却未流露出来。
顾莞宁又给太子妃磕头敬茶:“请母妃喝茶。”
做婆婆的,在儿媳敬茶的时候,少不得要刁难一二。
譬如东拉西扯地说上一通,让儿媳多跪片刻,或者故意装着手不稳,茶杯“一不小心”摔了一回,再或者,嫌弃茶太烫或者太凉了等等。
太子妃之前也曾生过类似的念头,不过,现在半点这样的念头都没了。
太子妃立刻接了茶,喝了一口之后,便命身边的宫女赏了见面礼:“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之类的东西,你也不缺。不过,我这个做婆婆的,总得表示一番心意。”
“这是一间绸缎铺面,铺面不算大,一年总能产出几千两银子。这是铺子的地契,你收好了。以后每年的胭脂水粉银子也就有着落了。”
用一间绸缎铺子做见面礼,太子妃出手确实大方。
顾莞宁含笑谢恩:“多谢母妃赏赐。”
敬完茶之后,顾莞宁这个新进门的儿媳,也要亲自奉上自己为长辈做的针线,分别是一身新衣一双鞋。
时间仓促,顾莞宁根本来不及亲自动手她的女红平平,也做不出精细的针线活。这些衣服鞋子是由琳琅几个丫鬟耗费几日功夫赶制出来的。最后她动两针意思意思罢了。
太子妃心中有数,也不挑礼,惯例地夸了顾莞宁的女红几句。
……
接下来,就轮到平辈见礼了。
顾莞宁为衡阳郡主姐妹三个准备的是各自一套精美的头面首饰。衡阳郡主笑着喊了大嫂,收了见面礼。
益阳郡主因为于侧妃被挤兑走的事,心中颇为不满。不冷不热地说道:“听闻大嫂嫁妆极丰。没想到,大嫂准备的见面礼也不过如此。”
太子妃面色一沉,正要呵斥益阳郡主。
顾莞宁已经收敛了笑意,淡淡说道:“我嫁妆丰厚与否,和你有何关系?”
益阳郡主:“……”
“我的嫁妆,有一部分是顾家给我准备的,有一些是祖母给我的。有当日太子府送去的聘礼,有皇祖父和皇祖母的赏赐,还有宫中嫔妃娘娘们的厚赐。”
“我在世一日,这些嫁妆就都属我所有。日后我有了子女,我自会将嫁妆留给他们。若是我命中福薄寿元不长,这些嫁妆就该送还顾家去。”
“总之,不管如何,都和你毫无关系。不知你提起我嫁妆丰厚,到底是何用意?莫非是觉得我嫁妆极多,就该送一些给你不成?”
益阳郡主:“……”
益阳郡主只有十一岁,生的容貌娇美,娇憨讨喜。在姐妹三人中,也一直是最得太子欢心的那一个。
因为太子妃膝下无女,她便成了府中地位最高最出风头的郡主。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有人当面让她难堪!
益阳郡主白皙的脸庞顿时涨红了,一双水灵灵的眼中浮出委屈的水光,看向太子,娇声唤道:“父王,大嫂欺负我!”
太子眉头一皱,眼中掠过不快:“顾氏,你是益阳长嫂,益阳还小,哪怕说话有不周全之处,你也该忍让几分。”
顾莞宁挑了挑眉,神色淡然地应了回去:“父王此言,请恕儿媳不敢苟同!”
“益阳今年十一岁,已经不是孩童了,也到了懂事的年龄。今日对着自己的长嫂就这般说话,焉知日后不会用同样的语气顶撞长辈?”
“再者,益阳一张口就嫌弃见面礼太轻,又提起儿媳的嫁妆丰厚,显得贪婪算计。她虽不是父王嫡出,到底也是堂堂正正的郡主。这等品行,若是传了出去,就连父王面上也无光彩。”
“父王若是真的心疼益阳,就应该对她多多管教。免得日后落个教女无方的名声。”
太子:“……”
这个顾莞宁!
这张不饶人的利口!
他只张口维护益阳郡主一句,顾莞宁竟连他也数落上了!还是一副语重心长都是为了他着想的模样,让他一口气堵在胸口,吐都吐不出来……
益阳郡主原来是在装哭,现在却是真的哭出来了:“父王,我没有算计大嫂的嫁妆!她是故意冤枉我!”
人言可畏,她是堂堂郡主,可不能落下贪财的恶名。
安平郡王也按捺不住了,沉着脸怒道:“二妹还小,大嫂说话何必如此恶毒。若是传了出去,二妹闺名受损,日后还有何颜面出去见人?”
顾莞宁目光淡淡扫了过来,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原来二弟也知道名声的重要。既是如此,当日在椒房殿里,为何一张口诋毁自己的兄长,辱及太孙殿下的名声?”
安平郡王:“……”
第三百六十三章 撕脸(四)
椒房殿里发生的事,安平郡王事后每每想及,就要懊恼一回。
当日,他真不该冒然张口,落了话柄不说。更惹来了太孙的不满和提防。
原本兄弟两个颇为亲密,如今疏远淡漠了许多。
太孙宁愿让衡阳郡主代为迎亲,也没让他这个亲弟弟出马。分明是故意当众让他难堪。
此时顾莞宁一提起当日的事,安平郡王既难堪又心虚。明知道没什么用,又不得不张口向太孙解释:“大哥,那一天在椒房殿里,我只是随口说笑,绝没有诋毁污蔑大哥之意。大哥千万别心生误会,更不能因为此事,让我们兄弟心生隔阂。”
那张俊秀的脸孔上,满是诚恳真挚。
那双漂亮的黑眸,也格外清澈明亮。
只看这双眼,谁能想到他的心是多么阴险丑恶。
一直静默不语的太孙定定地看了安平郡王片刻,然后缓缓张口道:“我今日还肯叫你一声二弟,是看在父王的颜面上。”
安平郡王:“……”
太孙素来以温和宽容闻名,对他这个弟弟也一直颇为亲厚,从未口出恶言。
他万万没想到,太孙今日竟如此冷漠犀利。
太子的面色也变了,沉声呵斥道:“阿诩,你身为兄长,怎么能这般和自己的弟弟说话?阿启年龄还小,纵有错失之处,也是无心之失,绝不是有心为之……”
太孙抬眼看了过来。
太孙病倒在床榻上,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三个月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往日的新衣穿在身上,略显得空荡,身姿也不如往日挺拔从容。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此时已经没了踪影,颇为冷肃。
“父王怎么知道二弟不是有心为之?”
“他是比我小了一些,不过,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儿臣在他这个年龄,从不会胡乱说话。他聪明伶俐更甚于我,为何还会有‘无心之失’?”
太子被噎得面色难看至极。
长子平日最是孝顺懂事,也最沉稳持重,从不忤逆顶撞。
此时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太子妃已经傻眼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敬个茶而已,为何会闹出这么多事端来?
之前顾莞宁怼走了于侧妃李侧妃,大快人心。后来不客气地出言收拾益阳郡主,也令人快意。一转眼的功夫,却又扯上了安平郡王。
再一转眼,太孙竟和太子对上了!
“父王一直对儿臣要求颇为严格,从不容儿臣有半点差池。儿臣身为人子,自要听从父王吩咐,从未觉得委屈。”
太孙神色平静地说了下去:“相较之下,父王对二弟就宽容多了。儿臣有时想起,不免觉得黯然,也时常自省。不知儿臣哪里做的还不够好,总是不得父王欢心。”
“也请父王直接示下,儿臣一定遵照父王之意说话行事,免得父王不喜。”
太子先是哑然无语,继而脸孔泛红,眼中闪出不容错辨的怒意,重重地哼了一声:“今日是你新婚第二天,孤念在你病了多日身体一直欠佳,就不计较你言语顶撞冒失了。”
“茶也敬过了,孤的见面礼也赏过了,反正也无别的事。孤先走一步。”
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太子妃既惊又急,下意识地起身追了几步:“殿下别怒,殿下……”
一只手轻轻地拦下了她:“母妃不用惊慌。”
太子妃停下脚步,看向病容大有好转的太孙,有心苛责几句,到底又舍不得,放软了声音道:“阿诩,你怎么能这样和你父王说话。”
“你平日可是最孝顺听话的。”
哪怕是有些委屈,也都放在心底,从不诉之于口。
像今日这般直言出口,还是第一回。
太孙从太子妃的眼中看到了错愕和疑惑,淡淡笑了一笑。
是啊!
他忍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想再忍了?
或许是因为,他如今已经不再是一个人。
他已经有了妻子,有了想要守护一生的心爱之人。他不愿因为自己的隐忍,让她被人轻视小瞧,更不愿让她受半点委屈。
太孙没有多言,只轻声道:“母妃,我和阿宁在这儿陪你。”
太子妃满心的惶惑,在太孙镇定从容的目光中悄然消逝,很快安静下来,应了声好。
这也是太子妃最大的优点。
她不够聪明,不够精明,手腕不够厉害,心计不够深沉。可是,她有一个好儿子。
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相信他所有的话,也听从他做出的所有决定。
顾莞宁的唇角也微微扬起。
有这样一个婆婆,倒也是好事。
……
安平郡王和益阳郡主的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
于侧妃不在,太子也走了。没人撑腰,只凭着他们兄妹,远远不是太子妃母子的对手……
事实上,只顾莞宁一个人,就足以让他们吃不消了。
兄妹两个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张口告退。
年龄最小的丹阳郡主,今年不过四岁,个头不及众人腰际,性格懵懂,一团孩子气。自是和他们两个一同进退。
太子妃没心情再敷衍他们兄妹三个,随意地挥挥手,打发他们退下了。
只剩下衡阳郡主一个人了。
衡阳郡主略一犹豫,才轻声道:“母妃,我想留下陪一陪大嫂。”
亲眼见识过顾莞宁凌厉无匹的口舌后,衡阳郡主十分庆幸自己不是顾莞宁的敌人。也存了和顾莞宁交好的心思。
太子妃没有拒绝,略一点头:“也好,你和顾氏年龄相近,在一起也有话说。”
顾莞宁对衡阳郡主的印象说不上好,倒也不差。昨日是衡阳郡主代太孙出面迎亲的,太孙欠了衡阳郡主人情。夫妻一体,同进共退。她也不介意对衡阳郡主和善些。
顾莞宁冲衡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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