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个显然想到一起去了。
徐沧是天子心腹。
如果萧诩不愿傅阁老的病好起来,徐沧多的是办法……
傅妍压低了声音:“祖母若是放心不下,不如另请大夫来给祖父看诊。说不定别的大夫能治好祖父的病症。”
傅夫人满脸苦涩:“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可如今你祖父病重,皇上特意派徐沧来看诊,京城无人不知。也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窥伺傅家的一举一动。我若另请大夫,便是信不过皇上。岂不是授人话柄,为傅家招祸?”
傅妍哑然无语。
魏王世子目光一闪,沉声道:“既有徐沧在,另请大夫确实不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皇上亲自派了太医来给傅阁老治病,既昭示恩宠,也彰显天威。傅家上下只有感恩戴德的份。这个时候傅家另请大夫,便是质疑天子有谋害傅阁老之心……这等罪名,谁能承受得起?
傅夫人忍不住又抹了眼泪。
魏王世子话锋一转,问起了傅卓:“舅兄人在何处?莫非不在府中?”
傅阁老病重,傅卓应该留在府中伺疾才对。
傅夫人神色一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阿卓身为中书令,朝中事务繁忙,皇上一日都离不得他。府中伺候老爷的人多的是,我便自作主张,让阿卓上朝去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
魏王世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傅夫人一眼,却未多言。
前些日子,朝堂上发生的一幕,魏王世子清清楚楚地看在眼底。傅阁老和傅卓这对祖孙之间,显然有些不为人道的矛盾隔阂。
……
福宁殿。
商议完朝事,批阅完奏折后,众臣便一一告退。
傅卓也在其中。
萧诩忽地张口:“傅卓,你留下,朕有话单独问你。”
傅卓脚步一顿,应了一声。
小贵子最是伶俐,立刻冲内侍们使了个眼色。很快,内侍们也一一退了出去,只留下小贵子和穆韬两人在一旁。
他们两人在萧诩身边伺候多年,俱是心腹亲信。萧诩也未避讳他们两人,张口便问傅卓:“傅阁老的病症可有好转?”
傅卓略略低头答道:“每日昏昏沉沉,偶尔清醒片刻。”
萧诩沉默片刻,忽地说道:“这里没有别人,只我们两个。你不必这般拘谨。心里想什么,只管直说。”
站在这里的,不是大秦天子,而是你的好友萧诩。
傅卓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过来。
他们虽是好友,也是君臣。傅阁老心生贪恋,以下犯上,已成了帝后除之而后快之人。他选择尽忠,便成了忤逆不孝之辈……
这几日,他一直饱受痛苦煎熬,其中滋味,绝非外人所能想象。
而这些话,他绝不能诉之于口。哪怕是对萧诩,他也说不出口。
“祖父已经老了,”傅卓忽地低声道:“他这一病,不知要多久才能痊愈。朝中不可无首辅,你还是尽快让王阁老接替祖父吧!”
这是在恳求萧诩放傅阁老一条生路。
萧诩注视着傅卓,缓缓说道:“傅阁老因傅妃病逝而病重,我在此时让王阁老为首辅,未免太过凉薄。等傅阁老病愈之后再说。”
傅卓暗暗松口气。
萧诩既然这么说了,显然不会趁机要祖父的命。只是稍作惩戒,让傅阁老“病”上一段时日而已。
“谢谢你。”傅卓由衷地道谢。
所有触怒天子有意染指皇权的人,一旦失败,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萧诩大可以让傅阁老“病逝”,以除后患。
萧诩没有赶尽杀绝,已是十分仁厚!
萧诩挑了挑眉:“你我相识十余年,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何须言谢。”
第九百六十八章 雪霜(三)
萧诩今日归来,神色释然轻松。
顾莞宁略一打量,笑着问道:“你看来心情颇佳。莫非是有什么好消息?”
没有旁人,萧诩说话也直白得多:“这几日傅阁老在府中养病,眼前清净了不少,也没那么多糟心烦心事了。心情想不好也难。”
顾莞宁目光一闪,忽地说道:“你若嫌傅阁老碍眼,不如狠下心肠,趁着这次机会,让傅阁老病重不起,彻底远离朝堂。”
萧诩:“……”
萧诩定定地看着神色镇定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过的顾莞宁,半晌都没吭声。
顾莞宁挑眉,淡淡说道:“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心狠手辣?”
“这倒不是。”萧诩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我只是在想,皇祖父当年嫌我心慈手软优柔寡断,其实不无道理。我明知斩草除根的道理,可一想到傅阁老是两朝阁老,对大秦颇为忠心,便难以下这个狠心。”
顿了顿又道:“再者,我也不想做得太过狠绝,免得令百官寒心。傅卓已经表明态度,站到我这边。便是冲着他的颜面,我也不忍对傅阁老下杀手!”
顾莞宁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傅阁老到底是一朝首辅,就是要对付他,也不能用这般直接粗暴的手段。还是徐徐图之,借重王阁老分化傅阁老之权,慢慢削弱傅阁老的威望影响力。这才是稳妥之道。”
萧诩点点头,然后搂住顾莞宁,在她耳边叹道:“身为天子,整日操心国事处理政事也就罢了,还要平衡朝堂驾驭百官,真是劳心劳力。怪不得历朝天子从无长寿之人……”
顾莞宁不乐意听这些,瞪了他一眼:“乱嚼舌头!不得胡说!”
萧诩哑然失笑:“是是是,都是我胡言乱语。我们要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这话听着顺耳多了。
顾莞宁目中这才有了笑意,放软身子,依偎在他的怀里。
……
傅府。
傅卓从宫中回来之后,一直陪在傅阁老的床榻边。
期间,傅阁老醒来过一次,睁开眼一看是傅卓,立刻气血翻涌,又晕了过去,顿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其余人还未看出端倪,傅夫人却察觉出了不对劲,待安顿好了傅阁老之后,疑惑地问道:“阿卓,你做错了什么事?为何你祖父见了你便满眼怒意?”
傅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左顾言它道:“今晚我在这儿陪着祖父,祖母这些日子颇为辛劳,安心歇息一晚吧!”
傅夫人确实十分疲倦,没有精神再刨根问底,被傅卓哄着去休息了。
天色一点点地暗下来,直至月上树梢,繁星漫天。
傅卓动也没动,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沉睡不醒的傅阁老。
夜深人静之时,傅阁老再次醒来。
短短几日间,傅阁老苍老了许多,目光浑浊涣散,半晌才有了焦距。
“祖父,”傅卓低声喊道。
傅阁老定定地看着傅卓,目中闪过怒意,声音嘶哑:“我没你这样的长孙!你给我立刻回屋去,我不想见到你!”
傅卓满面苦涩,声音也愈发低沉:“祖父,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好一个迫不得已!
傅阁老扯出讥讽的笑意,目光冰冷:“你什么都不用解释了。我只知道,我亲手养了二十几年的长孙,在最关键要紧的时候背弃了我,放弃了傅家。”
字字如刀,深深地刺进傅卓的胸膛,鲜血淋漓,痛不可当!
傅卓目中满是痛苦和愧疚,暗哑着喊了一声“祖父”,然后在床榻边跪了下来:“孙儿令祖父失望,实在有愧于心。”
傅阁老重新闭上眼睛,之后再也没睁开过眼。
……
傅卓在床榻边跪了一夜。
这几日,他过得心力交瘁,全仗着年轻身体好硬撑着。跪了一夜后,身体终于吃不消了。一回屋,罗芷萱便惊呼一声:“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头脑昏沉的傅卓,勉强冲罗芷萱笑了一笑:“我没事……”
话还未说完,便头晕目眩,身子摇晃不定。
罗芷萱大惊,忙扶住傅卓:“快来人,去请徐神医来。”
好在徐沧就住在傅府,很快便被请了过来。
徐沧为傅卓看诊之后,迅速开了药方:“傅公子并无大碍,只是气火攻心,又连着几日未曾安眠,太过耗费耗费心力之故。喝几天汤药,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就行了。”
罗芷萱的心这才落回原位。
傅阁老傅卓相继病倒,冒氏伤心过度,每日以泪洗面。傅夫人徐氏也连着操劳多日。傅家上下,俱被一层阴云笼罩,便是连下人也是一脸愁容。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数日后,傅阁老病情稍有好转,阖府上下还没来得及高兴,傅老夫人又去世了。
傅老夫人年近九旬,寿元绵长,在京城一众诰命夫人中,无人能及。傅家有傅老夫人在,真正应验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之说。
人老了,少不得有些耳聋眼花的毛病。这几年,傅老夫人已甚少在人前露面,身体还算不错。
傅家人都以为傅老夫人能活到百岁。
就是傅阁老也这么以为。
谁也没想到,傅老夫人会在此时去世。
活到九十岁,已是罕见的高寿。傅老夫人无病无痛,寿终正寝,便是丧事也要当成喜事来办。傅家嫡支旁支的子孙齐聚傅府。
丧信传开后,全京城的官员闻训而至。
帝后各自命人代为登门吊唁,闵太后也特意打发了身边的亲信来吊唁。
傅阁老硬撑着下了床榻,跪灵七日。
待傅老夫人下葬后,傅阁老也彻底病倒了。
按着朝廷惯例,父母去世,身为人子,要守孝丁忧三年。否则,便会落下不孝之名。除非天子下恩旨,夺情起复。忠孝二字,忠排在第一位。也只有天子,才有此权利。
想也知道,萧诩绝不会下这一道夺情的圣旨。
傅阁老就此要丁忧三年,所有傅家为官的子孙也要一同丁忧待在府中。
第九百六十九章 局势
朝堂风云变化,局势无常。别说三年,就是三个月,也足以让朝堂势力重新洗牌。
傅阁老这一丁忧,傅家随之彻底退出了朝堂,沉寂下来。
与此同时,“痛失爱女”的崔尚书振作起来,重新入朝。
天子下旨,内阁如今只有四位阁老,朝事繁琐,力有不逮,命众臣推举一名重臣入阁。
顾海立刻出列,推荐崔尚书入阁:“崔尚书为官清正,品性高洁,行事沉稳,堪为阁臣。微臣推举崔尚书。”
罗尚书等人纷纷附议。
论资历声望,崔尚书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尚书原本有意相争,可惜推举他的人远不及崔尚书,只得遗憾败北。
天子很快便应允首肯,正式下旨。自此,朝中又多了一位崔阁老。
按着朝中惯例,入阁之后不能再兼任六部尚书。崔尚书入阁后,吏部尚书的位置便空了出来。
吏部为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掌管百官考核稽查升迁,位高权重。这个位置一空出来,动了心思的官员不在少数。
按着惯例,要么是从其余五部尚书中选任,要么从吏部两位侍郎中提任。一时间,众臣人心浮动,私下各用手段,探听圣意。
……
朝堂之事,闵太后极少过问。
不过,崔尚书入阁是大事,选任吏部尚书也非同小可。闵太后自然有所耳闻,在顾莞宁面前笑着念叨过一回:“一转眼,阿诩登基也快三年了。有了新的阁臣,如今还要选任吏部尚书。”
三品以上的重臣,几乎都是元佑帝在世时的老臣。由此也可见萧诩性情宽厚。一直忍到傅阁老丁忧,才顺理成章地重新选了阁臣。
王阁老早已投向天子,崔阁老也已成为天子心腹。剩余的三位阁老中,有两位原本亲近傅阁老的,现在也识趣多了。
萧诩这些时日耳根清净心情舒畅,处理政事也觉得顺手多了。
顾莞宁笑着陪闵太后闲聊:“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的位置颇为重要。皇上暂未选定,任由群臣举荐推选。想来也有借机考察各人心性之意。”
“可不是么?”闵太后笑道:“平日里看着稳重,到了这等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了,一个个想尽了法子。已经有人将话递到哀家耳边来了。”
顾莞宁略一挑眉,哦了一声:“母后说的,莫非是衡阳?”
闵太后点点头:“正是她。”
衡阳公主在年初生了一女,自己颇有些失落,不过,李家上下倒是都颇为欢喜。反正李家已经有了子嗣,衡阳公主生男生女都无妨。
有了孩子之后,衡阳公主这一颗心便渐渐偏向夫家。萧诩为了拉拢李尚书,提任李驸马做了四品的鸿胪寺卿。
李尚书争不过崔尚书,没能入阁,心中颇为遗憾,立刻又对吏部尚书一职动了心思。
李尚书做官多年,颇为爱惜名声,官声还算不错。在朝中也结交了不少同僚好友。既有意吏部尚书之位,李尚书自要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私底下动作频频不说,还请托了儿媳衡阳公主进宫说情。
“衡阳昨日进宫来请安,送了一株五百年的人参给哀家。”
闵太后随口道:“也不知她从哪儿得来的方子,也一并献给哀家。说是以这株五百人参为主料,再配以其他十几味药材,可以配置出延年益寿的人参丸。”
百年人参已是罕见,五百年的人参,更是珍贵至极,千金难求!
顾莞宁目光微闪,淡淡笑道:“衡阳出手倒是大方的很。看来,必是有求于母后了。”
闵太后坦然笑道:“她那点心思,哀家自然清楚的很。昨日哀家便和她说了,哀家从不管朝堂之事。阿诩要选谁做吏部尚书,我都赞成。”
衡阳公主当时听了这番话,笑容便有些勉强,说了一堆奉承讨好的话。最后又恳请闵太后为李尚书说项几句。
闵太后没放在心上,今日也只随口一提而已。
……
闵太后对这些事没兴趣,很快便扯开话题:“对了,萧启也老大不小了。再不成亲,委实说不过去了。”
萧启今年已二十有二,再拖延下去,确实会惹来闲话。
顾莞宁抿唇一笑:“母后提醒的是。我已和皇上商议过了,过几日就下旨赐婚。他的生母出自于家,王妃便也从于家选一个。于御史的嫡幼女,年方十六,尚未婚配。做安平王妃正合适。”
闵太后颇为赞成:“选于家女为安平王妃,确实合宜。”
于家早已败落,于御史空顶着官衔,在朝中无权无势。
萧启娶于家女儿为王妃,根本借不到岳家之势。说出去又不会惹人诟病。果然是门“好”亲事。
闵太后心情舒畅,笑着打趣道:“儿媳能干,我这个做婆婆的不必操心,整日享清福,以后定要多活几年。”
婆媳相得,说笑几句是常有的事。
顾莞宁笑着应了回去:“我只盼着母后长命百岁,我头发花白之际,还能承欢母后膝下。”
闵太后哑然失笑:“到了那时候,你自己都走不动路了,还得搀扶着我,岂不可笑!”
婆媳两人对视一笑。
闲聊片刻,闵太后又说起了姐儿:“……姐儿养了几个月,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今日早晨还去慈宁宫给哀家请安。”
闵太后对齐王府深恶痛绝,对温驯可怜的姐儿却生不出半点厌恶之心。这几个月来,时常去碧瑶宫探望姐儿。
“姐儿也来椒房殿请安了。”顾莞宁目光柔和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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