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旨夺情,命我重新还朝。对我而言,这当然是好事,我不会也不可能拒绝。可对祖父来说,却又是一记重击。”
可不是吗?
堂堂首辅在府中丁忧,天子不下旨夺情。偏偏让他这个傅家长孙夺情上朝。傅阁老的脸面被一踩再踩,都快被踩进尘埃里了。
傅卓整个人似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因天子器重信任而高兴,一半因傅家此时的困境自责愧疚无奈。
傅卓重重地长叹一声。
罗芷萱心中不忍,上前一步,搂住傅卓:“你别这样。看着你这样难过,我心里也难受的很。”
说到后来,声音已微微哽咽。
傅卓定定神,伸手揽住罗芷萱的纤腰:“放心吧,我能撑过去,没事的。”
罗芷萱嗯了一声,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不管日后如何,我们母女总是陪在你身边。”
提起女儿,傅卓阴郁的心情总算稍稍好转,低声问道:“府中有没有人对蕙姐儿冷言冷语?”
他们夫妻两个受些冷言冷语无妨,却舍不得女儿受苦。
“这倒没有。”罗芷萱抬起头来:“蕙姐儿是阿娇公主的伴读,每日进宫读书。谁也不敢让我们的蕙姐儿受气。”
顾莞宁对蕙姐儿的喜爱,众人皆知。
哪怕帝后出手对付傅家,也丝毫没影响蕙姐儿的伴读之位。蕙姐儿每日陪伴在阿娇身边,又时常和阿奕见面,感情甚佳。
心思灵透的,自然能看出顾莞宁的心意。
这样一来,蕙姐儿在傅家的地位也愈发重要起来。傅阁老再气再怒,也未迁怒到蕙姐儿身上。最重子嗣的徐氏,对蕙姐儿也是格外偏重疼爱。
傅卓沉默片刻,低声道:“皇后娘娘对蕙姐儿确实十分疼爱,用视若己出来形容也不为过。阿萱,你说,皇后娘娘是否真的有那一层心意?”
傅卓问地含蓄,罗芷萱答地直接:“肯定有。娘娘私下和我说笑的时候,不止一次地透露过要让蕙姐儿做儿媳。”
以顾莞宁的性子,当然不会随口说笑。既是怎么说了,必然是认真的。
傅卓神色间却没多少喜意,反而皱起眉头:“娘娘是一番好意,对蕙姐儿而言也是好事。只怕祖父心思过多,日后会牵连到蕙姐儿。”
罗芷萱心思疏朗,随口说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蕙姐儿还小,定亲出嫁至少是七八年以后的事情了。到那个时候,谁知道情势会是怎么样。”
这倒也是。
傅卓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是我患得患失,杞人忧天了。”
罢了,什么都不想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
隔日朝会,天子下旨夺情,命傅卓重任中书令。
天子近侍贵公公到傅家颁旨,傅卓领旨后,当日便进宫谢恩。
这一道圣旨,少不得引起众人议论猜测。原本就因吏部之事风声鹤唳的傅阁老,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嘴边。
朝堂风向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个提起傅阁老的时候,少了一些敬重,多了几分嘲弄和不屑。
以卵击石,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何等可笑。
胆敢和天子较劲争锋,这就是下场!
原本靠向傅阁老的官员,如今都成了忠于天子的忠臣。傅阁老的一众门生,人心也早已溃散。
除了几个特别顽固的门生,如吏部左侍郎那样的,依然心系傅阁老。其余人纷纷改弦易辙,或投王阁老麾下,或向风头正劲的崔阁老示好。
傅阁老在朝堂中的影响力,也渐渐式威。
此消彼长,天子在百官中的威信日隆,再无人敢轻易触怒圣颜。
第九百九十三章 请安(一)
顾谨礼的亲事定在十月初二。
这一日,定北侯府宾客盈门,十分热闹。
有宾客冲着定北侯府的门楣而来,有人冲着新上任的顾尚书而来,还有许多人,是冲着宫中的顾皇后。登门道喜的人川流不息。原本备下的百席喜宴,根本不够,只得临时又重设了数十席。
帝后皆有厚赐,便是深居后宫的闵太后,也让人送来了丰厚的赏赐。
曾因沈谨言身世曝露被人奚落嘲笑的定北侯府,一扫几年来的隐忍低调,再次以大秦第一世家的风光赫然立于人前。
满面笑容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太夫人,被一众勋贵女眷们簇拥奉承讨好。
傅老夫人一去,京城中再无女眷能与太夫人比肩。便是承恩公夫人,也识趣自觉地以晚辈自居。
谁不知顾皇后对太夫人感情之深?
谁不知天子对太夫人的亲昵爱戴?
谁不知闵太后对太夫人的敬重?
而太夫人,也确实是令人尊敬之人。不摆架子,也未洋洋自得不可一世。依旧如往日一般持重谦和,说话和蔼可亲,令人如沐春风。
也只有这样的太夫人,才能教导出这般出色耀目的顾皇后。
……
新人拜堂进了洞房,众人在定北侯府吃了晚上的酒宴,才一一散去。
罗府就在隔壁,罗霆姚若竹夫妻两个自动留下帮忙。罗夫人也没急着离开,悄悄扯了女儿罗芷萱到廊檐下说话。
“阿萱,你有些日子没回来了。近来过的还好吧!”
罗芷萱不欲多说,轻描淡写地应道:“一切都好,母亲不用挂念。”
罗夫人皱了眉头,迅速打量罗芷萱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我是你亲娘,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若真过的好,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罗芷萱哑然片刻,才苦笑一声:“母亲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隐瞒了。如今我们夫妻在傅家,日子确实艰难。婆婆还好些,公公对我们不喜,祖父祖母也从不见我们。”
只差没将他们撵出傅家。
没做到这一步,一来是因为傅家还要维持外在的体面,二来则是因为傅家舍不得放弃蕙姐儿。否则,傅家早无他们夫妻立足之地。
天子厌弃傅家,对傅卓倒是一如既往的重用。傅卓重任中书令,和崔三郎平分秋色。论圣眷,甚至犹胜崔三郎一筹。
傅卓白日在宫中当值,晚上才回傅家。罗芷萱却是整日都待在内宅里,时常看长辈们脸色,听些冷言冷语,日子颇为难熬。
罗夫人听了心疼不已,恨恨不已地说道:“早知如此,当日真不该将你嫁到傅家。阿卓得圣眷受重用,本是好事。到了傅家,倒成了不是。真是可气可恼!”
罗芷萱无奈苦笑。
自古忠孝两难全。
傅卓是傅家长孙,自小就被寄予厚望,也是傅家默认的继承人。如今傅卓的举动,与背叛傅家无异。其中的痛苦煎熬,只有他们夫妻最清楚。
有些话,罗芷萱不便说出口。
罗夫人也不是蠢钝之辈,稍微一想,便知其中滋味。拉着罗芷萱的手叮嘱道:“做人也别太犯傻。若真的熬不下去,只管回罗家来住下。”
罗芷萱点点头应下。
……
三日后,一对新人进宫给顾莞宁请安。
长辈们不便随着一起进宫,顾谨行夫妻两个当仁不让,陪着新婚小夫妻一起进了宫。
崔瑶时常出入椒房殿,态度坦然。新媳妇方云秀第一回进宫,唯恐行步差池被人轻视小瞧了去,一直战战兢兢,精神颇为紧绷。
顾谨礼不时看方云秀一眼,小声安抚道:“别怕,皇后娘娘最是温和亲切了。”
顾皇后素以心肠冷硬手段凌厉闻名,什么时候和温和亲切沾边了?
方云秀心里暗暗想着,口中自不会出言反驳,轻轻点了点头。
方云秀是顾谨礼的表妹,年少时常去定北侯府,自然见过顾莞宁。不过,顾莞宁十四岁便出嫁,方云秀那时还是个孩童,对顾莞宁的印象稀薄。只记得顾莞宁生得美丽夺目,聪慧过人。
穿着朱红色宫装的皇后娘娘出来了。
方云秀心中又是一紧,随着顾谨礼一起行礼:“方氏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赐座。”
皇后娘娘的声音平缓悦耳,也出乎意料的温和,含着浅浅的笑意。
方云秀不自觉松了口气,却未抬头胡乱打量。直到坐下之际,才悄然看了顾皇后一眼。
顾莞宁也正在打量方云秀。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方云秀吓了一跳,立刻垂下眼睑。
像是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童一般。
顾莞宁心中暗暗失笑,目光又在方云秀清丽可人的脸庞上转了一圈。
方氏相貌不算出众,方云秀倒是生的好颜色,五官秀气,皮肤白皙。和俊朗活泼的顾谨礼倒是十分相配。
“你闺名可是叫云秀?”顾莞宁含笑问道。
方云秀恭敬地应道:“正是。”
“你今年有多大了?”
“妾身今年十六。”
说话行事也懂规矩,不急躁不冒进,颇为谨慎小心。初次进宫,有这等表现,已经令人激赏。
顾莞宁心里满意地点点头。祖母的眼光极好,方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果然不错。
顾谨礼比方云秀要胆大多了,见方云秀还有拘谨紧张,立刻笑道:“我早和你说过,娘娘最是温和亲切,对着娘家弟媳,绝不会板着脸孔。你不用紧张害怕。”
顾莞宁笑着瞪了顾谨礼一眼:“云秀这是第一次进宫,少不得有些拘谨。你当人人都像你这样胆大脸厚不成!”
虽是数落,语气却十分亲昵随意。
顾谨礼咧嘴一笑:“我成了亲,也是大人了。娘娘在人前也给我留几分薄面,免得大家都笑我。”
顾莞宁被逗得笑了起来。
方云秀也暗暗松了口气。
身为顾皇后的娘家弟媳,果然跟着沾了光,见到的是顾皇后最温和的一面。
就在此时,有宫人进来禀报:“启禀娘娘,丹阳公主在殿外求见。”
顾莞宁笑容一顿。
第九百九十四章 请安(二)
方云秀敏锐地察觉到殿中的气氛冷了一冷,心里不由得暗暗奇怪。
听闻这位丹阳公主是天子胞妹,平日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露面。不过,她到椒房殿来请安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为何顾皇后似不太高兴?
能言善道的顾谨礼,也忽然闭口不语。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她不清楚的缘故?
顾莞宁目中闪过一丝冷芒,淡淡说道:“让她进来。”
宫女应声而退。
过了片刻,丹阳公主进了正殿。
顾谨行夫妻立刻起身,顾谨礼和方云秀自然也得起身。
“丹阳见过皇嫂。”丹阳公主上前给顾莞宁行礼,她容貌秀美,身形纤弱,声音娇怯。颇有些楚楚动人的韵味。
顾莞宁淡淡说道:“免礼。”
“谢皇嫂。”丹阳公主站直了身子。
下面,自是轮到顾谨行等人给丹阳公主行礼问安。
顾谨礼眼观鼻鼻观心,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全无平日的嬉笑轻松:“见过丹阳公主。”
方云秀受了影响,丝毫不敢轻慢,行了一个极标准的裣衽礼:“方氏见过丹阳公主。”
丹阳公主迅速掠过顾谨礼的俊脸,一颗心狠狠颤了一颤,溢满了苦涩。
她只见过他一面,若说情根深种,其实也未必。只是,他是第一个闯进她少女心扉的人,懵懂的情意,还未来得及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便被无情地扼断。反倒令她百转千回,无法放下。
然后,丹阳公主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方云秀的脸上。
这就是顾谨礼的新婚妻子方云秀!
自己苦求而不得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入这个女子的手中。
今日她本不该来。再者,来了也无半点用处。顾谨礼已经成亲,她这个无权无势不得圣心的落魄公主,又能如何?
来了,也只是看上一眼罢了……
久久没得到回应,方云秀只能继续维持行礼的姿势,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
顾谨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顾莞宁的目光扫了过来,淡淡说道:“丹阳,好端端地,你怎么发起呆来了?方氏,你起身吧!”
方云秀谢了恩,起身之际,飞速地看了丹阳公主一眼。
美丽纤弱的丹阳公主俏脸有些异样的潮红,用力咬了咬嘴唇。
“丹阳,你身子不佳,需安心静养。本宫之前便说过,你不必时时来请安。”顾莞宁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今日怎么又来了?”
丹阳公主又咬了一下嘴唇,将唇瓣咬出一个深深的印记,满心不甘,却不敢不应顾莞宁的问话:“我在寝宫里静养数月,身子已经好多了。今日出来透透气,便来给皇嫂请安了。没想到皇嫂的娘家兄嫂弟媳今日也进了宫,说来倒是巧了。”
顾莞宁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确实巧的很。”
丹阳公主在顾莞宁冷然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低头告退:“既给皇嫂请了安,我便告退了。也免得扰了皇嫂说话的兴致。”
到底还小,没什么城府,最后一句话中隐约透出的怨怼之意,让众人都听了出来。
……
丹阳公主很快离开。
从丹阳公主进殿到离开,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原本融洽和睦的气氛,却一扫而空。
顾谨行和崔瑶迅速对视一眼。
个中原因,他们夫妻也都知情。只是,有些事心中明白无妨,却不能说出口。更不能让方云秀察觉出不对劲来。
崔瑶神色自若地笑着张口道:“俊哥儿他们几个,不知何时能散学。”
顾莞宁随口道:“还没到散学的时辰,再等上半个时辰。你们难得进宫来,今日一起留在椒房殿里用午膳。”
“那就多谢娘娘了。”崔瑶含笑道:“妾身正好借机看看俊哥儿。他在宫中读书,若是淘气惹祸,娘娘可别惯着他,只管训斥发落。”
顾莞宁笑了起来:“几个进宫读书的孩子里,就属俊哥儿最省心最懂事。大嫂这么说,未免太过自谦了。”
话题很快转到孩子的身上,气氛迅速恢复了热络随和。
方云秀略略抬头,凝神倾听,神情专注。
顾谨礼看在眼中,心神方定。
他自问心胸坦荡,从未对丹阳公主生出别的心思。丹阳公主对他有意却是事实,今日又特意到椒房殿来看方云秀……
若是让方云秀知道了,少不得要生出误会。
……
孩子们一来,椒房殿里顿时热闹起来。
阿娇阿奕最喜欢顾谨礼,立刻冲上前来,各自抓住顾谨礼的胳膊:“四舅,你带我们去园子里爬树抓鸟。”
“上一次捉的那只小鸟,还在我的寝宫里养着呢!这回再捉一只给阿奕。”阿娇兴致勃勃地说道。
阿奕连连点头。
一提起此事,顾谨礼便有些头痛。若不是他一时兴起去爬树捉鸟,也不会遇到丹阳公主……打死他都不想再去御花园了。
不过,阿娇阿奕缠起人来,可不是那么好哄的。俊哥儿他们都还小,一听要去园子里爬树,俱是跃跃欲试一脸喜色。
“阿娇,阿奕,别胡闹。”顾莞宁瞥了过来,语气中有一丝嗔责:“你们四舅今日领着舅母进宫请安,没有闲空陪你们两人玩耍。”
顾莞宁一发话,阿娇阿奕不敢再闹腾,不甘不愿地松了手。
顾谨礼倒是于心不忍,狠狠心道:“等吃了饭,我陪你们去园子里。”
他已经成亲了,丹阳公主总该死心了吧!
方云秀忽地轻声笑道:“我也去园子里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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